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吏(校对)第44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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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良笑道:“兵器是有形的武器,被人拿在手里,皇帝轻轻一挥手,就有千军万马将其消灭,剥夺人反抗的武器后,只靠拳头和牙齿,如何与劲弩精卒抗衡?”
  “但书里藏着的,却是无形的武器,它通过眼睛、嘴巴和耳朵在民间传播,让人防不胜防。”
  张良虽然好黄老,但也是在淮阳,随名师学过礼的,故而对诗书礼乐皆有心得。
  他说道:“《书》《诗》上记载了上古圣王的治世理念,各国的史书里,则记载了各自的历史。看到这些,士人就会明白,相比于如今的残暴苛刻,原来古时候有三代之治,圣天子垂拱,无为而治。”
  “而齐楚燕韩赵魏,在被暴秦统治前,皆有单独之史,让人记得,自己是哪国之人。这些便是书中蕴藏的无影之箭,多一个人掌握,多一个人散播,就相当于多了一个对秦反戈一击的人,故而必须禁绝!”
  “更让秦始皇恐惧的是,秦没有能与之为敌的东西,秦上首功而弃礼义,他们的史书粗陋,诗书早已毁尽,关东士人嗤之以鼻,视之如戎狄。秦官府只能用律令强行约束,但人皆是好宽厌严的,于是,为了显得自己功高三皇,德迈五帝,为了显得他的朝廷胜过三代之治,皇帝便欲厚今乃焚古……”
  力士听得张大了嘴,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不起眼的书简,竟能起到这么大的作用,胜过了锋镝兵戈!
  “中原人的想法,真是奇怪。”他摇了摇头,想不通如此复杂的逻辑。
  “你想不明白,却有人想得明白。”
  张良笑道:“在我想来,对待这些无形的兵器,皇帝和丞相李斯,大概会像收天下兵器销毁一样,一把火烧了,由此引发士人惊怒,离心离德。但谁料,有个聪明的秦吏阻止了此事,虽然换汤不换药,书仍然要缴,私藏依旧犯法,但却从焚书变成了修书,官府修的是书么?不,他们修的,是能与关东诗书礼乐,与六国之史对抗的利器!”
  想到这,张良的心就变得迫切起来:“若他奸计得逞,十年二十年后,等到下一代人长大时,恐怕都会被官府所愚,只知秦而不知韩了!”
  就力士这三年的观察,这个张良,已经是中原最聪明的人。明明身为逃犯,做的是谋刺皇帝的事,却十分从容。从燕地走到赵地,期间回了一趟韩地,再来到齐地,一路上大摇大摆地行走,用假的验传住店,不管到哪,都有任侠朋友暗中相助,还有人在朝廷里给他传递消息。
  这还是力士第一次听张良赞人聪明,这是一种极为难得的认可,力士不由好奇:“那个聪明的秦吏在哪?”
  但下一句却是:“你要我去杀了他么?”
  “我已试过一次,却未能成功,一击不中,此人已心生警惕,能帮我的人也被株连殆尽,靠你我二人,已经没机会了。”
  张良摇了摇头,眼看天色不早了,便起身道:“吃饱喝足了,便走吧,吾等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秦始皇很快就要经过此地,但张良不觉得剧县是个动手的好地方,这里人口稠密,却一马平川,没有任何可容他二人隐匿的地方,更没办法全身而退。
  力士推起辇车,看向东方,但张良却指点他往南。
  “你不是说,有人来信,要你去胶东,说那边有人接应么?”力士大奇。
  “那个方士不怀好意,我今后不会再与他联络了。”
  张良冷笑:“张良刺秦,只求为国,为家复仇,却不愿像聂政那样,做了别人手里的剑,遭到利用,徒费性命!你不是问我,那聪慧的秦吏在哪么?他叫黑夫,正是胶东郡守!张良今后,会避开他走,我不做莽夫,隐忍一时,趋利避害,方能使天下缟素!”
  ……
  三天后,秦始皇庞大的东巡车队途经剧县,渡过潍水后,正式进入胶东郡地界,这里果然有郡尉亲自率领的郡兵三千,沿途防守严密,对闲杂人等的排查十分仔细。
  方士韩终一直胆战心惊,进入胶东后,车队行进时,每每有一点风吹草动,他都会探出头来查探,生怕真是张良信了他的话,带人来行刺了,但最大的意外,就是有百姓家的牛羊跑到路上,被胶东郡兵驱散,几天下来,有惊无险,但韩终心里的石头,却依然没放下来。
  但直到抵达海滨,依旧不见刺客身影,反倒是黑夫布置的防备越来越严密了。
  卢生似乎对这种情况有所意料,听韩终说他派去的人,已经找不到那死士踪迹后,哈哈大笑起来:“韩先生,你找的死士,是个聪明人啊,此刻恐怕人已不在胶东了。”
  既然如此,他们“寻仙”一派方士的计划,只能在黑夫在场,且拥有巨大的话语权的情况下进行了……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也罢也罢,既然那死士隐而不发,韩终便能再受此事挟持,为我所用一段时间。”
  卢生叹了,心中暗道:“看来在抵达芝罘前,老夫须得与那黑夫,好好谈谈了。”
  这时候,韩终得知那“死士”很大概率不会行刺皇帝了,才松了口气,心里那颗石头落地后,也发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不由说道:
  “齐人好议论,方士尤甚,故在济北、临淄,听闻皇帝驾到,常有方士欲见之,谈论神怪和奇异方术,希望能被相中,一朝富贵。为何到胶东数日了,却一个方士都没见到?”
  “你想知道?”卢生嘿然,这就是他对黑夫郡守这么忌惮的原因啊!知道这厮对胶东方士做了什么时,他也是既惊且怒!
  他有些恨恨地说道:“到了海边,你自然就明白了!黑夫郡守,在那儿摆了好大阵仗,打算给陛下看呢!”
  ……
  张良口中的“聪明人”黑夫对这些事并不知情,只是他根据自己遇刺的经验,知道防备严密没有坏处。
  若是百密一疏出了事,身为胶东郡守,他难辞其咎,鬼知道没能如期发生的“博浪沙”会转移到哪?
  “爱哪哪,别是在我地盘上就行……”黑夫如此想道。
  他一路上小心翼翼,让郡尉、共敖、曹参等在御驾抵达前,清扫当地轻侠势力,故而一路无事,十月初三这天,秦始皇的车驾,总算抵达了下密县以北的海边……
  “这是陛下第一次到海边罢?”
  在前开道时,黑夫忽然问一旁的张苍。
  张苍一愣:“然,不止是陛下,右丞相、廷尉,列侯诸卿,大部分人,都没见过海。”
  他指了指自己,笑道:“我也一样。”
  不过,张苍现在毕竟是在少府管度支的,对海最感兴趣的不是风景,不是阳光沙滩老船长,更不是飘渺难寻的仙岛,而是海边的某种特产……
  眼看海岸线遥遥在望,张苍兴奋地说道:“早听闻齐乃山海之国,每年产盐数十万钟,潍水入海之处,更是煮海日夜不息,浓烟遮天蔽日,今日终于能得见了!”
  “哈哈哈哈。”
  孰料,黑夫却在一旁大笑起来,张苍不明所以,黑夫则指着天上道:“子瓠兄,你且看。”
  “看什么?”
  张苍胖脸上满是疑惑,但随即反应过来:
  今日天色正好,蓝天白云,阳光灿烂,哪里有“煮海”时产生的滚滚浓烟!?
第0522章
治大国如烹小鲜
  黑夫作为胶东郡守,在前方安排行程,秦始皇的大部队,则在其后二十里外,就在张苍为第一次看到的大海而嗟叹时,秦始皇正在海滨最后一个亭舍处,吃着御厨临时烹饪出的食物。
  秦始皇并不像齐桓公那样,是个吃货,这或许与他肠胃不好有关。天下的事千头万绪,秦始皇每日时间都很紧张,习惯一边吃一边工作,最后因为批阅入神,羹菜皆凉,却没吃上几口。加上人到中年,肠胃渐渐不行了,故每餐都只食少许,也不求奢华齐全,对近几年关中流行的花里胡哨的各种食物更不感兴趣,依然保持传统,简单的六道荤素羹饭即可。
  谒者侍从用银针和自己的性命两次试毒完毕后,秦始皇才操持着筷箸,挑起一条烹熟的鲜鱼入口,却又皱起了眉。
  “盐重了。”
  负责御膳的雍人如临大祸,连忙跪倒在地,庖厨也被提溜来请罪,说虽然餐具鼎簋都是从咸阳带来的,但用的却是本地海鱼,海鱼肉里自有盐分,故而略重。
  秦始皇倒也没大发雷霆,让庖厨起来,问他道:“所用之盐,是少府之盐还是本地盐?”
  “是少府的盐。”庖厨很爱惜自己的性命,哪敢用来历不明的盐啊!
  他补充道:“少府有两种盐,北地花马池青盐,和安邑白盐,都是少府亲自派人去当地取得,运回咸阳储藏的……”
  “天下之盐三分,两分出于齐,但少府为何不用齐地之盐?卿等可知?”秦始皇偏过头,问了群臣这个尖锐的问题。
  群臣面面相觑,倒是小时候过惯了苦日子的中车府令赵高笑道:“陛下,花马池青盐出于边疆,色泽最佳,味道最正。而安邑古称大夏,大夏之盐,和之美也。此两二,最适王者调味。而齐产盐虽多,但多数味涩,若是煎煮不当,还有一股焦苦味,这是庶人黔首之盐,岂能入于陛下之口?”
  “虽是黔首之食,却是天下巨利。”
  秦始皇环视左右:“少府的张苍何在?他不是博学么,还管着朝廷度支,且来与朕说说天下盐政。”
  “陛下,张苍随胶东郡守先行去了海滨。”廷尉叶腾站出来拱手道,李斯被秦始皇留在临淄主持齐地收书修书一事,叶腾就成了随行朝臣之首,也有人说,这是李丞相故意不来胶东观政。
  “要他时他不在,用不到他时声音却挺大。”
  秦始皇有些不悦,看向叶腾:“我曾听卿说过,你当年为小吏时,也管过盐粮,那便由廷尉与朕略说一二。”
  他也不挑人,一挥手,让叶腾在自己吃饭时在旁讲述。
  叶腾笑道:“陛下,这盐看似寻常,天天都吃。但实际上,却足以决定人之生死,国家强弱!”
  “哦?”秦始皇来了兴趣,让叶腾细细道来。
  叶腾是搞实政起家的,很懂底层冷暖,便从他日常所见讲起。这人天天吃盐,贵族习以为常,有时候还会觉得盐重,但对于贫穷的黔首而言,吃不吃盐,那可是生死攸关的!
  “无盐则无力,别说下地干活,连走路都觉得没气力,故人离不了盐。”
  除了日常需要外,保存菜、肉、鱼等物,也是要靠盐来腌制,叶腾拿秦地最常见的两种食物“酱”和“菹”来打比方。
  这两种东西,一个是菽豆捣碎腌制,乃秦军出征必不可少的食物,咸得齁人,但一顿只需一小碟,干巴巴的粟米饭就能吃得有滋有味,也能补充秦兵所需的盐,让他们扛得动矛戟。“菹”也一样,就是腌制的蔬菜,主要是冬葵菜,这是农家常见的下饭菜。甚至还有齐地的海鱼,也是靠了就近用盐腌制,才能广销于内地,成了不少人一年到头唯一能吃上的肉食……
  盐如此重要,人人都离不开他,可最大的问题是,并非每个地区都产盐。
  农户多是自给自足,粮食可以自己种自己吃,布可以自己种了麻褐,由妇人搓线纺织,不论温饱,都能靠自己解绝,但盐不行啊!地里也种不出这玩意来,这就使得,盐成了百姓唯一需要购买交换的商品。
  这天下最早的商贾,就是盐商!从安邑附近的大盐池向其他地方运盐。
  叶腾道:“故天下货殖,唯粮、盐、布、铁、铜、畜最重!”
  他将盐排在了第二位,甚至比布都重要!
  “于是这齐地,便靠海盐称富?”秦始皇停下了筷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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