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隋乱(校对)第13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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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他才上瓦岗投了翟让.半年后听闻好朋友的消息,此时,对方已经成了大隋军中一名校尉.
"徐军师是否为姓李的那家伙心烦!"一直跟屁虫般跟在徐茂功马后的齐国远突然加快脚步,抢在单雄信前面问道.
"那骑射战术出自草原上的游牧部落,应该是李仲坚带回来的,而不是出于秦叔宝之手."徐茂功没有回答齐国远的话,转头对跟上来的单雄信说道."但齐郡精锐使用时,显然根据咱们中原的战术改进过.这种战术首要强调的是速度,然后才是攻击力!我的领悟也不多,但回山后咱们可以一块探讨."
"军师知道的难道比姓李的少么?"单雄信楞了一下,言语中约略有些失望.
"他的悟性向来比我好,并且经历过两次征辽,一次平叛.带兵和实战经验也远比我多!"徐茂功点点头,非常谦虚地回答.他发觉自己居然在为李旭而骄傲,虽然此人将来有可能成为最令自己头疼的对手.
"在下倒是有个方法,可以让姓李倒大霉!"齐国远强行又插了一句.刚刚入伙,他急着立功表现,所以一时顾不上看别人的脸色.
"哦?"徐茂功的眉头猛然向上跳了跳,惊问.
"军师和李仲坚以前就认识?还是很熟?"齐国远尽情卖弄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密公在齐郡有眼线,如果咱们把这个消息通过他传给张须陀…"他嘻嘻笑着,满脸阴险.
"胜之不武!"徐茂功连连摇头.
"这招叫下蛆,肯定管用!那秦叔宝和罗士信看张仲坚本来就未必服气,他一个外来户,却到处指手画脚…"齐国远兀自喋喋不休,试图让徐茂功理解自己这个主意的高妙所在.
"无耻至极!"单雄信毫不客气地评价."你要敢再动这个念头,信不信老子一槊戳了你!"他大声威胁,恨不得立刻把齐国远找个没人的山谷扔下去.
"得,得,算我没说还不成么?"齐国远吓得一缩脖子,又躲到了徐茂功的马屁股后.过了片刻,他又探头探脑地补充,"不过人多嘴咋,如果消息传到齐郡,单二哥可莫要赖在我的头上!"
注1:供奉,保护费.为旧时山贼的一种做法,他们本着不吃窝边草的原则给山寨附近村子提供保护,免于村落被其他流寇抢劫,同时收取一份固定的费用,维持山寨开销.
票,贵宾推荐票,吐血索要.
第四卷
扬州慢
第四章
故人
(五
中)
石岚举着蓑衣,自己却只穿了一件粗葛做的曲裾.那布质地很差,被冰冷的雨水兜头一浇,直接贴在了身上.她的头发很黑,睫毛很长,洗尽钱华的脸色是一种半透明的白.不是很纯净,但很细腻,也许是因为冷,也许是被旭子注视得有些不好意思,纯净之下还有一团火焰在慢慢上涌,若有若无地,灼伤人的视线.
"你怎么跑出来了?"李旭没急着接蓑衣,而是警觉地问.他能感受到自己喉咙下隐藏的焦灼,但此刻比焦灼更伤人的是疑虑.既然徐茂功都可能出卖自己,旭子不知道这世界上还能相信谁.也许除了父母和舅舅外,其他人皆需要防备.甚至那些曾经血脉相连的,比如说五哥张秀.
"雨突然来,我知道老爷没带蓑衣.蓑衣….所以…."石岚颤抖着已经发紫的嘴唇,断断续续地解释.眼前的旭子给她的感觉很陌生,陌生得不像她所熟悉的主人.自从去年冬天被此人买下后,阖府老幼一直都对她以礼相待.在这段安宁日子是如此难得,令人有时候都忘记了最初留下的目的."主人是个好人,和秦叔宝他们截然不同!"石岚曾经一遍遍得出类似结论.
"但老爷今天的眼神和脸色…."她慢慢地垂下头,让冷雨顺着脖颈灌入领口,随身体轮廓而转折起伏.
"老爷,老爷,怎么站在这里.这么大的雨,小心淋病了!"没等李旭猜出对方的险恶用心,管家李无咎的声音遥遥地传来.老人穿着一件蓑衣,手里还捧着一件.在他身后是同样全副武装的来福和来顺,各自还捧着一个斗笠,一件蓑衣.
"石姑娘你也是,打了把伞就冲了出来.这大风,竹子扎的玩意还不是一吹就散架么?"好心的老管家先劈头盖脸地将客人一通数落.然后走上前,不由分说将斗笠盖在旭子头上.
"好歹老爷回来了,省得我们分头去迎接!即便每人多拿一个斗笠,一件蓑衣,横穿半个历城,也保不准会走到两岔去!"老管家的嘴虽然有些碎,意思却表达得很完整.原来雨乍一大起来时,府中诸人都想到了东家早晨出门时没带任何遮盖事物.所以众人决定分头前来迎接,结果没等管家指派好路线,石岚耐不住性子第一个跑出了院门.
"我以前没,没用过伞.不晓得,不晓得它那么娇贵!"隐藏于皮肤下的火焰终于烧到了表层,石岚红着脸,解释的声音细若蚊蚋.
直到此刻,旭子才发现女孩手里还握着半截竹棍,上面零星挂这几根竹蔑.那是破碎了的伞骨.至于伞面,已经不知道被风吹到什么地方去了.毫无打伞在暴雨中行走经验的她显然摔过一跤,膝盖处还有泥浆的痕迹.
油纸伞,因为其精致且轻便,是富贵人家赏雨时的最爱.特别是在春雨连绵的天气里撑一把彩色纸伞,一边漫步欣赏空蒙山色,一边听雨点打在油纸之上的细碎韵味,令生活中平添诗意几许.但寻常小门小户不会花钱买那既不实用,又容易坏的败家物件,有件自己婆娘用草茎编的蓑衣就不错了,大雨天不能干活,疯子才到外边找罪受!
和石岚一样出身于贫困,并曾经深深品尝过由贫困而带来的窘迫滋味的旭子知道自己可能误解了石岚的好心.看着一边哆嗦,一边将厚重的蓑衣披上肩膀的女孩,不由得心生几分怜意.但很快,警觉就再次充满了他浑身上下没一个毛孔."谁知道她这份关心是不是装出来的,平白无故,她献什么殷勤?"
"咱们快点回家去,我叫厨房准备了热汤.来福,上前搀着老爷!来顺!跟在大伙身后牵马!"管家伺候李旭穿过防雨之物,然后大声招呼.旭子平素对人随和,所以管家在他面前也没太多顾忌.平时大伙更像生活在一个院子里的亲戚而不是主仆,彼此之间处处透着温情和关切.
但石岚除外,自从进入这个家的第一天,她就没融进去.她不是一般的下人,虽然她同样是被旭子从人市上领回来的.她也无法与管家、厨娘和花匠这些受雇佣但有人身生自由的仆从同列,因为众人皆可为李府做事,李旭却没有任何事情安排给她做.甚至连居住之处,都是不伦不类的客房,可她偏偏又不是李家远亲.
"可怜的石姑娘,呵呵,她一番心思东家依旧视而不见啊!"跟在李旭身后,看着前方隔着大大一段距离的三个身影,老管家李无咎笑呵呵地想.与旭子靠得近是来福,东家不用他搀扶,所以他也知趣地靠到了左首.但在李旭右侧肩膀和石岚之间却空着很大一段距离,二人几度因为躲避路上的水洼而相互靠近.但过了水洼后,彼此的身影又警觉地各自分开.
爱管闲事的老管家一直认为旭子和石岚之间的关系不清不楚.即便是知道石岚是匪首石子河的女儿后,他依旧认为东家应该把石姑娘收了.小女子长得很水灵,怪不得东家不惜与秦叔宝等人反目也要把她领回家来.特别被雨淋了后那幅姣姣楚楚的模样,都让人怜到了心眼儿里.此种的天生媚骨的女子只有东家这样有大福气者才能采拮,换了其他人还真未消受得住.至于彼此之间的身份差距,那有什么?大户人家的男子谁在这个岁数上没有三、五个侍妾伺候着.反正她们又入不了厅堂,大不了最后厌倦了,给一笔钱打发走呗,这还算有情有义的.若是碰上那些无情的主,乱而弃之是家常便饭,谁人又能说出些闲话来.
至于石岚在眼中流露出来的似水柔情,老管家更是看得清清楚楚.他并不觉得女人心系旭子有什么错,像东家这样年纪青青就博得一身功名富贵者,哪个女孩子不愿意偷偷地看上两眼.况且东家相貌、品行都是上上之选,又生得一幅好身子骨,无论在外边还是在家里,肯定都受用得很.
遒县伯的府邸很快就到了,管家看着李旭和石岚依次走入了大门.雨后的台阶有些滑,石岚不小心晃了一下,几乎本能地去拉前边人的衣袖.但在半途中,她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手快速转向一边,将大门推得发出"乒"地一声,十分刺耳.
在她即将摔倒的一瞬间,老管家看见旭子的身体停了停."毕竟是练武之人,简直后脑勺上都长着眼睛."在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旭子会转身相扶,但他的身体只是停了停,低低说了声"小心!",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后堂.
"唉!"管家看得心里直叹气.他不知道主人到底在想什么,放在手边的花不摘,他不是暴殄天物么?"东家不会还没尝过女人滋味吧!"在双脚踏入自家门槛的瞬间,老管家如是想,他无奈地笑了笑,摇着头走向厨房.
"又在故作可怜博取同情,谁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李旭冷笑着,推开自己的卧室门.他强迫自己相信石岚的一切举动都是装出来的,仅仅是为了博取自己的同情.这个女子半年前就一直住在他家中,旭子平素公务繁忙,与她的话不多.但有一个美丽女子在家,他觉得整个院落都平添了数分生机.
可今天,他却觉得石岚的一举一动都令人怀疑.结合前一次闹匪患时,北海郡的乱匪对齐郡子弟的集结情况几乎了如执掌的情况,旭子很有理由怀疑石岚就是李密留在齐郡的眼线."不对,不是李密留下的她,而是她主动联系的李密.因为她想给自己的父亲报仇,所以赖在我的府上!"旭子一边被来寿伺候着换上干衣服,一边恨恨地想.他的笑容很诡异,阴狠中透着邪恶,从没见过主人如此模样的来福吓得手忙脚乱,几个绊绦系来系去,不是系偏了位置,就是系脱了鑖眼.
"你今天总是心不在焉的?"李旭忍无可忍,怒叱.
"老爷恕罪,老爷恕罪.小人今天被雨淋了脑门,手脚不听使唤!"来寿见李旭发火,动作愈发笨拙.嘴里不停说着好话,唯恐惹翻了主人,被一脚踢出家门.
看他这样惶恐模样,旭子反而自觉无趣了."你下去吧,等会儿给我送壶热茶来!"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赶走了突然变得笨拙的来寿.系绦绊是件小事,本来就不需要人伺候.只是来寿一走,屋子里立刻就空了.雨打在薄纱糊就的小窗上,点点滴滴,每一声都透着孤独.
这一刻,旭子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冷.刚才的淋雨的时间太长,从头到脚,一直到骨头好像都被淋透了,连带五腹六脏一块冻成了冰.偶尔叹一口气出来,都是一团白雾.
第四卷
扬州慢
第四章
故人
(五
下)
白雾在叹息中慢慢飘散,勉强凝聚着的心神也随之凌乱.旭子闷哼了一声,双手支在了窗台边缘.这一刻,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传来一股股难言的痛痒,从头到脚仿佛有很多蚂蚁在爬.那是历次战斗留下的伤口,大大小小有二十几处.原本以为受伤多了以后人就会麻木,就会忘记疼.事实上,那些疮疤唯恐被主人忘记,每次阴雨时,都会主动提醒旭子它们的存在.
身上的伤如此,那些留在心上的伤呢呢?旭子掳起衣袖,看那一道道如蚯蚓般的伤痕在皮肤上蠕动.他记不清那些伤是在哪次战斗中所受,却清晰地记得自己出塞之后所遭受到的每一次出卖和背叛.部族的,朝廷的,同僚的,亲戚的,每次背叛过后,他都尽力让自己振作,尽力把它看作个人成长过程中的一个磨难.宝剑锋从磨砺出,天欲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智,况且自己本身只是一块顽铁.这样自我安慰着,他慢慢地用笑容将自己封闭起来,慢慢地学会自我保护.
一道淡紫的闪电从空中劈落,将漆黑的天空劈出条巨大的裂缝.在闪电消失的瞬间,云被烧红,翻滚如血."贼老天!"旭子一拳砸在窗棱上,伴着雷声将屋子砸得瑟瑟颤动.指关节的剧痛快速传回,压过旧伤口的痛痒,令人精神为之一振.他原本以为,经历多次背叛后,自己会成熟到可以平淡地面对这些风雨,没想到,徐大眼的一刀如天外闪电,依旧劈得他心头鲜血淋漓.
此后再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旭子摇头,长叹.如果成熟的定义就是从身上将人性中的正直、善良、淳厚与真诚统统抹去,就是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旭子知道自己可以去学,去尝试着做.虽然未必学得彻底,未必做得自如,但自己的学习能力一直不差,最初的兵法和观人之术就是从徐大眼身上学来的,如今大眼又教了新的东西,自己一样能够亦步亦趋.
想到这,他仰起头,再度喷出一缕白雾.然后用手臂将身体尽量撑直,以免被人无意间看到自己的软弱.屋子里没有人,他的担心纯属多余.小厮来寿估计是被吓到了,说是去厨房端茶,茶树叶子都快落光了,依旧没将茶端回来.
四下扫视的半圈,旭子为刚才对来寿的粗鲁而感到有些歉意.这些半大孩子都是些苦命人,卖身给大户人家做小厮,每天都陪着十二分小心,唯恐走错一步路,说错一句话.旭子不发脾气,他们还战战兢兢.猛然间出言呵斥,足以让他们吓破胆.
他们是无辜的,不可能背叛,也没能力背叛.旭子摇头苦笑,正当他准备找些事情来分散心神的时候,耳边隐隐传来一串脚步声,紧跟着,门"吱呀"轻响,淡淡的茶香带着雨天的味道钻入人的鼻孔.
"放那吧,需要什么我再喊你!如果觉得不舒服,就在自己房间里歇两天.如果管家问,就说我答应你的!"旭子低声吩咐,话语中不无安慰之意.他不想把外边受到的委屈发泄在家人身上,那不是男人所为,从小时候起,父亲就以自身为榜样教导过他怎样做一个男人.
来寿今天的胆子好像比先前大了许多,放下茶水点心后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李旭身后,低声提醒了一句,"是管家吩咐厨房特意煮的茶,里边放了人参的.老爷趁热喝了吧,冷了就没效果了!"
李旭一愣,回过头来,只见一名少女双手捧着托盘,在自己身后悄然而立.此时的她换了一件淡绿色的曲裾,外面又套了件鹅黄色的比肩,未施任何脂粉的脸上关切之意宛然,还有一双雌鹿般的眸子,非常明澈,偶尔亦带着几分迷茫.
是石岚,自从见面后就引来无数麻烦的石岚.当日旭子鬼使神差地从人市上救了她,一方面是看其可怜,另一方面是惜其柔弱.不过是心头柔软处偶尔一动,并没包含太多其他含义.谁料此举牵扯出麻烦无数,先是引起了秦叔宝、罗士信等同僚的误会,后又被管家以为是贪图别人美色.旭子没法自我撇清,索性就不撇了,由着时间去证明一切.反正半年来二人之间什么也没发生,石岚依旧住在客房,依旧是一幅少女打扮.
"怎么是你?"李旭眉毛向上跳了跳,冷冷地问.他今天可没心思欣赏石岚的打扮,刚刚决定摒弃人性中的善,他本能地想找个人试试其具体效果.
"来寿刚才跌了一跤,扭了腰.你把参茶喝了吧,管家的老婆亲手熬的,炖了小半个时辰呢!"石岚被李旭目光中突然流露出来的排斥意味逼得有些心慌,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回答.她不知道自己今天到底哪里做得不合李旭的意,很是惶恐.半年多来,旭子虽然对她不假辞色,却从来没像今天这样,一举一动都隐藏着敌意.
在对方狐疑的目光中,石岚发觉自己的手在抖,心也在抖.虽然自打混入李府那一刻,她就抱着玉石俱焚的想法.发誓即便忍受所有磨难,也要寻得一个给父亲报仇的机会.平素旭子笑脸相对时,仇恨就如一条蛇,时刻吞噬着她的心.可今天旭子的态度突然变得恶劣后,她反而无端地胆怯起来,唯恐惹得对方丝毫不满.
"我这是怎么了!"石岚用牙齿咬了咬嘴唇,慢慢地抬起头,努力迎接李旭的目光.匆匆一瞥犹如两军相对,她立刻被杀得丢盔卸甲.将视线快速偏开,恨不能马上找个借口溜走.
好在李旭没有继续追杀的兴趣.慌乱中的石岚感觉到手上一轻,茶碗被对方从从托盘取走.她轻轻蹲了蹲身子,算做施礼.然后转身匆匆走向屋门,双脚迈动得却不足够快,还没走到门边,旭子的话已经从背后追了过来.
"姑娘且留步!"李旭吐了口白雾,低喝.刚烧好的参茶有些烫,炙烈的热浪从嗓子眼一直滚到心底.但这些并不能将心头的寒冰融化,反而使得他血液更冷,"姑娘在我家住了有半年了吧,还习惯么?"他不理会石岚的紧张,继续追问.目光再次凝聚如刀,只刺对方心窝.
"快,快七个月了,石,石岚笨手笨脚,给老爷添麻烦了!"石岚再次屈膝,低头,向主人施礼.曲裾和比肩搭配起来很显身段,人影晃动处如弱柳拂风.李旭平素不限制她的花销,管家也刻意讨好,所以现在的石岚比半年多以前更懂得装扮,无需刻意涂抹,便能尽显青春少女的明艳.
但旭子接下来的话却将令她的身体猛然僵直."记得姑娘说过在临近郡县有亲戚,眼下道路还算太平,卖身契我已经还了你,你随时可以去投亲!"
李旭一字一顿的说着,从牙齿地缝隙里体味着某种报复的快意.石岚到底是不是李密的眼线,他没有证据证明.但他身边不能再留一个随时可能出现的背叛者.这几年受的伤已经足够多了,不愿,也没必要为一个本不相干的人再受一次.
她一定会很失望,很震惊,甚至因身份的败露而惊惶失措.这些后果旭子都曾设想过,所以他强迫自己去看,通过伤害他人使自己的心肠变硬.但令他失望的是,对方的身体只僵了很短一段时间,然后就慢慢恢复了柔软.
"的确打扰了老爷很长时间,如果老爷不提醒,二丫几乎忘了!"石岚抬起头,给了旭子一个从容的笑脸.这一瞬,她的眼神里写满忧伤,但身体却极为坚强,与面前的旭子简直是天造地设."这些日子,谢谢老爷照顾.石岚若有机会,一定回报!"她缓慢说着,慢慢感觉到自己全身血脉凝结成冰.所有理智都回到了身上,包括当初那浓烈的恨意.尽管被扫地出门后,就失去了最佳报仇机会.但只要人活着,只要用心去恨,再强大的敌人也会露出破绽.
这种冷静与绝决的表情远出乎旭子的预料,也许是因为喝了参茶的原因,他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又裂了一道缝,裂缝中,涌出的是一股说不出地怅然.
"你准备去哪?"旭子不无懊悔地追问.
"老爷既然命令石岚走了,又何必问石岚去处呢!"正快步走向房门的石岚回过头,微笑着回答.
"我不是赶你走,我只是,只是觉得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住在陌生的男人家里,久了,恐怕名声有损!"李旭紧张地给自己的行为找理由.虽然内心深处有充足的理由这样做,他依旧觉得自己的行为很残忍.
如果成熟就是抹杀人性中所有闪光点,这成熟的代价也未免太大!
"我一个土匪的女儿,哪里还在乎什么名声."石岚摇头,微笑."倒是老爷,其实没必要理会外边那些风言风语.你越在乎,别人的阴谋越容易得逞!"
这一刻,她的笑容凄厉如电,瞬间撕破了旭子心头所有伪装."你怎么知道?"李旭大步上前,追问.他一把抓住了石岚的右腕,只轻轻一用力,便令对方丢掉了托盘,高高地举起了手臂.
"啊!"石岚口中发出一声痛呼,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你事先就知道这个谣言,对不对.你一直与瓦岗寨的人有联络,对不对.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哪点慢待过你!"旭子不管她因痛而扭做一团的烟眉,厉声追问.
所有谜团都找到了源头.是石岚,因为有住在自己家,近水楼台的便利,她才能将齐郡的准确军情通报给北海郡的流寇.也正因为和瓦岗寨的人有勾结,所以她才能事先知道那些谣言,并且故意装做关心自己的模样.通过雨中送蓑衣的行为,以便更深入地与自己接近.
这个女人心如蛇蝎,自己居然还将她养在家里,还待之如客.旭子心中充满了懊悔,充满了仇恨,只待听得一个是字,他便要将对方抡起来,狠狠地摔到外边的泥地中.
"你,你,疼,好疼!"石岚痛苦地叫喊着,眼泪滚滚下落.一边挣扎着反抗,她一边大喊,声嘶力竭,"我没有,我连家门都很少出,怎么会联系什么瓦岗寨的人.况且你从没跟我说过军情,我又拿什么给人做眼线?"
最后一句话非常有力,旭子一听,立刻从狂怒中恢复几分理智.他的确没有跟石岚提过军中诸事,甚至跟管家闲聊时,也很少说起齐郡郡兵的情况.石岚亦很少出门,很少接触军中同僚,她即便有心给人当细作,也没什么机会.
可那些流言呢,自己刚刚听闻,她怎么已经知道?李旭慢慢松开石岚的手腕,眼神中依然充满了杀气.在他杀人般的目光里,石岚像受惊了小猫般仓惶后退,直到整个人贴上了墙脚,无路可逃了,才一边痛苦地揉着手腕上的淤痕,一边哭着还嘴,"流言几天前就传开了,管家说这些人卑鄙无耻,怕影响你的心情,所以才不准大伙提.你不信可以去问管家,问来福,对人家这么凶干什么?呜呜――"
"的确不是你!"李旭的目光瞬间软了下来.他刚才狂怒之下,用力甚猛.石岚手腕处肌肤被握伤了一大片,青黑黑的甚为眨眼.自己这样伤害石岚,和别人从背后捅自己的刀子有什么两样?旭子心中充满了自责,他快速向前走了几步,在对方试图躲开前,轻轻地拉住了那支受伤的手.
"对不住,我一时情急,不是故意想要伤害你!"旭子喃喃地说道,满脸尴尬.前后不过一盏茶功夫,他已经将刚才的誓言忘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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