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烟云(精校)第20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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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一早,今晚就去。甭管哥舒翰那老匹夫睡没睡下!你顺便替朕拟一道圣旨,以故唐凉国公之礼,厚葬封常清。日后任何人不准再称封常清为封矮子,违者,朕一定会打烂他的屁股!”
  “诺!”严庄大声答应着,然后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提醒,“陛下如果准备厚葬封,封老将军,何不赐他一个大燕国的封号。就是,就是封常清的那些弟子门生听闻后,也会感念陛下的恩典!”
  “这个……”安禄山低声沉吟。严庄的提议里边,对大燕国的好处显而易见。但是,对未知世界的恐惧,却远远超过了现实世界中某种利益的诱惑,“算了,朕是真心佩服封老将军。他生前对旧唐忠心耿耿,死后估计也不愿意接受朕的封赐。朕不强人所难。你派得力人手专程操办此事,以旧唐的国公之礼厚葬封老将军。然后替朕写一篇祭文,以昔日同僚的身份,不要以大燕国雄武皇帝的身份。朕佩服他的本事,也敬他的为人!”
  “是,臣记下了!臣回头就派人去办!”尽管对安禄山的想法不是很理解,严庄还是小心翼翼地表示服从。然后,又看了看安禄山疲倦的脸色,试探着问道:“宇文,那个宇文将军……”
  “人才难得!”安禄山用短短四个字,让严庄彻底将心放回了肚子内。
  既然宇文至今天的冒失,没给自己带来太大麻烦,严庄也就不再提心吊胆。想了想,又试探着说道:“微臣也以为,他是个可造之材。就是为人太毛躁了些,有点儿不知道好歹!”
  一边说着这些言不由衷的话,他一边偷看安禄山的眼睛。以免火候没把握好,既起不到向后者表明自己大公无私的作用,又枉做了小人。
  安禄山还是没有回头,目光对着窗外璀璨的夜空,叹息着道:“他能念跟安西军的旧情,不是什么坏事。至少朕不认为,念旧是件坏事情。今天他如果毫不犹豫地接下朕给的差事,朕当时会很高兴,过后,心里难免会对他的人品有些看法。而现在,朕倒是越发看好此子的未来了。封老将军有本事啊,身边一个随随便便点拨出来的亲兵,就将朕这边的年轻人都比了下去。那些被他视为嫡传弟子的家伙,还不知要强悍到何等地步!”
  “陛下无须为此事懊恼。咱们大燕国这边的年青才俊,其实也未必差到哪去。只是都出征在外,本事没机会被陛下看见罢了。”不愿见安禄山老长敌人志气,严庄笑着反驳了一句。
  “大不一样!”安禄山兀自沉浸在对封常清的佩服当中,苦笑着摇头:“你想说的那几个年轻人,朕心里非常清楚。可他们不是这个的儿子,就是那家的侄子,遇事总是被家族利益所羁绊,领兵打仗的风格,也受其父辈影响极重。不像封常清老将军培养出来的这些人,几乎没有什么家族烙印。可以随便用,不必担心其引发的牵扯。”
  这倒也是句大实话。安禄山麾下的年青武将,都是老一代的后人。讲究的是个口传身教,家学渊源。而封常清在白马堡那边,则是延请不同风格的武将授课,各项技能都打得非常坚实。更重要的一点是,安禄山自己乃造反起家,最恨的便是别人造自己的反。似宇文至这样成批打造出来的年轻人,最合他的胃口和需要。
  但作为大燕国的右相,严庄却不能直接戳穿谋主的心思。想了想,绕着弯子安慰道:“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无论当年封矮,封老将军给李唐培养了多少青年才俊,李唐都不会重用他们。反倒是陛下这里,总是能慧眼识珠!”
  这下马屁,算是拍到正地方了,安禄山高兴得回过头来,哈哈大笑,“噢,朕还有这本事?朕怎地不知道?你且说说,朕怎么慧眼识珠了?”
  “臣,臣当年不过是个落魄书生,若非得遇陛下,这辈子都不会有今天!”严庄故意装作一副讪讪的模样,自我标榜,然后,又掰着手指头,挨个数大燕国的一干功臣名将,“像田承嗣将军、蔡希德将军、崔乾佑将军,还有史家父子,哪个不是陛下亲自挖掘出来的人才?即便是今天的宇文将军,不也是被残唐埋没了,却在陛下这里得以重见天日么?”
  “嗯!”安禄山笑着点头,“你说得对。朕手中人才稀缺,却可以把残唐埋没的人才招揽过来,归朕所用。拟旨,从明天起,准许各地贤才自荐。无论出身良贱,也无论其从前是否跟朕做过对,只要能有过人的本事,朕查实后,都会委以重用。朕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陛下圣明!”严庄提高了嗓门儿,大声称颂。
  “圣明不圣明,要看今后朕能不能一统江山。毕竟,历史总是归赢家来记述。若是天命不再,朕和你等还不一定被史家糟蹋成什么模样!”安禄山打了个哈欠,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疲倦之色。
  “李隆基父子,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虽然只打下了一小部分江山,提起大唐的残余势力,严庄还是满脸不屑。“陛下只要稍微再加点儿力,就能将他们收拾掉……”
  “别说得那么简单!”安禄山笑着打断,“怎么加力?朕手头就这么点儿兵马,底下的将军们又开始各打各的小心思!”
  “将军们不努力,陛下派人申斥他们就是了!没必要过多为此事烦恼!”眼看着安禄山的脸上的浮云又开始增多,严庄赶紧笑着开解。“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其实,其实宇文将军今天提的那个建议,也有可借鉴之处。先集中兵力,将李隆基、李亨父子,特别是李亨这边荡平了,其他……”
  “你不懂!”安禄山横了他一眼,大步走回书案之后,“你真的不懂。朕领兵打仗这么多年,岂不知道宇文将军所献的这招叫做釜底抽薪?但能否将王明允和他麾下的安西军击败,还涉及到我军的威望和士气,不仅仅是一场局部胜负那么简单!所以朕必须及早解决这个难题,越晚,其带来的麻烦越大!”
  “是,臣刚才把事情想得简单了!”严庄点了点头,老老实实地认错。
  “不是简单,而是你非行伍出身,没体会过士气和信心对于一支军队的重要性。”安禄山今晚是难得的好脾气,耐着性子向严庄解释。“原本咱们大燕国铁骑所向披靡,将士们与唐军相遇时,打心眼里瞧不起对方,所以士气也就稳稳压住唐军一头。但是现在,将士们会想,对面领兵的是哪个啊?所统率的是百战老兵还是新招募的民壮啊?兵器和铠甲配备得怎么样啊?一旦打不赢该怎么办啊?没等开战,自己的心志已经不像先前那般坚定了。而残唐那边,肯定会想,一个从安西远道跑回来的无名小卒,都能打得过孙孝哲,我们先前是不是太窝囊,太胆小了?以上各种因素虽然对结果的影响都不明显,但是彼此叠加起来,麻烦可就越来越大了!”
  “陛下英明!陛下高瞻远瞩!”严庄不断点头,阿谀奉承之词滚滚如潮。
  得到头号谋臣的真心赞颂,安禄山心里也觉得有些飘飘然,想了想,即兴发挥道:“既然宇文将军那么敬重封老将军,重新安葬封老将军的事情,你干脆就派他去做吧!朕听说他投奔你时,还带了几个昔日一道在白马堡受训的同僚。都是封常清的门生,估计他们也差不了哪去!你也一并给他们保举个官职,待处理完了老将军的身后事,朕另有大用。”
  严庄继续点头,答应立刻就着手安排。安禄山皱着眉头又想了一会儿,又继续吩咐:“在宇文至去安葬封老将军之前,让他跟阿史那承庆见个面。将安西军和王明允本人的情况,向阿史那将军详尽交个底儿。朕改天再从身边的近卫中,调两万精锐和一千曳落河出来。交给阿史那承庆带领,去增援孙孝哲。顺便告诉孙孝哲,如果这样了还打不赢一个后生小辈,就不用回来见朕了。趁早找个歪脖树,自己吊死算了!”
  “是,臣明天就去通知宇文将军!”严庄恭敬地答应,心里对安禄山的决定很是不解。无论与公与私,他都不希望自家谋主把赌注还押在孙孝哲身上。第一,此人已经被王明允打得龟缩在长安城的高墙后不敢露头,即便得到了增援,也未必能顺利翻盘。第二,孙孝哲这厮专横跋扈,本来就已经不把很多同僚,包括自己这位右相放在眼内。如今有了雄厚的本钱,恐怕更是要把鼻子翘到天上去。
  可是这些心里边想的东西,他没胆量跟安禄山当面说。犹豫再三,从侧面迂回道:“那崔乾佑将军该怎么办?陛下直接抽调身边精锐增援孙孝哲,岂不容易让崔乾佑将军心生疑虑?!”
  “不管他。让他自己生闷气去!”安禄山拍了下书案,大声说道。随即又觉得自己这样做决定,不符合皇帝的身份。想了想,笑着补充道:“他不说正在剿匪么,朕支持他。传旨,让他兼领关内道节度使,自行扩充麾下兵马。只要做好准备,随时都可以向北方发起进攻。如果能把李亨的脑袋给朕砍下来,朕就封他为晋王。世代袭爵,永享荣华富贵!”
  这,已经等同于变相认可严庄先前的部分建议了。后者受宠若惊,赶紧笑着将命令记了下来。接连解决了几件烦心事儿,安禄山也觉得肩膀上的压力减轻了不少,笑着伸了个懒腰,大声道:“让崔乾佑不要太着急封王,朕听人说,李亨那小子正准备把他阿爷架空了,自家在穷乡僻壤关起门来当皇帝。崔乾佑最好看准时机,等李亨那边宣布即位了,再带兵杀过去。一则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二则也给李隆基老儿卖个好,安某在帮他教训不孝儿子!嘿嘿,就是不知道,那老货肯不肯承安某人这份情!嘿嘿!”
  “嘿嘿嘿!”严庄陪着一阵奸笑,目光转向北方,满脸轻蔑。
  注1:安禄山虽然残暴好杀,行事乖张。在造反之前,却颇有识人之能。提拔起来的部将在他身故多年后,依然是藩镇割据的主力。而不肯归降他的中唐名臣,颜真卿兄弟,也是安禄山一手提拔。
  
  第三章
国殇
(四
下)
  
  “啊嚏!”“啊嚏!”刚刚入秋,天气还没来得及转冷,大唐监国太子李亨,却不断地打喷嚏。每一个喷嚏下来,都是涕泗交流,头晕目眩。
  这日子过得太艰难了,也不怪他的身体承受不住。前阵子从长安一溜烟跑到灵武,在路上连号称能日行八百里的宝马良驹都跑死了十几匹。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了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气还没等喘匀,却又听闻朔方军为了着急入卫长安,不幸被史思明父子从背后追杀,大败亏输的消息。
  登时间,李亨吓得魂飞天外,恨不得摆起车驾,继续向西北跑。亏得房琯、杜鸿渐、魏少游、崔漪、李涵、裴冕等一干勋臣宿将力谏,才勉强答应暂留数日,继续观望动向。
  正所谓人有旦夕祸福,就李亨等人惶恐不可终日的当口,仿佛晴天打了霹雳般,一个好消息将所有人惊得目瞪口呆。安西军采访使,大宛都督王洵王明允,带着所部万把疲惫之师,竟然于永乐原大败孙孝哲,阵斩敌军将士七千余人,俘获战马、铠甲、辎重不计其数。孙孝哲狼狈退走,从奉天城一路跑回了长安。安西军乘胜追击,差点儿连长安都给夺回来。
  紧跟着,原本不以武事见长的陈仓县令薛景仙也一鸣惊人,借着京畿道附近人心惶惶的当口,将先前入侵到扶风千余叛军一股脑全歼,砍下来的人头装了整整三大车。而孙孝哲忌惮王洵抄他的老窝,居然连屁都没敢放一个,硬捏着鼻子认下了这场侮辱。
  这下,整个灵武可就震动了。百官们都说,是大唐天命不绝,所以屡有贤臣良将出世。至于这个屡字么?就有发挥空间了。薛景仙大人原本就是太子的嫡系,当然算是一个。从大宛万里回援的王洵王明允虽然态度模糊,但跟李亨这边也没什么旧怨,勉强也算是一个。剩下的,房琯、杜鸿渐、魏少游、崔漪、李涵、裴冕,能在危难关头对太子不离不弃,都堪称肱骨贤臣,在正东方堵住了井陉关,让史思明不得继续向西的郭子仪、李光弼,当然也要被包括在内。
  这样算下来,已经日薄西山的大唐帝国,前途上便又透出了几分光明。特别是灵武这边,原来就有数千边军精锐留守,如今又汇集了太子殿下嫡系的东宫六率一万五千余人,河西行军司马裴冕所带的五千余人,关内道盐池判官李涵、李苾兄弟所拉来的盐丁三千多人,再加上各地仓促拉起来的民壮、乡兵,林林总总,已经近三万之数,也算得上兵强马壮了。
  想想王明允只带了万余远道而来的疲惫之师迎击孙孝哲的一万五千大军,就能将后者打得落荒而逃。原本一直压在李亨等人头上的战争阴云,就显得不那么恐惧了。凭着手中的充足兵力,即便没本事也给叛军当头一棒,至少凭借山河之险,暂且守住灵武附近这一亩三分地儿不会成为太大问题。
  既然安全不再成为问题,人的野心就迅速增长起来。太子李亨原来听从鱼朝恩的建议,在马嵬驿发动兵变之后,剪除了父亲的大部分羽翼,却没有直接继承皇位,目的其实有两个。第一,让老皇帝去蜀中对付杨氏一族的余孽,借刀杀人。第二,让老皇帝继续吸引叛军的注意力,给自己争取更多的喘息时间。如今由于杨氏一族的彻底崩溃和战事突然出现转机,当初的两个目的都已经失去了意义,再遮遮掩掩不肯向前一步,就显得太虚伪了。
  没必要的虚伪,李亨向来不愿意干。其身边鱼朝恩等人,也不希望他继续客气下去。于是乎,君臣几个商量了一下,便在灵武唱了一折子劝进的好戏。那裴冕虽然不是优伶,但唱念做打几项基本功俱臻化境。寻了一群河东、关内道的古稀宿老,联名上表。请求监国太子李亨,为大唐江山计,为天下苍生计,早正大位。
  李亨当然要把孝子的戏码做足,掩面不肯受,裴冕带着宿老们痛哭固请,李亨再辞。如是者五次,“迫不得已”,太子李亨才向西南方磕了几个头,遥拜父亲李隆基为太上皇,然后穿上龙袍,正式即位,改元至德。
  既然正式即位了,新朝自然要有些新气象来装点。恰恰天降祥瑞,有大星夜起于西北,坠于东南,照得半壁山河亮如白昼。于是乎,新皇帝李亨带领群臣,在灵武郊外祭天,感谢上苍垂怜,使得李唐国祚绵延不绝。随后大封功臣,根据往日之功,封裴冕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房琯为招讨西京、防御蒲潼两关兵马元帅,王思礼为兵部尚书。其他各部主事官员,皆由杜鸿渐、魏少游、崔漪、李涵等从龙之臣充任。为了表示公允,对目前依旧替大唐奋战的各地将领、官员,皆各升一到数级不等。如张巡、郭子仪、李光弼等,或为节度使,或为大将军,一个都没有落下。
  重中之重,当然是新近刚刚打了大胜仗,稳定了京畿道局势的王洵这边。此人的态度,不光决定着安禄山的势力能不能继续向西扩张。还决定着李亨的皇位能否坐得安稳。毕竟眼下太上皇的余威尚在,一旦太上皇不甘心丧失权力,从蜀中召集起兵马前来“问责”,驻守在汾州一带的王明允将成为左右局势的关键。如果他奉了老皇帝的旨意,挥师向北,刚刚建立起来的灵武小朝廷,即便能将其击退,也势必遭受重大损失。而如果他记得往日怨仇,不肯奉老皇帝的“乱命”,则成了横亘在新老两位皇帝之间一道雄关。蜀中前来问罪的兵马想要抵达灵武,先得问问王大将军肯不肯借一条通道。
  所以,不管王洵的想法如何,李亨这边,是绝不能放弃任何与他拉近关系的机会。几个从长安一道伴着太子殿下到灵武,鞍前马后没少受苦的太监,只是因为曾经跟高力士和边令诚两个有瓜葛,便被稀里糊涂地按上奸佞的罪名,砍了脑袋。几个当初在朝堂上弹劾封常清丧师辱国,不杀不足以严肃军纪的御史,也被寻了罪名下了狱,时刻准备丢出去平息王大将军的愤怒。至于目前仍旧分散在各地的安西军旧部,如白孝德、李嗣业、段秀实等人,则纷纷被褒奖,重新委以显职。虽然一时半会儿内,除了一个口头虚衔外,朝廷拿不出任何实际东西赏赐他们。
  原安西大都护、封赏清则被朝廷洗刷冤枉,官复原职。其两个被贬谪为白身,目前不知所终的儿子,也被追授了官爵。说来也巧,灵武小朝廷对封常清的身后褒奖,几乎和安禄山的厚葬他的举动,同时发生,同时在京畿道传播开来。闻者想起当年封常清带领一帮新募之兵,独力阻挡叛军西进的故事,无不摇头叹惋。
  叹息过了,投向封常清嫡传弟子,王洵王明允身上目光就越发集中起来。新朝廷这边出手大方,直接封了王洵为安西都护府副大都护,兼领安西节度使、营田使。几乎完全继承了封常清当年的职位和权力。当然了,这道圣旨能不能得到贯彻执行,还要看王洵本人今后的发展。反正眼下疏勒那边已经音讯断绝。王洵日后能否从当地部落手中将安西给夺回多少来,尚属于未知之数。
  完全凭虚头八脑的东西,李亨也知道未必能打动王洵。所以借着激励各地官员组建团练保卫家乡的由头,把目前王洵控制的六个州的人事、钱粮和兵马调度大权,也都顺手封给了他。反正即便不封,这些已经到了王洵嘴里的东西,暂时也没人能让他吐出来,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一系列示好的举动做下来,李亨都为自己的大度而感动了。可是传旨钦差马方一去就半个多月,却没送回来任何音讯。是王卿不肯顺应天意民心,接受朕的封赏?还是他已经跟太上皇那边有了勾连,准备替太上皇讨还公道?如果他突然翻了脸,借着太上皇的旨意向朕这边打过来怎么办?朕派谁去抵挡他?郭子仪和李光弼么?那史思明趁势再杀进河东,朕该怎么办?
  想来想去,越琢磨,李亨心里越觉得没把握。有心再派一个钦差出去,将先前的封赏加加码,又怕被群臣抨击自己没有定力。只好继续躲在深宫中,一边抱着膀子承受塞上透骨的秋风,一边跟老太监鱼朝恩发牢骚。
  “阿嚏,阿嚏!这鬼地方,才八月,怎么就冷到了如此地步?早知道这样,朕无论如何也不会奔灵武来,哪怕继续向西,到陇西、会州一带,也比在这里苦捱强许多!”
  “陛下恐怕是心里冷吧!老奴怎么觉得,这秋风吹得人很爽利呢?!”鱼朝恩一手将李亨捧上了帝王之位,自然有资格倚老卖老,“不要着急,凡事要耐得住性子。当初陛下忍李林甫,忍杨国忠,前后忍了几十年,日子不也顺顺当当过来了么?那王明允再跋扈,再不讲道理,还能强过李林甫去?!不过是拿捏一下身段,希望让陛下多给些关注罢了。甭理睬他,如今之际,没有陛下,他还能效忠于谁?!”
  
  第三章
国殇
(五
上)
  
  “既然先生如此有把握,朕就放心了!”即便占得地盘再小,也是个九五之尊。李亨的脸色瞬间就黑了下来,皱了皱眉头,冷笑着道。“朕记得当日先生也是认定了安西军远来疲敝,无法阻挡孙孝哲的兵锋。谁料孙孝哲居然这么不争气,轻而易举就被安西军打了个大败!”
  “军国大事,陛下应先问于左右丞相,再问于文武百官。”听出李亨的话里有刺,鱼朝恩毫不客气地回敬。“老奴不过是陛下身边掌管车马膳食的太监,能提出什么高明之策来?还不是赶鸭子上架,尽力让陛下宽心么!至于最后该如何决断,全凭陛下圣裁,老奴即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越俎代庖!”
  几根不软不硬的钉子,顶得李亨一口气喘不上来,差点没憋晕在当场。好在他做储君多年,“忍”字功夫了得。愣了愣,强压着命人将鱼朝恩轰出去的冲动,沉声说道:“朕不是已经习惯凡事皆交托于鱼卿了么?!裴冕他们几个,虽然立有拥立之功,哪及得上鱼卿多年来鞍前马后的情分?况且他们毕竟是当朝重臣,朕的许多体己话,跟他们说也不太合适!”
  “陛下知遇之恩,老奴纵使粉身碎骨,也难以为报!”鱼朝恩先前之所以拿话挤兑李亨,就有争宠买好的意思。此刻听皇帝陛下已经开始服软,也不愿做得太过分。躬了躬身子,低声倾诉,“老奴乃无根之人,一颗心全系在陛下身上。陛下器重老奴,是老奴的福分。哪天陛下觉得老奴不顺眼了,老奴活在世上也就了无生趣了。届时不用陛下开口,自行走开便是,绝不敢心存怨怼!”
  说着话,眼圈发红,真的就淌出了几滴泪来。
  李亨见此,也是心里一阵发软。他器重鱼朝恩,不仅仅是因为对方老谋深算,其中还有一种曾经共患难的情分在。久而久之,这种情分就变成了依恋,即便已经觉得对方气焰嚣张,也舍不得让其离开。况且此刻鱼朝恩在禁宫内外安插了无数亲信党羽,当真称得上位高权重。李亨也没把握顺顺当当地将其从自己身边驱逐走。
  快步上前,双手搀扶起鱼朝恩的胳膊,李亨也红着眼睛安慰:“先生这是哪里话来,哪里话来?若无先生,哪有朕的今日?朕今天就在这里答应卿一句,你我君臣一体,有始有终。绝不会出现刻薄寡恩那种事情。若是朕做不到,就让……”
  “陛下不可!”鱼朝恩赶紧伸出手,连连摇摆,“陛下乃真龙天子,出口成宪。且不可随便发誓。老奴刚才只是被痰迷了心窍,满嘴胡柴罢了。陛下千万别当真。千万别当真。”
  “唉!”李亨叹息着摇头,“朕虽然是九五之尊,却着实不愿意成为孤家寡人!身边连个能随便说说话的亲信都没有。”
  “老奴知道陛下的难处。所以才劝陛下暂且忍耐一二!”鱼朝恩也跟着叹了口气,然后摆出一副忠直敢言的模样,谆谆教诲,“陛下请想,太上皇那边,与高力士大将军之间的情分,亦如陛下待老奴。那封常清摆明了是被高力士和边令诚两个联手陷害而死,太上皇如果想重新获得安西军上下的拥戴,便留不得高力士。可没了高力士,太上皇有些不方便跟外人说的话,不方便交给外人做的事情,以后跟谁去说?让谁去做?哪个看了高力士的下场,又敢再步其后尘?”
  后半句话,可是着实说到了点子上。直听得李亨心花怒放。对啊,倘若身边没了高力士,父皇还能依仗谁?然则不处罚高力士,他老人家又凭什么平息封常清嫡传弟子心中的怨气?!想到这儿,他微笑着点头,“如此说来,着实是朕急躁了!这鬼天气,先前还是冷风透骨,现在又是阳光晒得人浑身发烫。”
  “灵武在大漠边上,向来就是早穿丝绵午穿纱的天气!”鱼朝恩接过李亨的话茬,笑着点头。“不过陛下不用在此地忍受太久了。往南四百余里的烛龙,据说有一处山谷内发现了多处汤泉,整个山谷的气候四季如春。老奴已经派遣李静忠前去勘察谷中地形,如果足够开阔的话,便可以在那里为陛下建一座行宫,陛下的亲卫和满朝文武都可以一块搬过去!”
  长安附近的骊山上,便有一处带汤泉的行宫。置身其中是如何的舒适,李亨早就体验过。只是当时他还是太子,没资格长时间在骊山行宫逗留罢了。如今乍闻自己也能拥有一座,立刻觉得欣喜异常。看了看鱼朝恩满是皱纹的老脸,装模作样地推辞道:“这个,是不是太奢侈了。毕竟朕才刚刚即位,朝中诸事未定。整军备战和将来收复失地,也需要大量钱财!”
  “陛下无须为此等小事儿发愁。裴相那边,老奴已经跟他商量过了。如今长安城沦陷贼人之手,来不及伴驾出巡的文武百官或隐姓埋名,或屈身事贼,刚好给朝廷空出许多位置来。而灵武地处偏僻,又无法开科举选贤。所以还不如把多余的官爵拿出来,由各地有名望和家底儿的士绅充任。一则可收地方士绅之心,二来么,也可以补贴国用之需!”
  绕着弯子说了一大车场面话,其核心无非就四个字,卖官鬻爵!李亨听得清清楚楚,也知道此举非长远之计,然而对温泉行宫和安逸生活的渴望,又令他生不起反驳之意。皱着眉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摆摆手,笑着道“也罢,既然先生和裴卿都认为此举可充实国库,朕也就不令你等为难就是。但只此一次,咱们当它为权宜之计,无论如何都不可再做第二回!”
  “老奴遵旨!”鱼朝恩笑着拱手。灵武地处塞上,人丁单薄,既收不到多少商税,也收不到多少田赋。小朝廷想要在短时间内发展壮大,必须采取一些非常手段。而卖官鬻爵,便是见效最快的手段之一。所以无论今天李亨反驳不反驳,他与裴冕两个都会将卖官鬻爵的事情进行下去。只是有了李亨这个皇帝的首肯,做起来更名正言顺一些而已。至于买到官爵的人,过后用什么办法收回成本?此举对大唐的吏治将会产生什么长远影响,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作为一名太监,他实在管不了那么多,也懒得管那么多了!
  
  第三章
国殇
(五
下)
  
  得到了新皇帝李亨的支持,鱼朝恩雷厉风行,与崔冕、房琯等人一道,以最快时间将朝廷的“加恩令”昭告治下各州郡。自正四品上到从九品下,无论中枢还是地方,皆明码标价。并且特别加注,鉴于眼下阶段朝廷的实缺有限,所以实行先买先得的办法。若是来得不够及时,便只能按照“义助”朝廷的先后顺序,排队候补。但朝廷保证不会食言,待收复京畿、关内、河南、河北诸道沦陷之地后,便可以兑现承诺,钱货两清。
  非但官职和爵位可以拿钱购买,为了表明大唐朝廷破釜沉舟的决心,天下僧尼的度牒也一并敞开供应。凡持有者无论是南派还是北派,禅宗还是净土宗,哪怕一句经文都不会念,也可以择地建庙,所辖庙产永远免除一切税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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