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行(校对)第26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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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臣鲁钝,无法替陛下解惑。但微臣以为,陛下有必要宣召桑哥失里,询问一下荆襄一带的米粮行情!”不敢眼睁睁地看着妥欢帖木儿一个人着急,哈麻想了想,低声提议。
  “可是汪家奴之子桑哥失里?他怎么会知道荆襄一带的米粮行情?”妥欢帖木儿迅速停住脚步,回过头来,低声询问。
  “的确是陛下的怯薛桑哥失里!”哈麻点点头,低声回应。在与推翻脱脱兄弟“战事”中,汪家奴父子功不可没。故而他也随时打算给二人以回报。“汪氏乃川陕望族,家中多有经商者,所以对金泥玉屑之事,甚为精通。微臣曾以民事考校桑哥失里,其所答无不中的。实乃难得的少年才俊!”
  “嗯——!”妥欢帖木儿低声沉吟。从哈麻的回答中,他不难发觉结党营私的痕迹。但桑哥失里曾经做过怯薛的经历,却深深打动了他。让他决定暂且赌一赌自己的运气。
  “也罢!”轻轻甩了一下衣袖,妥欢帖木儿低声回应,“来人,宣御史汪家奴之子桑哥失里,入宫见朕。就说朕久不见他到宫中来了,想看看他长大后变成了什么样子!”
  “是!”朴不花答应一声,立刻派人去宫外叫人。妥欢帖木儿却想了想,继续向哈麻说道:“你先前提及米粮行情,可是察觉问题所在?大都城眼下的米粮行情如何?你据实启奏,不要弄些假的东西来粉饰太平!”
  “陛下圣明!”哈麻立刻躬身行了个礼,低声汇报,“正如陛下所料,最近两个月,大都城内粮价飙升了将近一倍。所以臣刚才推测,答矢八都鲁告微臣的状,是因为各地图省事,转运给他的也是金银,而不是粮草辎重等实物。万一荆襄各州物价飞涨,他的用度自然就出现了巨大缺口。”
  “怎么回事?又有地方受灾了么?”妥欢帖木儿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就往天灾上想。
  “不是!”哈麻用力摇头,“今年开春以来,北方各地都风调雨顺。微臣派人在大都周围屯田,麦子收成也高于往年。所以百官之家,才能在俸禄之外,再多得一份实惠。不至于因为大都城内的粮价上浮,就人心惶惶!!”
  这是他实打实的政绩,所以说出来格外自豪。妥欢帖木儿听闻百官家中都有余粮,也笑着点头,“有劳你了,朕以前虽然每年开春都去祭天,却从没往开荒种地方面想过。倒是你,不知不觉间,就替朕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微臣既然被陛下视作肱骨,理当鞠躬尽瘁!”哈麻被夸得心头一热,躬着身子回应。
  无论以前做过多少龌龊事,至少在掌握了实权之后,他干得非常对得起良心。非但一直想方设法去填补大元朝的财政窟窿,于粮食供应方面,也尽量努力减少对南方各地的依赖。
  所以去年蒙元朝廷虽然接连失去了苏杭和山东两个重要产粮区,大都城内倒也没出现遍地饿殍的景象。甚至有一些豪门望族,还从将中书省内的牧场改变为良田尝试中,赚了个盆满钵圆。
  “你是个肯用心做事的!至少不像某些人,老拿大话来糊弄朕!”满意于哈麻态度,妥欢帖木儿继续笑着夸赞。
  “微臣自知才能有限,所以不敢专断。将需要行家的事情交给行家去做,方能不辜负陛下所托!”哈麻赶紧又接了一句,以巩固自己在对方眼里的好印象。
  这话说得很有水平,既顺着妥欢帖木儿的调子,贬低了好大喜功的脱脱,又表明了自己不会像前任那样大权独揽。
  妥欢帖木儿闻听,果然看着哈麻愈发顺眼。笑了笑,大声夸赞,“你能恪守本分就好。朕非凉薄之人,可别人总是欺朕过于宽厚。最终令朕不得不下重手除之。你只要恪守本分,即便才能方面有所欠缺,朕也容得下你。咱们君臣两个今天就说定了,你尽管用心做事,朕信你。咱们君臣,有始有终!”
第498章
华夏通宝(下一)
  “微臣,陛下知遇之恩,微臣唯粉身以报!”哈麻“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冲着妥欢帖木儿连连叩头。
  这些天来,每日面对着雪片一样的弹劾,还要时刻提防脱脱的旧人在背后通刀子,令他已经心力憔悴。而脱欢铁木儿的一句“有始有终”,则让他觉得自己所有委屈都值得了。恨不得自己现在就将心脏掏出来摆在御书案上,任对方煎炒烹炸。
  “起来,起来!”妥欢帖木儿弯腰下去,用力扯起哈麻,“爱卿这是做什么?此地并非朝堂,卿不必如此多礼。”
  “臣,臣……”哈麻眼睛发红,不知不觉间眼泪就流了满脸。
  看他激动成如此模样,妥欢帖木儿心里也涌起几分融融的暖意。但是很快,这股暖意就变成了冰冷的帝王权谋。
  轻轻拍了拍哈麻的手,他笑着说道:“行了,你也是当朝首辅,哭哭啼啼的,让人看见后成何体统?国事艰难,朕和你心里头都清楚。但咱们君臣齐心协力,终究能够力挽狂澜!”
  “是,微臣愿为陛下效死!”哈麻抽了抽鼻子,讪讪收起眼泪。
  妥欢帖木儿又在他手背上拍了几下,然后慢慢松开手,慢慢走向御案之后,慢慢坐好,慢条斯理地询问:“刚才咱们君臣说到哪了?看朕这记性!一转眼,居然就忘了个干干净净!”
  “说到大都和荆州两地,粮价飞涨!”哈麻不知道妥欢帖木儿是真忘了,还是在将话题尽力往正事儿上引,想了想,低声提醒。
  “对,粮价。答矢八都鲁那边,你让人送的都是金银。而今年入夏以来粮价暴涨,所以同样数量的金银,可能就不够他给麾下士卒买米吃了,你先前想说的,是不是这个意思?”妥欢帖木儿很夸张地拍了他自己的脑袋一下,笑着核实。
  “陛下目光如炬!”哈麻用力点头,“臣的确做如此推测,但具体情况如何,还得等桑哥失里到了之后,才能确定。此外……”
  看了看妥欢帖木儿的脸色,他斟酌着说道:“粮食乃万物之本,只要粮价一涨起来,其他物品,如生铁、皮革、木材、漆料等,价格肯定也跟着暴涨。答矢八都鲁又不懂得量入为出,所以日子难免过得捉襟见肘!”
  “他一个武将,哪会懂得那么多?!”妥欢帖木儿笑了笑,主动替答矢八都鲁辩解。
  君臣两个非常默契,都没将话头往贪腐上引。而事实上,越是用金银来支付军队的开销,中间的损耗就越难以估算。经手官员个个雁过拔毛,假如原本该拨给答矢八都鲁十万两官银,最后到了他手里能有八万两就谢天谢地了。而这八万两官银,还不能直接给将士们去买货物。得先换成小额的铜钱,再用铜钱去交易,然后再安排人手将米粮运回军营。一次次折腾下来,损失又是不知凡几。
  正相谈甚欢的时候,耳畔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朴不花带着桑哥失里回来了,正等在门外恭候处置。
  “宣他进来!”妥欢帖木儿对于担任过怯薛的人,心里总存着一些好感。笑了笑,很和气地吩咐。
  “圣上有旨,选桑哥失里觐见——!”当值的小太监立刻扯开嗓子,将命令大声重复。
  “臣桑哥失里,拜见陛下。祝陛下永蒙长生天眷顾,福寿无双!”桑哥失里生长于显贵之家,早就熟悉了一整套觐见礼节。不用任何人指点,就低头小跑着进了御书房,在距离御书案七尺远的地方跪倒,叩头称颂!
  “起来吧!”妥欢帖木儿摆摆手,笑着吩咐,“让朕好好看看你。你可有些日子没进宫了!”
  “臣前年交卸了怯薛之职,非得宣召,不能入宫!”桑格失里慢慢站起身,如实回应。
  “也是,你们都是栋梁之才,怎么可能一直被当作朕的侍卫使唤?!”妥欢帖木儿点点头,笑着补充,“嗯,还是当年那模样,骨架子宽了些,人也变得白净了。汪御史是个有福之人,儿子个个都有出息!”
  “多谢陛下盛赞,臣愧不敢当!”桑哥失里被夸得脸色微红,躬下身体拜谢。
  “有什么不敢当的,朕巴不得后生晚辈中,多几个有出息的人!毕竟是自己的孩子,用起来放心!”妥欢帖木儿则再度摆手,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坦诚相告。
  毕竟是当了多年皇帝的人,这几句话看似简单,却让桑哥失里心中很自然地就涌起一股自豪之意。好像刚刚成年的孩子,得到了自家长辈的认可一般。恨不得多做一些表现,让长辈们永远以自己为荣。
  “臣家世受皇恩,无以为报。”红着脸和眼睛,桑哥失里郑重表态,“故而臣自开蒙之日起,便精习六艺,以待日后能报效国家!”
  “甚好,甚好!”妥欢帖木儿欣慰地点点头,笑着接过话茬,“你既然有报国之志,朕岂能让你埋没于案牍?今天朕让人宣你入宫,就是有事情要问你!”
  “陛下尽管问,臣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桑哥失里立刻抬起头,两只眼睛中充满了建功立业的渴望。
  “哈麻丞相怕耽误军机,所以特许云南、陕西、湖广三省,将钱粮都折了现银,运往答矢八都鲁帐下……”为了表达自己的重视之意,妥欢帖木儿亲口将刚才跟哈麻两人谈论的话题,向桑哥失里低声重复。
  桑哥失里听得极为认真,眼睛中不停地闪过道道精光。待妥欢帖木儿把整个事情陈述完后,稍做斟酌,便转身向哈麻施了礼,急切地询问:“丞相确定,让三省运往军前的是现银,而不是纸钞、绢麻等物?”
  “当然!”哈麻被问得微微一愣,非常不满地回应,“军国重事,本相怎么可能准许他们用纸钞和绢麻来应付?!”
  “晚辈并非质疑丞相,只是需要确认一下,以免做出错误判断,辜负了圣恩!”桑哥失里闻听,赶紧又给哈麻行了个礼,急切地解释。
  “不用往纸钞上想了,你只管回答陛下,荆州那边的粮价如何?其他东西是不是也跟着涨起来便可!”哈麻依旧有点不高兴,看了桑哥失里一眼,低声提醒。
  他今天是本着提携晚辈的心思,才给了桑格失里一个在皇帝面前表现的机会。谁料到此人是个愣头青,非但不知道感激,反而还当着皇帝的面儿,质疑起他的执政能力来。这让哈麻如何能够忍得?恨不能立刻就将桑哥失里赶出去,挽回自己在御前的能臣形象。
  两个人在财货方面的造诣都很深,短短几句话,就将一个可能出现的疏漏排除在外。但妥欢帖木儿却听得满头雾水,敲了敲桌案,低声打断,“且住!哈麻、桑哥里失,你们两个刚才在说什么?军前之事,跟纸钞和桑麻又有了什么关系?”
  “陛下恕罪,微臣刚才并非有意质疑丞相大人!”桑哥失里不敢怠慢,连忙将身体再度转向妥欢帖木儿,红着脸地解释,“因为脱脱变钞之事,我大元的交钞在民间,在民间已经很少有人敢用了。所以微臣才怕底下人胆大妄为,故意将该拨付军中的现银,拿交钞来应付!”
  “陛下恕罪!”哈麻也转过头,耐心地补充,“微臣先前不提此事,是因为微臣已经一再重申,让地方上不得怠慢。所以,各省官吏应该没那么大胆子阳奉阴违!”
  “嗯!朕知道了。你们不必过多解释,朕知道这是谁的错!”妥欢帖木儿哼了一声,郁闷地摆手。变钞是前任丞相脱脱在他的支持下施行的一条重要新政。初衷乃是为国敛财,充盈日渐空虚的官库。谁料因为脱脱的无能,至正交钞颁行之后,竟然令纸钞彻底糜烂。五百贯纸钞拿到市面上,往往连一斗米都买不到。
  “绢麻原本在民间,也可做钱币通用!”桑哥失里看了看妥欢帖木儿的脸色,继续解释,“但淮贼以水车纺线,以水车织布,导致绢麻的价格,一路走低。再拿去做现银抵账,则很难换回足够的米粮!”
  “嗯,这个,朕也知道!哈麻不会这么笨,你继续说!”妥欢帖木儿看了他一眼,有些心虚地摆手。
  不光是淮扬方面在用水力织布,在他和二皇后奇氏两个的支持下,郭守敬的后人六指郭恕,早就把淮扬那边的小型新式纺纱机和人力织布机给造了出来。如今大都城附近的几处皇庄里,每月都有大量的麻布、丝绸和棉布产出。所以京师附近绢麻价格越来越低的功劳,至少有皇家的一半儿。实在不能完全归咎到朱屠户的头上。
  “是!”桑哥失里很是机灵,发现妥欢帖木儿对桑麻的话题不太感兴趣,立刻将其一带而过。“那微臣就想再请教丞相,各省运往军前的现银,是番银、滇银还是陕西银子。是库银还是私家散碎银两。若是银子不够,可否用铜钱顶账!”
  “这……?”哈麻日理万机,哪可能顾得上这么多细节。愣了好一阵儿,才迟疑着回应,“有什么差别么,还不不都是现钱?”
  “启禀陛下,启禀丞相,这其中差别甚大!”桑哥失里的声音明显变高,带着几分焦急的味道解释。“滇银和陕银,都产自咱们大元朝自己的银坑。成色上卡得极严,轻易做不了假。而番银,则是大食人从南洋运来,里边至少含了半成以上的锡和铅。同样一两银子,用滇银是十钱,用番银,只能算是九钱半,或者九钱上下。十万两运到军前,差得就是一万两!”
第499章
华夏通宝(下二)
  “呃!”哈麻没想到一个银子里头,还能藏着如此多的猫腻,脸色顿时变得一片青黑。大元朝的官吏贪婪到什么地步,他自己心里一清二楚。真的能多克扣一成火耗的话,即便手中没有番银,他们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变出番银来!
  正气得半死不活间,却又听桑哥失里低声补充道,“官银和私银,差别更大。表面上看,是官银成色更好。但事实上,民间用私银交割大宗货物时,两边都会派出帐房和伙计,将散碎银子先验明了成色,然后用戳子称了,一钱一厘的当面数个清楚。而用官银,则多为五两或者十两一锭,点完了数字就可以入帐了。如此,有些地方在铸官银时,就故意在银水中弄出许多气泡来。表面上看,银锭的大小都一模一样。实际上,五两大小的银锭,份量差上半两都不足为怪。反正两边都是公对公,库对库,从不拿出去花,差多少都无所谓!”
  “呯!”没等哈麻发怒,妥欢帖木儿已经气得一脚踹翻了桌子。“贼子,贼子敢尔。朕,朕一定要剥了他们皮!将他们满门抄斩,以儆效尤!”
  “陛下息怒!”哈麻、朴不花、桑哥失里,还有在场的太监宫女们,吓得全都跪在了地上,用力叩头。“陛下龙体要紧,不值得为这些贪官气坏了身子!”
  “朕不气,朕再不生气,他们就敢把假银子送进皇宫来了!”妥欢帖木儿手脚发麻,脸色铁青,说出的话也断断续续。“哈麻,去查,你派人给我去查。看看国库、还有各地府库里,有多少镇库的银子都是空心的。朕,朕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是,微臣马上就派人去办!”哈麻大声答应着爬起来,双腿倒退着朝外边走。临转过身前,还不忘了狠狠瞪了桑格失里这冒失鬼一眼,恨此人不该把一个众所周知的事情给摆到台面上来。
  “站住,回来!”妥欢帖木儿,却从他的小动作上,猜到了几分端倪。冲着桌案踹了一脚,大声喝止,“先不用急。等把今天事情弄清楚了一并再去。桑哥失里,你接着说,还有什么猫腻,是朕不知道的?!”
  “这……”桑哥失里犹豫着看了一眼哈麻,后者却不想再搭理他,撇了撇嘴,将头迅速转开。
  “陛下请先息怒!”桑哥失里得不到任何指示,只好先按着自己的想法死撑到底。只见他先起身,帮妥欢帖木儿扶起了书案,然后一边将地上的奏折收拾归拢,一边低低的说道,“其实微臣先前所说,都是猜测。具体实情如何,微臣也不清楚。也许是微臣多心了,冤枉了各省的官吏。也许是像丞相先前所说,是因为荆州那边,物价腾贵……!”
  “那你倒是说说,荆州那边物价到底如何?”妥欢帖木儿不耐烦地打断。他是个聪明人,发泄过了,心里也就想明白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所以便将注意力从空心官银上,再度转回民间米粮价格方面。
  “升肯定是升了,但算不上飙升!”桑哥失里斟酌了一下,依旧决定实话实说,“那边天气暖和,麦子收得早。只要新粮下来,粮价就会转向平稳。据微臣所知,只是四月份的时候,粮价比往年贵了两倍还多。到了五月中旬,就又开始慢慢回落到去年粮价的一倍半的样子了!”
  “嗯?!”妥欢帖木儿听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眉头再度紧皱,“那还不就是空心银子惹得祸?朕,朕回头要是查出来……”
  “陛下息怒,微臣还有一种推测,不知道正确与否,想请陛下和丞相斟酌!”桑哥失里猛然间灵机一动,小声打断。
  “说吧!将你想到的都说出来!你是朕的晚辈,说错话没关系!”妥欢帖木儿深深地吸了口气,强行压制住心中的熊熊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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