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行(校对)第163部分在线阅读
命令很快就传达到了漕船上,早已绝望的蒙元将士们干净利落地执行。七手八脚,将所有可能引起误会的装备,拆的拆,砸得砸,转眼间破坏了个干干净净。
“让他们放下小船,正将、副将、押队官、拥队官一起划船过来!”亲眼看着漕船自废了武功,朱重九满意地点了点头,大声吩咐。
“我家大总管有令,着正将、副将、押队官、拥队官一起划小船过来,听后处置!”众淮安将士趾高气扬,扯开嗓子命令对手。
有道是,人的名,树的影儿。朱重九自起兵以来,每次战后,从来不诛杀俘虏。因此漕船上的元军各级将领,闻听“我家大总管”五个字,立刻就知道自己此番肯定能活着上岸了。毫不犹豫地放下逃生用的小舟,跳将上去,亲手划桨前去投降。
见对方如此乖觉,淮安将士也不好意思难为他们。立刻放下绳梯,将四人接上了甲板,然后用兵器“簇拥”着,带到了朱重九面前。
“罪将胡力吉,叩见大总管。先前不知道就在船上,无意间冒犯虎威,还请大总管宽恕!罪将下辈子定然结草衔环,以报不杀之恩!!”漕船正将是个色目人,看上去非常机灵,还没等走到朱重九面前,就远远地拜了下去,额头磕在甲板上面咚咚作响。
他的副将、押队、拥队也有样学样,一齐跪倒,向被徐洪三等人团团保护着的朱重九叩头。口称罪将,祈求宽恕。
朱重九叫他们过来的目的是打听芝麻李、赵君用和徐达三人的下落,所以根本没心思折辱对方。将手轻轻一摆,大声命令,“都起来吧,你们应该听说过,朱某从来不杀放下武器之人。”
“大总管慈悲之名,罪将即便在晋宁路,也早有耳闻。”胡力吉又磕了个头,大声回应,“所以刚才罪将自知不是对手,才赶紧向大总管请降。如果刚才是别人的兵马,罪将恐怕宁可死战到底,也不愿放下兵器,等着他们拿刀来杀!”
“放肆!”“大胆!”徐洪三等人大声斥骂,胸口却高高地挺起来,觉得脸上无比荣光。
朱重九虽然不是第一次听人夸自己慈悲,可从敌军将领嘴巴里说出来,依旧觉得非常受用。笑了笑,继续吩咐道,“起来说话吧,没必要跪着。我淮安军不兴跪拜之礼。尔等放心,只要如实回答本总管的问题,本总管绝不加害。连同尔等在漕船上的下属,也会送其上岸逃生。”
“多谢大总管慈悲!”胡力吉等人喜出望外,又咚咚咚地磕了几个响头,然后站起身,大声保证,“大总管尽管问,我等如果敢做任何隐瞒,这辈子肯定不得好死!”
“那就好!”朱重九笑了笑,脸上的表情极为和蔼,“洪三,你挑两个人去后甲板上问,我在这里问。然后咱们凑在一起核对口供,如果两边有一句供词对不上的话,就直接送他们上路便是。反正他们自己刚才也说过了,如果虚言相欺,就不得好死。”
“是!”徐洪三裂开嘴巴大笑,走上前,一手一个,拉起副将和押队,就往后甲板走。
胡力吉等人万万没想到,看上去满面春风的朱佛子,居然发起狠来如此野蛮,吓得“噗通”一声又跪了下去,以头抢地,“大总管慈悲,末将,末将绝对不敢对您隐瞒任何事情。末将,末将知道您是菩萨心肠,绝不敢拿全船弟兄的性命来做赌注。”
“哦,你不说,我倒是差点忘了。那边还有一船人呢?三益,传我的命令,让他们再过来四个机灵的,接受本总管的询问。如果三方的口径不能统一的话,就全都杀掉,然后再让他们送八个人过来!”
“是!”章溢佩服得五体投地,立刻捡起一个铁皮喇叭走到船舷边,给俘虏下达最新指示。片刻后,又有一艘小船,将四个战兵的百夫长给送了过来,以备不时之需。
那胡力吉等人见了如此情形,哪里还敢再心存侥幸?立刻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朱重九问到的事情,全都招供了个言无不尽。
原来,这伙人都是蒙元中书省晋宁路的探马赤军。平日的主要任务是防备布王三北上,前一段时间北锁红巾大将张良弼倒戈,把半个河南府路卖给朝廷。他们才又接到了新命令,在副万户周蛤蝲不花的带领下,乘着运粮船东下,到睢阳支援察罕贴木儿。
到了睢阳之后,刚好察罕贴木儿和李思齐两个掘开黄河,水淹十三万红巾大军。他们这支带着漕船的队伍,就直接转成了临时水师,与前来为虎作伥的水匪们一道,专门负责搜索被大水冲散了的红巾残部。
然而这场人祸所波及区域实在过于广阔,他大海捞针般搜索了好几天,也没捞到任何一条足以扬名立万的“大鱼”。眼看着水势一天天变小,心里未免着急。因此就又听了几个老水匪的提议,沿着黄河顺流而下,准备到徐州附近,看看有没有便宜可占。
“那尔等来的途中,可曾从芒砀山附近路过?”朱重九皱了皱眉头,沉声追问。
“有,有经过?”胡力吉的声音瞬间变小,低下头,躲躲闪闪地回应。
“可曾在附近发现了什么?”朱重九立刻察觉到对方神态有异,眉头一挑,声音陡然转高。
“没,没!”胡力吉连连摇头,随即又慌忙跪了下去,大声补充,“启禀大总管,不是,不是罪将有意隐瞒。那边,那边的确有人发现了一支红巾残兵。不过,不过察罕帖木儿已经派了心腹去打,末将,末将初来乍到,没,没资格去跟着一块儿捞便宜!”
第311章
黄河赋(下九)
芒砀山区的确有红巾军!
察罕帖木儿已经抢先发现了他们!
接连两个吉凶不同的消息,让朱重九又惊又喜。然而再继续往详细处问,胡力吉就彻底回答不上来了。只是说自己今天早晨经过芒砀山附近时,双方还没正式开战。其他就则一概不清楚。
朱重九不信,将另外两组的俘虏也分头审问,结果亦跟胡力吉招供的差不多。察罕帖木儿是通过重赏,才从前来投降的水匪之口,得到了那支红巾军残部的线索。但到底是谁的队伍,规模多大,所有人都是两眼一抹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察罕贴木儿对此十分重视,特地派了其外甥王保保,带领一万探马赤军精锐乘坐大船前去剿灭。誓要将那支红巾残部斩草除根。
“是和你那边一样的战船么?”朱重九无可奈何,只能退而求其次。“王保保携带了多少门火炮,那一万探马赤军中,水师占多少。其他个兵种都是什么?”
“战船,战船大概有十来艘的模样。火炮数量,罪将,罪将不太清楚!”胡力吉低头想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回应。“察罕帖木儿是大名路的达鲁花赤,他手下原本没有水师。现在的船,都是四处搜罗来的,个头都不够大。所以能装上火炮充当战船的不多。不过用来拦截木筏子,肯定足够胜任。所以王保保也不怕他们跑掉,用战船封锁了水面,然后用渔船慢慢往山脚下运兵。”
“嗯!来人,先把他们带下去!”朱重九挥了挥手,命令亲兵们将胡力吉带到底舱中暂时看押。
“大人,您答应实话实说就放了我们的,您刚才亲口答应的!”胡力吉吓得魂飞魄散,两腿跪在地上,死活不肯起来。
“本总管又没说不放!”朱重九狠狠瞪了胡力吉一眼,大声强调。“带下去,如果他再嚷嚷,就直接割了舌头!”
“是!”亲兵们冲上前,拖着胡力吉等一众俘虏就往下舱口走。
俘虏们不敢哭出声音,瞪着惶恐的眼睛,用目光乞怜。朱重九却没心思再管他们死活,手指按在自家太阳穴处,来回揉搓。
行军打仗,最头疼的就是这种信息残缺不全的情况。无论怎么做决策,都像是在赌博。王保保麾下有一万敌军,而芒砀山上的红巾军规模不详。自己如今走在半路上,回头再调遣兵马船只的话,未必来得及赶上双方决战。而贸然冲过去,万一山上那支的红巾兵马规模太小,自己手中这点儿人,就是个个三头六臂,也对付不了一万探马赤军,平白给王保保送功劳而已。
“主公,微臣以为,如今困在芒砀山上的弟兄,恐怕最需要的不是援兵,而是一个希望!”冯国用犹豫了一下,走到朱重九身边,用极低的声音提醒。
“主公尽管回徐州去搬兵,微臣愿意领着弟兄们先去一趟芒砀山。无论是谁在那里,至少见了微臣,都会明白主公没有放弃他们!”章溢也快速跟过来,用同样低的声音请缨。
亲眼目睹了一场有惊无险的水战,二人现在对自家炮舰的战斗力,都信心十足。觉得无论蒙元那边有多少战船,在淮安军的炮舰面前,都是摆设。大伙可以像长坂坡前赵子龙那样,轻松杀个七进七出。
他们两个这种豪情万丈的态度,倒是让朱重九眼睛一亮。笑了笑,大声命令,“洪三,你带上十名弟兄去接管漕船,先靠到北岸上去。然后把船和水手留下,让其他人让他们自行离开!”
“是!”徐洪三答应一声,点起一个伙的亲兵,转身就走。
朱重九却从背后又叫住了他,继续大声吩咐,“释放了俘虏之后,就立刻驾驶着漕船顺流而下。待回到徐州,立刻学着敌军的样子,把手里的所有大漕船的船头上,都装一门四斤炮。然后让吴良谋看家,让刘子云带上两千战兵,乘船到芒砀山跟我汇合。”
“这……?”徐洪三愣了愣,本能地就想劝自家主公不要亲临险境。朱重九却狠狠瞪了他一眼,大声呵斥,“执行命令!论起用兵打仗,你们哪个比得上老子?”
“是!末将遵命!”徐洪三无奈,只好躬身接令。然后领着那十名亲兵,快速爬下了绳梯。
章溢和冯国用闻听朱重九要亲自带队,原本还打算劝上一劝。见徐洪三挨了训,知道决策已定,只好咧着嘴笑了笑,小心翼翼地劝道:“主公为了营救徐达将军,甘愿亲冒矢石,臣等深感佩服。然水战毕竟不比陆战,主公武艺再高,也派不上太多用场。所以下次与敌军交手之时,主公不妨到指挥舱里坐镇。一则可以减少些风险,二来也免得弟兄们担心!”
“你们懂什么,对这种慢速火炮,站在甲板上反而最为安全。”朱重九看了两人一眼,笑着解释。(注1)
然而想到先前炮战时,对方炮弹那神鬼莫测的布朗运动轨迹。他又对自己的说法失去了信心,想了想,又笑着妥协,“也罢,你们说得对,我站在甲板上,反而劳弟兄们挂念。”
说罢,又将目光转向恭候在一边的常浩然,“舰队交给你,等徐洪三他们在北岸起锚之后,咱们立刻赶赴上游的芒砀山。你去从留下的那几名俘虏中,挑一个机灵的指路。争取天黑之前,能够赶到山下。”
“是,末将遵命!”旗舰的舰长常浩然答应一声,立刻接管的整个舰队的指挥权。五艘战舰一字排开,押送着被俘的漕船去了北岸。然后又耐心地等着俘虏都离了船,徐洪三等人拔锚启航。然后才扯满了风帆,继续向上游推进。
沿途又零星遇到几波蒙元方面用渔船组成的搜索队。常浩然都指挥着战舰毫不客气地追上去,要么直接击沉,要么用大炮逼着对方跳水逃生。空荡荡的渔船则用缆绳串起来,拖在了一艘战舰之后,以备不时之需。
五艘战舰都只装了四分之一载重,又正赶上顺风。虽是逆流,速度倒也不慢。到了下午三点三十分左右,芒砀山靠近黄河南岸的群峰已经遥遥在望。
“王保保是从上游过来的,要绕一下才能看见他的营盘!”也不知道常浩然给胡力吉许下了什么好处,后者非常热心地跑到前窗口,大声提醒。“他那边的炮,有不少是从李思齐红巾军中带过来的。比我船上装的那种轻便得多,无论是装船上,还是摆地上,都非常好用!”
话音刚落,耳畔已经传来的一连串炮响,“轰隆,轰隆,轰隆,轰隆,轰隆!”紧接着,远处小山的另外一侧,烟尘滚滚。显然,有人对着山坡进行了大规模炮击。
“绕过去,先把带炮的船,全给我打沉了!”朱重九怒不可遏,咬牙切齿的吩咐。
李思齐这个王八蛋!投降蒙元也就罢了,还拐走了徐州军上百门火炮。这件事只要有人提起了,就让朱某人火冒三丈。要知道,几乎所有卖给赵君用的火炮,都是按成本价结算,并且是要多少就卖给多少,淮安军没从其中获得任何利益。如今可好,等同于成本价供应了蒙元。
“得令勒!”常浩然等人对叛徒的恨意,丝毫不比朱重九少。立刻传令整个舰队,拉开距离,摆出一字阵形,沿着水道,朝炮声背后兜了过去。
才转过山脚,迎面已经有一支蒙元的巡逻船队拦了过来。当先是三艘千石大粮船,然后是六七艘两百石左右的小货船,每艘船头上都架着一门四斤炮,像猎食的狼群般一拥而上。
很明显,这是一群根本不懂得水战的菜鸟。即便里头有一两个二半吊子,也处于从属位置,根本没有发号施令的资格。
常浩然的嘴角立刻涌起了一丝冷笑,冲着舱前甲板上的副舰长,大声命令,“一字阵,抢占上游。集中火力,打击距离最近目标!”
“一字阵,抢占上游。集中火力,打击距离最近目标!”副舰长孙德举起铁皮喇叭,将命令大声重复。
“一字阵,抢占上游。集中火力,打击距离最近目标!”“一字阵,抢占上游。集中火力,打击距离最近目标!”瞭望手王三,是其他四艘战舰的瞭望手接力重复。大伙用旗帜和铁皮喇叭,将命令传达到舰队每个人耳朵。
“咚咚咚咚”的战鼓声抢先一步炸响,无数木浆从战舰底层甲板处探出来,击打在黄褐色的水面上,荡起滚滚白浪。整个舰队的速度骤然提高了一倍,切着敌阵右侧朝上游压了过去。
二层甲板内,炮手们将单侧的两门线膛炮推出炮口,借助炮座上的一横一竖两个手柄迅速调整角度,瞄准距离自己最近的猎物。空有一身力气的战兵们则弯下腰去,将装满了火药的纸袋用刀子割开,彼此间隔着四个标准尺距离,摆在大炮两旁,尽可能地为炮手们创造便利。
敌军根本没想到淮安军的战舰还可能突然改变速度,仓促之下,根本来不及调整方向。只好仓促发起进攻,隔着五百步远,就将炮弹接二连三打了过来。
这种距离的炮击,纯粹属于像对手致敬。熟悉自家滑膛火炮射程的淮安军炮手们眼睛都不眨,透过侧舷上的窗口,冷静地观察目标与自家之间的距离。
五百步,四百五,四百,三百五,三百,二百……“轰!”
旗舰的六斤线膛炮,率先打出第一枚炮弹。拖着长长的白色水汽,在半空画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然后一头扎进率先冲过来的那艘两百石货船上,将对方拦腰砸成了两段。
注1:传说对于飞速缓慢的炮弹,如迫击炮,有经验的老兵甚至可以凭借炮弹破空的呼啸声,避开弹丸落点。对这种说法未考证过,不知道是否属实。
第312章
黄河赋(下十)
“轰!轰!轰!轰!轰!”跟过来的其他四艘战舰陆续开火,在高速奔驰中,用装在侧舷上的线膛炮向敌军发起攻击。
因为产能不足,每一艘战舰上,都只装了四门线膛炮。每侧两门,远远没达到列装标准。
但战舰上的每个人,却都对胜利充满了信心有了上一场战斗的经验,炮手们的准头,也得到了成倍的提高。这一轮射出的十枚炮弹,竟然有两枚直接命中了目标。将两艘冲在最前面的两百石货船,瞬间还原成了一堆烂木头。
“没有水密舱!”“没有加强船肋!”“奶奶的,连护板没舍得装!”取得了开门红战绩的炮手们,兴奋地大喊大叫。迅速将火炮拉回船舱,按照早已操练了上千次的标准程序,擦净内膛,装填火药、压实弹丸,然后又迅速将火炮推出射击口。
对面的蒙元战舰,则在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乱做了一团。不光船是临时强征来的,根本不具备作为战舰的资格。船上的绝大多数将士,也根本不懂得水战是什么模样。唯一相对专业一些的,是被李思齐协裹投敌的炮手。然而这些炮手们却得不到舵手和水手的有效配合,一次次错过最佳发炮时间,只能徒劳地用炮弹在淮安军战舰的身后打水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