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吏(校对)第91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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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蜀郡还出产大量粮食,但作为大宗货物,它不适合走栈道,用船运到江陵反而更方便,再送达正在恢复建设的衡山,赈济被项羽袭扰,远离家园的难民,以及南阳驻扎的军队,帮关中分担部分军粮。
  钱粮已足,发动统一战争的条件正一个个满足,但黑夫最期盼的,其实还是小陶本人。
  “蜀郡有祖孙三代皆为蜀长吏的李灵,巴郡有性格刚强的周昌,汉中则有利仓,梁州无忧矣。”
  “倒是咸阳这边,萧何稳重、张苍有识、陆贾多谋,但彼辈皆文臣也,我需要一个信得过的武吏,在我东出之时,镇守关中。”
  小陶无疑是最好的人选,黑夫早先本就任命他为“中尉”,掌徼循京师,是首都的卫戍长官,相当于执金吾、九门提督。
  非常时期用非常之制,黑夫给小陶的权力,还更大一些。
  “韩信为郎中令,东门豹为卫尉,赵佗为内史,但彼辈都在外将兵,他们的职责,整个内史、咸阳的防务,连带我家眷的安危,便由你这中尉一力承担了!”
  小陶重重地吐出了一个“诺”字,这么多年了,他说话依然结巴,唯独这个字,咬得极其清晰,说得相当干脆!
  黑夫明白,小陶比他本人看上去靠谱多了,从早年黑夫还是亭长时,小陶便在盲山里一个人装成一群人,唬住了那群暴民。
  灭楚期间,作为黑夫的左膀右臂,小陶无东门之勇,无利咸之智,却永远是那个手持弓箭,默默守着黑夫的人,不善于进攻,可但凡有人欲危害同伴,他就会毫不犹豫阻止他。
  而之后守长沙,定巴蜀,支援襄阳和武关的军事行动,小陶一直任劳任怨,从未让黑夫失望。
  这样的人,黑夫很放心将后背交给他。
  更何况,除了小陶以中尉军守在明处外,还有季婴带着黑冰台,作为影子,在暗处协助小陶,他们会嗅出一切叛徒,双方一同将其消灭!
  一明一暗,足以控制咸阳局势。
  而有人留下,就有要离去,季婴很快就来禀报,说子婴已离开了咸阳……
  子婴自从被黑夫封了“长安君”这个意味深长的封号后,倒是老实了不少。
  作为宗正,一板一眼地执行者黑夫下达的命令,包括迁公子将闾、将臣三公子去岭南做小小邑主,也包括将“谋叛”的严道严氏剔除宗籍,他都完成得不错,似乎是生怕自己落了同样下场。
  但黑夫却从未对这个杀死胡亥的人放心,他必须杜绝一切隐患,可不想前头胜负难分,内部忽然生变。
  于是黑夫便宣布,让宗正子婴去陇西郡西垂宫祭祀嬴秦祖先,西垂虽然是秦人龙兴之地,然十分偏僻,地处大山之中,有陇关为阻,难归咸阳,这实际上就是放逐。
  “子婴说了什么?”黑夫问季婴,他没去假惺惺地送子婴,只不知这位公孙,在路上是否会频频回首眺望这座再也回不来的城市。
  “子婴让臣带话,他说,感谢摄政。”季婴复述道。
  “感谢我?”
  “然,感谢摄政,让他离开了咸阳,这座尔虞我诈之城,子婴说,他从出生时起,便早该离开了,却总是被拉回来,如今倒是落得干净,他这一去,好似鱼脱于渊……”
  此言似是肺腑之言,也不知这是真看开了,还是作伪。
  “是否要……”季婴手阴冷的往下一划,尽管子婴在咸阳时也足不出户,杜绝了去年改元前后,保皇党的一切活动,但黑夫系的文武官员,对任何嬴姓人都心怀警惕,更勿论他这在咸阳硕果仅存的公孙。
  黑夫却摇了摇头:“派人盯着即可,子婴腹中有蛊虫,去了西垂,缺医少药,活不久的……”
  “这是让我不放心的一人,已去之。”
  “但还有一人尚留,也让我难以处置,杀亦不是,留亦不是……”
  李斯!仍有能力让黑夫有后顾之忧的,只剩下从右丞相卸任后,被黑夫尊为太傅,理论上地位仅次于黑夫这“太师”的李斯了。
  李斯不同彻底被打倒的嬴姓公族,他的存在,代表了一大批降吏降将,最好的处置办法,还是像对付子婴、将闾他们的放逐,但应该以何种借口呢?
  让黑夫没想到的是,子婴前脚才走,他后脚就收到了李斯的奏疏……
  通篇都是歪歪斜斜的隶书,不复当年大书法家风范,也不知是真的老了手抖得不行了,还是故意为之?
  读完之后,黑夫喜于李斯的识相,又叹于他的敏锐。
  黑夫抬起头,看着代父上书的廷尉李于:
  “欲与长子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这当真是老太傅所望?”
第0983章
随波逐流
  “人言,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老朽年岁老迈,自知死期将至,不堪用了。朝中有摄政执一,万事皆已在正轨上,天下贤士如流水归之,老朽最后一点牵挂也便没了,还望摄政容老朽回乡,以骸骨归葬故土。”
  黑夫三度挽留,但李斯却意已决,最后只好松口:“既然老太傅去意已决,欲与长子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自是悠然而乐,那我也不多加阻拦。但老太傅故乡上蔡尚在项贼手中,残破不已,太傅如何归去?”
  “摄政将大军东出,无异于堕千钧之重,集于鸟卵之上,楚必无幸矣,摄政能速定天下。但老朽恐时日无多,旦夕将死也,唯恐等不到那天,只求去到离家近一些的地方,见到水土风情相近的旧物,以缓思乡之情。”
  “待摄政将项贼从上蔡驱逐时,若老朽还活着,便立刻赶过去,为摄政抚民,使之归顺王师……此飞鸟丘狐之情,谨拜表以闻!”
  黑夫嘉其诚,言李斯于秦一统有大功,在昔日彻侯爵位之上,再加一千食户,又赐卫士五百,护送李斯南下去南阳郦县居住——李家可是大财主,在全国各地有一些产业,郦县亦有一处大庄园,看来是李斯早就准备好的后路,并亲自下令,使沿途郡县供李斯膳食……
  黑夫给足面子,亲自送别出渭桥等细节自不必多言,倒是李斯,在车乘过了灞桥,渐渐离开咸阳后,才低声道:
  “黑夫将东出,老夫若再赖着不走,他恐怕难以放心,要对我家动手了,李斯可不会重蹈蒙氏兄弟的死状……”
  在正确的时机退幕,是一切出色演出的高潮,这是李斯得意的事。
  但驾车的人却没有回应,李斯皱起眉,伸脚踢了踢车舆的门:“阿阍,莫不是耳背了,怎不答?”
  少顷,一个弱弱的声音才响起:“君侯,大父他已去世,为你驾车的,是小人我……”
  李斯掀开车帘来,却见前头驾车的,果不再是那熟悉的白发背影,倒是一个年轻力壮的后生,面容忐忑。
  他这才想起来,三十余年来一直为自己驾车,前段时间甚至奉命玩了一手“车祸”的老御者阿阍,已经去世了,这驾车的活计,也传到了其孙子手中,此子技艺有余,忠心也够,但李斯喃喃的低语,他却不敢有任何回应。
  “是啊,物是人非了……”
  李斯默然,复又拉上车帘,从咸阳政变失败,黑夫入主,完全掌握局势后,他便明白。
  属于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车队出武关道,往南阳而去,这本该是李斯熟悉的景色,几乎每个亭舍的名,他都有印象,李斯当年作为秦始皇的得力干城,几乎每次出行都要随驾,数次东巡,这条路走了数次,但这一回,感觉却不一样。
  “这是老夫最后一次行于此道之上了罢?”
  这让李斯想起第一次来咸阳的场景,他也是从楚国进入南阳,又沿着此道北上的。
  那时的他,随行的只有一个信得过的赶车老仆,两匹驮马拉着简陋安车,车上也无金银细软,只装了许多李斯在兰陵时亲手抄就的书篇,布衣褐裳,此外身无他物。
  那时候最值钱的东西,只有胸中的韬略……
  而除了“出人头地”,从厕鼠变身仓鼠的个人志向外,驱使李斯入秦的还有另一件事,或者是,另一个人,李斯的敌人。
  王绾?冯去疾?赵高?
  呵,他们不配。
  李斯这一生只有一个敌人,他亲爱的师弟,韩非!
  ……
  李斯记得,与韩非初见,是在兰陵,那时荀子受春申君之邀,做了兰陵令,在处置政务之余,开坛讲学。
  作为稷下学宫连任三届的“祭酒”,荀子是当世最著名的学者,不远千里,赶到兰陵求学的士人数不胜数。而荀子对学生很挑,只有可以成材的精英才有资格登堂入室,于是毛亨、公孙尼、浮丘伯等人荟萃一堂,但他们学的都是礼乐诗书,唯独李斯是奔着“帝王术”来的,这才是荀学的精髓!
  而他也凭借自己才干和好学,最受夫子器重。
  那年红色秋叶落满兰陵学坛,一个许多随从簇拥,身穿锦绣的弱冠孺子来到兰陵,说话结结巴巴地表示,想要拜入荀门。
  当时李斯也没太在意,本以为又是个借着向荀子讨教名义来博取名望,不学无术的贵公子,岂料这个叫韩非的年轻人虽不擅长言语,写出的雄文,却让人惊艳!
  他献上的拜师敲门砖是《解老》,是此子闲暇之余读老子的一点心得。
  荀子初看此文时,也是微微一笑,不以为然。
  但看到开篇第一句“德者,内也。得者,外也。上德不德,言其神不淫于外也。神不淫于外,则身全。”便笑容少去,认真起来。
  再看到,“凡法令更则利害易,利害易则民务变,民务变谓之变业。故以理观之,事大众而数摇之,则少成功”时,荀子已是满眼惊讶,老子本已难懂,如此年轻的后生,怎会有这深邃的解读?
  良久,读了两遍文章后,荀子才仔细地看向满脸认真的韩非,一语道出了全篇的核心。
  “道生法!”
  但又批评道:“汝虽引绳墨,切事情,明是非,然其极惨礉少恩。原于道德之意,而老子深远矣。”
  韩非这才服气,方才不只是荀子在考较他,他也在考较荀子。
  那之后,荀门里,最受夫子喜爱的学生,就从李斯,变成了韩非。
  同门竞争是常态,譬如鬼谷子门下的庞涓与孙膑。
  “明明是我先来的……”
  李斯自是不服,也暗暗起了比较之心,甚至也自己作了一篇读《老子》的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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