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骚(精校)第32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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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原答道:“去年绍兴大旱,学生的族叔祖成立了阳和义仓救济灾民,学生帮忙管理义仓,顺便读了一些关于赈灾的书籍,也一直在思考赈灾备荒之策,今日就写出来了。”
  顾起元释然道:“原来如此,我道你小小年纪如何写得出这等策论来,很好,很好。”
  再看张原作的判语,案例这样的:富民李某杀人,用二十两白银买通王某,以王某之子王小某顶凶,事情败露,问如何判决?
  张原的判词写道:“若有钱可以买代,则富家子弟,将何所顾忌?皇皇国法,是专为贫民,而非为富豪设矣。有是情乎,有是理乎?千金之子,不死于世,此本乱世末流之行为,而非盛世圣朝之所应有,夫使二十金可买一命,则家有百万可以屠尽全县。误杀者,可免抵;故杀者,不可免也,依律当判李某斩立决,王氏父子,愚昧无知,罚作苦役一年。”
  第二百六十五章
射圃
  因为有祭酒大人在,那岳助教就一直用严厉的眼神巡视诸生,广业堂壬字班讲堂悄然无声——
  顾起元看罢张原的经、史、策、判四题,闭目沉思片刻,将考卷交给赵博士,看着恭立一边的张原,淡淡说了一句:“戒骄戒躁,勤学不辍。”
  张原躬身道:“是。”
  顾起元示意张原可以走了,待张原退出讲堂,方对赵博士和岳助教二人道:“如此策论、判词,可以即赴吏部选官了。”
  朱元璋钦定监规,监生在国子监至少要学三年半以上才允许肄业选官,张原才入监八天,顾起元就说张原可以去吏部选官了,这是何等的赞誉!
  当然,张原来国子监不是为选官的,在大明朝,不经甲科出身,官做不大、做不长,而且被人轻视——
  赵博士阿谀道:“老大人主持南监,气象一新,诸生皆努力肯学,张原更是诸生楷模。”
  阮大铖见顾祭酒看了张原的考卷,赶紧也上来交卷,希望能得到祭酒大人的一语嘉奖,魏大中也交卷了,他二人的制艺也是出类拔萃的,只可惜顾祭酒先看了张原的制艺,好比张岱尝了西张的美食,再尝其他食物,只堪充饥而已,所以阮、魏二人的制艺给顾起元的印象是,阮文字失之轻浮花哨,魏义理失于拘执不能圆融,但顾起元点点头,还是夸奖勉励了二人两句,对张原他反而没怎么当面夸奖。
  ……
  按例,旬试次日,课业优秀者能得到一天休息,张原、张岱、魏大中、阮大铖等八人是壬字班此次旬试的优等生,六月二十九这日便不用去学堂,但要出监的话依旧还得要“出恭入敬牌”,这牌只有一块,由斋长魏大中掌管,这日张岱向魏大中领了“出恭入敬牌”出监享用美食去了——
  上午,张原在号房中临王献之的小楷“碧玉十三行洛神赋”,阮大铖进来道:“介子兄,今日休息,你临贴乃是违规,小心毛监丞纠治你,哈哈,别写了,我们游览一下这国子监,入监多日,只在讲堂、号房、会馔堂三处来来去去。”
  张原笑道:“阮兄稍待,我还有三行,写毕就去。”
  阮大铖便立在张原身后看张原临帖,心道:“张介子书法平平,不如我和魏大中。”
  张原将王献之洛神赋十三行临摹完毕,将毛笔浸在笔洗里,便随阮大铖出了号房,叫来一个国子监执役,让执役带路,这样哪些地方能去,哪些地方不能去执役自会告知。
  执役领着二人走过西讲堂,指点那三间廊房道:“那是药房,监生们有病可去那里医治。”一边走一边介绍,这里是鼓房,那里是仓库、酱醋房、菜圃,菜圃边上是射圃——
  “射圃?”
  张原道:“射圃是作何用的?”
  执役还未答话,阮大铖道:“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国初监生是要学射箭的,永乐迁都后,南监的射艺就基本荒废了。”
  执役道:“阮监生说得极是,我大明的监生很少有学射箭的,去射圃学射的大都是四夷监生,滇、蜀土官子弟,交趾、琉球派来的学生,那些蛮夷不讲斯文,喜好射箭。”
  张原摇了摇头,孔子提倡君子六艺,培养的是全面发展的人才,到了后世,只要会读书写字就行,尤其是八股取士,造就的不是圣贤君子,而是趋名逐利之徒,把学问与名利紧密联系起来,不管德行、实干,只要八股作得好,就有黄金屋、颜如玉、千钟粟……
  当然,科举取士比贵族世袭、比九品中正制那是绝大的进步,这让明代阶层等级变得模糊流动,农家、商贾、军户子弟都可以凭借科举跻身士族阶层,低等级阶层有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所以整个社会都有一种积极向上的驱动力,用八股文来训练、选拔人才相对来说也是最公平的,但一味崇文贬武让整个士族阶层变得孱弱缺少血性,国子监连学生射箭课都荒废了,培养出来的都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张原道:“领我去射圃看看。”问阮大铖:“阮兄一起去吗?”
  阮大铖笑道:“怎么,介子兄要学射箭?”
  张原道:“整日读书,手僵背痛,正该学学骑射强身健体。”
  阮大铖饶有兴致地看着张原,这个城府极深的少年小三元想法总是与众不同,除了张原,阮大铖没见过哪个秀才一大早起床会练拳、跳跃,练得满头大汗,道:“那好,一起去。”
  执役领着张原、阮大铖从菜圃穿过,到了射圃,这射圃呈长文形,长三百步,宽两百四十步,一步五尺,也就是东西广一百五十丈,南北一百二十丈,是很大一片位置了,但这时,六月末的炎阳下,这片宽广的射圃靠南边与菜圃相邻处种上了一畦一畦蔬瓜,而其他地方则是荒草没膝,北端的几个箭靶孤零零竖在草丛中,格外荒凉——
  执役得过张原不少赏钱,殷勤道:“张公子,那边射圃库房有两个老军守着,这些菜都是老军种的,张公子要学射箭就去问问老军,库房里或许有弓箭。”
  张原、阮大铖跟着那执役来到射圃北端的库房,正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军挑着一担粪从小门进来准备浇菜,臭气远远的就哨探着,阮大铖赶紧掩鼻躲过,张原则和那执役上前问话,那老军将粪桶搁在墙边,扯了一些杂草铺在桶面上,这样粪臭可掩盖一些——
  听执役说了来意,这老军打量了张原,老军在国子监三十多年,阅人多矣,监生来来去去,常有图新鲜好玩的监生会来这里向他索要弓箭试射,但没两天就不玩了,老军拒绝道:“库房早已没有弓箭了,两位监生老爷回去读书吧。”
  执役看看张原,见张原不肯走,便又对那老军道:“老周,莫要瞒我们,前几日我还见到琉球那几个夷人在这边射箭。”
  老军道:“那是他们自带的弓箭。”
  张原说道:“老人家,我是真心想学学射箭,你若有弓箭,就借我一用。”说着摸出一小块碎银出来,约有六、七钱,给那老军。
  银子真是好东西啊,那老军黑皱的老脸顿时有了笑意,说道:“不瞒公子,这库房里的确还有些弓箭,但都没什么用了,弦松了,得从新上弦才行。”
  那执役见张原一赏就是半两多银子,极是眼热,对张原道:“这南京城里有制弓上弦的匠人,小人愿代张公子去修弓上弦。”
  那老军道:“既这么说,那就来挑一把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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