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精校)第29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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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这里,谢道韫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说道:“子重,郗侍郎以桓公的威势来压我叔父,逼我出仕,似乎过于咄咄逼人了,我不过一无甚名气的次等士族子弟,郗侍郎何必如此?莫非另有隐情?”
  陈操之也有这样的疑惑,但事已至此,只有前行,而且料想也无甚差错,便道:“英台兄的《中兴三策》深得桓公赞赏,我与郗嘉宾将你这《中兴三策》扩充为便宜七事,由桓公疏奏朝廷,将由有司推行,你乃主谋,岂能置之事外,桓公自然要征你入府。”
  谢道韫微微一笑,说道:“子重先请吧,我从后院小门回去,我能不能走出这高墙,全靠今夜子重与我叔父的一席谈。”
  陈操之拱拱手,说道:“在下襟怀坦荡,除了惜才,并无其他居心,安石公定能明白我之心意。”说罢,与冉盛过朱雀桥,向乌衣巷谢府行去。
  因为陈操之最后这句话,谢道韫独自在河边槐荫下立了许久。
  ……
  谢府管事向谢安、谢万禀报,钱唐陈操之求见。
  谢安留谢万陪郗超,他亲自出迎。谢安身材高大,秀挺不凡,在两盏灯笼的照映下步履舒缓而来,手摇蒲葵扇,意态从容,见到陈操之,含笑道:“东山匆匆一别,三年矣,陈公子俊才特出,名传遐迩,我闻之甚欣喜。”
  陈操之执子侄礼恭恭敬敬道:“安石公直呼在下操之便是,晚辈与幼度是挚交。”
  谢安当即肃客入内,一边暗暗打量这个陈操之,比之三年前在东山初见,陈操之长高了不少,眼神愈发沉稳深邃了,论风仪容止,后辈子弟中当以此人为第一,又且儒玄双通、音律尤妙,心高气傲的阿元爱慕之,亦在情理之中——
  郗嘉宾见陈操之入座,即问稚川先生之事,得知是四月十八仙逝的。谢安、谢万、郗超皆叹惋,葛洪高龄,与王导、陆喜、郗超祖父郗鉴、谢安之父谢裒都有交往。
  陈操之便把葛洪临终留下的《疬气论》对郗、谢三人说了,谢万道:“宜将稚川先生遗下的药方遍传诸州县,以示民众供急用。”
  谢安道:“我以为疫情未发时,不宜宣扬此事,免得瘟疫未至,人心已乱,可先将治瘟疫之方传诸郡县,命官吏早作预防,郗侍郎以为如何?”
  郗超点头道:“可将此事与大土断合并施行。诏令各州郡官吏留心疫情、多备医药。”
  陈操之甚觉宽慰,命冉盛呈上桓郡公征召祝英台入西府的文书和谢玄托他带回的信,呈给谢万,说道:“晚辈此番入都,除了携此文书前来,幼度还有一封信让我交与万石公。”
  谢万即于座上展信阅览,看罢,又递给兄长谢安,谢安看了看信,说道:“阿遏也是为其表兄祝英台入仕之事,操之更是专为征召祝英台入西府而来,我这个远房表侄祝英台真是个不可或缺的人物了——”
  谢安不提是否允许让祝英台出仕之事,却与郗超和陈操之讨论《中兴三策》与便宜七事,不时对陈操之发问,诸如度田税米与按丁税米、按口税米孰优孰劣?陈操之凝神作答,时有创见。
  郗超心道:“怪哉,谢安石怎么考校起陈操之来了?子重也真是辛苦啊,到哪里都有人要考他。”待陈操之回答了谢安的一个问题后,郗超笑道:“安石公把子重问得额头汗出,只怕子重以后不敢登门了。”
  谢安已知陈操之才识,朗声笑道:“操之实有非常之才,后生可畏啊。”
  郗超道:“今夜燕坐闲谈,不必太肃穆,安石公还记得蛮府参军郝隆郝佐治否?”
  谢安微笑道:“狂生也,颇有才。”
  郗超道:“郝佐治此番可是大受挫折,子重初入西府,郝佐治在桓公为王文度与陈子重的接风宴席上要问子重三难,子重从容应对,中有一妙语,郝佐治常以七月七袒腹晒书为放旷,子重讥之曰‘郝参军实在可悯,不但无衣可晒,读书亦少,一肚能容几卷书哉!’”
  谢安、谢万皆笑,隔帘小室亦闻窃笑声。
  谢安道:“久闻操之妙解音律、竖笛绝妙,明日傍晚敢请携笛来为我奏一曲,不胜企盼。”
  陈操之道:“长者有命。敢不遵从。”
  四人谈至深夜而散,陈操之与郗超同行了一程,一路相谈,郗超道:“子重,谢安石明日想必还要与你长谈,嘿嘿,这祝英台真比当年诸葛孔明还难请啊,子重莫要负了桓公所托。”
  次日上午,陈操之为道人李守一送行,然后与顾恺之去瓦官寺拜访了长老竺法汰,竺法汰言道:“自顾檀越、陈檀越为本寺画了维摩诘菩萨像和八部天龙像后,寺院香火大盛,声名远播大江南北,每日都有千里外的信众前来礼佛观摩壁画,陈檀越、顾檀越功德无量。”
  从瓦官寺回来后陈操之又去张府拜见了张凭、张墨兄弟,张凭对大土断之事亦甚关切,在台城朝会时便与陆纳、顾悯之商议,俱认为不足虑,取消黄、白籍,影响最大的是南渡的北人,就连当年的王导也不敢损及南人的利益,余姚令山遐查出会稽虞喜私藏隐户三千,按律应弃市,但结果却是虞喜安然无恙,山遐被罢官——
  依旧是薄暮时分,陈操之带着冉盛、黄小统再赴乌衣巷,过朱雀桥时陈操之朝河畔槐荫下看了一眼,不见有人,便过桥朝谢府而去,却不知道谢道韫正悄立在槐荫深处。
  谢道韫望着陈操之的远去的身影,心想:“今夜再听子重竖笛一曲,从此只怕再无此耳福了。”
  第七十章
你是谪仙人
  天上暗云沉沉,酉时末。天色就全黑了,灯笼光照在青石板路上,幽幽碧碧,更显庭院深深。
  从土墙大门至谢府正厅约百余步,陈操之跟着谢府管事向大厅行去,听得丝竹管弦的乐音缥缈而来,仿佛暗夜的花香在空气中氤氲萦绕,似香椿树的清香,又似蔷薇的芬芳——
  谢安居东山,好植香椿树,谢道韫则独爱蔷薇,上虞东山的蔷薇娇艳而后凋,三年前的五月下旬,陈操之去东山请支愍度大师为母亲治病,看到谢氏墅舍木楼边的那一大丛蔷薇,粉黄、粉红,竞相开放,那时陈操之就立在蔷薇下等待谢氏典计入楼通报——
  谢安好音律,居东山十载,笙歌不绝,今应召回京。亦携乐姬十数人同返,其夫人刘澹醋劲不如早年猛烈,再不会扯上帷幕不许谢安观看女乐,说“恐伤盛德”之语了。
  谢府大厅栾栌重叠,高敞宏大,张帷幄相隔,整个大厅可容客上百人,而今日,只有陈操之这一位客人,主人也只有一位,就是谢安,谢万并未在座,其余谢朗、谢韶诸人皆未列席,奴童侍候、女乐厢陈。
  谢安踞坐方榻,戴巾幍、着衫子,手摇蒲葵扇,半袒胸怀,案前有盛酒的鸭头勺和羽觞,边上还有一具阮琴。
  谢安拈起一支竹签,在阮琴上轻轻一擘,“铮”的一声,帷幄后的丝竹管弦声顿止,一时间,宽敞的大厅格外的静。
  谢安请陈操之入座,淡然道:“今日请操之来,单论音律,三年前无缘得闻操之清奏。今夜可偿夙愿,请操之为我吹奏一曲。”
  陈操之心道:“这个谢安真是心意莫测啊,要与我谈音律,似乎对谢道韫出仕与否并不挂怀,又或者谢安已经作出了决定,谢道韫到底是出仕呢还是不出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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