雪中悍刀行(校对)第9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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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想了想,笑道:“赢过他的似乎真没有,不过平局,有。”
  书童两眼放光,扯了扯老监正的袖子,迫不及待问道:“谁啊?”
  老人怕身边这只小书柜着凉,先让书童坐起身,再将书本垫在这孩子屁股下,这才不急不缓说道:“当年先皇亲自出迎,数十万太安城百姓夹道欢迎,小书柜,你说是谁?”
  书童哇了一声,“知道知道,白衣僧人,两禅寺那位提出顿悟的神仙!监正爷爷,真的能立地成佛吗?是不是说我站着站着就变成佛了?如果是真的,那我也想去当和尚啊。”
  老监正语气沉重道:“顿悟真假不知,终究不是释门人,即便我读了些佛经也不可妄言。可修道破财参禅散运,千真万确。一国君主,若是痴迷佛道,肯定不是幸事啊。崇尚黄老清净还好,于国伤财,还可以当作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但若崇佛,就不好说了,气运一散,再聚难如登天。佛法初入中土,便遭来馋贬,未必只是流于表面的儒释道三教歧义,实则是最重养气的儒道两家担忧佛门坏了中土气势。”
  小书童苦着脸道:“那我还是不做和尚了。”
  老人笑了笑,摸着小书童脑袋。
  书童抬头问道:“监正爷爷,白天那北凉王来咱们钦天监,怎么其他人都怕得要死?我就不怕。”
  老监正起身说道:“不怕就好。好了好了,偷懒够了,咱爷俩该回去做事,等抓紧时间修订完这部新历,我也该闭眼了。若是被那白衣僧人抢了先,就又是一场不可估量的祸事,所幸我这老眼昏花的将死之人有你这小书柜帮忙。呵,估摸着下辈子投胎是做不了人。这便是泄漏天机的命呐。”
  小书童一脸悲戚。
  南怀瑜有些吃力地眯着眼,转头望向北凉那边,伸手指了指,轻声说道:“小书柜,等我死后,就靠你压制那条巨蟒了。”
  ……
  篝火有两大丛,魏老道几个身份不同寻常的扈从,加上鱼幼薇姜泥这些“女眷”占据一丛,凤字营围着另外一丛,两者间隔较远,属于很守规矩的避嫌,裴南苇即便是只落难凤凰,也依然竭力保持着靖安王妃的端庄架势,她闲来无事,便留心着凤字营动静,可以看到那些轮流值夜的轻骑来来往往,井然有序,大战过后,两名将军都负伤不轻,可不管将校还是士卒,脸上都没有颓丧气息,看他们口型,似乎都在说那位世子殿下,个个神采飞扬。
  凤字营越是这般军心凝聚,裴王妃就越不自在,原本那点逃离牢笼的心思都逐渐冷淡,落魄到要去打扫车厢的阶下囚,如何比得青州独一无二的靖安王妃?裴南苇心灰意冷,伸手靠近火堆,暖和了几分,望向身边左侧,是抱白猫的腴美女子,一同陪着自己去寻水潭,路上寥寥几句聊天,便知谈吐不俗。右侧那身份古怪的年轻女子可真是长得灵气,裴南苇身为胭脂评上的绝代尤物,仍不敢说再过几年还能胜得过这穿着朴素的女子,说她是女婢,不太像,哪有能够与北凉世子怒目相向争锋相对的丫鬟?可若说是大家闺秀,又不对,那双根本谈不上白玉凝脂的粗糙小手,显然是贫苦人家出来的孩子,这北凉,果然是怪人迭出,猜不透想不通。
  裴南苇情不自禁望向世子殿下消失的方向,这无耻混帐又在做什么?
  北凉王府,听潮亭。
  这一夜,腰间已无双刀的白狐儿脸登三楼。
第134章
曹官子
  月明星稀,两禅寺阴面山脚的小茅屋里鼾声大振,却是个其貌不扬的少妇如此不雅,她手脚大张,占据了大半床铺,一个霸气转身,不小心将身边的中年光头和尚给一脚踹下了床板,可怜和尚坐地上发呆半响,起身披上一件素白袈裟,走出屋子,隔壁被木板间隔出两个小房间,这白衣僧人蹑手蹑脚来到女儿房间,替她盖好毯子,这妮子睡相跟她娘亲如出一辙,不安分。再来到徒弟屋子,看到这小笨蛋十有八九做了个好梦,估摸着是梦到跟东西去哪里疯玩去了,只顾着笑。装饰寒酸的狭小屋子里整齐洁净,家中两个女子的鞋袜总是天南地北乱丢,这笨南北不一样,任何物品摆设从来都是一丝不苟,与他给寺里慧字辈僧人讲经说法一般。
  白衣僧人独自走出茅屋,来到千佛殿,墙面上彩绘有金刚罗汉拳法,栩栩如生,地面上坑洼不平,总计一百两八个脚印小坑,江湖上传闻这是两禅寺最厉害的一门伏魔神通,谁若能面壁观拳,走对了一百零八步,就可稳居天下武道前三甲。此殿之所以称作千佛殿,是两禅寺在这里一年一雕佛,迄今已有佛像破千,白衣僧人既是这一代守碑人,也是这一辈千佛殿雕像僧。站在殿门一眼望去,十方诸佛菩萨无一雷同,比较三面拳谱更加壮观恢弘,两禅寺初代祖师曾留下佛语,凡入大殿,凡见闻觉知者均将获得菩提解脱之种子。
  殿内悬挂一幅楹联:从步步生莲以来,迄今已三千年,重塑大殿供罗汉。历八十一难而后,愿将二十八品,普济群生讲法华。
  只是自打白衣僧人从极西之地返回太安城再返两禅寺,只雕了一座罗汉像,那一年,刚好把小和尚笨南北领回山。
  白衣僧人抬头看着开门后月光洒满的千佛雕像长吁短叹。
  小和尚吴南北不知何时出现在白衣僧人身后,忧心忡忡道:“师父,明天师娘又要下山啊?”
  白衣僧人一脸认命道:“去吧去吧,反正钵里也剩不下几枚铜钱了。”
  笨南北老气横秋叹气道:“东西下山几次后,这会儿再跟师娘挑脂粉都只挑死贵死贵的了,以后可怎么办啦?”
  “你怎么醒了?”
  “刚做梦跟东西牵手了,结果她敲了我一板栗,就醒了,唉。喂,师父你打我作甚?”
  “除了牵手还做啥了?”
  “没啊,就牵手,要不还能做啥?”
  “真没有?出家人不打诳语,千佛殿这么多菩萨罗汉可都看着你呢!”
  “呃,除了牵了下手,我还跟东西说我喜欢她……”
  “难怪要挨打。”
  “师父,老方丈说你是罗汉第三尊无垢罗汉转世,佛经上说这位菩萨没有妄惑烦恼,怎么你总是被师娘和东西说长了一张苦瓜脸呐?”
  “大主持还说你是佛陀最后一名弟子须跋陀罗尊者呢,在佛临入灭涅磐接受训诫而得菩萨果,听着挺厉害,怎么也没见你智慧博学无碍辩才?不说寺里和山下,就说我们茅屋才四个人,你吵架吵得过谁?”
  “唉,老方丈对谁都喜欢说好话,被夸实在是没啥好高兴的。”
  “师父,要不你教我下棋吧?”
  “为何想要学棋了?”
  “东西在山下求师娘买了两盒棋子,可师娘不会下,东西说下不过你,就只能跟我下了啊。”
  “我闺女天下第一聪明,可这学棋嘛,实在是悟性没那么惊才绝艳,说不定也下不过你,到时候师父的铜板又浪费了。”
  “没关系,我让她呗。”
  “笨蛋!让棋你能让几局?”
  “一辈子呗,反正等我修成舍利子就行了,算算其实也没几十年。”
  “好吧,师父也有些年没摸棋子了,你去把棋盒拿来。”
  “现在?我哪敢去东西房间啊,还不得被打死,我又不敢跑,万一跟以前那样跑到碑林里,东西找不到我咋办?到时候师娘盛饭的时候又只给盛半碗。”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这个道理都不明白?还修什么佛。”
  “师父,这话不是山下儒家圣人的警世名言吗?”
  “这样吗?”
  “千真万确!唉,以前总听寺里方丈们说你在十年一度的莲花台讲经论道很厉害,连那些士林鸿儒和道门真人都佩服,看来也是吹牛。师父,你私下给他们铜板了?”
  “放屁!师父的私房钱不都是你师娘盯着吗?”
  “那屋后头那《龙门二十品》石碑下头的陶盆,不是你前两天你才刚让我埋下的吗?”
  “哈,南北啊,今天月色不错。你在这等着,师父去拿棋盒。”
  “……”
  片刻后,白衣僧人拿着两盒棋子以及一座东西让小和尚砍树制成的粗糙棋墩,师徒两人在千佛殿中席地而坐,白衣僧人对那棋线歪歪扭扭的棋墩翻了个白眼,弃之不用,而是以手指在地板上刻出纵横十七道,殿内地面由特殊材质的石料精心铺就,世人谓之“金刚镜面”,曾有上乘得道剑士以利剑砍下都不曾砍出痕迹,因此那一百零八清晰脚印才分外显出入圣神通。小和尚吴南北对师父手指画线并没有什么惊奇,只是哭丧着脸道:“师父,大主持还好,其他方丈肯定要跟我说几天几夜的佛法了。”
  白衣僧人一脸无所谓道:“让他们叨叨叨去。”
  小和尚悲愤道:“可他们不乐意跟师父你叨叨叨,就只揪出住我不放啊!”
  叨叨叨,是这寺里古怪一家四口的独有口头禅。
  白衣僧人置若罔闻,瞥了眼十九道棋墩,咦了一声,略作思量,拍手大笑道:“妙极,可惜没酒。当年师父跟你一个老流氓下了两盘平局,分别是十五道与十七道,他气呼呼放狠话说若是十九道,师父我就不是他对手了。不过看当时情形这流氓不太愿意第一个提出十九道棋盘,笨南北,可知道是谁首创?”
  “好像是徐凤年的二姐,叫徐渭熊,这名字大气。东西羡慕了很长时间呢,埋怨师父你当年取名字一点都不上心。呵,其实我就觉得东西这名字才好听,这话就是不敢跟东西说。”
  “又是徐凤年这兔崽子!师父回去得在账本上记下他几菜刀!”
  “师父,你现在每天都记刀,徐凤年以后真要来寺里,我咋办?我是帮东西还是师父你啊?”
  “你说呢?”
  “这会儿先帮师父,到时候再帮东西。”
  “南北,师父以前真没看出来,你原来不笨啊。”
  “可不是!”
  “不笨还是笨,等你哪天不笨了,东西就真不喜欢你了。”
  “啊?师父你别吓唬我啊,我会晚上睡不着觉的!明天可没精神给你们做饭了。”
  “这样的话,你就当师父没说过这话。”
  “师父我不学棋了,想去东西房外念经去。”
  “笨南北,师父告诉你念经没用,经书与这千佛殿千佛都是死物,若是光念经就能念出舍利子,大主持早就烧出几万颗了。不说这个,教你下棋。”
  白衣僧人只是粗略说了一遍围棋规则,第一局让六子,师徒两人皆是落子如飞,笨蛋小南北自然输了。第二局让五子,小和尚仍是输。第三局让四子,小和尚连输三把。
  白衣僧人皱眉道:“南北啊,这可不行,明天怎么给东西让棋,还让她看不出来你在让棋?”
  一旦认真做事便面容肃穆的小和尚点头说道:“师父,我再用心些下棋。”
  第四局,只让三子,按照常理,白衣僧人让子越少,而且并未故意放水让棋,自然该是小和尚的棋局越来越难看,而事实上先后四局,小和尚的形势却是逐渐好转。
  第五局时,白衣僧人看了眼天色,说道:“这局不让子,你能撑到一百六十手就算你赢,明天可以去跟东西下棋了。”
  笨南北使劲点头嗯了一声,刚要执白先行,无意间看到袈裟有一只蚂蚁在乱窜,小和尚憨憨微笑了一下,轻柔伸出两根仍捏着棋子的手指,让小蚂蚁爬到手上,再放于地上,等它行远,这才清脆落子于金刚镜面上。
  这一局,终究是被小和尚撑到了一百七十余手。
  白衣僧人没有再下,笑道:“现在睡着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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