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行(校对)第286部分在线阅读
还没等他的话音落下,只见数名英武少年,骑着高大威猛的大食战马,沿着街道两侧,快速超过了自家队伍。一边策马疾行,一边挥舞着手中的锦帛大声宣读:“大总管帐下,第三军第三零五旅指挥使冯国胜,前日于旌德大破黄山盗。擒其首哈拉丁,斩俘贼兵四万,毁其虞山老巢!”
“威武!”
“大总管威武!”
“冯将军威武!”
下一个瞬间,街头巷尾,欢呼声宛若涌潮。
虽然淳安城距离江宁甚远,但黄山贼的残暴,大伙却早有耳闻。这些人原本是蒙元官府旗下的一伙“义兵”,不知道为何就跟东家翻了脸,聚集于黄山脚下为祸一方。蒙元官府多次派兵征剿,却都被其杀得丢盔卸甲。
与信仰明教的红巾军不同,这伙黄山贼,举的却是大食人的星月旗。每次打了胜仗,就将俘虏斩杀殆尽。而万一他们攻破了某座城池,便宛若蝗虫过境。将凡是看得上眼的东西,全都掠夺殆尽。看不上眼的,也就地焚毁。城中百姓除了已经宣布皈依的天方教者之外,其他皆被杀得血流成河。无论是贫穷还是富有,俱不能得以幸免!
故而尽管江宁城被淮安军拿下还不到一年,民心未稳。但凡是头上还长着脑袋者,却谁都不愿意让家园落入打着星月旗的黄山贼之手。更不愿意因为没信仰某个神仙,都被当作牲畜般随意宰杀。
“此战,黄山贼被犁庭扫穴。集庆、太平、宁国、广德、镇江五路,再无匪患!”那些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将手中锦帛一收,策马远去。
“万胜!!”
“大总管万胜!”
“大总管万胜,徐将军、冯将军公侯百代!”
……
街头巷尾,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老百姓们不在乎治国的方略出自周礼还是什么秦法,老百姓在乎的是谁能保护他们,谁能让他们不受土匪和乱兵的祸害。从这一点上,淮安军显然已经深得民心。至少,他们打下来的地方,基本没出现交战双方反复拉锯的情况。而他们的军纪,比起蒙元官兵要好上一百倍!
江南五路再无匪患,就意味着江南五路的百姓,从此可以安居乐业,同时也就意味着,淮安第三军团经过近一年时间的耐心梳理,已经彻底控制住了这五路膏腴之地,具备再一次出击的实力。得知此讯,凡是不愿意再给蒙古人为奴的军民百姓,谁会不觉得欢欣鼓舞?很快,便有人主动拿出鞭炮,挂在路边的树上,“噼里啪啦”地放了起来。还有许多红着脸的百姓家少女,从路边的摊子上抓了瓜果,直接就往马车上的伤兵怀里扔。
不多时,整条长街,几乎都变成欢乐的大河。唯一与周围环境显得格格不入的,则是周不花、常无忧等人所在的酒肆。先前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悲壮气氛,早已被来自四面八方的欢乐,冲了个七零八落。任几个有心人再怎么试图收拢,也都无济于事。
“唉,连蒙古兵奈何不了的黄山贼都能收拾,依我看那,这天下早晚都得姓朱!”坐在门口的几个酒客,忽然叹了口气,将酒菜钱拍在桌子角上,起身离开。
手疾眼快的店小二立刻冲上前,替客人结账,同时大声谢赏。酒肆掌柜,则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街头上收回了,然后满脸堆笑地朝着宾客们拱手,“各位客官,请慢用,继续慢用。哪道菜若是凉了,或者还想再添,尽管吩咐。本店从现在起,新点的酒水和菜肴一律七折!”
“多谢掌柜!”
“掌柜高义,我等心领了!”
酒客纷纷笑着还礼,却生不起任何心思去占店家的便宜。反到有更多的先前捐了钱者,看了两眼周不花,若有所思地站起身,命令小二过来结账。
“这,这……”没想到被得胜归来的“丘八”们横插了一杠子,周不花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去做。铁青着脸沉吟了好半晌,才又四下拱了拱手,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群武夫,岂不知国虽大,好战必危之理。诸位仁兄休要生气,待改日周某前去叩阙,定当面将此话跟吴公理论清楚!”
“对,诸位仁兄,我等此番,乃是为千秋大义,非一时之短长!”不同的桌子上,有人陆续站起来高声附和。但底气方面,却终究比先前弱了许多。
正尴尬的时候,二楼上,忽然传来一声阴阴地调侃。“尔等当然不会争一时短长了。尔等明天早晨,就已经跑到千里之外了!怎么留在这里等死!”
“谁,藏头露尾,算什么好汉!”
“谁,有话怎么不敢下来说!”
“你什么意思,莫非是官府的爪牙,想朝周兄头上泼污水不成?!”
先前力主替周不花募捐的几个人听了,立刻横眉怒目,仰起头,冲着楼梯口咆哮。
“哈哈,聪明!不过尔等只猜对了一半儿!”楼上的人阴笑着,缓步走了下来,“张某的确在大总管府帐下当差,但张某,却不是朝尔等头上泼污水。因为尔等,原本就是一伙骗子!今日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来江宁犯案,是欺我内务处无人乎?”
注1: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出自《论语·八佾》,子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意思是周朝的礼仪制度借鉴于夏、商二代,是多么丰富多彩啊。我推崇周朝的制度。后世也以郁离,指代文明。
注2:高渐离,刺客荆轲好友。荆轲前往秦国行刺,高渐离于易水河畔为其送别。后荆轲身死,高渐离被秦始皇弄瞎了眼睛,当作乐师招入宫中。他在乐器中藏铅块,试图砸死秦始皇,失败被杀。
第535章
匕现(上)
“你血口喷人!”周不花闻听,第一个跳起来,大声斥责。“周某乃为弘扬天下正气而来,岂能受你如此侮辱?今天若不还周某清白,周某就跟你同归于尽!”
“拼了,杀了这个朱屠户的走狗,为民除害!”
“我辈今日卫道而死,千古流芳!”
一众先前带头募捐者从腰间拨出匕首、短刃,满脸悲愤地朝楼梯口处堵去。
众读书人还没弄明白究竟发生什么事,一个个站起来,不知所措。就在这个时候,周不花却一把将装银子和铜钱的褡裢抄在手里,大亨喊道:“一起上啊,打死这个官府的狗腿子!打死了他,咱们一起去夫子庙前哭祭。就不信,朱屠户还敢杀绝了天下文种!”
“卫道而死,死得其所!”带头募捐者们齐声响应,拔腿就朝楼梯上冲。说时迟,那时快,他们脚步刚刚踏上三五级台阶,姓张的差役猛地从腰间拔出一把半尺长的短铳。右手食指猛地向里一压,只听“呯”的一声响,青烟滚滚。冲在最前方的那个“读书人”仰面而倒。
“呀——!”其余几个手持短刃的读书人吓得大声惊呼,随即,又挥舞着胳膊大声喊道,“大伙一起上啊,杀了他,抬着徐秀才和他的尸体,一起去夫子庙前论理。看官府能把咱们怎么样?!”
“一起上,火铳只能装一颗弹丸。一起上杀了他,然后咱们冲到夫子庙前,让全天下读书人,都看清楚朱屠户的嘴脸!”
“一起上,一起上!”
……
虽然他们喊得大声,却谁也不肯抢先向楼梯上多前行一步。倒是那个姓张的差役,笑呵呵地从腰间拔出了第二支短铳,晃了晃,大声道:“有种!有种就千万别往后缩。张某就这么两支火铳,打完了就只能任由尔等宰割了。赶紧,别耽误功夫!”
众持刃的募捐者闻听,又被吓了一大跳。谁也不敢赌,对方腰间藏没藏着第三支要命家伙。就在进退两难之时,先前被火铳射翻了的徐秀才,却忽然扯开嗓子哀嚎了起来,“啊——,啊——!疼死我了。你们这帮王八蛋,不是说好了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么?还不上去给老子报仇?!”
“一起上,除魔卫道,乃吾辈之责!”
“大伙都来啊,我辈读圣贤书,岂能心中没了正气!”
“人生自古谁无死!”
“上啊,都别躲。等官差赶来,咱们谁都逃不掉!”
“我辈受圣人教化几十年,仗义死节就在今日!”
……
众持着兵器的募捐者,再度发出慷慨激昂的呼吁。动员酒肆里呆呆发愣的读书人们,跟自己一起去和姓张的官差拼命。
那些读书人,虽然被吓得腿脚发软。听他们喊得义正词严,忍不住热血上头。弯下腰,抄桌子腿的抄桌子腿儿,搬椅子面儿的搬椅子面儿,即便是身体单弱如常家小二者,都把两个酒壶拎在手里,随时准备奋力一掷。
“受圣人教化?我呸,你们几个也有脸提圣人教化!”楼梯上,姓张的官差却一点儿都不着急。一边将打空了的那支短铳慢吞吞地别回腰间,一边破口大骂:“圣人教过你们,打着他的旗号骗人钱财了?!圣人教过你们,煽动无辜者替尔等做炮灰了?圣人门下,才不会有你们这种不孝子弟!姓周的,你自称是前年的中书省乡试第七。我来问你,中书省当年共录取了多少名举人,第一名是谁,主考官姓什么?”
“啊!”手里拎着半褡裢碎银和铜钱的周不花,被问得顿时一愣。随即,扯开嗓子大声咆哮,“他,他这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大伙不要上当,赶紧,赶紧冲过去宰了他。然后咱们共同进退!”
“退你娘!”张姓差役先抬起手,一枪打在周不花手中的的褡裢上,将其轰飞了出去。里边的铜钱、碎银稀里哗啦落了满地。然后,趁着众人微微一愣的时候,继续大声提醒道:“连主考官是谁他都不知道,也敢自吹乡试第七。老子这里有一份名单,从第一名到第七十五,就是一个姓周的,还是年过花甲的老儒。他再怎么长得面嫩,也长不了似这般模样!”
说罢,将第二支火铳朝腰间一别,伸手就自袖子里掏出了一张皮纸,用力抖在了半空当中,“你们这群糊涂蛋,都赶紧睁开狗眼看看。这是蒙元官府颁发的乡试榜,哪个跟姓周的能对上号?”
“啊!”众热血上头的读书人,立刻发现事情好像不太对劲儿。纷纷停住了脚步,一个个大眼瞪起了小眼儿。
“你血口喷人,大伙不要上当!”几个持刀的募捐者见此,知道越耽搁越要麻烦,大喊了一嗓子,再度带头往楼上冲。然而那姓张的差役虽然没了火铳,身手却远比寻常人利落。抬腿先踹翻了冲得最快的二人,然后弯腰抄起他们落下来的匕首,左右一划,“叮叮”数声,将其他几人又全都逼回到楼梯之下。
“紫阳书院,始建于宋,毁于元兵南下。至元年间重建于歙县,至正二年北迁。从至正二到今年为止,共卒业学生一百七十八人,在读二百一十人。姓周的,你既然师承紫阳书院,敢问你的授业恩师是哪个?哪一年卒业,同窗有谁?”张姓差役站在楼梯口,大声追问,每一句,都如匕首般刺在周不花等人的脸皮上。
那周不花和他的同伙闻听,知道事情败露。却舍不得掉在地上的银两和铜钱,朝其他读书人们看了看,大声蛊惑道:“别听他的。他是朱屠户的坐探,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伙今天要么跟他拼命,要么等着衙门挨家挨户上门抓人,谁也甭想幸免!”
“狗屁!”张姓差役反应极快,抢在读书人们冲动起来之前,大声反驳:“我家大总管连被俘的蒙古鞑子都会放掉,哪有功夫理睬你们几个穷措大?!至于这姓周的……”
稍微顿了顿,他快速补充,“先以南下以死相谏之名,在恩州骗足了银子。然后又一路骗到了淮安。上月初四,在高邮骗了四百贯,全都买了淮扬商号的干股。本月初三,又骗到了江宁。不信你们搜搜他的身,看看股票是否就随身带着!”
“啊——!”众读书人面面相觑,手里的凳子腿、桌子面和酒壶,再也举不起来。周不花的文凭造假,看在对方人模狗样的份上,也许他们还能容忍。但此人居然把捐款买了淮扬商号的股票,不是明摆着觉得淮扬商号前程似锦么?如何还有脸皮再忽悠大伙跟他们同生共死?!
想到这儿,众人一个个对周不花怒目而视。后者和他的同伙们脸皮虽然厚,也知道今天无法再蒙混过关了。像事先约好了一般,大叫了一声,“大伙赶紧一起上啊,除魔卫道,乃我辈之责!!”。随即,猛地撞开身边的那些被气得浑身发抖的书生们,撒腿就逃。
“哪里走?”姓张的差役断喝一声,将匕首当作飞刀,狠狠地掷向了周不花的屁股。
“啊——!”周不花的屁股,显然不及脸皮厚,厉声惨叫着跌倒,在桌子底下来回翻滚。
他的同伙们却谁也不肯停下来施以援手,继续朝酒肆的门口猛冲。谁料迎面忽然伸过来数根水火棍,“呯呯,呯呯,呯呯!”兜头几棒,将他们统统打晕在地。
第536章
匕现(中)
“城管办案,闲杂人等回避!”随着一声断喝,二十多名身穿黑衣的退伍老兵冲了进来,两个服侍一个,将被周不花和他的同伙们尽数擒拿归案。
此时此刻,众书生心中未免又恨又怕。恨的是,自己白白读了这么多年书,居然被几个骗子耍了各团团转。怕的则是,此番被抓了现行,少不得要去知府衙门走一趟。即便过后被视作苦主平安脱身,按照过去的规矩,几十贯的家财也是非破不可的。否则,衙门里那群虎狼今天提你去做个人证,明天要你去按个手印,绝对能将你折腾得五痨七伤,再也无法得一夕之安枕。
正后悔得恨不能以头抢地之时,那张姓差役又走上前,探手从人群中拉出一个姓崔的书生,冷笑着道:“喊啊,你怎么不喊了。刚才替周不花募捐的时候,你不是喊得最大声么?”
“冤枉!”崔姓书生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喊冤。“青天大老爷,小人只是一时糊涂,所以才上了姓周的当。小人,小人知道错了,请大老爷务必网开一面!”
“我只管查案,不管断案。具体冤枉不冤枉,你去江宁知府衙门里分说!”姓张的差役膂力甚大,像拎小鸡一样将崔姓书生拎到门口,跟骗子们掼做一堆儿。“你带头捐,然后刘生、李生、邓生他们几个跟着捐。过后你们几个捐的钱双倍返还,剩下的再提两成!这话,张某可说错了!”
“冤枉!”话音刚落,常小二所在的酒桌一位姓邓的,还有其他三、两张桌子的做东者,纷纷跳起来,低头便朝窗口扑去。
只是,他们动作再利索,怎么比得上城管队里的退伍老兵?转瞬间,就被后者给截了回来,一个接一个,绳捆索绑。
众书生见了此景,愈发吓得面如土色。谁也不知道,周围的同伴们,还有多少把柄攥在姓张的官差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