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行(校对)第124部分在线阅读
对此,朱八十一也没办法。也许在数百年后,朱大鹏的那个世界里,把一个死刑还分三六九等,完全是个笑话。但眼前的世界里,却受人们的思维模式所限,他也没办法完全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倒是把刖、宫等残害肢体的刑罚换成罚金,众人非常顺利地就接受了。这也是蒙元统治者的一大功劳,在前后七十余年的统治里,官府向来是只认钱不讲道理。大商人的社会地位,相对而言,比宋代还有所提高。所以花钱来赎罪,在民间早就被认为是可以接受的事情。不需要朱八十一再费什么力气推行。
既然连断腿和宫刑都可以换成坐牢外加罚金,其他各类更轻微的,纯粹以侮辱和惩戒为目的肉刑,就更容易被取消了。这样一来,整部刑律得到了大幅的简化。到最后,逯鲁曾手里只剩下了薄薄的两三页纸,比魏晋以来任何时代的刑律的都简单明了。
“当年高祖入关中时,尽废秦刑,只是与父老约法三章……”望着自己手里重新整理出来的薄薄几页,老进士忍不住大发感慨。作为一个在地方和中枢都当过官的人,他从没想到过,有朝一日,对犯罪者的惩罚方式和花样,会变得如此之少。少到县令根本不用雇什么刑名师爷,自己随便翻上一翻,就能信口判案的地步。
“明天就把它颁发出去,让各级官府,以后就按照这个来。”朱八十一最近性子有点儿急,干什么都喜欢一鼓作气。“公审张明鉴等人的时候,也按照这个判。免得他们觉得咱淮安军处事不公。”
“是!”逯鲁曾等人拱手领命。
“场地清理出来了么?谁负责来审问他们?如果没有人的话,朱某亲自来做主审好了!”朱八十一想了想,继续问道。
“主公万万不可!”逯鲁曾,陈基等人齐声劝阻。“四面空旷,人多眼杂,万一附近有漏网的乱兵,或者蒙元那边派来的刺客,臣等将百死莫赎!”
这个理由可不充分,朱八十一轻轻摇头,“至于么,咱们的侍卫又不是摆设?”
“武艺再好,谁能防得住大抬枪?”众幕僚依旧齐声劝阻,说什么也不肯让朱八十一去当这个主审官。
大抬枪的威力他们都见识过,虽然说很难打得准,但两百步距离之内,肯定是挨上一颗子弹就死。此外,红巾军自己常用的手雷,威力也大得惊人。以目前的混乱状态,谁也保不准,这些东西有没有通过其他红巾诸侯之手,流传到朝廷那边去。
朱八十一又争执了半天,始终无法将众人说通。只好放弃了过一把主审瘾的打算,把审案的任务交给了参军罗本。
后者在淮安军内部,大多数时候所承担的就是明法参军的职责。因此对如何断案,倒也不陌生。稍微向朱八十一和逯鲁曾两个请教了一些注意事项,便着手准备了起来。
三天后,审判在原扬州府衙门的废墟前,事先清理出来的一块空地上进行。由于提早就得到了通知的缘故,扬州城的难民们将周围挤了个人山人海。有一些头脑机灵者,甚至提前一个晚上就跑来站据了好位置,用砖头和木头搭出了数个板凳。然后以十个铜钱一个座位的价格,专门将它们卖给那些跟张明鉴有深仇大恨的人,居然还都赚到了一小笔,足够买到粮食吃好几天饱饭。
“来人,带张明鉴!”参军罗本用手一拍惊堂木,学着折子戏里的青天大老爷模样,大声断喝。
“带张明鉴,带张明鉴,威————武————!”临时从灾民中召集起来的扬州城衙役们,扯开嗓子,非常专业地唱起了堂威。
很快,张明鉴就被从监牢里提了出来,拖进了审判场。周围的百姓当中,立刻爆发出一阵愤怒的叫喊,无数人举着石头砖块,拼命往前挤。多亏了淮安军事先准备充足,派出了足够的士兵,在最里侧用身体和盾牌搭起了围墙,才没被大伙一拥而上,将罪犯活活打死。
“杀了他,杀了这没人性的狗贼!”
“千刀万剐,将这狗贼千刀万剐!”
“青天大老爷呐,您可千万要剐了他!”
……
无法亲手报仇,百姓们只能在圈子外大声哭喊。一些家里有人受害的衙役,也个个红着眼睛,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只待罗本说一个“打”字,就冲过去,先给张明鉴来一顿杀威棒。
那张明鉴被知州李松带着人给活捉后,早就明白自己在劫难逃。所以先前还故意装出一幅光棍儿模样,想利用被公审的机会,再充一把好汉。此刻听到周围山崩海啸般的怒吼声,不由得心里打起了哆嗦,早就酝酿了许久的英雄气概荡然无存。还没等罗本问话,就“噗通”跪了下去,大声喊道,“罪将张明鉴,拜见朱总管。请朱总管看在你我都是武将的份上,给罪将一个痛快。罪将九泉之下,也会感激朱总管的大恩大德!”
“剐了他,剐了这没人性的狗贼!”
“千刀万剐,将这狗贼千刀万剐!”
周围的百姓见张明鉴忽然变得如此窝囊,愈发怒不可遏。挥舞着手中的砖头木块,继续大声怒吼。
“肃静!”主审官罗本一拍惊堂木,大声断喝。
“威————武————!威————武————!”临时从灾民中召集起来的扬州城衙役们,用水火棍敲打的地面唱起了堂威,很快就将周围的嘈杂声压了下去。
见百姓们渐渐停止了喧闹,参军罗本冲着帅帐方向拱拱手,大声说道,“你弄错了,本官是朱总管帐下的明法参军罗本。可不敢冒充我家总管!”
“你,你不是朱,朱总管!”张明鉴闻听,立刻觉得大受折辱,挣扎着就想往起站。立刻有两个衙役扑过去,拿水火棍朝他膝盖骨处狠狠敲了一下,将他再度敲翻在地上。
“打得好,一哥好杖法!”
“一哥,等明年开春从运河上赚到钱,我们大伙请你喝酒!”
周围立刻又响起了一片喝彩声,纷纷为打人的衙役叫好。把个参军罗本气得又是一拍惊堂木,“啪!不得高声喧哗!还有你,谁叫你打他的?他想站,就让他站着说话好了。咱们淮安军,没有跪礼!”
“啊,是,是,小的知道错了,小的知道错了,请大人宽恕则个,请大人宽恕则个!”打人衙役“一哥”闻听,赶紧拱着手赔罪。
“把他给我拉起来!”罗本没心思跟一个衙役计较,瞪了对方一眼,大声命令。
“是!是!”两名衙役一左一右,将张明鉴从地上架起。
张明鉴刚刚吃了一次亏,两个膝盖骨疼得犹如针扎。不敢再论资排辈,冲着罗本拱了下手,大声道谢,“多谢,多谢这位罗爷。罪将张明鉴,今天但求一死,请罗爷给罪将个痛快。别再让罪将再受这些小人折辱!”
“只要你仔细回答本官的话,本官保证,在你被定罪之前,不会有人再折辱你!”参军罗本看了他一眼,微笑着点头。“来人,给张明鉴搬块砖头来,请他坐下!”
“这?是!”众衙役们犹豫着答应了一声,带着满肚子困惑,从废墟中拆出一块巨大的青砖,放在地上,给张明鉴充当座椅。
张明鉴也没想到,自己今天还有坐着说话的资格。心思立刻活动了起来,偷偷看了看罗本,再看看主审官侧面,排成一溜坐着的扬州宿老,抬起被锁链拴着的手,躬身施礼:“罗爷和各位长者面前,哪有罪将的座位?罗爷尽管问吧,罪将如实回答就是!”
“也好!”参军罗本也不客气,用惊堂木敲了敲桌案,沉声问道,“张明鉴,本官问你,上月十八号,乱兵洗劫扬州,杀人放火的案子,是不是你主使的?同案还有谁参与,你都指派了谁,请如实招来?”
第239章
内讧(上)
“冤枉!罪将冤枉!”张明鉴闻听,立刻没口子地喊起了冤来。“罪将不知顺逆,妄图螳臂当车,与朱总管阵前一争高下是有的。但这杀人放火之事,罪将绝对没有做过!”
话音刚落,周围立刻又响起了一片喊啥声,“剐了他,剐了这没人性的狗贼!”
“千刀万剐,将这狗贼千刀万剐!”
“剐了他,剐了他,千刀万剐!”
……
众围观百姓见张明鉴一推二五六,怒不可遏。纷纷大叫着将手中的砖头瓦块向此人砸了过去。虽然被维持秩序的兵卒用盾牌截下了大半儿,但是依旧有七、八块漏网之鱼,砸到了目标附近,把张明鉴砸的抱着脑袋不停躲闪。
“肃静!肃静!”参军罗本拎起惊堂木,在桌案上猛拍。“咆哮公堂,成何体统?左右,谁再敢乱扔砖头,就把他叉出城外去。在今天案子审完之前,不准进城!”
“威—————武————,威—————武————,威—————武————”衙役们用水火棍敲着地面,再度大唱堂威,费了好大力气,才终于让周围的人恢复了安静。
参军罗本叹了口气,四下看了看,强压着怒火说道:“张明鉴,你好歹也是个成名多年的人物,既然做了,就要敢当。何必逼着本主审非弄出一些难堪场面来,让大家伙都不得消停?”
“冤枉,罪将冤枉!”张明鉴求生之心一起,登时什么脸面都不顾了,“那天下午,罪将的确命人关闭了城门,然后派遣弟兄到城里的大户人家募集军资。本想着有了钱粮,手下人就不至于去祸害老百姓。谁料太阳落山之后,忽然有溃兵和流氓趁机作乱。罪将弹压了几次都没弹压下去,怕手底下的人也受起协裹,只好弃了扬州城……”
“住口!”没想到张明鉴居然如此无赖,参军罗本气得一拍惊堂木,大声打断,“你可是扬州路大总管,整个城里的兵马都归你调遣!”
“罪将的职位是当天中午才买来的,连手下的官吏和将领都没认全。能调动的,不过是嫡系那六千多人,其他人名义上归罪将管,实际上谁也不听罪将的。罪将如果不是当机立断,撤出了扬州。弄不好,罪将都得被乱兵给杀掉!”
“放屁!”“撒谎!”“不要脸!”“信口雌黄!”周围立刻又响起了山崩海啸般的怒骂声。就连陪审团中的宿老们,都忍无可忍,哆哆嗦嗦站起来,指着张明鉴的鼻子哭骂道:“你,你个不要脸的狗贼。还,还敢说自己没参与。当初,当初是谁,是谁派了亲兵堵了老夫家,老夫家的大门,非要,非要老夫交出十万贯现钱,五百石米,才肯放过老夫全家?”
“张明鉴,我家四十几口的血债,你休想抵赖!”
“张明鉴,敢做不敢承认,你算什么玩意儿?”
……
转眼间,审判场内外,就乱成了一锅粥。那张明鉴为了求生,也豁出了一切。用力跺了几下脚,大声喊道,“姓吴的,你还有脸说我?我的人是从你家借了钱和粮食,但我的人拿了钱后,就没进你家大门。倒是你,当初怕自己光一个人吃亏,告诉我的弟兄,坊子对面的刘家是做珠宝生意的,日进斗金……”
“姓吴的你个王八蛋,老子跟你拼了!”话音未落,陪审团中,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已经扑到另外一个七十岁的老汉面前,拳打脚踢。
挨打的吴老汉自知理亏,双手捂着脸,大声喊道,“你,你别听他挑拨。当时,当时我根本不是那么说的。
我只是,我只是……”
“我不听!我不听!姓吴的,我跟你没完!”
“肃静,肃静,肃静!”参军罗本满头是汗,惊堂木都快拍裂了,也控制不了秩序。还是负责带兵维持秩序的刘子云有经验,从亲信手里抓起一根皮鞭来,凌空抽了几个鞭子花,“啪,啪!都给老子闭嘴。谁再给脸不要脸,老子就先抽死他!”
他曾经是徐州府的编外衙役,欺负老百姓原本就有一手。起义以来带着麾下弟兄们东征西讨,身上又积累了非常浓郁的杀气。几鞭子抽下去,立刻让陪审团先安静了下来。随即又是“啪啪啪”几下虚抽,将场外的百姓,也震慑得鸦雀无声。
“冤枉,冤枉!”陪审团中的刘老汉不敢再跟吴老汉打架,小声抽泣着喊冤,“青天大老爷,小人要告状。小人要告这姓吴的家伙勾结匪兵,害死了我刘家上下七十余口。可怜我那小孙子,才七个月,才七个月大,就被,就被乱兵给抢了去,活活,活活摔……”
“你不要哭。等审完了张明鉴,本官接你的状子便是!”参军罗本也觉得刘老汉的遭遇可怜,狠狠瞪了吴老汉一眼,柔声劝解。
“冤枉!”吴老汉立刻跳了起来,冲到张明鉴身边,“噗通”一声跪倒,“大人,小的冤枉。是,是这张贼,张贼的手下,拿刀逼着小人,让小人指认,周围还有哪家钱多的。小的当时心里害怕,就……”
“啪!”罗本狠狠拍了下惊堂木,打断了他的辩解,“你也坐回去,继续当你的陪审。至于其他事情,审完了张明鉴再说!”
“是,是!”吴老汉不敢推辞,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哆哆嗦嗦朝陪审团的位置走。参军罗本又叹了口气,抬起袖子擦掉额头上的汗水,大声强调,“从现在起,谁也不准再讲与张明鉴无关的事情。除非你们想要让他逍遥法外,否则,都给本官老老实实的坐着。其他案子,本官以后再问!”
“是!”陪审团成员齐声答应,然后几个当事人互相拉开距离,拿目光当刀子互相投掷。
“张明鉴,你确定杀人放火的事情与你无关?”罗本将目光再度转向犯人,大声追问。
“罪将只是阻止不得,罪将根本没有动手杀人,也没指使手下去杀人放火!”张明鉴豁出去了一切,咬着牙死撑到底。
“好,那你站到一边!”罗本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大声命令。随即又一拍惊堂木,“啪!来人,押本案第一证人上堂!”
“大人有令,押本案第一证人上堂!”“大人有令,押本案第一证人上堂!”“大人有令,押本案第一证人上堂!”衙役们也擦了把汗,很专业地扯开嗓子,一遍遍大喊。
当了半辈子衙役,像这样审案的方式,他们还是头一次见到。以个人经验,像这样审案,能审出个明白案子来,才怪。
正在心中偷偷腹诽间,又听见一阵锁链拖曳声。紧跟着,数名士兵架着一个正方脸汉子,缓缓走进了审判场。
“余大瑞,你怎么也在这儿?”张明鉴看到此人,大吃一惊,本能地张口追问。他记得当时,自己曾经派了此人,带着亲兵去充当诱饵,吸引淮安军的注意力。按道理,此人应该早就战死沙场才对,没想到最后居然也跟自己一样做了俘虏!
正方脸汉子余大瑞不愿意看他,朝地上吐了口带血的吐沫,咬牙切齿地回应,“张总管,余某没死,让总管失望了是不?余某怎么敢死?张总管没死,余某怎么敢死在张总管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