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精校)第22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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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操之道:“昨日答应江护军要笔录《弈理十三篇》相赠,早起便写了一些。”
  谢道韫含笑道:“我正为此而来,这《弈理十三篇》得让我先睹为快。”
  陈操之道:“那好,请英台兄稍待,尚须小半个时辰才能写完。”
  顾恺之摇头道:“子重所学太杂,却又无一不精,诚可恨也,子重音律、围棋、书法俱臻上品,我差胜者,绘画也,这个绝不能让子重超过。”
  陈操之笑道:“长康放心,绘画我绝不如你,附你骥尾可也。”
  陈尚、陈操之、顾恺之、谢道韫入书房坐定,斗室狭小,跪坐四人就有些逼仄,谢道韫稍感不自在,取过书案上几张写满墨字的左伯字,说了句:“子重书法圆劲秀润了许多。”念诵道:“——棋者,以正合其势,以权制其敌,故计定于内而势成于外。战未合而算胜者,得算多也;算不胜者,得算少也;战已合而不知胜负者,无算也。兵法曰‘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由此观之,胜负见矣。”赞道:“此论精辟!子重,快快笔录出来。”
  陈操之便援笔抻纸,继续写《弈理十三篇》,陈尚坐了一会,便向谢道韫告罪,自去司徒府了,顾恺之也被府中管事请去说有要事相商,顾恺之与张墨之女张彤云的婚期将近,张彤云下月就会进京,而顾恺之父亲顾悦之也将从荆州赶来,所以顾恺之近来还是颇忙碌的。
  现在书房里只剩陈操之与谢道韫二人,《弈理十三篇》陈操之已经写好前九篇,两千多字,谢道韫很快看完了,便等着陈操之写出来,陈操之现在是左手书写,用的是王羲之《兰亭集序》行楷,陈操之垂睫下视,双肩不动,悬腕挥毫,一个又一个清丽的小行楷字从笔端流淌出来,有时又停笔思索,墨眉微蹙,在搜索记忆,而挺直的鼻子两侧微现汗意——
  二月天气,气候尚冷,不至于写字写得出汗,谢道韫莞尔笑道:“子重,你专心写吧。”取过案头《一卷冰雪文》翻看起来,若不经意道:“子重修心养性功夫还欠磨砺啊。”
  陈操之微笑道:“奔马迎面、大风摧树,犹自神色不变,此之谓名士风度。”
  谢道韫稍一蹙眉,即展颜道:“子重可谓过耳不忘,这是记仇吗?”
  陈操之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三年前谢道韫在吴郡桃林小筑时说过的,当时谢道韫、谢玄姐弟要看陈操之作画,陈操之说贤昆仲这样盯着让他无从落笔,谢道韫便说了以上那一番话,当时二人还争论了一番,谢道韫稍占上风。
  陈操之道:“奔马、大风、崩崖、摧树,我或可做到神色不变,但被你这样盯着,还要凝神落笔,就很辛苦了。”
  谢道韫问:“因为我是女子吗?可我听说江左卫玠入建康,多少女子掷花送香囊,你却是神色自若。”
  陈操之道:“那要我如何?战战兢兢汗出如浆?”
  谢道韫看着陈操之鼻翼细汗,揶揄道:“嗯,子重入城是战战兢兢、汗不敢出。”
  “战战兢兢汗出如浆”与“战战兢兢汗不敢出”是大书法家钟繇的两个儿子见曹丕时说的话。
  陈操之写不下去了,搁下笔,望着谢道韫,说道:“那年冬夜,看到英台兄那封长信,心甚温暖。”
  谢道韫秀眉一挑,说道:“我都忘了当时写了些什么了,只是觉得不能前去吊唁陈伯母,很是内疚。”不想勾起陈操之的悼母伤感之情,岔开话题道:“我还要多谢子重助谈呢,不然的话会很窘迫。”
  陈操之道:“英台兄辩才无碍,自能应付,我只是凑个热闹而已。”
  谢道韫道:“不然,有子重相助,我胆壮得多,阿遏不在京中,以后每月十四子重都来为我助谈可好?”
  陈操之道:“四、五月间我将赴姑孰。”
  谢道韫道:“那三月、四月这两次你可来助我。”
  陈操之有些踌躇,帮着谢道韫拒婚似乎总有点尴尬,若说不相助也说不过去,只好点头说:“好。”
  谢道韫再次岔开话题,说道:“子重选择去西府是对的,也只有桓大司马才有破格用你之魄力,不过我有一言要提醒子重,桓大司马素有不臣之心,其过王敦墓,夸赞王敦是可儿,可儿者,称人心意者也,王敦何人耶,反贼也,桓大司马之不臣之心可知,朝廷亦忌之,奈何桓氏手握重兵,只怕终有兵戈相向之日,子重入西府,务必小心,要左右逢源才好,历练数载便出来,而如郗嘉宾这般不顾家族一意投靠桓氏的,我以为不智。”
  谢道韫这是真切的关心,就是郗超也未对他说过如此交心的话,陈操之甚是感激,但他有些话暂时还不能对谢道韫说,只是道:“多谢英台兄——还是称呼你英台兄吗?”
  谢道韫面色微红,镇定问:“那子重想称呼我什么,像阿遏一般称呼我阿姊?唉,还是叫英台兄吧,习惯了,称呼别的好不自在。”
  这时小婵端了两盏茶进来,对谢道韫道:“祝郎君,这是小婢烹的茶,是我家小郎君教的制茶法子,清香有回味。”将茶放下,就坐在一边侍候。
  陈操之便继续书写《弈理十三篇》,花了半个时辰,将后续四篇写完,共计三千余言,当然不能署陈操之的大名,托名班固所著。
  小婵帮着把这一叠写满墨字的左伯纸裁好、装订成薄薄一册。
  谢道韫不再流连,取了这卷《弈理十三篇》起身道:“子重,此围棋秘笈借我抄录一遍,改日奉还。”带了候在院中的两个仆人离去。
  陈操之送至大门外,拱手而别,看着谢道韫的牛车缓缓驶远,心里有些欢喜有些惆怅,心道:“英台兄又可以出来与我相见了,这很有点终生为友的味道,可是这真能长久下去?”
  用罢午餐,稍事休息,陈操之便命来震驾车前往横塘陆府,准备了简单的贽见之礼:野鹜两只、薰脯十斤、酒两瓮。
  冉盛又要骑着大白马跟去,陈操之说冉盛骑马太惹眼,城中又没有几步路,步行前去便可。
  冉盛只好把马拴起来,笑道:“小郎君虽然俊美,不过别人远远看来,总是先看到我冉盛,哈哈。”
  陈操之道:“既知如此,以后在城中莫要骑马招摇,惹人围观。”看到冉盛将两截三尺长的橡木棍藏进牛车里,怪问:“小盛,这是做甚?”
  冉盛道:“小郎君入陆府,好比刘备入东吴招亲,不能不防。”
  陈操之失笑:“你还真准备开打啊,让人笑话,赶快把木棍丢了。”
  冉盛只好把两根木棍放回他自己房间,跟着牛车走,说道:“不用棍子也行,真要打起来,随便抢个物事就能打。”
  陈操之摇头无语,心道:“冉盛精力过剩,是得带他到军府去练练,不过似乎得先征求一下荆奴的意见,荆奴与小冉貌似主仆,却情同亲人,冉盛年幼不知身世,那荆奴应该是有沉痛往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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