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陵雪(校对)第3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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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源薰君既已甘拜下风,也就不用再比了。宣宗心想还是顾师言这小子厉害,没出场就把日本王子给镇住了,看来朕是要赦他无罪。
  南诏酋龙恨恨而去不提。顾师言辞别郓王回到杜瀚章府上,去问伊婆婆那个白眉高颧的老者是谁?是否就是吉备真备的师弟?伊婆婆道:“是听说国师有个师弟,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也不知他姓什么。”
  初九日一早,顾师言在戚山堂的陪同下出朱雀门,过灞陵桥,来至灞陵原,策马登上地势高旷的南陵。南陵乃汉文帝之母薄太后的陵墓,依山而建,可俯瞰整个灞陵原。顾师言、戚山堂二人立马山岗,纵目四望,但见灞陵原南连秦岭,北濒灞河,山丘起伏,俱是汉室陵墓。戚山堂道:“此处甚好,望月先生一出现我们就能看到,不知他何时才来?”顾师言道:“不知,只说三日后让我在此原上等候,也许要等好几日。”戚山堂道:“无妨,小将陪着顾公子便是了。”
  午时,炎阳直射,酷热难当。戚山堂道:“顾公子,我们先到薄太后祠堂避一下这毒日头,吃点东西。”
  薄太后祠堂在半山腰,当年想必殿堂宏伟,今只剩摇摇欲坠的残殿三间。二人立在门阙下吃了一点带来的馒头、清水,等得红日西沉,依旧不见动静。灞陵原向来荒凉,夕阳西下,更是人迹罕至。戚山堂问道:“顾公子,我们是不是先回去,明日再来?”顾师言道:“戚将军回去告诉瀚章他们一声,我就在这里守着,反正天热,露宿正好。”戚山堂答应一声,打马先回去了。
  暮色四合,一轮残月早早的挂在了天上,四野寂无人声,此处树木稀少,鸟鸣也很少听到。顾师言坐在祠堂前一块青石上,抱膝窥星,想到那日在扬州城北湖畔,望月研一也是叫他等衣羽,结果断了一臂。不知这次吉凶如何?望月研一能把衣羽带回来吗?衣羽能恢复本性吗?
  忽听马蹄声响,顾师言站起身朝山下看,月色下见两骑上山,这不会是望月研一,望月研一从来都是徒步的。顾师言叫道:“是戚将军吗?”听得戚山堂的声音道:“正是!温公子也来了。”
  戚山堂与温庭筠还带了酒来,三人围坐在地上,一边饮酒一边等候。后半夜,戚山堂道:“两位公子先打个盹,小将值夜。”温庭筠喝得差不多了,趴在青石上就睡了过去。顾师言因为有事,不敢多饮,靠在门阙下眯了一下眼,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明。
  初十日,三人又等了一日一夜,还是没半点音信。第三日上午,城中杜瀚章派人来报,说郓王找顾师言有急事,请顾师言先回去一趟。戚山堂道:“顾公子,你就先回城,这里我等着,望月先生我也是认得的。”顾师言道:“有劳戚将军!我午后一定赶回来。”顾师言要走,温庭筠也不想在这荒山呆了,和顾师言一道回城。
  顾师言回到城中直接去见郓王,路上他就想定是那颉啜大哥那边有回音了,果然,郓王一见他便笑道:“信使往返八千里,累死了三匹马,今日凌晨赶回来的,你义兄那颉啜给你我二人各写了一封信,我的已拆开看了,说尉迟玄已和信使一道启程,我问信使尉迟先生为何未到?信使说尉迟先生在瓜州有事耽搁了,迟两日便到。”说着把一封火漆封口的书信递与顾师言。顾师言拆信一看,那颉啜听说已找到山萝下落,大喜,说不日将亲来长安迎山萝妹妹回天山,既然朱邪元翼父子俱已毙命,大仇得报,他也可以一心对付逸隐啜和吐蕃论恐热了。那颉啜在信里还问顾师言有没有把宝石指环给山萝看?
  郓王问那颉啜信里有何事?顾师言道:“那颉啜大哥近期也将来长安。”郓王笑道:“回鹘王是凯旋而归了!顾公子,小王这就要出大散关去迎尉迟先生,你随我一道去吧?”顾师言为难道:“王爷,在下这几日守在灞陵原有重要之事,实在脱不开身。”郓王脸现不悦之色。顾师言忙道:“王爷,温庭筠是尉迟玄弟子云天镜的好友,便请他陪王爷去迎接如何?”郓王道:“也好,温庭筠现在何处?小王立即就要出发的。”顾师言道:“在杜瀚章府中,在下这就去请他来。”
  顾师言赶回杜府,对温庭筠说郓王请他一道去接尉迟玄与云天镜,温庭筠欣然而去。伊婆婆听说顾师言回来了,忙让玉鬘来请他过去说话。顾师言说还未见到望月先生,他这就再去灞陵原守候。伊婆婆显得颇为不安。
  用过午饭,顾师言正要出门,应门的老仆来报,说有个女子要找顾公子,请她进来她却不进来。顾师言出门一看,见槐树下立着一窈窕女郎,手里牵着一匹马,满面风尘,容色憔悴。顾师言抢上数步,叫道:“山萝,怎么是你!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山萝大眼睛里一下子涌满泪水,腿一软,跪倒在槐树下,双掌合什,呜咽道:“顾大哥,你一定要帮帮我,救救朱邪赤心!”顾师言忙拉她起来,问:“出什么事了?朱邪赤心怎么了?你不要着急,慢慢说。”拉着山萝的手进到府中,在侧厅坐定。
  山萝丰盈的嘴唇干燥皲裂,一头的细辫也凌乱不堪,显然已有多日未曾梳洗,衣裙也满是尘土,接过顾师言递上的茶水“咕嘟嘟咕”喝,口渴之极。顾师言把萦尘叫来,让她带山萝去沐浴更衣。山萝道:“等一下,顾大哥,你先答应我,救救朱邪赤心。”顾师言道:“好,好,你说,怎么回事?”
  山萝道:“那日我和朱邪赤心离开扬州,还是想出海,可安雪莲总是跟着我们两个,我们整天躲来躲去,就是摆脱不开,后来朱邪赤心说干脆北上沙陀国,沙陀国有他的好朋友,安雪莲没料到我们会往北走,所以就被我们甩开了。十日前我们到了瓜州,却碰上个死对头,两下子就把朱邪赤心给擒住了,原来就是那个人杀死了朱邪赤心的父亲和哥哥,当时我吓坏了,以为他也要杀死朱邪赤心,还好他没有杀,那人还问我是谁?我没敢说我姓名,偷偷跟了他们一程,听他们说是你写信叫他们回长安的,又说我哥哥那颉啜过些日子也要来长安,要把朱邪赤心交我哥哥那颉啜处置。顾大哥,那颉啜哥哥性情火暴,说不定当场就会杀死朱邪赤心,所以我没日没夜先赶来长安找你,你一定要救他。”山萝声泪俱下。
  顾师言实未料到方才郓王所言尉迟玄在瓜州有事耽搁,原来是因为擒住了朱邪赤心。山萝抽抽噎噎道:“顾大哥,朱邪赤心对我说过的,他很后悔被逸隐啜利用做了对不起我父汗和大哥的事,但他说他没有动手杀我父汗和温莫斯哥哥,他现在也是父兄双亡,有家难回,比我还可怜!”顾师言道:“我知道,我知道,等尉迟先生来了,我就去向他求情。”山萝心下稍安,道:“是,那个人复姓尉迟,顾大哥,你和他交情好不好?他会放了朱邪赤心吗?”顾师言安慰她道:“他会放的。你先去洗漱一下,吃点东西,这位是萦尘姑娘,她陪你,我先出去有点事,好吧?”山萝点点头。
  应门老仆来报,说又有一个女子要找顾公子。顾师言搔搔头,心想这又是谁?出门一看,见一女子手扶槐树,背对着大门。这女子身材高挑,小袖长裙,背影甚美。顾师言立在台阶上看了一会,那女子一直未转过身来,单看背影认不出她是谁?便问:“姑娘找谁?”那女子转过身来,顾师言登时大吃一惊,这女子是蒋云裳!
  蒋云裳提裙快走两步,抓住顾师言的手,珠泪纷纷,道:“公子,我可找到你了。”顾师言心想这女子真有梨园子弟的本事,会演戏!甩开她的手,说道:“你还想来骗我,这也太小瞧人了吧。”
  蒋云裳娇媚的脸颊挂着泪滴,倒也是楚楚可怜,道:“公子,云裳从来没有骗过你,上次之事,我也是受了真修静的蒙骗,我只知道他是你的朋友,所以我就信他了,哪会想到他是在设套陷害公子!”顾师言心道:“你把事全推到真修静身上,我还能找真修静对证吗?”口里道:“你不用再煞费心思了,你说你找我做什么?”蒋云裳道:“那日公子随万寿公主进宫后,真修静便带着我离开杜府,一路上不住冷笑,我就知道事情不对,乘机逃脱了,后来才听宫中传出你中计逼死虞紫芝之事。这数月来我东躲西藏,我一弱女子真是其苦难言。”
  顾师言看着她衣裙艳丽,肌肤白腻,哪像是其苦难言之人!说道:“你倒是好本事,神策军要抓你,你还能花枝招展走来走去。”蒋云裳急道:“云裳是知道公子你一定会回到这里的,所以隔些日子便来探看,是冒了好大风险的。”顾师言心中一动,问:“这么说那个带头头陀是你派来的?”蒋云裳闻言一愣,问:“什么带发头陀?”顾师言冷笑道:“不必多说了,你从哪里来,还回哪里去,我还有事,先走了。”蒋云裳攀住黑骏马马鞍,哭道:“公子,我若是有心害你,既知你下落,就会领神策军来抓你,又何必与你说这些!”
  顾师言翻身上马,道:“谁又知道你想捣什么鬼!”催马要走。蒋云裳倒退数步,手里亮出一柄精光闪烁的匕首,锋刃指着心窝,悲声道:“公子,你既不信云裳,云裳只有以死自明。”顾师言蓦然想起自己断臂跌落草地的情景,万一蒋云裳是真心,那么一刀刺下,将追悔莫及,他神智清醒,不能犯衣羽那样的错误,忙制止道:“且慢!”
  蒋云裳咬着下唇,含着眼泪看着顾师言。顾师言跳下马,夺过她手里的匕首。蒋云裳一下子伏在顾师言怀里痛哭起来。顾师言有点不知所措,扭头看,那应门的老仆正站在门边呆呆的看着他们两个。
  顾师言心软,何况这蒋云裳还与他有肌肤之亲呢!但说要把她留在杜府,却实为不妥,毕竟他对蒋云裳还是心存疑虑。说道:“云裳姑娘,你暂且回你的住处,三日之后再来找我,我这两日确有急事。”说着轻轻推开她,急急上马。
  蒋云裳满脸失望之色。顾师言掉转马头,道:“你先回去,小心一点。”说罢纵马快跑,跑出十余丈地,回头看,槐树下已不见蒋云裳的身影。
  就在顾师言赶赴灞陵原的途中,望月研一却已身陷险境。
  灞河西岸,有一处庄园,望月研一已在此潜伏了五日五夜,他把全身都埋进土里,只留一只耳朵在地面上,方圆十丈任何一丝轻微响动他都能分辨得清清楚楚。他的身后有两株古柏,在他前面五丈地,三栋小楼成“品”字排列。望月研一正凝神倾听左边那栋小楼上那两个人的谈话。其中一人的声音他辨出正是吉备真备称作师弟的那个白眉老头,白眉老头极少在南梢门大宅现身,是以望月研一也不知他究竟是谁!
  另一人听声音显然是个年轻人,望月研一以前从未听过这人的声音,但这人说话的口气非常奇怪,他竟然称呼白眉老头为师弟!只有吉备真备才这样称呼白眉老头,然而此人又决非吉备真备。只听那人说道:“师弟,轩辕集既已认出你,我看你还是暂避一下,你在宣宗之父宪宗手里就已被杖杀,死了二十多年的人又突然出现,太过耸人听闻,轩辕集若向南衙告密,于我大事有碍。”白眉老头“哼”了一声,正欲说话。那人“嘘”了一声,道:“女王来了。”
  望月研一心头一震,慢慢从泥土中探出头来,想要看看这女王是谁?但就这么一疏忽,竟已被人察觉,只听一声冷叱:“有奸细!”
  望月研一头一晃,甩开粘在眼皮上的泥土,睁眼一看,就见两名白衣侍者迅速朝柏树方向冲来。望月研一知道躲不过,脚底一用力,整个人带着一团浮土突然从地底下冲天而起,身在半空,一转折,在柏树虬枝上一借力,箭一般朝庄园围墙射去。
  庄园围墙高达三丈,但这拦不住望月研一。望月研一疾奔至围墙下,瞥眼见墙根下有一石墩,当即右足踏上,正欲腾身而上,突觉石墩“嚓”的一声响,望月研一心知不妙,急提右脚,却为时已晚,石墩两侧翻起两具钢夹,猛地夹住他右脚腕,痛彻骨髓。望月研一用力挣扎,把整个石墩都拎起来,钢夹却丝毫不见松动,拔出忍者刀使劲去撬,“啪”的一声刀尖折断,足腕鲜血直流,钢夹依旧死死钳住他足腕。
  正惶急间,就听身后一白衣侍者冷冷道:“这是捕熊夹!”又有一个阴森森的声音道:“望月研一,你敢背叛主人,你要下阿鼻地狱。”
  望月研一心知被他们抓到会死得惨不堪言,他自己就亲手处死过一个与婢女私通的忍者,将其身上皮肉一寸寸削去,叫“寸磔”。
  纵然自尽也决不能落到他们手里!望月研一大吼一声,带着那块重逾百斤的石墩腾身而起,半空中将忍者刀插进围墙,腰部用力一拧,右足一踢,石墩向上,巨大的冲力带着望月研一翻出围墙,“砰”的一声砸在围墙外。望月研一急急爬起,一脚踩着石墩跑了两步,知道这样逃不掉,眼光左右一扫,见前边数丈处有棵栎树,当下更不迟疑,掏出匕首,牙关一咬,朝左足腕部斩下,只觉身子一轻,已摆脱开捕熊夹的束缚,但那只血淋淋的左脚也一并留在了石墩上。
  三名白衣侍者轻飘飘跃出围墙,见望月研一挥刀断足,大惊。望月研一拎起石墩朝那三人砸去,随即单腿后跃,来到栎树下,飞身斩下一截五尺长手臂粗细的树干,当住拐杖支撑,行动依旧快极,往灞陵原如飞而去。
  三名白衣侍者互相看了一眼,随后追来。
  望月研一几次想停下用衣带绑住断腿,以免血流不止,但身后白衣侍者追迫甚急,无法摆脱。望月研一没有办法,只有咬牙苦撑。潜伏数日,他粒米未进,这一路逃命,血就流了一路,渐感头晕眼花。奋力又逃出一里地,远远的,高高隆起的南陵在望,顾师言在哪里?顾师言在哪里?他若带了帮手来就好了!
  忽然脚下一软,望月研一栽倒在地。三名白衣侍者风一般追上,将他围住。望月研一知道今日大限已到,扔开栎树干,双臂在地上一撑,身子弹起,单腿稳稳地站定,惨白的脸怒视着那三人,额头鲜血涔涔而下。
  身形高瘦的那白衣侍者森然道:“望月研一,你敢背叛主人,你要下阿鼻地狱。”望月研一凛然道:“我只认一个主人,那便是女主。”说罢,左手揪住自己的头发,右手握着匕首,朝颈脖子划去,转眼身首异处,头就拎在他自己手里,身子却还不倒。
  三名白衣侍者骇然后退。
  就见望月研一拎着自己死不瞑目的头颅用劲一甩,头颅高高飞起,不偏不倚悬在左侧一棵白杨树的斜干上。然后,脖腔鲜血狂喷,无头尸身仆倒在地。
  那边南陵上,戚山堂远远看见一人逃、三人追,朝灞陵原而来。戚山堂虽是孤身一人,却毫不迟疑纵马下山驰援。斜刺里见一骑奔来,叫道:“戚将军。”戚山堂侧头看时,却是顾师言赶来。戚山堂马不停步,抛下一句话:“随我来,那边出事了!”
  二人催马往窦皇后陵方向赶去,顾师言马快,后来居上,奔出三里地,就见一人尸横在地。顾师言跳下马,近前细看,见这尸骸头颅已被割去,但那瘦小的身形极似望月研一,其右足齐腕斩断,左足不着鞋袜。顾师言瞧见这赤着的右足,大惊失色,悲声大叫:“望月先生望月先生!”
  戚山堂随后赶到,拔刀四望,在南陵上远远望见的三个白衣人已踪影不见,忽觉有雨水滴在他后脖子上,心道:“这青天红日怎会下雨!”伸手去后脖颈一抹,却是血迹斑斑,急你仰头看,见一株高高的白杨树上,赫然悬着一颗人头。
  戚山堂大叫起来:“头!头!”顾师言从尸身那边奔过来,仰头一看,“是他的头,是望月先生的头,望月先生他死了!”顾师言一下子跪倒在杨树下。
  这头颅高悬于离地面四丈处,戚山堂单刀脱手,盘旋而上,“嚓”的一声,将白杨斜干斩断,树干连着头颅一并落下。戚山堂半空中接住下坠的单刀,另一手抄住树干。顾师言上前解下望月研一的头,与尸身摆在一起,伏地痛哭,既伤望月研一惨死,又悲寻回衣羽已然绝望!气恨难平,大叫道:“望月先生,我绝不会退缩,我一定要把原来的衣羽找回来!”
  戚山堂四下里查看了一番,道:“顾公子你来看,这一路的血迹,这里还有一根栎树干,一头有泥,显然望月先生的右足不是在这里断的,他是断足之后用树干支撑一路逃到这里,我们循着血迹就能寻到他最先在哪里出的事!”
  血迹点点滴滴,一路不绝,顾、戚二人直追踪出五里地,依然见血迹在前。戚山堂扼腕叹息道:“望月先生一路流血,竟能逃出这么远!若是我早点来接应就好了。”顾师言自责道:“都怪我那日没问清楚他究竟去哪里!”
  穿过一片桃林,有座庄园前临灞水,后倚北山,四周高墙环绕,血迹到此为止。顾师言还想靠近去查看,戚山堂止住道:“顾公子,我们要小心点,先回城去,查一下这是谁名下的庄园,冤有头债有主,逃不了的。”
下卷
廿五、红颜一夕憔悴损
  二人将望月研一的尸首运回杜府时,天已黑了下来。伊婆婆当场晕死过去,玉鬘也哭成个泪人。请仵作来给望月研一的头颅缝到脖子上,不至于死无全尸。
  伊婆婆醒过来后,问顾师言是谁杀死了望月研一?戚山堂答道:“小将远远望见望月先生被三个白衣人追杀,赶去援手,却为时已晚。”伊婆婆凄然道:“这些白衣忍者还是不肯放过我们,都是因为我,是我害死了望月尊者,我是个不祥之人!”说着轻轻抚摸望月研一干瘦冰冷的脸颊,泪水滴在望月研一脸上,晕出一片血污。伊婆婆便用衣袖擦拭,忽然道:“顾公子,你来看,望月叔叔额头上划着什么?”顾师言忙凑过来看,竟没留意伊婆婆对望月研一奇怪的称呼。
  血迹拭去,望月研一额头上现出纵横数十道利器划痕,顾师言细细辨认,这划痕组成三个字:“山神庙。”
  这三个字显然是望月研一在逃避追杀时用匕首在自己额头刻下的,他怕尸首被敌人拖走,是以临死自斩,头悬高树,为的是让顾师言看到他额头留下的字迹。
  “山神庙?”顾师言道:“望月先生留下的这三个字定有深意,是不是衣羽已被他带出来,藏在一处山神庙里?”杜瀚章点头道:“极有可能,不过是哪处山神庙呢?”顾师言道:“应该就在灞陵原附近,戚将军,你陪我连夜去看看。”戚山堂答应一声。杜瀚章道:“灞陵原方圆十余里,是否多派人手去查看?”顾师言道:“不必。灞陵原虽大,山神庙想必没有几个。瀚章兄,现在可虑的倒是伊婆婆的安危,他们既已杀死望月先生,说不定便会来除掉伊婆婆。”杜瀚章道:“无妨,就请伊婆婆暂居地下密室,那密室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绝不会有事。”
  伊婆婆对顾师言道:“顾公子,若真寻到那个衣羽,一定要制住她,她本性迷失,会做出意想不到的恶事!”顾师言道:“伊婆婆放心,我吃过教训了。”
  顾师言与戚山堂不敢耽搁,要赶在亥时宵禁前出城。
  明月半圆,清辉满地,空旷沉寂的灞陵原响起急促的马蹄声,顾师言与戚山堂纵马来到原上。四望黑沉沉一片,不见半盏灯火。顾师言道:“还得寻一户人家问问,会省事得多。”
  二人沿灞水行了数里地,月色下见前面数间茅舍,前拦短篱,后植桑麻。未等顾师言二人靠近,竹篱下犬吠声骤起,惊得小院中鸡鸭也“叽叽呱呱”乱叫起来。顾师言下马高声道:“我们是过路的,打扰莫怪!”
  茅舍中亮起灯光,一躬腰曲背的老农拉开门,来到院中。顾师言施了一礼问:“敢问老丈,这附近可有山神庙?”老农揉着睡眼,道:“没有没有,这原上都是平地丘垅,山神庙也不会修在这里。”顾师言急道:“烦老丈再想想,稍远一点的地方有没有山神庙?”老农打着哈欠道:“远的地方山神庙就多了,单说终南山就不下十余处。”
  顾师言与戚山堂对视一眼,都觉犯难,只得谢了老农,正要上马,又听老农说道:“靠渭水那边是有个山神庙,不过当地人都管它叫社公庙,哪像什么山神庙呀,山神爷爷看了都要生气。”顾师言大喜,忙问那山神庙离此地有多远?老农道:“不远,你们从这里往西,三里地便到,不过可要耐心点找,别错过了。”说罢,摇着头,自言自语回屋去了。
  二人往西来到渭水边,戚山堂骑在马上前后一望,道:“这哪有山神庙呀,庙影子也不见。”顾师言道:“我们仔细找找,听那老丈的意思这可能是个小庙。”
  二人分头去寻。戚山堂突然叫起来:“顾公子你来看,这里有个小庙。”顾师言赶过去,见河道曲折处,堤岸隆起如山,背水一侧有一小庙,庙高不过五尺,四四方方像个大柜子。顾师言哑然失笑,心想难怪那老丈说山神爷看了都要生气,这庙小得确实有失山神爷的体统。同时心也往下沉,衣羽怎么可能藏在这里呢!
  戚山堂点亮火摺,举到庙楣一照,道:“还真是山神庙呢。”燃起一段枯枝,伸到黑黝黝的庙窟窿里看了看,忽道:“有蛇!”顾师言看时,见一条土虺蛇盘在神龛供桌上。戚山堂道:“顾公子小心,此蛇俗称‘七步倒’,剧毒无比。”
  土虺蛇受到火光照射,蠢蠢欲动,突然从供桌上弹了起来,朝戚山堂举火把的手腕射来。戚山堂早有防备,单刀一挥,劈中蛇颈七寸处,土虺蛇断为两截,蛇身还在地上翻滚扭曲。
  顾师言忽然指着神龛底座露出的木器一角,道:“那是什么?”戚山堂用单刀勾住木器,缓缓拉出,竟是一副棋墩。
  “楸玉棋枰!”顾师言惊呼,万万未想到望月研一藏在山神庙里的却是这楸玉棋枰。
  戚山堂又仔细搜寻了一遍,再无他物。二人带着楸玉棋枰赶到朱雀门,城门已闭,便在城外一客栈歇了半宿,第二日早起回到杜府。
  楸玉棋枰摆在大厅长桌上,众人围看,七嘴八舌。杜瀚章道:“初八日,源薰君还用这棋枰与三痴道人对弈,望月先生冒死将它盗出究竟是何用意?”
  泉儿见棋枰有些灰尘,便拿了块湿布来抹,忽然低头凑着棋枰嗅了嗅,道:“这棋枰有股酒香味,对了,很像上次汪三卖给我们的那木碗的味道。”
  木碗在杜瀚章那里,命人取出来看,木质纹理果然相似。顾师言道:“汪三哥曾说这木碗是东海酒香木所制,而楸玉棋枰相传取材于东海神木,照此看来这东海神木就是酒香木。”泉儿道:“是呀,这小小的木碗就能让汪三发痴,让阿罗陀发狂,那这么大块棋枰更是不得了了。”杜瀚章一拍泉儿脑袋,道:“你小子倒也机灵!”又对顾师言道:“泉儿说得不错,这棋枰肯定有古怪,阎景实和三痴不是莫名其妙输给源薰君吗?”顾师言皱眉道:“但望月先生用性命换得这副棋枰和衣羽又有什么关系?”心念一动,对泉儿道:“去请伊婆婆来。”
  伊婆婆和玉鬘自昨夜起一直呆在密室里,由卞虎守卫。伊婆婆一见到楸玉棋枰,如遭电击,身子发颤。顾师言扶她在椅子坐定,道:“伊婆婆,这棋枰就是望月先生临死留下的,婆婆你一定知道这棋枰的秘密。”伊婆婆喘了一会,道:“望月尊者取得棋枰,他肯定还想伺机把那个衣羽带出来,可怜他失手被害!”顾师言问:“婆婆,是不是这棋枰能帮助衣羽恢复本性?”伊婆婆点点头,却又摇头道:“还要一个施法的人,也就是国师的师弟,不然,还是没用。”
  顾师言一愣,问:“婆婆,不是说你能破解这个邪术吗?”伊婆婆摇摇头。
  杜瀚章道:“此事甚为棘手,要把衣羽和吉备和尚的师弟带来谈何容易!”顾师言忽问:“瀚章兄,你可知轩辕集是否有位姓赵的师兄?”杜瀚章当即道:“是呀,道士赵归真,白石道人的大弟子,当年很有名的。”顾师言喜道:“啊!真的是轩辕集的师兄,怪不得那日在沉香殿轩辕集一见到他师兄就退避三舍了。”杜瀚章奇道:“顾训你说什么?赵归真是轩辕集的师兄没错,不过已死了二十多年了,怎么可能出现在沉香殿!”顾师言惊道:“那日在沉香殿我明明听见轩辕集称呼那白眉老头为赵师兄,轩辕集很吃惊的样子,若不是赵归真又会是谁?”
  杜瀚章对朝中掌故颇为熟悉,笑道:“你一定是听错了,当年赵归真私通嫔妃,秽乱宫闱,被宪宗下旨杖杀,家父那时还是大理寺小吏,亲眼所见。”顾师言道:“这可奇了,据柴仙师所言,施五遁大法欲害伊婆婆之人,其法力更在轩辕集之上,当时我就想这会不会是轩辕集的师兄弟所为?现在冒出个赵师兄,却又不可能是赵归真,那么他是谁?”杜瀚章道:“除非赵归真能死后还魂,这也只有问轩辕集才清楚。”
  忽报南诏王子到。顾师言命泉儿将棋枰收好,不要让酋龙看到。伊婆婆和玉鬘退避。酋龙怒冲冲的大嗓门老远就传来了:“瀚章瀚章,我昨日登门去索要楸玉棋枰,岂料这日本人抵赖说棋枰被盗了,真是岂有此理!”杜瀚章迎出去,笑道:“酋龙王子手下能人甚多,就没探出一点消息?”
  酋龙身后跟着苦楮、大繁树、杜存诚,还有鬼大将。酋龙道:“苦楮统领和大繁树将军前天夜里去日本人那里打探过了,一无所获,还与日本武士交了手,幸好未吃亏。这事璎珞知道了,又在闹,说既然知道楸枰棋枰的下落那还不去找回来!那是她送我的婚聘信物。”顾师言问:“酋龙殿下,那楸玉棋枰究竟有何奇处?东蛮国根本不知围棋为何物,璎珞公主又怎会有这棋枰?”酋龙道:“棋枰是南海冼岛主送与东蛮国大鬼主的,说是琉球王宫之物,能让人长生不老,冼岛主他们不知那是下棋用的棋枰,只当作是巫术法器。”顾师言道:“既是巫术法器,又如何作法以求长生呢?”酋龙道:“法术早已失传,我曾听东蛮国大巫师说过,若能学得移魂大法,再借法器之力,就能让人长生不死。”
  泉儿进来对顾师言道:“公子爷,玉鬘姑娘有事要对你说。”顾师言告退,随泉儿来到萦尘房内,山萝也在。玉鬘正和萦尘说话,见到顾师言,小姑娘悲戚戚道:“顾公子,萦尘姐姐叫我随她回柴桑,不知顾公子肯不肯收留?”顾师言道:“我不是早说过了吗,你和伊婆婆一道去。”玉鬘欲言又止。顾师言问她是不是有话要说?玉鬘道:“顾公子,是伊婆婆的事,有些事太奇怪,我想说又不敢说。”顾师言道:“望月先生就是因为有事不肯明说,孤身犯险,以至丧命。玉鬘,你说吧,说出来我们才能想办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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