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旦(3部)(校对)第12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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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非的心里嗖嗖发冷,大约因为后怕,身子一阵阵颤抖。
“你一个字都没写来对吗?”天皓白的目光落向水面。方非面红耳赤,无言以对。
“符字来自元气,元气来自魂魄。阳魂阴魄,每一丝元气,也包含了阴阳的变化。什么样的魂魄,滋养什么样的元气,什么样的元气,写出什么样的符字。”天皓白说到这儿,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那么反过来说,高明的符师,写的每一个字,都是一个小小的灵魂,这个灵魂,它的阴阳变化,跟你体内的魂魄没有两样。符字有了魂魄,就能入水不化,遇火不消,风吹不走,雨淋不坏,如意变化,自在有神。”
“就像您家里的字画?”方非的心砰砰乱跳。
“是的!”天皓白轻轻点头,“字画里的魂魄来自裸虫,可道理都是一样。”
“人与人不同,字与字不同。不过,有一点,炼气讲究魂魄随身,写符也得魂魄随字。写符比炼气更难,所谓符我合一,也就是说,你写出的符字,与你体内的魂魄是一体的,你驾驭符字,就像手臂指挥手指一样容易!”
“也就是说,”方非望着水面喃喃自语,“如果我把魂魄写进符字,就能把字写在水上!”
“也许!”老道师笑了笑。
“也许?”方非又觉迷茫。
“每一个人都是特别的,每一个魂魄也是特别的!”天皓白望着他,意味深长地说,“苍龙方非,你的用你的法子,把字写在水上。”
“我的法子……”方非还是茫然。
“比起道者,裸虫似乎不幸,他们魂魄柔弱,生存的地方也很贫瘠。可他们也是幸运的!支离邪创立道宗的一刻,道者就站在了高高的山巅,几乎无处可去。魔徒出现以前,我们僵化不动,完全成了一滩死水。裸虫却不同,他们落在了山下,故能不断地攀升。他们中的许多人,有着非凡的品性。我研究过红尘的书法,有一些伟大的书法家,为了将字写出神气,用过的墨汁染黑了一方水池。这种专注不屈的精神,造就了非同一般的才智,尽管起点低过我们,但现在,双方已经相去无几!裸虫也有了毁灭世界的力量,唉,真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老道师说到这儿,飘然拂袖出门。月光清清冷冷,洒落在他肩头,天好白举头望了望天,耸耸身子,抖落一肩月色,走进了一片苍茫。
“专注不屈的精神?”方非转身望着水面,心底涌起了一股力量,这股力量压抑已久,仿佛破石而出的泉水、经历寒冬的种子,一下子喷涌而出,直让他始料不及。方非细细回味,这种力量就是一种雄心,不甘平庸,追求卓越,为了一个目的,不惜舍生忘死。好吧,如果有人用墨汁染黑了池水,那么,他就用元气染青这一道温泉——方非长吸了一口气,一笔一画地书写起来。
一个“八”字写了不知多少遍,方非肩酸手麻,双腿僵硬,不由得坐回地面。他的脑子空洞麻木,只要一想到“八”字,立刻感觉恶心想吐。
本意稍事休息,谁知太过困倦,迷迷煳煳地睡了过去。
梦里还在写字,写着写着,笔下的八字忽然变大,一撇一捺,化作了两条鞭子,噼头盖脸地冲他抽来。方非驾着尺木东躲西藏,可是怎么也躲避不开。突然间,他看见了一个大洞,立马冲了上去。还没飞近,就听一阵狂笑,抬眼望去,这哪儿是什么大洞,分明就是一张大嘴。暴弃鬼青面獠牙,纵声狂笑,凸出的双眼,流下了两道可怕的血泪……“方非忽然惊醒,耳边传来一阵鼓声,他揉了揉眼睛,忽地浑身机灵,托地跳了起来,大声问道:”碧无心,现在是什么时候?"
树妖一愣:“夔龙鼓响,卯时吧?”
“卯时?天啦!”方非脸色惨白,一阵风冲了出去,碧无心在后面大叫,“喂,你的笔!”
方非顾不上拿回星拂,沿着湖边一阵狂奔。冷月西沉,朝曦初露,星辰稀稀拉拉,还没完全消失。这时湖中哗的一声,夔龙从湖底蹿了上来,双眼闪闪发光,好似天上群星的倒影。
“早哇!苍龙方非!”老夔龙抱着大肚皮,在那儿东张西望。
少年没空理他,冲过一片灌木,遥遥看见天籁树的影子,古老佝偻的大树,映着一缕晨光,好似腰带长剑的战士,孤独傲岸,挺立在一片紫血凝结的战场。
冲到树前,方非的肺也快要炸开了,抬眼一看,树下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
“寅时三刻……你可以不来……毁掉别人的人生……过时不候……”天素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方非仰望树冠,忽觉一股心酸,多日来的荒唐放纵,一幕幕地闪过心头,他双膝一软,跪在树前,眼泪流了下来。
正哭着,耳边传来一声冷哼,方非应声一惊,慌忙拭去泪水,转头看去,天素一手按腰,听听站在不远。
“你、那个、我……”方非结结巴巴,脸上快要滴水。
“你哭什么?”少女皱起眉头。
“我没哭!”方非使劲抹脸,“这是露水!”
“露水?”少女眉毛一扬,“有意思!下次你结了冰,记得叫我来看看!”
方非讪讪挠头:“你怎么没走?时间不是过了吗?”
“少废话!”少女冷冷地说,“迟到的可是你啊!”
“我……”方非张大嘴巴。
“嗐,迟到鬼!”简真、吕品笑嘻嘻走过来,这两只瞌睡虫,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冰山女军令如山,果然不同凡响。
“你刚才哭了吧?”大个儿挤眉弄眼。
“没那回事……”
“还不承认?你的眼睛都哭肿了!”吕品卖力揭短。
“我、我……”方非只觉走投无路。
“少说废话!”冰山女的声音又冷又锐。
针对三人的弱点,天素开始了全面的补救。她的道术高强,可是耐心有限,总把自己当做标尺,用来衡量三个男生,不但要求过分,而且动辄呵斥,闹得三人苦不堪言。
长流书房的惩罚并未消失,这些天写的字,比方非半辈子写的还多,他晚睡早起,有时写着写着,脑子一空,忽就昏睡过去。
字写了不少,进展几乎没有,好在训练见效,学业有了起色。壁字组一不留神,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被危字组一口气赶上了两千多分。
八非学宫的气氛无由紧张起来,十拿九稳的局面,忽然起了变数。白虎人明里暗里,都给壁字组打气。壁字组的组员个个神气活现,走路风风火火,见了人就挺胸脯,上课踊跃发言,仿佛一夜之间,担负起了天下的重任。
两组人马开始较劲!危字组赶上多少,壁字组就超过多少,双方你来我往,展开了拉锯大战。日子一天天过去,分差仍在两千分左右徘徊。天素心中焦躁,三个男生稍有不慎,就会惹来一顿臭骂。吕品挨骂最多,论成绩,他是本组的压尾,论态度,他偷懒第一,得过且过,不管冰山女的话怎么歹毒,他总是笑嘻嘻地照单全收,至于努不努力,那就得看他老人家的心情了。
天素的疑心与日俱增,偷偷叫过简真面授机宜。在她眼里,三个男生只有大个儿最可靠。少女叮嘱简真,留意吕品的动向,发现他跟白虎人说话,马上就来报告自己。
简真受宠若惊,自觉成了组长的心腹,二话不说,就做起了天素的小奸细。他从早到晚地紧跟吕品,懒鬼吃饭,他也吃饭;懒鬼方便,他帮着看门;吕品通灵,他老在一边晃悠;就连吕品睡觉,他也守在窗边偷听梦话。好几次懒鬼睡醒,发现大个儿小眼圆睁、咄咄逼人,当时吓了一跳,还以为做了一个噩梦。
日子一长,简真按捺不住,陆陆续续地给了吕品一些暗示。比方说,他突然发问:“臭懒鬼,那边不是司守拙吗,你怎么不跟他聊两句?”一会儿说:“宫奇冲你眨眼呢!嗐,你干吗不搭理他呢?”有时看见吕品通灵,又在一边插嘴:“你不去虎之国吗?指不定皇秦给你留了话!”
这种马尥蹶子的暗示,落到吕品身上,就像是踹进了棉花堆。懒鬼的脾气好得过分,随他怎么折腾,始终照吃照睡,照样通灵下棋。简真无法可想,向天素如实禀报。少女沉吟说:“这样更加不对,他一个白虎人都不接近,这不是很可疑吗?接着查,他们中间,肯定还有别的联系方式!”大个儿恍然大悟,连夸组长英明,接下来振作精神,继续纠缠吕品。
【堕落】
刚到学宫,假期已过,家长全被赶走,林映容也不例外。懒鬼松了一口气,没有老太婆,一切恢复原样,又可以自在睡觉、自在通灵,闲来欺负简真取乐,这日子只有神仙可比。
方非一上摩云圣道,就感受到了周围的异样目光,到了学宫门口,帝江一看见他,立马瓮声瓮气地吹起口哨:“你还敢回来哇?小子,你的事儿发了!”
“什么事?”方非一愣。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圆道师呵呵直笑,很是幸灾乐祸。
方非心怀忐忑,刚进龙尾阁,一群三年生待在楼底大厅,呼啦围了上来,竞相喝问:“嗐,九星之子,听说你赢了太叔明?是不是真的哇?”
方非又窘迫,又得意,红了一张脸,支吾两声,挤出人群。刚上墙壁,闻子路冷不丁又冒了出来:“我听说了,我听说了,九星之子,你打败了太叔明吗?”
方非无奈点头。闻子路张了张嘴,扬起右手,狠狠拍打学弟:“大快人心哇!那小子仗了爹妈囘的权势,一贯飞扬跋扈,我早就看他碍眼了,只是一直没机会教训。这下好了,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叫他栽了个跟斗,闹得白囘虎人全都没脸。对了,听说那小子请了长假,回家养伤去了。”
“养伤?”方非微微吃惊,“他伤得重吗?”
“都是借口哇!你想,三年生输给了一年生,现在来上学,还不活活羞死吗?过一段日子,大伙儿把这事忘得差不多了,他也许才敢回来。啧啧,三年生里面,太叔明的排名可不低,嗐,九星之子,你一战成名哇……”
闻子路一路走到四十九号,嘴里唠叨个没完,挨到吃饭时间,他又非跟方非一道,走路时挨着方非,脸上神气活现,见人就打招呼。
一进如意馆,目光纷纷射来。方非浑身都不自在,招来饭菜,还没来得及吃,禹笑笑又乐呵呵凑上来:“喂,你打败了太叔明哇?”
“那个……”方非支吾说,“都是运气!”
“少谦虚了,到底怎么回事?说说,快说说……”
“喝!”大个儿嫉妒了老半天,这时终于有话可讲,“赢了就赢了,有什么好说的,哼,箕字组一边儿去,别打搅危字组吃饭!”
禹笑笑指着简真,小手指气得发抖:“我问方非,关你什么事?吃饭,吃饭,你就知道吃饭,这跟猪有什么分别?不好意思,我向猪先生道歉,它吃饭的时候可比某些人安静多了!”
“你骂我是猪?”简真抖索索站起来,脸色白里透青,眼里包了一汪泪水,“你居然骂我是猪?”
禹笑笑一时气愤,戳了大个儿的疮疤,话一出口,有些后悔,再看简真这个摸样,心里五味杂陈,轻轻哼了一声:“不跟你说了!”转身走到桓谭那一桌去了。
简真恨恨坐下,还没平静下来,就听一阵吆喝,司守拙、钟离焘一前一后地走了上来。
这一对活宝走到了桌子前面,举起拳头一顿猛捶,溅起的热汤险些扑了大个儿一脸,简真怒喝:“司守拙,你脑子坏了?”
“死肥猪,滚一边儿去!”司守拙的眼里只有方非,“好小子,一年生打败三年生,心里一定很得意哇?”方非懒得理他,低头自顾自吃饭。
“老司,你说得不对!”钟离焘阴阳怪气地接嘴,“一年生前面,应该加上‘终生’二字!”
“没错。”司守拙拍了拍脑袋,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我几乎忘了,过了今年他就淘汰啦。方非呀,等你出宫的时候,我一定送你一个顶呱呱的大勋章,上面写清楚:‘打败三年生的终身一年生,北斗九星的私生子,红尘里来的狗东西’……”
方非腾地起身,两眼喷火,钟离焘笑嘻嘻凑过来,指着脸说:“来呀,狗东西,打我呀!
喂,大家看清楚,他先打我的哟!到时候问起来,大家都要给我作证哟!喂,九星骗子,你不是打败了三年生吗?有本事你打我呀!有本事打我呀……”
小度者双手发抖,还没有所回应,一只脚横空飞来,狠狠踹中了钟离焘的屁囘股。白囘虎人一心挖苦方非,不防背后遇袭,直囘挺囘挺飞了出去,跌了个野狗抢食。
“谁?谁?”钟离焘翻身爬起,一掉头,只见天素面无表情,冷冷坐下。钟离焘大怒:“天素,你干的好事!”
“哦?”天素瞅他一眼,“踢你就是干好事,那真该多踢几脚。”
“你、你非法斗殴,记大过一次!”
“谁说我非法斗殴,是你求我打你的!”
“你胡说!”
天素一扬笔,如意馆里响起一个声音:“你有本事打我呀!有本事打我呀……”声音又尖又高,不是钟离焘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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