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精校)第6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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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冉盛道:“那也要我家小郎君肯跟你们去啊。”
  管事赶紧陪笑道:“是是是,多谢陈郎君,多谢陈郎君。”
  陈操之淡淡道:“桓参军的朋友,再远我都会去。”
  四个人绕过半个吴郡城,来到泾河畔,溯流再行三、四里,见一座浮桥横跨泾河两岸,一艘三丈多长的乌篷船泊在浮桥南端。
  管事指着那艘乌篷船道:“陈郎君,就是那艘船,待小人先去禀报。”
  陈操之道:“不必了,我吹一支曲子便走。”
  管事抢前几步朝数丈外的乌篷船喊道:“公子,公子,钱唐陈操之陈郎君请到了。”
  船头微微沉漾,从船舱中走出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公子,年龄约与陈操之相仿,两眉斜飞,目若朗星,颇有英气,可是又有极浓的脂粉气,脸上搽的粉实在是厚,欺霜胜雪的白,英气与脂粉气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同时出现在这少年公子的脸上,真是有些怪异。
  少年公子朝陈操之打量了两眼,拱手道:“愿闻雅奏。”
  陈操之立在岸边一株公孙树下,朝那少年公子微笑致意,接过冉盛手里的木盒,取出柯亭笛——
  冉盛手里还提着一只简易胡凳,这是陈操之画图让来德制作的,可以折叠,非常方便,冉盛爱若至宝,对操之小郎君无比钦佩,走到哪里都提着这张胡凳,喜欢当着很多人的面扯开来,两边一合,成一小胡凳模样,搁在地上坐着,得意非凡。
  陈操之一展袍裾,坐在胡凳上,双手执箫,匀了匀气息,洞箫吹口触到唇上,微冷,目视泾河水,一缕箫音宛转而出。
  陈操之吹奏的是经他编改的嵇康琴曲《长清》和《短清》,乐音中既有琴曲那种高拨出尘、不同流俗的清峻,又具箫曲宛转深情的咏叹,在这冬阳暖照下、在这陌路相逢的浮桥岸,美妙的箫声忽而如柳枝迎风、春光骀荡,忽而如夏季繁花、芬芳袭来,又如秋月皎皎、冬日暖阳……四季美景,转瞬即逝,如眼前这泾河水,奔流向前,无法挽留。
  经冬犹绿的公孙树叶子无声落下一片,小扇子一般的叶子落在箫管上,又顺着碧绿莹洁的箫管向下滑去——
  陈操之一伸手,拈住那片叶子,箫声顿止。
  陈操之站起身,将“箫胆”插入箫管中,放回木盒,朝那一直伫立船头的少年公子拱拱手,转身飘然而去。
  冉盛麻利地收好胡凳,大步跟上。
  船头的少年公子朝舱内说道:“阿姐,那陈操之走了。”
  船舱里走出一个身材高挑的女郎,踏上船头,与少年公子并肩而立,望着陈操之的背影,轻声道:“难怪桓伊如此赞他,不惜以柯亭笛相赠,听此一曲,让人难忘啊。”
  少年公子不大以为然,问:“为听这一曲,阿姐三日三夜六百里行舟赶来,值得否?”
  女郎道:“很值得。”
  第六十四章
桃树成精
  自上次在真庆道院遭冷雨湿了裙履致病之后,陆葳蕤就一直没有出过府门,每日午后,陈操之都会来百花阁探望她,短短小半个时辰,却是一日快活之所系,有时痴想,倒是希望这病一直生下去,这样陈操之可以有理由来看望她——
  陆葳蕤虽然纯真,但却不是懵懂无知的傻女孩,她看得出陈操之从容不迫外表遮掩下的谨慎和挣扎,四目交投时会有热情突然迸现,瞬间的炽热仿佛要把她融化,却又迅即敛去,只是温暖地微笑着,临去时也从不回头。
  陆葳蕤当然明白吴郡陆氏与钱唐陈氏之间的巨大悬殊,一个是上品高门,一个是寒门庶族,地位天差地别,但看到陈操之她就会忘记世间还有这种门第之分,这几年她游历三吴、寻花访木,见过的少年郎也不少,又有哪个及得上陈操之?最难得的是陈操之与她兴味相投——
  前两天她听爹爹说起过陈操之兄长陈庆之与钱唐名媛丁幼微的事,结局是陈庆之早逝、丁幼微被强行带回丁家,当时她想,若是陈庆之不要死得那么早岂不是也很美满,然而现在细细思量,陈庆之的早夭恐怕也是因为承受了巨大压力的缘故——
  “对了,爹爹以前没对我说起陈郎君兄嫂的事,为什么这次会详细说来?爹爹是提醒我什么吗?”
  这样一想,陆葳蕤有点不寒而栗,赶紧宽慰自己道:“是我多心了,爹爹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他是见到了陈郎君才想起陈郎君兄嫂的事,哪里有暗中告诫我的意思!若爹爹真有那种意思,也就不会让陈郎君来见我了。”
  又想:“我还小呢,才十五岁,陈郎君也小,比我还小三个月,不过陈郎君那稳重有礼的样子让我感觉他比我年长好多……”
  陆葳蕤尽量让自己只想平日与陈操之谈论得最多的花事和花木绘画,她想:“这没什么的,我与陈郎君只是花艺之交而已。”可是陈操之那温和含笑的眼神似乎时时在看着她,每一思及,就心跳耳热,让她觉得既忧愁又快活。
  百花阁的侍婢们都发现往日单纯可爱的葳蕤娘子最近喜欢独自出神了,以为她是病体初愈的慵懒,倒没往深处想,想了的也不敢说,毕竟那是决无可能的。
  陈操之离开吴郡的这日,陆葳蕤一早起来,带着几个婢女在惜园里侍弄花木,把那些盆栽的、畏冷的花卉从暖房移到园子里,叮嘱她们要少浇水、莫施肥,冬日花树浇多了水容易被冻坏,施了肥反而会烂根。
  午后,陆葳蕤到前院书房为爹爹磨墨,看爹爹习练书法,她也花了小半个时辰临写了一遍《西岳华山庙碑》。
  陆葳蕤于汉隶中独喜这《西岳华山庙碑》,《华山碑》用笔丰满,波磔明显,体势端庄,雍容典雅,是汉隶中的集大成者,但作为女子习练这《华山碑》因笔力不逮,容易流于纤巧,陆纳起先建议女儿习练《曹全碑》或者卫夫人的《名姬贴》,那《名姬贴》真迹为西中郎将、豫州刺史谢万收藏,谢万便是谢安之胞弟,六年前陆纳亲去建康乌衣巷谢万府中临摹带回,但陆葳蕤却不喜《曹全碑》和《名姬贴》,一心只练《华山碑》,陆纳也只由她,未想陆葳蕤笔力甚健,《华山碑》体的隶书写得形神兼备,任谁见了都要夸葳蕤小娘子好笔力——
  临罢《华山碑》,斜阳穿窗暖照,已经是申初时分,陆葳蕤道:“爹爹,女儿多日未出府门了,这日头暖暖的,女儿想去真庆道院看看那些山茶。”
  陆纳道:“好,你去吧,夕阳下山前一定要回来,莫再着凉。”
  陆葳蕤笑道:“瞧爹爹说的,女儿只是小小的感了一次风寒而已,哪就这么弱不禁风了!”
  陆葳带着二僮二婢来到真庆道院,院主黎道人迎上来稽首长揖道:“陆氏娘子多日没来,后山山茶可都盼着你哪。”
  小婢短锄道:“咦,这话怎么像是陈操之陈郎君说的?”
  黎道人呵呵笑道:“短锄小娘子说得是,小道笨嘴结舌的,哪有陈郎君言谈精妙,这话果然是小道向陈郎君学得的,今日想用上一用,却一下子就被识破了,看来小道还得老老实实说自己的话,鹦鹉学舌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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