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问情/仙路烟尘(精校)第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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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不过,虽然在当时这“玄学家”的称谓能让人肃然起敬,但名号得来并不容易。这种有关道家的玄学清谈,经常通宵进行,即所谓的“微言达旦”。有些士人耽溺清辩,已到了废寝忘食地步,有所谓“左右进食,冷而复暖者数四”;更有甚者,有少数名士。为了在清谈中应对制胜,竟至彻夜苦思而累病甚至累死。
  醒言那位老师季老先生,也算是当地士林中的名人。在这个全国性的道学大潮中,自然也未能免俗。每当兴之所至,老先生便会在授课之余大谈玄学。
  不过,以少年当时的学识和兴趣,实在听不懂兴致勃勃的老师在说什么,只是呆呆的看着老先生那一开一合似乎永无停歇的嘴巴,脑袋里只祈祷着塾课快点结束:焦虑着还能不能赶上稻香楼的短工,担心着去迟了又要被那胖帐房骂,恐惧着如此便要被那铁公鸡刘掌柜借机扣工钱……
  这醒言的头脑中,诸多杂念纷至沓来,恰似那白云苍狗,只不过就是没一样和讲堂上的主题有关。
  于是,季老先生在台上舌粲莲花、玄之又玄,他的弟子张醒言,则在下面正襟危坐、神游万里。
  不过季老先生演讲中,偶尔有一两个不是那么枯燥的故事,无意中被醒言留心到。某次老先生提到,饶州城东的卫氏之子况嘉,体弱而好谈玄,一次约战渭水名士谢鲲,结果在通宵辩论中,反被远道而来的谢鲲驳得口吐白沫、旧疾发作而亡!
  看着老师讲此事时那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慨模样,小醒言心中便万分惕然,决定虽然自己还要继续争取混入老道清河的善缘处,但以后可千万要注意,不能再和老道通宵聊天打嘴仗!
  既然道教流行,官名同仰,那志愿加入道教之人便也大增。既然需求旺盛,便自有闲人前来凑趣。
  于是乎,数十年间林林总总,有许多道家门派崛起江湖。什么极光、全空、始无、元初、归一、轮空,名字是一个比一个空,一个比一个玄。不过,在这许多良莠不齐鱼龙混杂的道教门派中,真正名满天下枝繁叶茂的,还是得数那历史悠久、根深蒂固的三大道教宗门:委羽山的妙华宫,罗浮山的上清宫,鹤鸣山的天师宗。
  妙华宫多女道人,上清宫崇『上清』『玉皇』二经;天师宗又称为“天师道”、“五斗米教”,据传为张道陵张天师所创,在三大道宗中信徒最广,声势最盛。
  与妙华宫走女子路线、天师宗走群众路线不同,清河所在的上清宫作为三大宗派之一,相对而言比较清高,修持以『玉皇经』、『上清经』等道教经典为主。其教名上清,出自对道教三清祖师的崇敬。
  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插柳,上清宫的清名倒是赢得了士大夫的青睐,获得皇家分拨的良田千顷,其所在的罗浮山,方圆五百里的大山场,也被正式封为上清宫的私产。相反,那个在穷苦百姓中名声更大的天师宗,却反而不为士林所喜。
  其实要仔细追根溯源说起来,这上清宫与那天师宗,还颇有渊源。据说当年两教原为一家,只是某代由于对教义理解不合,门中起了争执,于是张道陵的后人、第四代天师张卿,便将宗门迁往鹤鸣山,号称“天师宗”。而那些留守的教徒长老,便创立上清宫,从此自成一派。
  对于大多数穷苦百姓来说,当时的上清宫,无疑象征着丰衣足食的天堂。如果有谁能和上清宫扯上关系,那就是一世无忧了。一辈子不挨饿,这在当时大多数贫苦老百姓的心中,可是了不得的事情——也许,那是只能在梦里睡觉才可能再梦见的美事!
  还在醒言是个懵懂孩童时候,便认识到生活艰难;懂事后,更要自谋食路。对于要为衣食奔波的小醒言来说,把眼睛盯上这个“上清宫饶州善缘处”,实在是再自然不过了。
  但不幸的是,上清宫正因其清高之名,本来便择徒甚严,同时许是也怕那食口繁多不堪应付,遂饬令门下严格收徒。所以,才有了开篇醒言和清河老道,那几年间内容雷同、形式直转而下的对话。
  经过这许多年口舌,醒言仍然还是红尘之身。唯一的结果,便是与老道清河相熟。
  话说这日,醒言做完日常例行拜师功课,便去隔了两条街的稻香楼打短工。顺路,也去完成他另外一项日常功课:在路上东门街角那块儿,偷瞅两眼李记杂货铺老板女儿李小梅。
  这举动倒也不怪少年早熟。那时人们普遍早婚,像张醒言这样十四五岁光景的少年,便是成婚生子的也不是没有,只是醒言家贫无力迎娶而已。到了这年纪,他已有了对女子朦朦胧胧的好感。这李小梅,便是他心目中的美妙女子了。在他眼中,李小梅皮肤好,眼睛也水灵,怎么看怎么好看,无怪乎,她是方圆两条街这个年龄段当之无愧的第一美人!
  其实,若要较起真来,那李小梅也就是典型的市井儿女,长得只是青春活泛,实在当不得美人一语。但这又有何妨呢?对于情窦初开的少年来说,在他心目中,心仪的少女便是最美的。
  也许,过了几十年后再回头想想,回忆起当年自己对某个少女的痴迷,都会觉得不可思议。只是,那已经是几十年之后的事情了。
  经过李记杂货铺时,少年倒没有忘记清河的嘱托。毕竟询问一下货物的有无,便可明目张胆的多看李小梅几眼了!
  
  第二章
闲卧仙山惊月露
  
  痴儿控卧仙山背,寒露满身披月华。
  ——《齐云岩石壁偈》
  日子就这样悠悠然然的过去,醒言每天就这样按照相同的路线,来往穿梭于马蹄山、季家私塾、上清宫善缘处、李记杂货铺,还有那打短工的稻香酒楼。
  等年岁再大一点,老张头再老一点,开始做不动重活时,醒言就应该继承这马蹄荒山的祖产,在这荒山野里刨食,钻沟越岭的捕猎山物。当攒上点银钱,就娶上山村左近门当户对的庄家姑娘作老婆。从此,便远离了书塾,远离了杂货铺美女,成为只适合在田头提儿弄女的当家汉子。
  也许,如果没有那件意外的发生,少年醒言的这一辈子,也就会和张家祖祖辈辈一样,按照这样的路线平平淡淡的渡过,在此后的传奇里留不下一点痕迹。
  这件改变少年醒言一生的意外,发生在他十六岁那年的夏天。
  那日,正是暑气炎炎,他家马蹄山上费心费力植种的枇杷树,不知怎的惹上了虫子。按理说,这枇杷树自有一股清气,一般不易生虫。只是这日当老张头上山巡视全家倚为饭食之源的枇杷林,却发现树丛中绕飞着一些从未见过的蛾虫。
  这下,顿时就把老张头急坏,赶紧招来儿子和老伴一起扑打。孰知这飞虫恁地灵活,要彻底扑杀殊为不易。见此情形,三人只好用衣物扑打,尽量把这些怪虫赶离枇杷林。
  折腾了一整天,终于将枇杷树丛中这些怪虫赶干净。作为驱虫主力,一整日上蹿下跳,饶是醒言这样年轻小伙子,一天下来也把他累得够呛。
  晚时,他一时懒得走动,便叫二老先回,自己就在这山上歇下,看着这些虫儿还会不会再来。反正这样的夏夜中,家中茅屋睡觉也是燠热难当,还不如就在这山上歇着,夜里还清凉些。饿了,便可以摘些野果充饥,正好省去一顿晚饭。
  于是二老便先回去。张醒言就在山坡上那块常用来歇脚的白石板上躺下。
  这块白石板,乃是天然而成,外形与睡床相仿。这马蹄山虽然占地方圆很是不小,但却委实不高,兼且林木稀疏,实在只能算荒山一座。老张头曾有心将它出卖,换点银子去饶州城边买一块水田,却只是无人问津。
  这马蹄山唯一值得一提的,便是这块半截入土的床形白石。这石头大约有一人来长,醒言正好能躺下。石床表面光洁,虽然中间稍微有几处凸起,但若躺久了,并不能觉察出来。
  这白石床还有一个只有醒言才晓得的怪异之处,那便是每次赶上农时,在山上干活累了,躺在这块白石上睡觉歇息,醒来后总是觉得神清气爽,脑筋也似灵活了不少。甚至,常有要长啸数声的冲动。
  不过,也许这不能算得上什么特别之处;在凉石上睡觉,起来后恐怕本应就是这种感觉。心思缜密的少年,怕说出来反惹别人笑话,便从没跟谁提过。
  当醒言又在这天然白石床上躺下时,一轮明月已跃上东山之上。在山野特有的清风中,少年舒展着四肢,充分享受这白石的清凉。
  过了许久,似觉得有些无聊,便静静仰望头顶上满天的星河。
  看着头顶那横贯天宇的淡淡银河,少年心中不由自主便想到那句农谚:“银河东西贯,家家吃米饭。”
  可惜的是,自己家里并没有出产稻米的良田。
  躺在白石上的少年,总觉得头顶这星汉天宇总是看不够,彷佛一天一天都有不同。当他看得这天上星辰时间久了,总彷佛自己的目光、进而是整个身子,都要被吸引到这神秘而无止境的星空中去。
  醒言就这样躺着,一动不动。只有这时候,才是他最快乐的时光,什么烦恼忧愁,都是明天的事情,现在不用再挂虑。
  时间就这样慢慢的流逝。月移影动,不知不觉中那轮圆月已移到醒言当头。雪样的月华,似柔水般静泻下来,正流淌在醒言静卧的身上。
  “今晚的月亮好圆啊……是不是又到十五啦?回家后得问问娘去……”
  醒言漫不经心的想着。就在此时,突然,他发觉身下的白石,彷佛在一时间似有了生命一般,一股沛然之力,正从身下霍然传来,猛地冲入自己身体。
  刹那间,舒躺的少年,似乎整个人都要被朝上抛飞起来,飞行那无穷无尽、深不可测的宇宙星空深处……
  “呀!遇到鬼也!”
  醒言第一个反应,便觉着自己遭遇到那些愚妇俗夫口中的恶鬼了!没想到自己向来嬉皮笑脸不敬鬼神,今日终于得到报应了!
  想至此处,醒言也不准备躺以待毙,正待挣扎,却不防那原本柔弱无物的如水月华,突然若有实质一般。雪白透亮的月光,直直笼罩在醒言所躺的这方白石之上——彷佛那原本充盈于整个天地之间的月之菁华,一刹那都聚集到少年所躺的这块方寸之地,和他身下白石所撞来的沛然之力,一起冲击着醒言的身体,泊泊然绵延不绝。
  在这两股莫名巨力的牵扯下,少年只觉着自己似乎正被两只巨爪攫住,忽而挤压、忽而撕扯,整个身子好像都不是自己的,就像风暴中的一枚小小树叶,翻滚不能自主。不幸的是,他可不似树叶那般没有痛觉,一时间,只觉得浑身上有如万蚁噬肉,巨痛且大痒;又似整个人正跌落山崖,明知死路将近却又无所凭借!这时醒言只惊得目瞪口呆偏又呼喊不出,想要起身逃离却又寸趾难移!
  而少年那出乎意料顽强的神经,则让他在这非人的痛楚之下,还能余一丝思想:“原来,我之前所过的那些悲苦劳碌的日子,是多么快乐幸福啊!”
  正当醒言以为,自己此番就要像季老先生所说的那样“横死”当场时,在保持着痛苦悲恐状之余,却渐渐发现那恐怖的痛痒早已如潮水般退去,而那两股巨力现今已融为一处,恰似一股流水,在身体里缓缓漫过却又奔腾不绝——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时怎会有这两种自相矛盾的荒诞感觉。不过此时他已渐渐从恐慌中恢复过来;又过了片刻,他终于知道,刚才的苦难已经过去。
  因为,随着这股流水漫过身心,浑身痛楚渐去,而舒爽渐生。
  随着这股清流一遍又一遍的冲刷着自己的身体,醒言彷佛拥有了第三只眼睛,俯视着白石上的“张醒言”,看着“他”整个人渐渐变得澄澈、空灵……
  ……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醒言那“第三只眼”静静的看着这股流水,随着运转越来越趋于无形,最后终如山泉归涧般溶入到四肢八骸中去,直到少年再也把握不到——先是这无形的流水、次第便是那奇异的“第三只眼”。
  只是,少年身体里那一丝犹存的既醇厚、又轻灵的余韵,却让他久久难以释怀。
  醒言从最初的痛楚过渡到现在的难舍,已渐渐忘却了最初的惊恐,而留恋于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于是少年便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躺在这已经平复如常的顽石之上,期冀这异像的再度降临,不知东方之既白。
  “醒言那小子疯了!”
  第二天,饶州城里与醒言相熟的街坊四邻,一大早便这样笑着众口相传。
  也难怪,少年张醒言第二天打一清早回家开始,一直到饶州城里活动,动不动就扯住熟人问同样的问题:“你昨晚瞧见东城外的白光没?你看俺今天是不是有啥不一样?!”
  结果,这问卷调查遭到包括他父母在内的一致否认,并皆投以怪异的目光;若遇到特别有爱心的受众,少年还常常要被摸摸额头,以确认他倒底是不是在发烧!
  虽然这样,少年还不死心,甚至要扯住李小梅的袖子,追问同样的问题,直把并不相熟的女孩儿闹个大红脸,尽力甩掉他状若痴呆的纠缠,直奔后堂而去。其后,只留下半截孤零零的袖子,被叼在醒言的魔爪中。
  人赃俱获,自然惹得杂货铺李老板厉声警告,让他不要借着装疯调戏她女儿。不过幸好这李大老板,已经听说了醒言这小子今早上的怪异,又目睹了少年骚扰他女儿的整个过程,因此也大致明白事情的原委。所以,他呵斥的语气虽然严厉,但总感觉其中还有几分压抑不住的笑意。
  反应过来的醒言,立即闹了个大红脸,也只得留下那段犹有余香的半截衣袖,转身落荒而逃。
  正在附近青石板街上闲踱消化早食的季老先生,碰巧目睹了弟子的这一幕丑剧,居然也为老不尊,用夸张的语调惊呼道:“宁知小儿奄有断袖之癖乎!”
  言罢耸肩,嘿嘿作鸬鹚之笑。
  只可惜,曲高和寡之下,这满大街除了老先生自个儿之外,没谁听得出这是啥笑话。
  其实,任谁都以为平时就有些鬼灵精怪的醒言,这天又在搞什么鬼把戏捉弄大伙儿;于是大家便从来没这么齐心协力的合作过一回,似乎事先约好一般,同来否认醒言的问题——除了那个老朽的善缘处老道士清河。
  当少年最后把求恳的目光投向老道清河、出口相问同样的问题时,他的声音已经小上许多。因为今早连遭打击之下,少年的自信心都快消耗殆净。并且更糟糕的是,现在连他自己也都几乎相信,昨晚真的只是做了个怪梦而已。如果再这样问下去,恐怕他也要认为自个人是不是有病了。
  当他越看这青天白日,这种想法便愈加强烈。
  事到如今,饱受打击的醒言已经决定,如果这位和神仙也算拐弯抹角沾点边儿的老道士清河,也来否认,那便完全可以认为,自己昨晚,的的确确,只是做了个荒诞不经的怪梦而已。
  看样子,清河老道似已在他这善缘铺子等了好久,一副守株待兔的模样。闻得少年出言相询,老道便上上下下、神神鬼鬼的仔细打量了少年一阵子,良久方才轻声说道:“确实有些变化!”
  哇咧!~折腾了这半天、又失眠了大半夜的少年,历尽千辛万苦,受尽人世间一切的屈辱,最后终于苦尽甘来,找到知音了!
  清河老道这一句声音不高的话语,在醒言那备受千篇一律回答折磨的双耳中,不啻似洪钟大吕般响亮可爱。
  看着醒言这充满期待的兴奋劲儿,清河老道又一字一顿的缓缓说道:“今、天、你、确、实、是、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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