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吏(校对)第80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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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想着,王离努力摆出少时见大父、父亲为将的威仪,板着脸,一番下令后,肃然道:
  “让公输雠来见我!”
  ……
  站在王离面前的秃头工匠名为公输雠,是鲁班之后。
  鲁班后人世代为木工匠人,居于被楚国征服的鲁地。秦一统天下后,征公输氏入少府为工官,在墨者彻底与秦官府决裂,被清缴干净后,公输氏的匠人遂成了少府最后的王牌。
  王离很有大军统帅的架势,问这秃顶的匠人道:
  “我听闻,数百年前,墨子曾与公输班在楚王面前较量,公输班为云梯,墨子御之,墨子解带为城,以牒为械,公输盘九设攻城之机变,子墨子九距之。公输盘之攻械尽,子墨子之守圉(yù)有余……”
  “如今黑贼麾下亦有墨者,已在制作攻城器械,不日便要来攻,公输雠,汝能御否?”
  昔日是墨守鲁攻,而今日,历史却开了个大玩笑,双方位置易换,变成了墨攻鲁守。
  公输雠却自信地说道:“世人常言,墨者善守,公输善攻,的确如此,但那是两百年前的往事了。墨者虽然入秦,助秦一统天下,但常拘于非攻兼爱之议,对攻城之术一直不甚重视,远不如我公输氏。但这十年来,小人在少府,得以尽观墨翟《城守》诸篇,墨者守御之术,我已无所不知!”
  接着,公输雠便引着王离,指点起他这月余来在武关所做的御敌准备。
  “函谷关,百二之险也,两人守关,百人难越。武关虽不如函谷,然亦是十二之险也!”
  “将军请看,丹水之谷,越往西北越窄,而武关便设在最窄处,北依少习,南濒丹水,西为商于,仅东面御敌。关城有大石为基,五年前,又用三合土重新修筑,墙垣长两里,高五丈,底厚三丈,上为两丈,其中平地仅有一里,另一里延山腰盘曲而过,两侧崖高谷深,狭窄难行,完全堵死入关道路!”
  按照墨翟的城守之法,如果十万敌军列队进攻,队宽者不过五百步,中等宽三百步,短的五十步。
  眼下武关前狭窄的地势,决定了进攻方无法展开太宽,不算攀爬山峦去仰攻的话,正面至多三百余步,若投入更多人,反倒会前后拥堵攻城不力,城头闭着眼睛放箭也能杀伤大批人。
  一架云梯至多容三五人同时在上面,这也意味着,每一批沿云梯蚁附而上者,不过千余人,而城头、山头和墙垣加上几座望楼,却能站数千人,永远以多打少。
  如此一来,就算南军有兵力优势,也无法体现,更别说其兵力比之北军,还少了两万,双方轮换攻守,最后耗尽锐气的,定是攻方。
  说完纸面上的双方实力后,公输雠又开始为王离介绍细节:“今之世常所以攻者:临、钩、冲、梯、堙、水、穴、突、空洞、蚁傅、轒辒、轩车,再加上飞石,不过十三种,小人已做好万全之备。”
  公输雠也不是吹嘘,他的确将墨家的守城之术学了七七八八,针对不同的攻城术,都有对应御法:备城门、备高临、备梯、备水、备突、备穴、备蛾傅等。
  关前有早早挖好的壕沟和蒺藜,引丹水而过,作为护城河。城头有渠答、籍车、行栈、行楼、斫、桔槔、连梃、长斧、长椎、长锄、钩钜、飞冲、悬(梁)、批屈、弩庐等器械,专门用来应对各种进攻方式。
  又比如,最为脆弱的城门已直接用土石堵塞,又以巨木撑着,防敌破门而入。
  城头每100步设有1亭,亭有亭尉现场指挥,配有“楼橹”,类似巢车,上有巨大的木板遮蔽敌人箭雨,以防指挥官为敌人所伤,导致指挥混乱。
  而为了应付敌人夜间猛攻,还于城头每2步储存20把火炬,便于夜战,随手取火烧敌,插在女墙下的孔洞“爵穴”旁。
  又每5步1个灶方便烧火,配备沙石,烧烫之后从“爵穴”倾倒而下,可大规模杀伤城下拥挤之敌。
  有火就必须有水,一防敌人火攻,一防草料自燃。城上5步1瓦木水罐,可容10斗水,全城这样的水罐共千余个。
  从石阶下了城头,公输雠又指着墙垣之后的一条条暗沟,有的还配备深深的土坑,埋着瓦缸,可容一名耳力好的“穴师”在内。
  “此乃幽沟,为防贼穴攻,掘地道攻城,不管彼从何处掘地,皆会为幽沟所阻,即刻堵塞,或者放火熏死道中敌军……”
  此外,还布置着能发两百步的飞石,以及海量蹶张弩材官之阵,可以保证火力不逊色于进攻方,这是王离从咸阳武库带来的增援。
  “公输雠,光看这城守之法,若你不说,我会以为,你是墨家巨子。”
  王离满意地点头,准备如此充分,又有地势之利,他只需要以两万人轮流登城守关,便足以御十万之贼。
  而剩下的十万大军,则放于关后数里,随时轮换疲敝之卒,同时列阵以待,做好最坏准备,一旦武关被攻破,他们就要充当大秦最后的干城,将叛军打退。
  “如此完备的守御之法,就算黑贼手下亦有墨者,但他们的攻城之术,不一定就比公输强,故就算贼费劲破了关,也定已损失惨重,锐气大挫,我再以十万之众以逸待劳,定能败之于武关!”
  公输氏想要证明,他们与墨者谁才是世间第一擅长技巧的流派。
  而王离则要证明,谁才是王翦用兵之道的真正继业者!
  “武王伐殷,往伐归兽,识其政事,作《武成》。武成者,武功大成也,大父得此为侯名,可谓实至名归。”
  那是王氏最辉煌的时刻。
  “但先帝以为我配不上‘武成’之号,故改为‘武城’。”
  这是王离的心结,但今日,他却第一次对这爵名露出了笑。
  “武关,城守,莫非天意乎?也好,今日,我便要靠守下这座武关,来证明……”
  “王离,未曾堕大父、父亲威名!”
  一切就绪后,王离又想起一事来,遂问公输雠:
  “近日斥候来报,说黑贼令墨者制大轮之船逆水而上,又作木流牛马……”
  “王将军,是木牛流马。”
  一旁的司马鞅轻咳一声,纠正道。
  王离丢了小丑,有些不高兴,瞪了司马鞅一眼,继续道:
  “据斥候居高遥遥望见,那些木牛木马,方腹曲头,仅有一足,头入领中,舌着于腹。每牛载十人所食一月之粮,只需一人驱赶,便能自行走动。人不大劳,牛不水食,可以昼夜转运不绝,在丹水山间窄道上如履平地,真是神乎其神。”
  “如此墨家机巧器械,公输氏能仿制否?”
  ……
第0877章
如果忠诚有颜色
  五六月本就多雨,即便刑徒们从关中来武关运粮,有驰道之便,但再好的路,也是土质路面,夯土木杵更比不上后世压路机。
  所以,不管同轨后的六尺车过去轧出多深的车辙,雨水一浇,十几万人来回一踩,全没了影子,牛马拉的笨重大车常陷在泥泞里,有时候竟堵了好几里路,需要推攮才能出陷,耗时耗力。
  反观南军,在雨天后路况更糟的武关东道,却能依靠十万役夫木牛流马,粮食不绝于道,这件事,对北军士气打击还挺大的。
  听斥候描述那神奇器械之便利后,王离有些眼馋,遂问公输雠是否能制。
  “当然能!”
  公输与墨者卯了两百年,对方行的,他必须说自己也行。
  公输雠吹牛不打草稿:“昔时,墨翟曾斫木为鹞,三年而成,飞一日而败。而吾祖公输班,亦制木鸢以窥宋城,一月便成,三日不坏。墨家与公输氏技艺孰高孰低,不言自明!”
  “将军只需要让人俘获一匹木牛木马,我将其拆卸后,定能明白其中奥妙,重制后,休说日行数十里,百里亦不在话下!”
  这下王离可犯难了,南军挟大胜之威,士气正旺,北军眼下连关都不敢出,只能在关内遥遥侯望,又哪来本事去袭击在十万南军保护下,从容运粮的民夫呢?
  “此事不急。”
  王离点了点头,乐观地说道:“此战若能败黑贼,使其退走南阳,定能俘获一二头来!”
  ……
  武关之外的北伐军大营,亦有一场指挥官与匠师的对话。
  “汝观武关守御,如何?”
  黑夫忙了一宿,连朝食都没顾得上吃,这会才匆匆扒了几口素粥,他一边擦去嘴边的沾着的粥,一面询问墨者阿忠。
  阿忠面色严肃:“城头有渠答、籍车、行栈、行楼、飞冲、弩庐等,观其形制,尽是子墨子城守之法。”
  黑夫皱眉:“难道对方也有墨者帮忙?墨家出了叛徒?”
  “不可能是墨者。”
  阿忠对自家组织的兄弟十分信赖:“自从扶苏出奔后,还留在咸阳的墨者,几乎被赶尽杀绝,他们宁可死,也不会背弃子墨子,城头助王离守御之人,可能是公输氏!”
  阿忠遂将墨家和公输氏的百年恩怨,以及秦统天下后,也征辟公输氏入关中居住,并纳入少府管辖的事说了一遍。
  “不是冤家不聚首啊,昔日鲁攻墨守,今日墨攻鲁受。”
  黑夫也为墨者与公输攻受体位置换感到滑稽。
  “既然彼辈有如此守法,你为我所制的各类器械,是否还能取得奇效?”
  阿忠在南越时还秉承墨者“非攻”的准则,不愿做杀人之器,但在得知咸阳墨家全灭后,又被黑夫以“早日结束内战,天下便能少流血”劝说,才替黑夫做了射程倍增的大黄之弩,在襄阳、穰县两战立过功。
  但他素来谦逊,和喜欢吹牛的公输雠不同,阿忠老实回答:
  “墨者之中,各有所长,亦有所短。我善机巧,能作明轮、独轮车,却不太擅长制攻城之器。大黄之弩,巨木飞石,虽然改易了射程、力道,但武关也被加固过,用的还是君侯当年所献的三合土之术,墙厚而坚,恐怕难以轻易攻破……”
  三合土是黑夫和章邯搞出来的,在王翦作壁防御楚军时献了上去,又运用在南征百越时,在岭南多设碉楼,让越人碰得头破血流。
  现在,报应不爽,黑夫当年开过的挂,却成了面前的阻碍。
  面对如此坚城,改良后的攻城之器,只能达到量变,难以达成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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