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隋乱(校对)第23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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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着高亢的角声,激战中的博陵军大阵又是一变。两支斜向支撑的“燕尾”前端渐渐合拢,后端渐渐扩大,在给敌人制造着难以承受的伤亡的同时,一分为二。两列纵队就像两根长槊般遥相呼应,捅得幽州军节节后退。而就在这两杆长槊的正中间,一个方方正正的攻击阵列轰然出现。
这是幽州军非常熟悉的方阵,整整齐齐,四平八稳。但这又是幽州军非常陌生的一个方阵,因为在马匹相对便宜的幽州,谁也不会用造价昂贵的铁甲来武装步卒。但此刻走在博陵方阵最前方的,却是两排头顶铁盔,身穿铁甲的重装步兵。或者是三排乃至更多,幽州弟兄们看不清楚,只能看到前排步卒们手中的厚背大砍刀。刀面比大隋军中标准横刀宽上三寸,刀身长了足足半尺,冷森森明晃晃,缓缓移来如同一座正在行进的刀山。
刀山缓缓前推,速度并不快,却让精疲力竭的幽州军感受到了巨大了压力。有士卒用冷箭射向了重甲步兵,被对方用盾牌一挡,“叮!”地一声碰飞了出去。受到偷袭的博陵重甲看都不看,包铁战靴踩上箭杆,轻而易举地将其踩成了两段。
敌我双方依旧在博杀,但注意力显然已经被前进中的方阵吸引了过去。明眼人谁都明白,一旦那个方阵推近到最前方,场中的战局就要背其所左右。但谁也无法让方阵停下来,幽州军不能,博陵军不会。
“咱们上当了!”范仲谋在第一时间发觉了形势的不对,哑着嗓子向身边的同伴提醒。
“无论如何,都得坚持到少帅兜回来!”刘德馨抹了把脸上的人血,森然说道。他不但看见了敌阵的变化,而且看到了敌阵后傲然挺立的黑色战旗。旗面上的那个斗大的“李”字,早已说明了一切。
今天大伙的对手就是李仲坚本人,怪不得博陵军能把普普通通的步兵战阵变幻出这么多花样!而输在李仲坚手上,刘德馨并不觉得委屈。他、范仲谋、乃至罗成都可谓初出茅庐,对手却已经有着五年以上的作战经验,于生生死死之间走过了无数个来回!
眼下对幽州军而言最关键的问题便是他们能于对方的正面攻击下坚持多久。即便博陵人中有少量的重甲步兵的存在,罗成所率领的幽州轻骑依旧占据攻击力度和速度上的优势。如果他能及时地抢占有利位置并从博陵人侧后发起攻击的话,李仲坚即便能取得最终的胜利,损失也必将惨重到无法继续对幽州军尾随追击的地步。而罗成却可以带领轻骑快速退走,回到束城坚守不出,进而把整个河间郡的战局拉回昨天的僵持当中。
李旭却不会给幽州人任何机会。在处理与朝廷、豪门之间的关系时,他略显木呐,迂阔。在两军争雄的疆场上,他却对战局的敏感性却非常人所能及。快速向罗成所在的方位望了一眼,他算定了此战的结果,断然挥下了令旗。
“呜――呜――呜!”角声变得更急。“咚、咚、咚!”催战的鼓声也愈发激昂。走在重装步卒正中央的张江听到了鼓点声中传来的攻击信号,扯着嗓子大喝了一声,然后立刻拉上了面甲。
“前进,挡路者,死!”几名大嗓门亲兵齐声重复,将张江的命令传遍整个方阵。重装步卒的行进速度立刻加快,顺着自家兄弟用身体支撑起来的长廊,踩着先行者的血迹,大踏着步,一步步逼向满眼惊诧的敌军。
“准备――”跟在张江身后的郭方一时还不能适应角色的变化,紧张得嗓子发干。他出身于流贼,打惯了一击而走的袭掠战。像今天这样在步下与正规军硬碰硬还是首次。当然,黄河南岸与瓦岗军交锋的时候不能计算在内,瓦岗众人数虽然多,装备和单兵战斗力却远不如大隋官军。包括眼前这支不算太正规的幽州兵。
听着张江的号令,走在重甲步兵后的轻甲士卒斜向上举起了手中的投矛。这是从原汾阳军中继承下来的装备,重铅混铁为锋,拓木为杆。长度和重量不及步兵槊,造价也十分低廉,但用于近距离肉搏却是比弓箭还方便的利器。
“投!”眼看着张江所带领的重甲步卒就要和敌阵亲密接触,郭方重重地将手臂前挥,一百多杆投矛呼啸着升空,掠过王须拔等人的盔缨,然后一头扎进了幽州军中。
“碰!”“碰!”“噗!”“噗!”投矛入体的声音令人不忍猝闻。单薄的步兵轻甲被高速飞来的铅刃像捅纸一样捅破。随后,铅刃捅破皮肤,砸断肋骨,穿透五腹六脏,顺着士卒们的脊背透出来,将他们牢牢地钉在地面上。
飞来的横祸面前,幽州军几乎无法做出有效反应。少数身手敏捷者勉强举了一下横刀,只能让投矛射入身体的角度偏上一偏,却无法改变最终的结局。极个别武艺高强的伙长、队正提起木盾挡在身前,凌空飞射而来的投矛居然将木盾直接击裂。矛杆顺着盾牌上的缝隙深入逾尺,几乎是贴着目标的胸口才勉强停了下来。在生和死边缘徘徊的一遭的幸运者们吓得立刻丢掉盾牌,头也不回地向后跑去,连看一眼身边袍泽的勇气都没剩下。
“预备――投!”郭方快速举起第二根投矛,带领身边弟兄们向敌军掷去。不到二十步的距离上,他几乎能看见目标被击中后的惨状。被打懵了的幽州人抱着脑袋,在同伴的尸体上蹦来跳去。那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那哭声要多哀伤有多哀伤。但是郭方心里没有任何怜悯,他是上谷人,家里去年刚分到的良田和房子全在易水边上。如果幽州军赢得了这场战争,像他这样级别不够高,名声不够显的将领会重新变得一无所有。
除非他打定主意重新去当流寇,继续过那种四处遭人白眼且朝不保夕的生活。但李旭已经让他领略了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像很多搏陵军将领一样,尝试过了受人尊敬和衣食无忧为何种滋味的郭方很难再回头,也没有重新受一次苦的勇气。
为了保住自家的那几十亩水浇田和刚刚盖好的宅院,郭方只能对敌人痛下杀手。他读过的书很少,所以心中没有李旭所面临的那些羁绊。对于一个土生土长的上谷人而言,远道而来打劫的幽州人就是外寇。虽然他们身上也穿着大隋戎装,嘴里说着和自己同样的语言,但骨子里却和塞外胡族没什么分别。
连续三波投矛让幽州军充分领教的恐惧的滋味。在挡无可挡、避无可避的死亡威胁面前,任何激励的话语都显得苍白。刘德馨和范仲谋两个想尽一切手段来稳定阵脚,麾下弟兄却非常不争气地快速后退。非但普通士卒像没头苍蝇般乱跑,一些队正、旅率也不敢再站立于投矛的打击范围内。而博陵军却得势不饶人,整个方阵快速逼过来,顺着投矛砸开的缺口快速前推,势入破竹。
第三波投矛掷出后,郭方用腰间拔出了横刀。他身边的轻甲步卒们也学着上司的模样,双手握住刀柄,跟在开路重甲之后大步前进。脚下的地面已经很滑,不断有身负重伤的幽州人从血泊中探出胳膊,向他们请求怜悯。博陵士卒却不肯停留,甚至连低头给对方补一刀的事情都无暇去做,只是大步向前,向前,不断地向敌阵核心突入。
重甲步卒很快与幽州军接触。刚刚遭受了连续几轮打击的对手根本无法保持阵型,只能依靠个人的勇武与整队的博陵军支撑。在娴熟的配合下,个人的力量显得那样微不足道。顽抗者就像狂风暴雨中的几颗野蒿子般顷刻之间就被扫倒,混同为地面上的尸体。博陵军包着铁皮的战靴毫不犹豫地从尸体上踩过,留下一路哀嚎,一路狼藉。
几名对战局感到彻底绝望的幽州士卒大喊扑向博陵军阵。试图用生命为自己的袍泽赢得后撤的机会。他们两眼血红,就像被逼到绝路上的野狼。他们心中充满了悲愤与不甘,脚步却无比地坚定。横刀击打在博陵士卒的盾牌上面,砍出一串又一串火花。火花瞬间黯淡,生命之火也随之向天空飘去。飘在半空中的灵魂可以清晰地看见自家军阵已经向中间凹进了二十余步。
先前令人畏惧的燕尾阵此刻已经彻底与方阵融合到了一处,变成了一个砸向幽州军手臂。方阵为拳头,纵阵为胳膊。而在这个犀利无比的铁拳最后,是博陵军坚实的肩膀。可以抵挡一切风雨的肩膀。
负责协调全军和侧后防御的李旭指挥着一千多名步卒,用长槊组成了一个弧形阵列与“拳头阵”的尾段相接。如果罗成带着骑兵绕得距离不够远,贸然冲过来将刚好与半圆形钢铁丛林接触。如果罗成带领骑兵绕向更高处,在他杀过来之前,负责拖延时间的幽州步卒已经损伤殆尽。
一直关注着战场变化的罗成心急如焚。他不是不想加快速度,但看似平坦的山坡却远比他想象中难走。在生满碧草和野花的山坡上还有数以千计,深不逾尺,粗仅三到五寸的小坑。马速稍微加快,就有弟兄们从鞍子上栽下去。折了腿的坐骑发出凄厉的哀鸣,与远处的喊杀声遥相呼应。
罗成知道自己上当了。这片山坡是被人处理过的,狡猾的敌将早就选好了战场。可敌人分明也是刚刚赶到的,怎么有时间挖陷马坑。是谁帮助了他们?谁为他们预警了幽州军到来的时间?
缺乏实战经验的罗成当然不会想到,他今天的所有反应,都落在对手的预料当中。早在束城守军第一次被惊醒之前,李旭已经带着博陵精锐出发。为了充分地迷惑敌军,他在出发的同时,向城墙进行了一次佯攻。随后,在束城通往平舒的必经之路上为罗成布置好陷阱。
第二波,也是罗成作为猎物追杀的那一波博陵士卒为军司马赵子铭所带,于半个时辰前,刚刚从李旭等人身边走了过去。从那一刻起,猎人和猎物的角色完全对调。四千博陵精锐以逸待劳,紧紧地咬住了疏忽大意的入侵者。
留给罗成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在博陵军的猛烈打击下,幽州步卒很快就坚持不下去了。两名核心将领身上都挂了彩,全凭个人勇武和亲卫们的忠心才勉强没有变成刀下之鬼。即便这样,他们也不认为自己能坚持到迂回部队的及时出现,之所以苦苦挣扎,完全是出自武者对名誉的珍视。
“老六!”范仲谋挥刀砍翻一个退下来的幽州逃兵,带着哭腔大喊。他与刘德馨都是军中老将的子侄,从总角时玩到大,私下里一直以排行相称,只是在军中才呼喊彼此的表字。
“三哥!”刘德馨的声音也很沙哑,呼吸之间满是绝望,“你下去吧,找机会鸣金通知少帅,别再想着捞回来了,赶紧带骑兵脱离战场!”
“不,你下去,今天战败过不在你!”范仲谋低声哭喊,“是我先失了方寸,连累了大伙。你赶紧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说话之间,被他和刘德馨用督战队逼上去的弟兄们又快速退了下来。有的人一边退一边大声讨饶,唯恐两位无情的将军命人向他们挥刀。有人则装做看不见范仲谋和刘德馨,尽力斜向跑,避免与督战队发生意外接触。
“你下去吧,你兵书背得比我熟,将来报仇的机会大!”刘德馨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然后拎着刀,刀尖直指隆隆而来的博陵重甲。“弟兄们,杀一个够本!”他大喊,面目狰狞如鬼怪。
“保护刘将军!”范仲谋不知道从哪来了勇气,突然伸出腿,一脚将刘德馨踹了个趔趄。趁着同伴一愣神的功夫,他大步窜了出去,舞刀如风。
“与少帅一块撤回去,告诉我爹,我没丢他的脸!”范仲谋一边前冲,一边大喊。身体就像一道闪电,掠过曾经开满鲜花,长满碧草又被人血染得火红的山坡,重重地砸在了博陵军的刀锋之中!
移动中的刀丛微微停滞,然后快速绽放出一团殷红。
殷红色的血雾快速散开,快速变淡,耀眼的阳光从碧蓝碧蓝的天空中射下来,四野风景艳丽如画。
第七卷
逍遥游
第二章
展翼
(八
上)
更新时间:2008-8-27
1:22:30
本章字数:4481
“三哥!”望着范仲谋消失的方向,刘德馨放声惨号。他没想到平素看上去文文弱弱的范三哥会主动求死,如果他撤出战场,凭借范家父辈对虎贲铁骑的贡献和范家在幽州的势力,没有人会真正地治他战败之罪。况且兵败的错误不能完全由范仲谋来负责,从一开始,整个幽州对形势的判断就过于乐观。他们以为河间百姓会赢粮而影从,结果河间百姓却将他们视作贼寇。他们以为博陵军留在六郡的全是老弱病残,结果对方的战斗力比幽州军还强悍。他们以为李仲坚死了,结果李仲坚不但活得好好的,而且不顾身份地转到河间来“欺负”一群后生晚辈。
两军阵前不是讲道理的地方。这里只有胜败,没有对错。博陵军的攻势只为范仲谋的死略为停滞了一瞬,旋即又继续展开。身披铁甲的前排步卒在行进中拉大和同伴之间的距离,为身后的袍泽留出空隙。只有轻甲护身的步卒们快速从军阵的缝隙中涌出,就像一股股突破冰层的春水。
只是,这股股春水都为红色。每一股,都要以幽州人的生命作为引子。他们在重甲步卒的前方快速凝结成一把把刀锋,在各自队正的率领下,锐利地刺进幽州人已经崩溃的阵型里。
“结阵,向我靠拢,结阵后撤!”同伴的血快速洗去刘德馨眼里的哀伤。现在还不是为朋友哭泣的时候,如果任由事态发展下去,没有人能逃离生天。身为虎贲铁骑老将的父亲曾经一遍遍地告诉过他,战场上死得最多的人往往是背后受到致命一击,在强大的敌军面前,你表现得越懦弱,往往活下来的机会越渺茫。
大多数士卒不再理睬刘德馨的招呼,但范、刘二人的亲兵都毅然站在了刘德馨的身边。他们的责任就是保护主将,如果主将阵亡而自己逃回,非但最后难免一死,家中的父母兄弟都会在人前抬不起头。
凭着这少数勇悍者,刘德馨匆匆布置了一个方阵。不敢与杀过来的敌军接战,而是互相保护着,慢慢后退。两小队博陵军先后扑上前,都被方阵硬生生地顶开。从附近逃过的其他幽州人见到方阵的效果,立刻停下脚步,围拢在方阵四周。在刘德馨的协调指挥下,这个战团越滚越大,越滚越结实,仿佛洪流中的一块巨石,艰难地维持着自身最后的尊严。
“***!”领军冲击的郭方很快就发现了刘德馨所在位置,大声骂了一句。他非常愤怒,却没有立刻带人展开攻击。对方的主将虽败不乱,显然是个经受过正规训练的将门子弟。这种人的身手通常不会太差,贸然冲上去,郭方知道自己打架打出来的那些三脚猫功夫未必占得了上风。
但他却不肯让已经入口的肥肉眼睁睁地退走。追随着李旭四处冲杀的这两年,郭方学会了许多破敌之策。他记得其中几式,刚好可以照搬照抄。“收集步槊,收集步槊!”他举起横刀,大声命令。随后弯下腰,从敌人的尸体旁捡了一根长槊在手。
几百根被幽州军丢弃的步兵长槊立刻落到了博陵人手里,作战经验丰富的士兵们斜举长槊,借着土坡的高度快速前冲。“投!”在敌军惊诧的目光中,郭方冷笑着下令。一丈八尺长的步槊迅速升空,裂破空气,重重地砸入敌军方阵。
作为投掷兵器,长槊显然没有博陵军配备的那种铅首短矛攻击效果好。但是,郭方所看中的却不是长槊的杀伤力,而是其对后退中的敌人所产生的破坏作用。大部分长槊在落入幽州人队列中后都失去了重心,横七竖八地落在了士卒们脚边。小部分命中目标,将倒霉的幽州人钉翻在地。
完全靠与对手互相支撑才能掌握平衡的幽州士卒登时大乱。为了不被博陵人从背后追上来砍死,他们只能倒着后退。而落在脚边的长槊刚好做了绊马索。霹雳吧啦,被槊杆绊住脚踝的士卒倒下了一大片。他们的袍泽却保持着后退的速度,战靴毫不停留地向倒地者身上踩来。
没有人愿意被活活踩死。即便最勇悍的燕赵男儿也不愿意。刘德馨费劲力气组织起来的方阵瞬间土崩瓦解,郭方麾下的弟兄看准时机,呐喊着杀进军阵。
“卑鄙无耻!”刘德馨大骂。举起横刀,准备与冲上来的博陵士卒拼命。更卑鄙的事情却发生在下一刻,诡计得手的郭方不知道从哪里捡了把大弓,搭上羽箭,嗖嗖嗖接连不断向他射来。
刘德馨磕飞了第一支羽箭,转身用横刀挡开一名博陵小卒的必杀一击。没等他杀死对手,第二支羽箭又射到了身边。他不得不分心去闪避,第二名杀过来的博陵小卒却看准机会,挥刀向他的腰间横扫。
有名幽州亲卫以生命为代价替刘德馨挡住了敌军的攻击。未能得手的博陵小卒立刻跳开,身形骠疾如猿猴。闪开了羽箭偷袭的刘德馨还没站稳脚跟,第三把横刀,第三根羽箭又同时杀来,夺走了他身边另一名侍卫的生命。
成队的博陵士卒杀向了刘德馨,彼此相互配合,有人一击不中,立刻退入同伴的保护范围内。他身边的袍泽立刻闪身出击,将攻势保持得源源不断。从个人武艺修为上看,刘德馨和他身边的亲卫明显高于对方。但在彼此之间的配合方面,他们照着对方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就像剥笋一般,忠勇的幽州亲卫陆续含恨倒下。而飞射向刘德方身边的羽箭和疾砍向他身边的刀光却源源不断,无止无休。铁打的人也有疏忽的一刻,就在刘德馨忙着对付冷箭时,一杆步兵长槊突然斜刺过来,直奔他的大腿。锐利的槊锋轻松地将护腿甲刺穿,在他的腿肚子上留下了一个透明窟窿。
“保护将军!”幽州亲卫拼命上前,抱着脸白如纸的刘德方向阵外逃去。这回,他们再也顾不上且战且走了,而是于溃军中胡乱杀开一条血路,无论对方是敌军还是自家来不及躲避的同伴。很多没死于博陵军之手的幽州士卒被自己人出其不意地砍倒,跌在血泊中,翻滚哀嚎。
前后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两个负责正面防御的幽州军将领一死一伤。
幽州人的士气急转直下。虽然有个别勇悍者依旧舍死忘生地试图以螳臂当车,大部分士卒却失去了继续战斗的勇气。
他们在博陵军的方阵面前像受了惊的野兔般逃散,唯恐逃得慢了就变成刀下之鬼。博陵军尾随追击,丝毫不给敌人喘息的机会。郭方所率领的轻甲步兵已经全部从重甲步兵的身后冲了出来,直接插进了幽州溃卒造成的缺口中间。他们手中的兵器和身上的铠甲看上去并不比对方精良,但攻势如虹,挡者披靡。
跟在方阵之后的两个长条纵列也开始变化,在低级将领们的指挥下,他们迅速分解成一个个小队,从重甲步卒的身边绕过去,追杀失去斗志的幽州军。
很多幽州士卒背后中刀,伤口从肩膀一直裂到腰部。郭方踩着这些人的尚未断气的身体前进,心中不带任何怜悯。他需要保证攻击的持续性,敌阵还没有被完全穿透。只有将阵列后方那杆将旗砍倒,才能达到彻底瓦解对方士气的目的。一旦让对手找到反扑的机会,博陵军的损失将成倍的增加,甚至会丢掉前面取得的所有成果。所以,他不敢停下来,也不敢心怀慈悲。
几名逃不动的幽州兵返身抵抗,郭方一刀撩过去,将对方刺来的长槊撩向半空。不待对方发出惊呼,他反手一刀,从肩胛直砍到胸口。眼看着红艳艳的血顺着刀口喷射出来,将面前的所有风物染得火一般红热。“刀来!”他大喝,将对手的尸体和卡在骨头缝隙中的横刀一并踢飞,重重地砸进另一名亡命者的怀中,将此人砸了个滚地葫芦。
两名博陵士卒冲过去,挥刀砍断倒地者的脖颈。一名亲卫冲上前,将自己的横刀交给郭方,然后低头在敌军的尸体上收集兵器。攻守双方都出身于大隋边军,因此兵器的制式几乎一摸一样。很快,亲兵就收集了一大摞横刀,抱在怀中,随时准备给郭方提供支持。
又一名敌军转身拼命,横刀泼出一道闪电。郭方从尸体堆上跳开,然后踢起一根断槊,扰乱对方的视线。紧跟着,他快速前跳,横刀于半空中力劈华山。对手抵挡,兵器被击断,郭方的横刀中途转向,砍进了他的脖子。
不远处,几名试图顽抗的幽州军见到郭方凶神恶煞般的模样,吓得丢下兵器,伏地大哭。
刀光依次扫过去,将哭声与生命同时切断。
“刀来!”郭方扔掉已经砍出豁口的横刀,大声呼喝。他自己都不知道今天砍废了多少把刀,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人。他已经彻底地迷失在了杀戮的快感当中,带着自己身后的弟兄,如醉如痴。此刻在他们心中,时间早已经停滞,周围的喊杀声也渐渐变成了一种非常特殊的旋律,像传自远古的军乐,宏大、高亢、不带一丝哀伤与低婉。那是生命和死亡的旋律,在人血涌成的雾气中间,生命如歌,死亡亦如歌。陶醉于旋律中的人感觉不到恐惧,感觉不到疲惫,甚至感觉不到刀锋砍入肢体的疼痛。他们大叫,怒吼,狂笑,将自己的身心混同于沙场旋律中,让敌人在眼前哭喊、颤抖、求饶。
但他们不想饶恕任何敌人。是敌人趁他们不在家的时候闯了进来,让他们的妻儿老小受到恐吓。是敌人趁他们不在家的时候打碎了他们的家门,推翻了院墙,放火烧毁了他们的房屋。是敌人趁他们不在家的时候掠走了他们的粮食、家产,收割了他们的庄稼,让来年的生活变得艰难,让幸福的希望成为泡影。
这一切必须付出代价,无论劫掠者塞外还是塞上。无论对手姓杨、姓李、姓阿史那还是姓罗!
一名已经倒在地上的幽州士卒抱住了郭方的双腿。“饶命!”他大声呼喊,眼泪顺着两腮滚落,掉进殷红色的血泊中间。他不是为自己求饶,身上的伤口已经证明了他很快就会死去。他是为了在博陵军刀前惊惶失措的袍泽们,那里边可能有他的邻居,朋友,或者兄弟。
郭方快速弯腰,将刀锋捅向求饶者的喉咙。在那一瞬间,他恢复了清醒,并且清楚地看到了对方那尚显稚嫩的脸。也就是十七、八岁的模样,胡子刚刚从嘴唇上方生出,喉结还不明显。
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心肠开始发软。但仅仅在一霎那之后,无情的刀锋又快速落了下去,割断了求饶者的血管。“你不该来的!”像是跟对方解释,又像说给自己听,郭方喃喃地道。然后,抬起头来,仰天狂呼:“杀散他们,让他们记住今天!”
“让他们记住今天!”博陵士卒齐声怒吼。只要把敌人打痛了,才能保护自己。他们都是百战老兵,很多道理不用别人教。
挡在博陵军正前方的幽州队列彻底溃散。很多人都在逃,却没有固定方向。指挥着重装步卒的张江缓缓推进到罗成留在军阵中的将旗边,当着很多幽州士卒的面把旗杆砍倒,把将旗取下来,当作斗篷披在肩膀上。没人敢上来阻止他,幽州人的彻底被杀怕了,宁愿接受屈辱,也不愿意再与博陵军拼命。
“列阵、右前、方推进!”下一瞬间,披着幽州战旗的张江,举起已经砍出无数豁口环首大刀,刀尖直对罗成所在的半山坡。他的命令很简短,并且略显含混。但所有重甲步卒都听明白了,在敌军和自家弟兄的注视下齐刷刷转身,如同一块滚动前行的岩石般,隆隆地向幽州骑兵的侧翼夹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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