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隋乱(校对)第9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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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们汝南郡的土比这肥,人,人也比这心善,也比这的人爱惜粮食!"周大牛脸红脖子粗地替自己的家乡人辩解,"不信你问小六,他就住我家隔壁,知道我们汝南人的秉性!"
他把头转向同伴求援,素来与他交好的钱小六却不肯再为大牛打马虎眼.南岸各地的乱兵比北岸各地还多,据晚上在中军帐外偷听来的消息,韩相国的队伍已经攻取了阳武、原武、封丘等地,眼下正奉杨玄感的将令攻取襄城.襄城附近土匪流寇纷纷响应,焚毁村寨无数.而汝南距离襄城不过百里,杨相国的兵马虽然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可杀人和烧房子也是他们眼中天道的一部分.
"反正我们汝南人就是心好!地方也富庶!"周大牛无奈又焦急地低吼.叛军们做的事情和雄武营在辽东对高句丽人做下的事情一摸一样.都是肆无忌惮地破坏,所过之处,唯剩焦土.周大牛不知道自己的家乡已经变成了什么模样,他忽然发现自己十分渴望战斗.不是为了建功立业,也不是为了炫耀.
他想让自己的家乡恢复安宁.虽然安宁的日子里,大多数人都过者饥一顿,饱一顿的窘迫日子.但至少大多数人能够活着,不像现在这样无处容身.周大牛迫切地向被弟兄们围在中间的主将看去,从对方眼中,他看到了同样的焦急和愤怒.
李旭的眼睛早就急成了血红色.在辽东纵兵破坏时,他心中没有任何负担,甚至带有某种复仇的快意.而此刻看到杨玄感的叛军以同样手段对待自己的同胞,他不觉出离了愤怒.
"夫子会不会已经死在乱军中了?"这个想法令李旭心中一个劲儿地冒烟.如果夫子在杨玄感身边,他应该不允许眼下的惨剧发生.在旭子的记忆中,授业恩师杨夫子是个善良且具有同情心的智者.有他辅佐,杨玄感应变不会残害百姓才对.可事实不像他猜测得那样简单,号称要"解民倒悬"的杨玄感杀起自己的同胞来,并不比杀外寇来得手软.如果他们杀人的原因是为了夺取补给,这种罪恶还可以原谅.但事实上,黎阳仓里的粮食够乱军吃上好几年,叛军对周围村寨的洗劫,纯粹是为了发泄!
乱兵如匪,旭子深刻地体会到了古人用词的准确.自从过了永济渠,空气中就一直弥漫着或浓或淡的恶臭味道.他清楚这种味道的来源,去年前往马砦水送粮时,那些被高句丽人垒城骨宝塔的人头上就散发着类似的味道.
这种味道一次次冲撞着他的理智,几度将手伸向黑刀,他又强忍着怒火将手扯开.距离叛军的老巢已经很近了,将士们不能再像前几天那样急行军.他们需要慢慢前行,在行军途中恢复近日来消耗掉的体力.
"理由都会很动听,包括抢劫和杀人!"宇文士及尽力用平和的语言安抚主将的情绪.他也被杨玄感的作为惊呆了,虽然那些百姓在他这种世家出身的子弟眼中贱若蝼蚁.可如果蝼蚁们如果都死绝了,接下来要饿死的就是蚁王、蚁后和蚁兵.同一个蚂蚁窝遭了灾,大伙谁都跑不掉.
"希望他们将来有勇气面对自己造的孽!"李旭喃喃地回了一句.他不想再为生擒某些人或阵斩某些人再费心思了.除了恩师杨夫子外,这些人都该死.不管他们是谁的儿子,家族曾经为大隋立下过什么功劳.
就在他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要被怒火烧焦了的时候,在距离目的地五里左右,斥候发现了敌军的旌旗.
"呜╠╠呜╠╠呜!"警报声接连从远方传来,旭子带住了战马,右手握住了渴血已久的黑刀.
呜呜呜,警报声越来越急,折磨着人的精神.派往前方的斥候陆续跑了回来,除了校尉李孟尝直接冲向中军外,其他人都远远地避开本军正面,打马向侧翼绕去.跟在斥候带起的烟尘后,是一股巨大的烟柱,遮天蔽日.
"敌军出城迎战,大概三万余人,打得是黎阳郡守的旗号,基本全是步卒,有少量战马,不到百匹!"李孟尝气喘吁吁地汇报.在斥候头领这个位置上,他做得非常尽职.李旭点点头,示意他已经完成了任务.然后把黑刀高高地举了起来,斜指向前:"抢站前方那个斜坡,向左前方攻击阵形!"
"将军有令,抢战前方那个斜坡,向左前方列攻击队形!"传令兵们从旗牌官手中接过令旗,高举起来,大声叫喊着向队伍后方驰去.
整队人马骤然加速,飞卷过原野,在敌军之前冲上右前方的一个缓坡.以主帅为中央散开,列出一个巨大的牛角形阵列.
大隋兵马以团为基本单位,战时分为前后左右中五军.如果训练有素且士卒人数满额的话,五军可以再变化出雁阵、缺月、锋矢、利锥等二十余种阵型.而眼下雄武营的训练程度远没达到随意变阵的地步,所以只能勉强摆出各牛角形.分出左右两翼和中军,以应对战场上的变化.
"快,快点,抓紧着!"亲兵校尉张秀气喘吁吁,催促着周大牛等人从马背后的行囊中找出一面干净的大纛旗,绑在长槊上,由几个人合力举直,重重地插入地面.
"大隋""雄武"旌旗两侧,四个金色的大字迎风飘舞.
"雄武,雄武!"李旭纵马出列,在军前挥刀呐喊.四千余人立刻跟进,用横刀和长槊举出一片钢铁丛林.
对面的烟尘慢慢凝固,叛军陆陆续续停了下来,一边议论着,一边用惊诧地目光看向了山坡上高高飘扬的战旗.
‘敌军训练程度很差!’李旭在心中快速做出了判断.‘他们的兵器很差,铠甲很差,队形很差,主将?’他目光看向对方中军,却看到一群身穿锦缎的家伙.
杨夫子的笔记上,隋军突然遇到缺乏训练的陈军,采取的战术极其简单.
"敌军没准备,咱们一鼓而破之.一会儿,我带左翼骑兵直捣其中军,士及兄从侧面绕过去,击其后路!"李旭回过头来,对着宇文士及命令.目光转向张秀,他的话变得严厉,"你,带着大牛他们几个守旗,人没死光,战旗就不能倒!"
"怎么又是我╠╠╠遵命!"张秀抗辩了半句,后半句话被李旭的目光硬压回了肚子.
宇文士及却仿佛受了什么打击,反应速度远比平时慢."你叫我什么?"他如梦初醒般追问,压根没注意到旭子以主将的身份给监军下命令是否越权.
"左翼各团,跟我来!"李旭跃马向前,举刀高呼.剧烈的马蹄声瞬间淹没了宇文士及的声音.十几个团兵马洪流一般冲下了山坡,以李旭为刀锋,直捣对方中军.
"仲坚,你小心!"宇文士及在心中小声嘀咕,回头扫了一眼身后的右翼兵马,高高地举起了手中长槊.
"右翼,跟我迂回,杀他娘的!"宇文士及纵马冲下山坡,心中觉得说不出地痛快.
第三卷
大风歌
第三章
浮沉
(七
上)
标准的骑兵攻击阵型为多重横队,每重横队之间,同一横队每名成员之间都有固定的距离.这样,才能更好地防止敌军羽箭齐射.在冲锋时,前排骑兵和后排骑兵的位置也要交错开,以避免因接触敌军,速度骤减而引发的误伤.雄武营的将士们没经历过严格的军阵训练,自然无法达到动作标准.他们军官们的大声指点下,刚刚勉强地在疾驰中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已经迫近到叛军一百步之内.
好在叛军的训练程度更差,兜头一阵稀稀落落的羽箭射来,竟然有一半没射达骑兵们所在位置.另一半羽箭从骑兵们头顶的天空落下,大部分亦没有击中目标.只有少数几支幸运的羽箭完成了使命,力道却被胸甲和头盔抵消,造成的伤亡如同婴儿搔痒.
骑兵们见对方战斗力如此之差,兴奋地大声嚎叫起来."啊――啊――啊","嗷――嗷――嗷",他们恶狼一样嚎叫着,在战鼓声的催促下努力向前.虽然只有三千多人,气势却好像百万之众.马蹄掀起的烟尘遮天蔽日,遮住了叛军的视线.对面的叛军有些害怕了,颤抖着双手放出第二波羽箭.由于双方距离的迫近,这轮箭雨造成的伤害稍大些.但骑兵们已经收不住速度,他们无视身边袍泽的死亡,拼命磕打马镫,将坐骑的速度压榨到极限.
李旭收起了横刀,从亲兵的手中接过长槊,提臂,沉肘,将长槊端平,伸直,借着战马的速度冲向敌阵正中央.同一时间,冲在第一排的骑兵与主将做了同样的动作,提臂,沉肘,端平长槊,微弓下腰,将槊尖对准敌人的胸口.
他们不再喊叫,屏住了呼吸,耳边除了轰然的马蹄声和流箭发出的咝咝声外,再没有别的杂音.这种死亡的沉默比刚才的呐喊更令人感到恐怖,叛军的阵脚松动了,有人受不了战场上的压力试图逃走,将校们无情地执行了军法.几个低级军官大呼小叫,用钢刀斩杀退缩者,用刀尖逼着自家弟兄们上前迎战.
"迎上去,迎上去,把矛端平,把矛端平!"一个衣着光鲜的叛军将领大喊.同时带着自己的亲兵先前,给身后的弟兄们做出示范动作.密集的步槊阵列的确是对付骑兵冲击的好办法,但他可以教导身后叛军们作战技巧,却无法短时间内提高他们的勇气.只有不到五十人跟了上来,其他人居然试图观望.这个犹豫是致命的,五十人组成的前锋瞬间就被铁骑踏碎,雄武营的将士们不做丝毫停顿,借着惯性撞入敌军主阵.
李旭感到了手臂上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道,他看见一个只有布甲护身的敌兵被自己挑到了槊尖上.撞击产生的力量让槊杆骤然弯曲,变成弓形,在槊尖将敌人挑离地面的刹那,长槊又猛然弹直.槊杆上缓冲的力量登时全部释放出来,将敌兵的尸体弹飞出去,在半空中落下一串血雨.
旭子压根来不及做出姿势调整,他的长槊就又接触到了另一个目标.锋利的槊尖如同切豆腐般刺穿敌军,槊杆弯曲,弹开,又一具尸体飞上了半空.紧借着,他的槊锋找上了第三个人,将他刺倒,借着战马的惯性拖出老远,然后抖落,任那条尚未结束的生命在泥地上翻滚挣扎.
长长的马槊对付没有铠甲,不懂得结阵自保的步兵,威力瞬间发挥到了极致.旭子身边大部分骑兵用的是硬槊,不具备主将手中那杆复合槊所拥有的缓冲和蓄力能力,但凭借着战马的速度,他们依然敌军造成了巨大的杀伤.叛贼的前军就像雪崩一般坍塌下去,有人的身体竟然被硬槊刺透,整个人糖葫芦般在槊杆前段挣扎,哀嚎.长槊的主人一脸茫然,不知道如何应付这种情况,只是咬着牙,用全身力量把槊身端平,压低,直到槊尖又刺到了下一个目标,手掌的力量再也把握长槊不住.
顷刻间,第五个对手倒下了李旭马前.那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背有些驼,长得十分像舅舅张宝生.见到李旭的战马冲来,他吓得丢下手中木棒,转身就逃.惊慌之中,但不懂得向旁边闪避.锐利的槊尖从他背后捅入,前胸刺出,带着他的身体向前冲了十几步,然后将他远远地甩入了人群.
马槊就像一头不受主人控制的乌龙,将所有挡在马前的生命吞没.刹那间,李旭心中觉得有些不忍.但战场上的喊杀声很快令他清醒,敌军是己方的五倍,生死关头容不得软弱.手臂向上提了提,他再度将长槊端平,任由槊尖上那一点寒光,在战马的驱使下夺走新一条生命.
敌军主将擂动了战鼓,催促左右两翼向中央合拢.前来冲阵的骑兵人数不多,叛军的主将非常庆幸自己能发现这一点.他不断增派人手,不断增大赏格,甚至将自己的亲卫,家将也统统派向前去.
"围住他们,围住他们,他们速度慢了,慢了!"半年前最多只指挥过二十余人,如今却一跃成为三万人统帅的黎阳郡守元务本声嘶力竭地呐喊."杀,杀,后退者杀!"面前的战鼓被他敲得如惊雷般轰响.他看见眼前人流涌动,不断有胆小者被自己的亲兵执行军法,但被钢刀逼出的勇气却维持不了多长时间,当那些船夫和民壮发现前方的骑兵杀人手段比后方的督战者更狠时,他们往往用比前冲更快的速度向后退,压得本军阵型不断收缩,不断破裂,马上就要破裂到主将脚下.
"元升,元升!"元务本听见自己的声音已经变了调.元升是他的侄儿,年少且有勇力.当数月前他和家人商量是否接受杨玄感的拉拢时,元升第一个跳出来,表示要在乱世中建立一番功业.
侄儿元升的背影如愿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带着元家的家丁和二十几名黎阳县的衙差,逆着人流冲向了敌骑.有一个冲得过快的敌军骑兵正从尸体上向外抽马槊,被元升用刀砍断了槊杆.接下来的瞬间,元升又一刀砍对方落马,带着家丁们从侧面冲向另一名的敌骑.
"杀,杀,杀!"元务本大叫着,手中鼓锤又是一顿乱敲.那些骑兵的战斗力也不怎么样么?前冲的速度比刚才明显慢下来了!自己这方毕竟人多,毕竟,正义在自己手里!
雄武营的骑兵被叛军的尸体挡住了去路.已经冲到了敌阵中央,叛军的帅旗近在咫尺.但周围的叛军也越来越多,有人正在逃走,却恰巧拦在了战马之前.有人逆向杀来,推推搡搡,赶集一样塞住人群中所有缝隙.马槊已经施展不开了,战马的速度也几乎变为了静止.骑兵们从背后抽出横刀,四下里乱剁.被人血烧红了眼睛的战马也放声狂嘶,前蹄高高抬起,直接踢向挡路者的脖颈.被踢中者口中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倒在同伴的背上.他的同伴却浑然不觉,没头苍蝇般乱撞.
有人提着斧头向旭子冲来,被李孟尝用战马踢翻在地上.没等此人爬起身,战马的后腿又踩上了他的腰杆.此人像蒸锅里的螃蟹般张开四肢抽搐了一下,彻底失去了活动能力.李孟尝带马又向前移动了几步,横刀疾挥,切下几只胳膊.胳膊的主人丢下兵器,用另一只手捂住伤口,嘴里发出撕心裂肺地哭喊.李孟尝却不懂得怜悯,再度对受伤者扬起了横刀.砍翻一个,又砍翻另一个,挡在他面前的第三人转身逃走,撞得自家弟兄东倒西歪.
"杀!"博陵人崔潜催动战马,顺着李孟尝砍出来的缺口撞了进去,马蹄撞翻了三、四个敌军,人亦向前突进了十余尺.他身边顿时没有了自己人,情况大扃.几个看到便宜的叛军用木棒没头没脑地打过来,被崔潜用刀背一一隔开.正当他准备反击时,一根削尖的木桩冷不妨刺入了战马的臀部,受痛的畜生长嘶着仰起前蹄,将崔潜摔下了马背.惊马不顾一切向前冲去,踩翻了六、七名敌军,最后被人从侧面捅死.手忙脚乱的叛军对付完战马后再试图攻击崔潜,却被一柄黑色的长刀扫到了圈子外.
"别管左右,径直向前!"李旭杀散围在崔潜身边的敌军,回过头来,在马背上大声命令.雄武营的训练时间太短了,很多弟兄徒有一腔血勇,却根本不懂得把握战场上的机会.如果这些人都是经过了一年多训练的护粮军,他们会放弃左右涌来的敌军,直扑叛乱者的主将.但雄武营的弟兄们却把太多的精力消耗在乱砍乱杀上,白白浪费了坐骑带来的速度优势.
周围的空间已经不能让长槊发挥威力,所以旭子换回了惯用的黑色弯刀.黑色的刀光从人头上滚过,泼出一片又一片血瀑."跟我来,别恋战!"他大声喊,用行动给大伙做出表率."将军有令,别恋战,跟上,跟上!"亲兵们齐声高呼,将命令放至最大.
崔潜又找了匹战马,跟在了主将身侧.李孟尝呐喊着冲来,砍翻了旭子战马另一侧的敌军.三人并力前行,不断将面前的缺口扩大.陷入混战的骑兵们又慢慢找到了主心骨,收拢阵型,以李旭为刀锋继续向敌阵核心切入.四下里依然不断有叛军涌来,被骑兵们用横刀一波波砍翻在地.
一队手持横刀的敌军逆着人流杀上,凶悍异常.这伙人身上都穿着铠甲,手中的兵器也比其他人精良得多.他们不但攻击隋军,也攻击自家弟兄.只要有人与他们对面跑,就被他们兜头砍上一刀.
这伙人的首领年龄和李旭差不多,长得很白净,脸上凝了那么多血痂,喊声里却依然带着斯文之气."解民倒悬!"他前冲数步,用刀光拦住李旭的马头."替天行道!"他又义正词严地宣布,刀如匹练,卷向黑风的脖颈.
李旭用黑刀挡住了来人对战马的致命一击,下一个瞬间,他和敌将战到了一处.来人的同伙试图帮忙,被李孟尝、崔潜还有旭子的亲兵挡在了圈外.趁着大伙捉对厮杀的时候,其他叛军又纷纷逃远了十几步.
李旭挥刀向对手脖颈抹去,敌将快速后退,让开刀锋.然后跨步先前,用刀刃去找旭子的胳膊.旭子反手回撩,二人的兵刃结结实实地碰到了一处."当啷!"敌将的横刀因为太单薄,被旭子的黑弯刀削成了两段.一段飞上了半空,另一段被其主人拿在手里,用难以置信的眼光凝视.
"噗!"李旭的弯刀直接抹断了敌将的脖颈.随后,他听见周围的战鼓声猛然停滞,抬起头,他看见百余步外,那名一直在擂鼓的敌军主将扔掉了鼓锤,从腰间抽出了装饰用的宝剑,大叫着向自己冲来.
"升儿!"元务本痛哭失声.他的侄儿死了,死在了那名持黑刀,骑黑马,全身铠甲都是黑色的魔鬼手下.他不能接受这个战果,升儿只有十七岁,是元家下一代的希望.他要报仇,将那名黑甲将军亲手杀死,碎尸万段,锉骨扬灰.
"老爷!"几名家丁冲上前,死命抱住元务本的腰."老爷,咱们撤吧,趁现在队伍还没大溃!"忠心的管家哭喊着劝告.此战不可能获胜了,敌军太狠,自家老爷强征来的百姓和永济渠上讨生活的船夫根本不是人家对手.刚才骤受打击,大伙来不及逃走,所以还能勉强将敌军的攻势阻一阻.眼下侄少爷战死了,军中再无大将,谁人还敢上前捋敌将的虎须.
"撤?你说回城?"元务本愤怒地质问.以三万击数千,这个必胜之仗败了,自己怎么有脸面回黎阳.但他听到的回答却是一片肯定之声,"对,回城.黎阳城高池深,咱们坚守待援!"管家、护院们纷纷点头,赞同老爷的英明决断.
"传本大人将令,后队…"元务本慢慢恢复了理智,大声喝道.他想镇定自若地喊一句"后队变前军,且战且退!"命令还没喊完,就听到背后传来了激烈的喊杀声.
"杀啊,别走了元务本!"宇文士及带领两千多名弟兄,从背后直捣元务本的中军.他终于完成了战术迂回,及时赶到了叛军身后.为了给敌人制造更大的混乱,他在远处留下了五百多匹战马,由二十几个弟兄驱赶着,往来驰骋.
"他叫我士及兄!"宇文士及的心被友情温暖着,暖得他通体舒泰.放着表字不叫而直呼人名,在世家子弟眼中这是一种非常不礼貌的行为.被称呼者为了表达自己的抗议,往往不惜与失礼者绝交.可宇文士及却觉得旭子叫自己"士及兄",比他客客气气呼一声"仁人"或宇文监军更令人感到舒坦.
宇文士及知道自己融进了这堆兵痞中,就像乳汁入水般融了进去.虽然这些人出身寒微,见识短浅,有数不清的坏毛病.但在这伙兵痞中,他却觉得自己像入了水的蛟龙,自由,惬意,随时都能发起一波风浪.
他用马蹄踏出的血浪彻底击溃了叛军的抵抗.杨玄感仓卒起事,主力兵马本来就是由船工、民夫拼凑而成.此刻队伍虽然膨胀到了三十万,但协裹而来的百姓和混水摸鱼的蟊贼却占了队伍中的大多数.而为了早日拿下洛阳,杨玄感又听从了韦福嗣的建议,把能战者都调到了黄河以南,所以此时留在黎阳为叛军守老巢的,是叛军中战斗力最弱的一支.
这些人的信心早就被李旭带人砍掉了一多半,又被宇文士及带人从背后一冲,立刻失去了继续战斗的勇气.来自背后的烟尘令他们不知道来了多少官军,所以大部分人绝望地丢下刀矛,抱着脑袋蹲到了地上.少部分胆子稍大的,则撒开双腿,四散着逃去.他们不指望自己能逃过战马,只想着比同伴跑得快些,再快些.至于被他们糟蹋过的荒野里能否找到吃食,有什么命运在前面等着,他们一概不顾.
家丁给元务本牵来战马,请他上马逃走.元务本将靴子踏入马镫,用力,脚却滑了出来.他再次伸脚,再次用力,大腿却哆嗦着,使不出半分力道.
忠心的管家趴下身,用肩膀将元务本顶上马背.元务本满怀感激地看了管家一眼,刚欲扬鞭,胯下战马突然发出一声悲鸣,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就在他狼狈地从地上向起爬的过程中,身边的家丁一个接一个被羽箭射倒.
"大势去矣!"元务本心中发出最后的哀鸣,拔出佩剑,试图自我了断.手臂刚抬起来,耳畔却听见"叮"地一声,紧跟着,有股巨大的力量击中了剑柄,三尺青锋飞上了蓝天.
"元大人,你输了!"李旭抬手,将另一支羽箭扣在了弓臂上.
第三卷
大风歌
第三章
浮沉
(七
下)
元务本慢慢站直了身躯,一切都结束了.正如对方主将所说,自己输了,输了个干干净净.这场所谓的"顺应天命,解民倒悬"的举义,从开始就是一场闹剧.自己带着三万大军,却在不到一个时辰内被一个来历不明,职位不过五品的无名小将以四千衣衫不整的骑兵击溃.照这种比例算去,楚公麾下号称三十万众,能得当对方几万大军?
人在极度绝望后,往往会表现出来某种异乎寻常的冷静.眼下元务本就是如此,他不再试图自杀,也不再想着如何为自己的侄儿报仇,而是很礼貌地向旭子拱拱手,像朋友初见般客气的问道:"将军从何而来,可否告知在下?"
李旭被元务本的古怪表现弄得一愣,没等他来得及回答,李孟尝已经冲了过去,用刀尖指着元务本的脸,高声骂道:"爷们儿从辽东千里迢迢赶回来的,要不是你们几个小丑闹腾,爷们现在早已荡平了高句丽!"
"辽东?"元务本惊诧地问.今天他只所以敢领军迎战,就是以为来人不过是附近州郡临时拼凑起来的,试图趁大军主力围攻洛阳时前来拣便宜的地方兵马.今天早上据细作汇报,从辽东匆匆回赶的兵马还在七百里之外,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冲到黎阳城下.
"元某已经认输,将军何必骗我这将死之人?"元务本不愿相信李孟尝的话,冷笑一声,抗议道.
"我等的确是从辽东而来!"李旭见元务本不再试图反抗,收起弓,礼貌地回答.黎阳城还在叛军手中,而元务本是夺取黎阳的关键人物,因此旭子不敢对其稍有慢待.答完了话,他又叫过长史赵子铭和校尉崔潜,命令二人去约束众将士,不准他们伤害那些放下兵器的降卒.对于已经逃得很远的溃军,也不要继续追杀,由着他们自谋生路.
元务本静静地看着李旭安排完了一切.这种结果正是他想跟对方交涉的.自己谋反,罪不过一死.但那些被协裹而来的农夫和船夫没有罪,朝廷的官军不应该将他们赶尽杀绝.见对方不用自己出言请求,就满足自己的最后愿望,他心情稍安,凄凉地笑了笑,问道:"将军既然不准元某自杀以谢天下,又准备如何处置元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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