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骚(精校)第13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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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原笑道:“小武你倒来得快。”
  这时听到星宿阁内羯鼓传花行酒令,张原眼力不佳,耳朵却是极尖,听到了钟太监那异于常人的嗓子吟出“柳絮飞来片片红”这一胡诌之句,原本笑语喧哗的星宿阁就是一静,没人出声了。
  张原心道:“钟太监出丑了,我是不是该帮他一把?嗯,结交一个有权有势的太监对我以后绝对是有帮助的,不管是东林党还是阉党,只要对我行大事有利我就不会拒绝,国难将临,要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人和事嘛,当然,骑两头马说话左右逢源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很可能两头不讨好,这,就要看我的手段了——”
  张原心思急转,朗声道:“柳絮飞来片片红,此诗有出处,乃是元人咏平山堂诗,用来应对‘飞红令’,果然妙绝。”
  果然,阁中有人即应道:“是谁?快请进。”迎出来的是浙江省按察司的长官张其廉——
  繁灯照耀,张其廉见张原年龄不过十五、六岁,而且是青衣儒童,不免有些失望,问:“你真知道那句诗的出处?”
  张原躬身道:“正是。”
  张其廉这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让这少年进去搅搅局也好,说不定就把那尴尬场面糊弄过去了,只求钟太监不要太着恼,便招手道:“请进。”带着张原进到星宿阁中。
  张原一进来就八面春风,向族叔祖张汝霖、向老师王思任、向徐知府、向侯县令一一施礼,熟络得很,倒把按察使张其廉给搞糊涂了——
  张汝霖起身笑呵呵道:“钟公公、张分守,诸位贤达,这是我张汝霖的族孙张原张介子——张原,赶紧拜见钟公公和按察使张大人。”
  张原便向首座的钟太监施礼,向身边的张其廉施礼,张其廉轻拍前额作回想状,说道:“张原,我在杭州听过这名字,王提学有一次提起过,说山阴张原小小年纪写得一手好时文,就是你?”
  张原含笑叉手道:“那是大宗师过誉,小子才疏学浅,如何当得。”
  原来眼前这个少年真的是王学道夸赞过的少年才子张原,张其廉喜道:“山阴张氏出才子啊,那你且说说‘柳絮飞来片片红’出自元人哪首诗?”
  张原朝首座的钟太监一拱手,说道:“钟公公博学,小子好生敬佩,这‘柳絮飞来片片红’之句颇为生僻,难怪在座贤达一时都记不起来,此诗乃元人咏平山堂之句,广陵瘦西湖有欧阳修建的平山堂,独占湖山之胜,后人题咏甚多,小子也记不清到底是何人所作,但那四句诗尚能记忆——”
  吟道:“廿四桥边廿四风,凭栏犹忆旧江东。夕阳返照桃花渡,柳絮飞来片片红。”
  星宿阁内又是一片寂静,随后便是喝彩一片:
  “妙!妙极!”
  “夕阳返照,桃花灼灼,那柳絮飞来看上去岂不就是红的了,绝妙!”
  “此诗用词尖新,正是元人仇远、杨铁崖辈的诗风。”
  “……”
  张其廉大喜,赶紧恭维钟太监道:“钟公公博学强记,下官自愧不如,这等绝佳好句我等却以为诗意不通,惭愧啊,惭愧。”
  徐时进等人也跟着大声“惭愧”起来,一时间气氛热烈,座上官绅名士一个个自我检讨,愧对钟公公,叹服钟公公大才,只有张汝霖、王思任笑吟吟看着张原。
  那钟太监被众人这么一顿狠夸,已经忘了这句其实是他临时胡诌的了,还真以为元人有这么一首诗,转恼为喜,摸着光溜溜的下巴道:“这个这个,咱家还真记不清了,只记得这一句,这位张公子倒是记得全。”
  张原谦虚道:“在下是去年在一本前人集子中偶然翻到这首诗,在下年幼,读书不多,所以还记得全诗,钟公公是读书太多,多年前读过的诗自不可能一一记忆,但一遇‘飞花令’,这‘柳絮飞来片片红’之句便油然升上心头是不是?”
  钟太监点头道:“是的,就是这样。”喜笑颜开,觉得这少年真能理解自己,对张汝霖道:“肃翁,你这个孙儿聪明,前程不可限量。”
  张汝霖笑道:“公公过奖,张原是王季重先生的弟子,多由季重教导。”
  钟太监便对王思任道:“谑庵教得好,教得好,教导有方。”
  张其廉见钟太监眉开眼笑、心怀大畅的样子,这才长长出了口气,这附庸风雅又喜怒无常的太监可不好侍候,今夜多亏了张原,只是那诗真的是元人的诗吗?
  第一百一十四章
家父董其昌
  钟太监招呼张原道:“张公子,坐这边,咱家见到你这样的后生才俊,就大起惜才之念。”心里道:“这满座什么江左诗家、文章方伯,一个个饱读诗书、名头响亮,依咱家看都不如这少年张原,只张原知道‘柳絮飞来片片红’的出处,连咱家自己都记不清了,若非张原提醒,咱家今日的妙句还要被这些外官耻笑,那岂不是天大的冤枉。”
  时人有一句俗语叫“三个性儿,不要惹他”,哪三个性儿?就是太监性儿、闺女性儿、秀才性儿,这三种人不好惹,晚明的秀才时常聚众闹事,连官府都怕,秀才第一难惹,那太监性子与女子性情相近,南京工部主事谢肇淛曾言“宦官、妇女看杂戏,至角色遭难,无不恸哭失声,人多笑之”,而且太监性子还要更夸张一些,喜怒无常、任意闹事、多泪常颦,性情变化不定,很难把握,但如常拿得准,对得上他心思,他就视你为知己,甚至肯为你出死力,当然,你若得罪了他,那他的报复也是凶狠酷厉的——
  钟太监是个很要面子的太监,尤其是在文人雅士之中,这下子张原以一首诗给他长了脸,就对上了他的心思,钟太监觉得满座高贤,只他与张原两个最有才华,他第一,张原第二,其余大抵是沽名钓誉之辈,差点害他丢脸,所以钟太监对张原是惺惺相惜,自然要提携提携、亲近亲近——
  随役赶紧搬来一张圈椅,就摆在钟太监身边,张原告罪坐了,钟太监将他上下仔细一看,赞道:“好个人物!”问张其廉:“既然王提学都夸他,为何还是青衣儒童?”
  张汝霖答道:“我这族孙因年幼,以前未参加过科考,今年已十六岁,学业颇见长进,所以下月就要参加县试了。”
  钟太监便笑道:“原来如此,怪道说没有功名呢,却原来是还没开考,咱家料定张公子这回要一鸣惊人,后年乡试,咱家若还在杭州的话,张公子一定要来织造局见咱家,八股文咱家是不会作,但谈诗论词是可以的。”
  张原心道:“钟太监很热情啊,简直有点九千岁连升三级的味道了。”恭恭敬敬道:“小子若至武林,一定要拜见公公,聆听教诲。”
  自己胡诌的诗竟与古人暗合,钟太监兴致又上来了,笑道:“羯鼓传花只一轮,难不成今日只考咱家一人——敲鼓敲鼓。”
  羯鼓声再起,钟太监刚将手中梅花递给张原,鼓声就停了,钟太监尖声大笑,说道:“这是有意刁难,绝对是刁难,哈哈,张公子,看你的了。”
  张原起身道:“小子方才苦思钟公公诗句来历时,已想到了一句有‘飞、红’二字的宋人词——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张其廉笑道:“不错,这是宋人欧阳修的佳句,钟公公,下官这回没有记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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