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精校)第37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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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玄于船头置酒,举杯酹江月,唱《薤露歌》,悲音激催,数十船工倾耳听之,无不恻然有感。
  陈操之和谢道韫立在左舷一侧,看着船头白衣胜雪的谢玄在月下悲歌,生命的感伤油然而生——
  谢道韫低声道:“阿遏从未见过那羊氏女,悲从何起啊?”又自答道:“虽未相见,但心里早有这么一个人,要终生厮守的,却突然逝去,情何以堪啊!”
  陈操之默然无语,心道:“谁能免此千古的痛苦,每个人都抗拒过死、否认过死,但最终还是要死去,陶潜诗云‘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只有死亡才能凸显生之美好,晋人好挽歌,正是以悲为美的审美情怀。”
  江心月色,冷冷清清,远山静穆,挽歌悲摧,细听,水流声宏大而深沉,仿佛是从地底涌出,仿佛是唯美挽歌的背景音乐——
  ……
  十四日午前船过建康白鹭洲码头,并不稍停,径向广陵而去,十五日傍晚抵达扬州广陵,陈操之早早命人准备了防疫汤药,与谢道韫、谢玄一并饮用,入羊府吊唁,方知羊氏女郎去年冬感了伤寒,今春发为瘟疬,临终前曾留书给谢玄,谢玄于灵前览信流涕,焚信拜祭出门。
  原扬州刺史王述升尚书令之后,就由桓温遥领扬州牧,是以扬州暂无刺史,以内史王劭总领扬州政务,王劭与谢玄、陈操之是旧交,请入州衙款待,说起瘟疬之事,王劭言道:“每年开春,总有疬病发作,不足为虑。”
  陈操之道:“去冬今春,扬州气候偏暖,干旱未得缓解,疫病极易流行,王内史切勿轻视,宜早为之计。”
  王劭有些不悦,说道:“葛稚川《疬气论》我已命人抄录百余份,分发至各郡少府,医药多备,无劳子重挂怀。”
  陈操之也不便再多说什么,次日与谢道韫、谢玄姊弟乘舟返回建康。
  自姑熟来广陵,顺流而下,不过四日,现在从广陵返回建康,两百四十里水路,鼓帆摇橹,峻急处还要民夫拉纤,二十二日上午回到了建康,谢氏姊弟自回乌衣巷,陈操之则带着小婵、黄小统和两名陈氏私兵径去横塘顾府,三兄陈尚在司徒府未归,顾恺之已知谢玄未婚妻病故之事,又知陈操之刚刚陪谢玄从扬州吊唁归来,不胜嗟叹——
  午时陈尚从司徒府回来,见到陈操之,大为惊喜,匆匆用罢午餐,便陪同陈操之去拜会琅琊王司马昱,因为司马昱吩咐过,陈操之一到建康,即去见他。
  陈尚已由典书丞升为琅琊王舍人,典书丞与王国舍人虽然同为九品,但地位不一样,舍人是闲职,
一向是高门士族子弟培养资历的过渡官职,不用两年即可升迁。
  司马昱在清言雅室接见陈操之,问知陈操之是陪谢玄吊唁归来,叹道:“半月前庾皇后驾崩,与羊氏女似在同一日,噫,灵轜动轇轕,龙首矫崔嵬。挽歌挟毂唱,嘈嘈一何悲!”
  司马昱问了会稽土断之事,虽然对陈操之褒扬有加,但对桓温借彭城王司马玄立威耿耿于怀,彭城王不过隐匿五十荫户而已,现虽已归彭城国,但皇家体面大受影响——
  陈操之向司马昱禀报了桓温有意派他出使氐秦之事,司马昱对这事不大感兴趣,晋室之危,不在北虏,而在跋扈之权臣,又听陈操之建议桓温暂缓北伐、坐观氐秦与鲜卑慕容相斗,司马昱甚是赞赏,他担忧桓温第三次北伐建功,声望如日中天,那时就将取代晋室自立为帝了——
  正密谈间,有侍婢叩门,进来向司马昱低语几句,司马昱即对陈操之道:“操之,小女道福自去年八月归宁,一直精神不佳。不思饮食,日见消瘦,百药罔效,所以就长居建康,未回荆州——操之承稚川先生遗教,医术精湛,请试诊治之。”
  陈操之心道:“怪道在姑孰未见新安郡主,我还以为她回荆州与桓济在一起了,却是在母家养病,不知何病?”虽然觉得替王献之担了烦恼,好在不日即将出使前秦,也不怕司马道福纠缠,便道:“在下医术低微,无非会几个肘后方而已,实不敢为郡主诊治。”
  司马昱道:“试为诊治何妨。”便携着陈操之之手,穿堂入户,来到司马道福闺居,进了阁子,见帐帷低垂,内有喁喁细语。
  帷外几个侍女见到司马昱,赶紧见礼,司马昱见这几个侍女面生,也不在意,让侍女入帷给司马道福梳妆一番,莫要亵容相见有失礼仪。
  片刻后,帐帷拉开,新安郡主司马道福迎了出来,眼神分外光彩,向爹爹司马昱见礼,却偷眼瞟着陈操之,欢喜之意不加掩饰,容颜与去年相比的确清瘦了不少,下巴明显尖了——
  在司马道福身后,有一轻纱遮面的素衣女子跟随司马道福向琅琊王见礼,并未说话,陈操之一见这蒙面的素衣女子,颇感惊讶,虽然看不到这女子容貌,但其身量高挑窈窕,举步之间,风致楚楚,不是李静姝还会是谁!
  司马昱显然不知李静姝会在这里,问司马道福:“道福,这位娘子是谁?”
  李静姝这才开声道:“妾身李静姝拜见大王。”
  司马道福低声补充道:“她是已故归义侯李势之妹,从姑孰来建康祭奠亡兄的——父王可明白?”
  司马昱稍一凝想,恍然道:“原来是李氏娘子——”既知这是桓温侍妾,司马昱倒是不便久待,命侍女去请司马道福的生母徐妃来相陪,毕竟李静姝虽只是一个侍妾,但却是归义侯之妹,身份特殊——
  陈操之更不想在此久待,便道:“我观郡主气色尚佳,至于不思饮食,可食山药、扁豆,时常郊游散心,定能身体安康。”就要告辞。
  司马道福心里着急,好不容易看到陈操之,匆匆就要离去,却又无计留住——
  一边的李静姝突然上前扶着司马道福,惊呼道:“郡主你怎么了?”
  司马道福无甚急智,心亦不细,愣愣地看着李静姝,李静姝只好又提醒她:“郡主是不是头晕目眩?”说着还眨了眨眼睛。
  司马道福总算明白过来了,赶紧以手支颐,作娇呻道:“哎呀,头好晕。”两个侍女赶紧扶着她坐回绣榻。
  陈操之自然不能拔腿就走,当下也不多言,就于外室写了一方,命人按方煎药,一日二服,然后告辞而去。
  第五十九章
江左第一暴发户
  出了司徒府,日已黄昏,陈操之即与三兄陈尚一道去拜会郗超,正遇贾弼之也在郗超处,郗超便留三人晚宴,国丧期间,疏食而已,郗超已知陈操之将出使氐秦,叮嘱道:“自永和十二年桓大司马第二次北伐收复洛阳以来,与氐秦倒是相安无事,鲜卑慕容却时时交战,去年十月,燕镇南将军慕容尘与我陈留太守袁披战于长平,我汝南太守朱斌乘虚袭许晶,克之;十二月,燕太傅慕容评、龙骧将军李洪略地河南,与我数度交战,耗费巨大,洛阳西拒氐秦、东北与鲜卑慕容相抗,乃受战之地,难以坚守,子重既献策桓公,要观氐羌与鲜卑相斗。我以为应放弃洛阳,固守许昌和新城,子重以为如何?”
  郗超长于谋略,料事多中,而且陈操之也知道史载洛阳的确是这么放弃掉的,只有沈劲矢志于洛阳同存亡,其后不久,洛阳城被慕容恪、慕容垂兄弟攻破,沈劲不屈而死——
  陈操之显然不甘心历史这么一成不变地推演,表面点头道:“嘉宾兄所言极是,我此次出使氐秦,洛阳是必经之地,若桓公肯授我便宜处事之权力,我可审时度势,建议冠军将军陈祐及冠军长史沈劲暂守或者放弃洛阳,总要做到从容不迫方好。”
  郗超道:“子重是西府参军,本就有参知军事的权力,只是淮北诸将,大多桀骜不驯,就看子重能不能说服他们了。”
  晚宴罢,陈操之见时候尚早,还是戌初时分,便又去乌衣巷拜访谢安,这些京中重要人物总要一一拜访到的,陈尚代陈操之回顾府去取《东山行乐图》,陈操之便先去了。
  谢安、谢万、谢玄俱在,谢道韫过了一会也出来相见。话题自然是陈操之出使氐秦,出使有功固然可得升迁,但同样也是颇具风险的,毕竟那是战乱之地,而且在长安会遇到什么危险也是无法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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