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队(精校)第2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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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日本士兵真的被打蒙了,就算是在战场上,他也没有见过这样疯狂的进攻!杨惠敏的膝盖一次次重重撞在他的伤口上,每一次撞击都会痛得他全身发颤,杨惠敏的十根手指头,就像是十把小刺刀,在他的脸上不断乱刺,那种劈头盖脸的感觉,竟然让他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重机枪扫射。
  “喀啦……喀啦……”
  在这个时候他痛得全身都在发颤,他的手腕说不定都被眼前这个疯子给生生咬断了,要不然怎么会发出犹如木棒折断般的可怕声响?当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剧烈的痛苦,下意识的张开嘴放声惨叫时,他才惊讶的发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因为太疼太痛,他的牙齿已经生生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他吐到空气中的声波,只是勉强发出了几声嘶哑的,犹如小动物般的哀鸣。
  “你放开我!”
  他从嘴里挤出的声音中已经透出了几丝哭意,他扬起自己的左拳,对着杨惠敏的脑袋狠砸。
  到了最后杨惠敏干脆用自己的两条腿死死绞住了对方受了重伤的大腿,她一边拼命又扭又榨又磨又压,任由从他伤口里流淌出来的炽热鲜血,浸透了自己的衣服,一边用脑袋顶在对方的下巴上,对着他的胸膛继续猛咬。
  而她的两只手,却死死抓住了那把刺刀的刀身,任由对方的拳头,一拳接着一拳砸到自己的头上。他的拳头可真重,每一拳砸下来,杨惠敏的眼前都会炸起几十朵金色的星星,她的耳朵里更象是钻进去一群蜜蜂,在那里嗡啊嗡的响个不停。
  在这个时候,杨惠敏的心里只有一个非常单纯的想法:“只要你抢不走刺刀,你就打不死我!”
  嵌在大腿里的弹片,随着杨惠敏双腿的不断扭动,传来一阵强过一阵的剧烈痛苦,已经让他大半个身体陷入麻木状态,他的眼前更是一阵接着一阵的晕黑。感受着鲜血和生命力,顺着自己大腿的伤口不断向外流淌,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
  他右腿受伤根本没有办法站起来,战壕里空间又实在太狭小,他已经没有力量再推开这个死死绞在他身上的女人。
  作为一个军人,尤其是一个踏上其他国家土地,进行征服的军人,他知道自己很可能活不了多久,但是他真的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死得这么惨。杨惠敏的攻击虽然疯狂,却没有足够的杀伤力,但是她死死绞住对方的身体,再加上剧烈的挣扎与搏斗,已经足够让这个日本士兵流出来的鲜血,达到了死亡的标准。
  在精神恍惚中,他仿佛他看到了一张张似曾相识的脸。
  他们有男人也有女人,有老人也有小孩,相同的是,这些脸上无一例外的都写满了痛苦与不甘。在他面前不断飘动的每一张脸,都代表了一条曾经存在,却在他手中熄灭的中国平民的生命。这些脸的主人,都静静的望着他,似乎在邀请,又似乎在等着他也踏上这一条相同的不归之路。
  他不由自主的狠狠打了一个寒颤。如果人死如灯灭的话,当然是一了百了,可是如果人死了,真的有魂魄的存在,真的有十八层地狱的话,在这片土地上沾了太多血腥,结下太多冤仇的他,会得到什么样的判决,他又应该如何去面对那些死在他手中的冤魂?
  他最后就算是死,也没有闭上自己写满了恐怖与痛苦的双眼。而杨惠敏就坐在他的尸体旁边,她在不停的干呕,最后却什么也没有吐出来。她想放声痛哭,可是杨惠敏却拼命咬着自己的嘴唇,任由大颗、大颗的眼泪,无声的从她的脸庞上一串串滑落,混合着那个日本士兵溅到她脸上的鲜血,一起狠狠坠落到这片早已经被钢铁和血肉铺满的沉重大地上,发出了“扑哧、扑哧”的声响。
  如果这就是成熟,这就是一个爱国者,在乱世中生存下去,必须经历的成长与考验的话,那么杨惠敏付出的代价,真的是太大了一点。
  
  第四卷
北方的狼
第十三章
男人,哭吧
  
  杨惠敏不知道呆呆坐在战壕里过了多久,就连脸上的泪痕和鲜血,都在冷风的吹拂下,变成了一层干涸的东西。这些东西让杨惠敏觉得自己的脸上,就像是戴了一个胶皮外套,绷得让她混身难受。她忍不住伸手一次次狠狠擦着自己的脸,直到她脸上的皮肤被生生擦破,鲜血从里面慢慢渗出来,她才觉得好受了一点点。
  在这个时候,杨惠敏真的没有注意到,在寂静的黑暗中,隐隐传来的锋锐物体刺入水囊般的声响,和被迅速压制住的哀鸣。
  当杨惠敏终于鼓足勇气,继续向四行仓库前进,爬过了其它战壕的时候,她又看到了一个个倒卧在地上的日本士兵,幸运的是这一次她再没有遇到一个活着的,还能对她发起进攻的障碍。
  杨惠敏实在是太紧张了,她真的没有意到,这些日本士兵无论在进攻四行仓库时,受到了什么样的重创才没有及时撤出战场,现在他们的身上,都无一例外的多了一记贯胸而过的刀伤,或者是喉管被野兽锋利的牙齿生生咬断。
  但是杨惠敏的注意,仍然被一个看起来年龄只有十八九岁的日本士兵给吸引了。他就仰天躺在战壕里,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至死也没有闭上。他似乎刚刚死掉没有多久,在这么近的距离,杨惠敏能够清楚的看到,在他失去焦距的双瞳中,还残留着对生存的希望,两道委屈的泪痕,正顺着他正在渐渐变凉的脸庞,缓缓的不断向下淌落。
  他在临死之前,似乎想用力抓住什么似的,两只胳膊仍然僵硬的伸在半空中。而他僵硬的伸在半空中的右手掌上,不知道被什么锋利的武器给划破,现在还在向下缓缓渗着鲜血。如果是一个实战经验丰富的老兵,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这个日本士兵曾经和敌人进行了短暂的角力。对方绝对拥有压制性力量,他就是先用一只手紧紧捂住这个日本士兵的嘴巴,然后在他绝望而徒劳的反抗中,慢慢将一把狭长的武器一点点推进了这个日本士兵的胸膛。
  杨惠敏终于顺利的爬到了四行仓库东侧,在一个偏僻的位置上,一根用炭粉涂成黑色的绳子,就紧贴着墙壁垂挂在那里。除非是走到这里仔细寻找,否则的话谁也不知道,防守在四行仓库里的中国军人,已经在这里用绳索架起了一条简易的通道。
  杨惠敏把这根绳子绑到了自己的腰上,当她按照张柏亭告诉她的暗号,拉动这根绳索的后,早已经等在二楼的几名士兵迅速拉动绳索,把杨惠敏拉进了四行仓库的二楼。
  看着从堆着沙包的窗户外边,小心翼翼钻进来的杨惠敏,借着仓库里晕黄的灯光,几个中国士兵都愣住了。他们真的没有想到,这样一个穿越英国军营,游过苏州河,冒死进入四行仓库的人,竟然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
  这里就是四行仓库,她终于活着进入了四行仓库!无论这里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至少,现在这里属于中国,还有中国军队在这里防守,在这里浴血奋战!
  抱着这样的想法,杨惠敏用一种近乎虔诚的态度,打量着四行仓库,看着她视线之内,每一个能看到的人。
  杨惠敏真的没有想到,激战了两天时间,四行仓库里面仍然这么……整洁!没有战场上的混乱,没有面对死亡的惊慌,这里一切都被收拾的有条不紊。
  在打退日本军人的夜袭后,几名士兵正在把他们刚刚打出来的子弹壳收集到一起,并把它们装进了早已经准备好的麻袋里面。已经装满了半袋子的子弹壳彼此碰撞,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轻脆声响。
  这些不断和日军浴血奋战,打退了他们一次又一次进攻的军人,他们明明脸上已经露出了疲惫的神色,但是他们竟然还要分出多余的时间和精力,来打扫这个注定要洒满鲜血的战场。
  杨惠敏真的不懂,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当她听到一连串快速向她走过来的脚步声,下意识的转头时,杨惠敏的目光直接被一个男人吸引了。
  抛开军装上代表身份与地位的官阶,抛开众星拱月般的烘托,在这个一片忙碌,空气中充斥着硝烟和血腥气味,更隐隐传来几声压抑呻吟的世界里,最醒目,最让人无法忽视,不由自主被吸引的,还是他!
  他长得并不算高大,也不算魁梧,但是任何一个人看到他,都会认为他是一个非常有力量的人;他的脸庞有几分清秀,绝对称不上不凶悍,但是他的眉毛却挺拔如剑;他的目光很温和,他在望向杨惠敏时,嘴角甚至还微微上挑,扬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但是当他的目光淡淡扫过来,一种带着穿透力的东西,让杨惠敏的心里不由产生了一种自己彻底被他看穿的感觉。
  不用问他的名字,杨惠敏就清楚的知道,他就是谢晋元!那个策划了奇袭“出云号”,主导并亲自参加了“铁拳”行动的百战虎将谢晋元!
  杨惠敏脱掉了自己那件沾满鲜血的童子军军装,她慢慢的一层层的解开了缠在她腰间,被苏州河的河水和她的汗水彻底浸透的国旗。
  这面国旗真的是好大,大得杨惠敏就象是张开自己的双臂,也不可能把它完全展开,就算是她竭尽全力,也只能展开了一个小小的边角。
  杨惠敏双手高高举起,她踮起了自己的脚尖,尽自己所有的将这面国旗尽可能的展现在谢晋元面前。她已经没有办法再向谢晋元敬上自己的军礼,她就这样高高举着国旗,放声叫道:“童子军杨惠敏,向长官报到!”
  隔着国旗,杨惠敏没有办法再看到谢晋元的脸,当然也不知道谢晋元团长,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
  谢晋元沉默着,他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杨惠敏说的话,他的目光就那样静静的落在那面国旗上。
  突然杨惠敏被一双有力的臂膀圈住,在她还没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之前,她就连同自己手中的国旗,一起被带进了一个宽厚的怀抱。
  谢晋元紧紧抱着怀里的女孩子,杨惠敏老老实实的趴在这样一个陌生却温暖的怀抱里,任凭这个男人用下巴顶在自己的头发上,任凭他用一种父亲或者兄长的动作,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偷偷聆听着一个男人有力的心跳,感受着这样一个身体的血管里那奔腾不息的灼热鲜血,杨惠敏真的有些痴了。
  突然……一点温温热热的东西,慢慢的渗到了杨惠敏的脸上。
  英雄的谢晋元,智勇双全的谢晋元,宁死不屈的谢晋元,犹如神话故事中的英雄般光芒万丈的谢晋元,竟然哭了。就是在这片朦胧而晕黄的灯雨之下,就是在这片注定要载入中华历史长河之中的宽厚大地上,谢晋元这个男人竟然哭了。他哭得一塌糊涂,他就站在那里抱着怀里的女孩,无声无息的哭泣,任由自己的眼泪不断从他那双盛载了太多睿智,又包容着太丰富情感的双眸中不断的奔涌而出。
  “疼吗?”
  谢晋元看着杨惠敏在和那个日本士兵生死相搏时,脸上留下的伤痕,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块还算干净的白手帕,在杨惠敏的脸上轻轻擦拭着,一点点将血污和泥土擦掉。在这个时候,谢晋元不是一个军人,而是一个小心呵护着自己的女儿的父亲。但就是这样小心翼翼的温柔动作,仍然让杨惠敏痛得不停倒抽着丝丝凉气。
  就连杨惠敏也不知道,在那场虽然短暂却绝对激烈的生死相搏中,那个该死的,受到重伤的日本军人,究竟在她的脸上砸了多少拳。总之她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就象是发面一样高高隆起,比平时至少肿大了两圈。
  她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马戏团的小丑,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与好笑。只有她那双犹如暗夜星辰般闪闪发光的双眼,和她唇角边上那高高扬起的骄傲笑容,让谢晋元在她的身上,找到了属于杨惠敏的真正美丽。
  
  第四卷
北方的狼
第十四章
坟墓
  
  在这些天,杨惠敏不只是一次暗中猜想过,这些镇守在四行仓库里,一次又一次打退了日本人进攻的英雄究竟是什么样子。
  杨惠敏还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她听多了古希腊英雄的神话故事,她总是喜欢用自己还带着几分梦之迷茫的猜想,为那些英雄的身上,罩上一层梦的羽裳。现在她真的站在了四行仓库里面,站到了谢晋元的面前。
  谢晋元的确有资格成为一个白马王子般的英雄,在他的身上,杨惠敏能找到一种近乎完美的特质,但是当她在谢晋元的带领下,参观整个四行仓库时,杨惠敏却不由自主的有点失望了。
  杨惠敏认为,英雄都是铁血的,都是光芒万丈的,这个道理就好像是金子都可以发光似的。
  可是出现在杨惠敏面前的,只是一张张朴实的,年轻的,还带着污垢的脸。连续两天不间断的战斗,一次次打退了日本军人的进攻,每一个士兵的脸上和眼睛里,都写满了疲倦。当跟着谢晋元团长参观到第四层时,杨惠敏被安置在仓库一角的伤员给吸引了。
  无论是不是英雄,他们被子弹射中都会受伤,几个重伤员躺在毛毯上,正在不停的呻吟。由于受到环境的限制,就连打进身体里的子弹和弹片,都没有办法通过手术取出来,只能在敷上一层消炎止痛的药物后,再进行了简单的包扎。
  而一些伤势较轻的伤员,却围坐在了一起,他们靠在一堆弹药箱上,帮机枪连的士兵往弹匣里填装子弹。
  看着这些军人身边已经倒空的子弹箱,和他们脚下整齐排放在一起,重新填满好子弹的弹匣和子弹链,明明知道这很可能是军事机密,但是杨惠敏仍然忍不住问道:“你们打算守多久?”
  一名正在往重机枪子弹链上插子弹的中尉,头也不抬的回答道:“死守!”
  只是这样简单而力的回答,就注定了这一支中国军队的最后结局。
  杨惠敏真的听呆了,望着这些往弹匣里填装子弹的伤兵,看着他们每个人身上,无一例外挂在腰间的一颗手榴弹,她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些四行仓库里的军人,在连续激战的情况下,仍然把这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收拾得有条不紊,就连子弹壳都专门收集到了一起。
  他们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坟墓,他们根本没有打算再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杨惠敏这个只有十七岁的女孩子,还喜欢做梦,还喜欢用自己的理解,去美化英雄,甚至梦想着出现一个光芒万丈的英雄,挥动手中的宝剑,扫尽万里尘埃,还这个世界一个朗朗乾坤太平盛世。直到这个时候,杨惠敏的梦才醒了,因为她在这群看起来再平凡不过的男人身上,终于读懂了什么叫做真正的英雄!
  杨惠敏哭了,她静静的站在那里,呆呆的望着这些身负重伤,却在用自己的方式,继续和敌人战斗的军人,任由自己无声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不断滑落。
  “我想留在这里,陪你们一起战斗!”
  杨惠敏的目光落到了谢晋元的脸上,她是真的想留下来,如果能陪伴在这些英雄的身边,和他们一起含笑面对死亡,一起踏上黄泉之路,那应该也是一种幸福而光荣的享受!
  “我学会简单的护理,我可以给伤员包扎伤口,我也可以和他们一起填装子弹。”
  “不,你必须活着回去,你还有更重要的工作去做!”
  面对杨惠敏的请求,谢晋元用力摇头,他将一封早已经准备好的信,放到了杨惠敏的手里,“这是一份军事情报,我们和外界联络的电话线很可能已经被日本人监听了,所以我必须要找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把它送出去。杨惠敏,你告诉我,我可以信任你,把这份比我性命都要重要的情报,都交到你的手中吗?”
  在这个时候,杨惠敏除了点头,她还能再做些什么,她又能再说些什么?!
  可是看着那些中国最可敬的男人,看着他们带着一脸的专注,在那里做自己的工作,感受着他们面对死亡的淡定从容,杨惠敏觉得她真的应该为这些最可敬可爱的人再做一些什么。
  “那么……把你们的名字,把你们所有人的名字都告诉我好不好?求求你们,把你们的名字告诉我!万一你们牺牲了,至少也让全国的老百姓,知道你们的名字!还有……”
  杨惠敏扬起了手中谢晋元亲手交给她的那份情报,她大声叫道:“你们有什么要留下的话,要寄给亲人的信,还有什么没有完成的心愿想留下来,都可以交给我,我就算是拼上这条命,也会把它们一封的不少的寄到你们的亲人手里。”
  听到杨惠敏的话,所有人的眼睛突然都亮了,他们一起把目光投到了谢晋元的脸上。他们是军人,他们是已经做好了马革裹尸把四行仓库当成自己的坟墓,为国捐躯的准备,但是他们哪一个人不是爹生娘养的,哪一个没有自己的牵挂和不舍,又有哪一个没有想留给自己亲人最后的话?
  谢晋元沉默了半晌,他借着手电筒的光,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手表,手表的时针,已经指向了凌晨四点三十分。谢晋元转头对身后的传令兵下令道:“通知仓库里所有人,在三十分钟内写好给家人的信,不识字的,让排长代写!”
  杨惠敏举起了自己的手,放声叫道:“我会写字,你们有什么想对家人说的,有什么想留下来的话,可以告诉我,我来帮你们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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