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行(校对)第30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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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兵科的后门,正对着的是一条与运河相连的小河。为了运输方面,户科很自然地就在后门所对的河畔修了一座简易码头。大批基层差役根本不知道今天会有“大人物”要来,正在指挥着临时招募的力工们用独轮车,将成袋成袋的稻谷,朝码头旁停靠的货船上运送。
  徐洪三轻轻丢了个眼色,周围立刻有化妆成寻常差役的亲卫,快速走过去,与码头上正在干活的差役们混在了一起。并且悄无声息地在码头与后门之间排出了一道隔离墙,避免任何人突然暴起发难。
  朱重九见了,心中立刻就涌起了一丝疲惫。叹了口气,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对这杨元吉问道:“那边仓库里装得也是夏粮么?准备运到哪里去?怎么看起来袋子的颜色与这边明显不同!”
  “那不是夏粮,是户局委托沈家从专程南洋购买回来的占城稻谷。原本想留着做种子的,但是后来发现集庆路那边早就有了引种,并且繁衍数代之后比占城稻更适合淮扬的天气。所以户科今年收了夏粮之后,就准备明年让各地都改种集庆稻种,把库存占城稻种全都送去江边磨坊,脱了壳做军粮!”杨元吉非常有眼色地追赶上来,小心翼翼地解释。
  “差别大么?”朱重九困惑地皱了下眉头,非常耐心地询问。
  对于稼穑诸事,他乃十足的外行。但好歹另一个灵魂所携带的信息量足够丰富,不用太仔细琢磨,就明白长江流域的气温远远低于越南老挝一带,所以稻谷引进过来之后,难免会存在适应性问题。
  果然,杨元吉给出的答案,和他想像的相差无几。“主公英明,区别肯定有一些。占城那边来的稻谷,颗粒略比集庆稻大,也略比集庆稻齐整。但占城稻插播之后,会死掉一部分秧苗。而集庆那边运过来的稻种,就不会出现这类的问题。所以仔细核算下来,咱们淮扬百姓还是种集庆稻更好!”
  “集庆稻在春天时比占城稻可以早插半个月的秧,收完了第一季之后,农夫们可以不慌不忙地插第二季。不像占城稻,万一耽搁了几天,节气就过去了。再插秧就很难保证收成!”另外一名户科副知事夏柳松也追了上来,笑着补充。
  “原来还有这么多门道在里边!怪不得人们都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朱重九闻听,又嘉许地点头。然后再仔细斟酌了一下,终究还是缓步走到了后门口,俯身在地上捡起数粒不小心掉在地上的稻谷,举在眼前慢慢观瞧。
  的确比刚才他把玩过的另外一批稻谷饱满,稻壳的颜色也更有光泽。但是传进鼻孔里的气味却要略差一些,好像在隐约宣示着此物与当地品种的不同。
  “粮食装船之后,户科会有专人负责打扫地上的遗漏。重新筛干净后,颗粒归仓!”杨元吉眼巴巴地跟过来,小声解释。
  “嗯!”朱重九笑了笑,姑且听之。颗粒归仓的承诺,在另一个时空都粮食运输过程中都做不到,更何况在眼前?光凭着简单的扫帚和簸箕?但对于这种事情,他也没必要过于严苛。毕竟从今天亲眼看到和听到的情况来判断,扬州路户科的日常运作非常流畅,几个官吏做事也极为用心。
  想到官吏的素质,他的思维又开始迅速跳跃,“最近运河上过往的粮船多么?咱们淮扬粮价下来了,有没有人就地收购粮食往北边卖?”
  “这个?这个……,主公勿怪,且容,且容属下仔细想想。”杨元吉的思路跟不上朱重九的节奏,迟疑了半晌,才用非常不自信的语气给出了答案,“运河上过往的粮船明显比往年多。至少,至少多出了三成。但,但从咱们淮扬收粮的商贩却没几个。第一,咱们当地的商贩都有的是生意好做,看不上倒卖粮食那点儿辛苦钱。第二,咱们淮扬的粮价虽然比往年低了一大截,但是还远高于江南。所以从咱们淮扬收购粮食很不合算,再往南一些,去张士诚那边才好!反正都走水路,往返加在一起也差不了半个月的日程!”
  “主公,需要设卡把粮船截下来么?卑职听说今年北边很多地方都闹旱灾,麦子收成非常差。”副知事夏柳松的反应速度,略高于杨元吉。紧跟着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询问。
  “不用!”朱重九想都不想,迅速摇头。随即,回过头,大步流星走向正在院子内不远处对着粮食发呆的刘基,用只有双方才能听清楚的声音吩咐,“回头派人给沈家和船帮撮合一下,让沈家运几批占城稻,交给船帮贩往大都。听说北方夏粮收成不好,咱们好歹也替老朋友哈麻分一次忧!”
第573章
经验(下)
  “运粮?主公,请恕伯温愚钝!”刘伯温正琢磨着如何趁北方干旱的机会痛下杀手,猛然间闻听自家主公居然要主动帮蒙元朝廷化解缺粮危机,忍不住皱着眉头询问。
  “无他,不想让蒙元朝廷轻易做出取舍而已!”朱重九笑了笑,非常自信地解释。“运河上向北去的粮船,据说比往年多出了三成。这恐怕不完全是因为天旱的缘故。与那些王爷们竞相将土地圈起来养绵羊,想必脱不开关系。既然如此,咱们何必不帮哈麻将大都城内的粮价稳定下来,让那些王爷们更积极地把良田变成牧场?”
  “然后等时机一到,主公就突然发难截断运河,蒙元那边粮食立刻难以为继!”刘伯温听罢,顿时心中一凛,回国头来望着朱重九,愣愣地说道。
  这,可比他刚才正在想的计策狠毒了十倍。先给北方提供大量的粮食,将已经渐渐露出的缺粮危机遮盖下去。直到危机大到彻底无法收拾,再来一个釜底抽薪。届时,蒙元朝廷恐怕连最基本的赈济粮食都拿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军民百姓纷纷饿死!
  自家主公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阴狠了。是不是自己平素给他献毒计,献得太多了一些,以至于彻底改变了他?
  刹那间,刘基刘伯温就觉得有股寒气从脚底板处“哧溜溜”直逼自己的顶门。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朱重九却又笑了笑,毫不经意地补充,“如果现在就放任北边的粮食涨价,万一令妥欢帖木儿察觉到,来年肯定又要强行把牧场变回农田。而只要粮价波动没那么厉害,蒙元朝廷就不会断然采取措施。偏偏北方麦田产量不高,养羊远比种麦子划算。如此,那些蒙古王公贵胄,就更愿意找人放牧而不是种庄稼。而他们开辟的牧场越大,就越舍不得跟咱们这大买主翻脸。妥欢帖木儿想插手咱们与福建蒲家之间的战事,就越容易受到那些王公贵胄的擎肘”
  原来还是为了避免两头作战!刘基刘伯温闻听,正从脚底板处往上涌的寒气,立刻就又下降了一大截。但是自家主公真的仅仅为了避免两线作战么?真的没想过在北方人为地制造一场大饥荒?抬起头,目光迅速从朱重九脸上扫过。依旧是那幅人畜无害的笑容,熟悉而又陌生。
  “这是一种商业手段,就好比……”没来由被刘伯温看得心里发虚,朱重九顺嘴解释。然而,话说到了一半儿,他却忽然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将话题继续。
  在朱大鹏的记忆中,有的是类似的营销手段。比如说先以低于成本的价格销售打印机,然后以十倍以上的利润出售墨粉和墨盒。再比如先用免费的软件占领市场,然后再通过软件的衍生品,或者夹带广告来收回资金。林林总总,都远比粮食和羊毛之间的关系复杂。
  然而,除了他自己之外,整个世界上找不出第二个人拥有同样的记忆。所以无论跟任何人解释,都难免会把问题越解释越复杂。
  这突然间的迟疑,落在刘伯温眼睛里,则变成了良心未泯,或者欲盖弥彰。因此后者立刻又笑着摇了摇头,抢先说道:“两国交锋,无所不用其极!主公不必多说,一切交给微臣去做就是!”
  “那……”朱重九张了张嘴巴,想再补充几句,但终究想不出该从何处说起。于是乎,也摇了摇头,笑着道:“那就有劳伯温了!趁着最近各部陆续开拔过江,咱们俩还能在扬州闲上几天。你让参谋部尽快拿出一个方略来,给我过目后立刻付诸实施!”
  “遵命!”刘伯温收起笑容,郑重施礼。
  朱重九冲着他点点头,笑着走向扬州路户科的前门。该看的,他已经看过了。一些以往不太有把握的东西,如今在心里也有了实底儿。所以他也就没必要再继续于户科逗留。否则的话,非但会让地方官员们感觉到压力太大,他自己本人也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然而,当脚步刚刚出了户科的大门儿,远远地看见隔壁兵科衙门前报名参军的长龙。他又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停住脚步,对紧跟在身侧的徐洪三询问:“辅兵从各军团剥离的事情,枢密院那边已经着手开始做了么?进行到什么程度了,近卫旅下面的各辅兵团,反应如何?”
  徐洪三早就习惯了在做贴身侍卫的同时,兼职贴身参谋,想了想,大声回应,“启禀主公,刘知院已经着手再做。但动作不大。目前给南下的各支队伍,搭配得还是原来的辅兵。只是在数额方面,多少做了一些裁剪。截留下来的各支辅兵,则暂时留在扬州城外的军营中。先尝试着统一整编,统一训练。然后再根据具体需求,陆续向外调拨!”
  “子云是个谨慎的!”朱重九笑着点头,随即,又低声吩咐:“明天你去枢密院一趟,跟他知会一声。就说我发现韩老六能说会道,可以去帮忙训练辅兵!”
  “是!”徐洪三想都不想,毫不犹豫地答应。然后,才意识到这句话所包含的内容,愣了愣,脸上涌起一丝惊喜。
  都督还是原来那个都督,无论新人如何得势,他心中却始终都没有忘记当初一起打天下的老弟兄。无论老弟兄的表现有多令他失望,只要能痛改前非,他就不吝再给对方一个机会。让对方重新回到他的身边,继续并肩而战。
  可共同打江山,也可以共同享受富贵。这样的主公,谁还能忍心弃之而去?这样的主公,谁遇见后,还能不死心塌地的追随?
  正感慨间,却见刘伯温又快步追了上来,低声提醒:“主公,今日前来投军的青壮颇多。微臣本该为主公贺。然而那么多田产分下去,岂不是会有很多人要去种地?此策,似乎与主公先前倾力扶持工商之策略有不符!”
  “伯温果然看得长远!”朱重九听了,只是略作斟酌,就笑着摇头。“无妨,种地的收益终究有限。并且要严重受气候和时令的影响。而只要江水不断流,作坊就能持续运转。就能不断地将羊毛和棉花纺成线,织成布,而后行销天下。所以今后的天下大势就是,种地不如养羊。而养羊,终归不如开工厂和作坊。只要我淮扬不被敌军攻陷,这便是常理。而百姓们,最终必将彻底改变他们的谋生方式,被迫或者主动从土地上转移到城市当中!”
  “这……?”听朱重九说得如此自信,刘伯温微微一愣,眼睛里露出了几分困惑。
  又是一个无法解释给对方听的问题,朱重九笑了笑,轻轻叹气。圈地运动和羊吃人,在另一个时空的记忆里,不是传说,而是血淋淋的现实。所谓“工业化国家的猪,都比纯农业国家的百姓吃得好!”,也不仅仅是一句笑话。
  另一个时空中,还有一个更生动的例子就包产到户。当农民们又一次获得土地之时,他们是何等的欢欣鼓舞。而短短三十年不到,务农就又变成了一件苦差。大量的田地被抛荒,大量的农夫宁可跑到城里来做最简单的工作,拿最低的薪水,也不愿意再回到各自的故乡。
  只要工业化开了头,传统的农业,就迅速失去容身之地。此乃人类文明发展的经验之谈,只可惜,周围没有人能听得懂。
  想到这儿,朱重九把心一横,突然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伯温,我有几卷书,乃师门秘传。如果你有兴趣的话,不妨找时间到我家里来取。”
  “主公的师门秘传?”刘伯温闻听,又是微微一愣,旋即脸上就涌满了狂喜。上前半步,躬身下拜,“多谢主公!主公知遇之恩,伯温纵粉身碎骨,难报万一!”
  他一直就不相信朱重九只是个简单的杀猪汉,他的自尊,也不准许朱重九真的是个大字不识的屠夫。大字不识的屠夫,写不出《沁园春》那样霸气的绝妙好词!大字不识的屠夫也不可能造出那么多巧夺天工的神器。
  唯一一种解释就是,朱重九曾经像张良那样,偷偷拜过一个隐者为师,并且得到了其倾囊相传。这是刘伯温最能接受,也最符合其想象的一个答案。而今天,朱重九居然主动揭开了秘密,并且愿意将其所学与自己共享,让他如何能不激动莫名?
  “伯温快快请起!”朱重九双手扶住刘伯温,笑着补充,“这些东西,原本就是早晚都要流传出去的。所以,干脆先从你这里开始。”
  说着话,他又迅速将头转向徐洪三,“你明天再让枢密院给王克柔和吴永淳两个下一道命令,从即日起,若是有北方百姓过河逃难,就尽量放行。咱们淮扬既然不缺粮了,多收留几批流民,没什么坏处!”
  “是!”徐洪三向来不会质疑自家主公的决定,立刻大声领命。
  刘伯温却从兴奋中迅速冷静下来,从侧面看着朱重九,轻轻摇头:“一边弄得北方百姓没地可种,一边大肆吸纳他们来淮扬做工。主公的手段,还真是越来高明了!莫非这也是其师门绝学之一?能想出如此狠辣主意的人,才是真正的毒士。坏事全让别人做尽,好人我自为之。跟他相比,刘某简直先前那些所谓的歹毒主意,简直就是班门弄斧!”
第574章
苗军(上)
  八月十五,建德路白起岭,数万湖广山民带着狗头面具,对月而拜。
  数点暗黄色的篝火,在山巅跳起,宛若天空中的星星,彼此之间遥遥地练成了一长串。悠长而又低沉号角声,紧跟篝火的跳动在山岭间回荡,“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像祖先们的灵魂在呼唤,抚慰着山坡上那一颗颗不安的心脏。
  仿佛受到号角声的指引,金黄色的月光从半空中洒下来,照亮山民们赤裸的上身,还有腰间悬挂的各色骨头饰物。有的骨头已经年代久远,表面被磨成一层暗黑色,很难分得清其部位和来源,有的骨头饰物,却闪烁着刺目的惨白,边缘处,隐隐还泛着殷红。
  血肉腐烂后的气味,当然不会太美妙。然而山民们却不觉得白色骨头饰物上散发出来的味道有何怪异。在山坡上各级祭祀的带领下,他们不断对着月光顶礼膜拜。腰间的饰物也随着他们的每一个动作,彼此相撞,“哗啦啦,哗啦啦”地响个不停。
  忽然间,坐在最高处火堆旁的大祭司睁开了眼睛,将手中拐杖向着不远处的密林戟指。周围所有牛角号,便在这一瞬间换了另外一种急促旋律,“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啊啊哦,嗷嗷,啊喔,哇哦喔喔喔……”所有山民都跳了起来,一边叫喊着,一边模仿出各色野兽的动作。或者为巨熊,或者为野狼,或者为花豹、老虎以及别的捕食者,冲着密林张牙舞爪。
  几名被推选出来最强壮的山民,抬着一头浑身漆黑的水牛快步冲上。在对着密林的一处石台前,双膝跪倒。一位头上粘着无数羽毛,颈部挂着上百颗野兽牙齿的长者,则快步从大祭司身畔急冲而至,守中利刃猛地向前一捅,就在壮汉们的肩膀上,戳破了水牛的心脏。
  “哞——”垂死的水牛发出一声极为短促的呻吟。旋即,四蹄抽搐,热血顺着刀口喷涌而出。抬着水牛的壮汉们,则完全凭借自身力气,控制住水牛的挣扎。将刀口始终对准头顶上的圆月。
  刹那间,喷涌的血柱与金黄色的圆月一道,于山野间勾画出一幅极为诡异的画面。山风乍起,将半空中的血柱吹得摇摇晃晃,四下飞溅。猩红色的血雾染红了月光,染红了天空,染红了周围每一双迷茫的眼睛。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号角声再度变得悠长而右苍凉,山民们对着圆月拜下去,再拜,再拜,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无比的虔诚。
  大祭司在号角声中,缓缓走向已经气绝的水牛。拿起另外一把尖刀,割开水牛的肚子,掏出里边的内脏,念念有词。半晌之后,他猛地将头抬起,冲着夜空喊出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咒语,“哇呀哈哈哈无啊哈哈!”
  “哇呀哈哈哈无啊哈哈!”“哇呀哈哈哈无啊哈哈!”“哇呀哈哈哈无啊哈哈!”周围的其他各级祭司们,同时高声唱和。举着各类骨器,在火堆旁翩翩起舞。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短促的鼓声炸起,“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单调的锣声相和。然后则是号角声,踏歌声,吟唱声,以及山间夜风吹过密林时发出来的共鸣。
  所有山民,都像喝醉了一般,随着声音扭动身体,晃动脑袋,手舞足蹈。刹那间,忘记了山间的潮气,忘记了故乡的模样,忘记了一路行来失去的兄弟袍泽,忘记了原本该记住的一切一切,眼睛里,只剩下了血一样红。
  他们原本居住于湘西大山中,与周围各族很少往来。但是四年前蒙元朝廷的一纸诏令,却彻底改变了他们的生活。
  他们原本渔猎为生,根本不知道战争为何物。但是飞山寨的土司杨正衡的振臂一呼,却让他们拿起了各式各样的武器,从此永远告别了自己的故乡。
  他们原本不属于一个山头,彼此之间也从没认为是同族。但蒙元官府的数车绸缎,却让他们从此拥有了一个共同的名字,“苗军”。
  那些官老爷们,没功夫分辨苗人、僚人、僮人、洞徭、吴蛮和黑齿,统统给他们安了一个名字,诸苗。然后就让族长、祭司们,带着他们追随于飞山土司杨正衡父子身后,杀出了群山。
  从山区杀到平地,从平地再杀入武昌城。然后再随着杨家父子,转战千里。死掉一批,再从故乡的群山中征募一批。征募一批,再死掉一批,然后再征募一批……
  数年来,“诸苗”们用自己的鲜血,浇灭了江南一处处反抗之火,也用自己的鲜血,染红杨家父子身上的锦袍。
  飞山蛮大土司杨正衡官居湖广行省右丞后,“光荣”战死。其子杨通贯被朝廷赐名为杨完者,从义兵千户,到湖广湖广宣慰司副都元帅,到浙西宣慰使、骠骑将军,江浙行省右丞,官职如天空中满月一样迅速高升。而诸苗们为此付出的代价则是,六万余青壮战死,一万余青壮不知所踪,还有三千多青壮瞎眼缺胳膊断腿儿,在山间靠着野菜和野果苦捱余生。
  但是,族长、寨主、洞主和祭司们,却说这是神明的指示。只有追随着杨土司父子,打败山外所有的敌人,神明才会继续保佑他们,让田地里的谷物顺利生长,让山间母兽顺利孕育小兽,让各山各寨能继续繁衍生息。否则,神明就会降罪,让天落野火,地出黑水,妖魔鬼怪行走于山间,将所有寨子碾为平地。
  “诸苗们”从没违背过族长和祭司的意思,他们只能掩埋掉从小一起长到大的伙伴,从敌人的尸体上拔出刀,从血泊中捡起弓箭,继续跟在杨氏父子身后东奔西走。从武昌杀到安庆,从安庆杀到信州,从信州杀到衢州,然后再由衢州杀入建德。
  建德多山,地形像极了他们的故乡。建德的星空低矮,月光明亮,也像极了他们的故乡。只是他们当中大多数人,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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