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吏(校对)第934部分在线阅读
张敖一行三千人,多是仰慕张耳之名,悍不畏死的魏地轻侠,大半是东郡人,听了张氏父子“秦将尽屠东郡”的话后,抱着誓死之心,决意与秦军战斗到底,本来不少人还壮志酬筹,可等到了次日夜,他们抵达目的地后,却傻眼了。
众人抵达的不是被重重围困的濮阳,而是濮阳西北方数十里的“瓠子口”!
……
瓠子口,夜色依然深沉,出现在轻侠们面前的是一道宽厚的堤坝,堤坝后是汹涌河水,声若奔马,涛涛不绝。
瓠子口乃是七十多年前,赵军决河水的地方,也是整个下游河道,最为脆弱的区域。河水通过长垣县赵堤,过回木沟,河道都还稳定,但在进入濮阳境内后,随着河床被泥沙抬高,天然岸堤已难以阻止河水浸濡,得人为增加才行。
这一段地上河经常脱缰,濮阳过去没少受灾,必须每年修整才行,否则,河水便会破堤而出,往东南低洼的平原灌区……
一时间,轻侠们猜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了——他们这次带着的不只是兵戈武器,更有锸、锄、钁、铲等农具。
“挖!”
张敖已事先派人瞧好了地方,指点着一处堤坝道:“掘开堤坝,大水向东南灌出,便能尽灭濮阳秦军!”
三千轻侠沉默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动作。
“先掘者,赏十金!”
张敖高声喊叫,但众人依旧没有动作,直到有人出列,讷讷道:“张君,小人的兄长家,就在东南方的甄城,此水若决,他家肯定要被漂没,吾等愿随张君去濮阳与秦军决一死战,但这堤坝,决不得啊……”
“斩了他!”
张敖怒喝,让亲信将此人按在瓠子口堤坝上,砍了脑袋,圆滚滚的头颅顺着堤坝滚了下去,落入水中。
仿若献给河伯的祭品……
在品尝到了鲜血的滋味后,黄河,这条沉睡的睡龙,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水流变得更加欢快,它知道,有人要再度效仿历史上的赵王楚将秦帅,为了利用自己澎湃的身躯,而唤醒自己。
唤醒睡龙之怒,而代价,则是数百里的黄泛区和十多万条性命。
“先掘堤者,赏百金!”
杀了人后,张敖红着眼,提高了赏格,这次,还真有家不住东郡的人站了出来,拿起铲子,跃跃欲试了……
“不能挖!”
更多东郡游侠喊了起来:“吾等自己可以死,但家眷亲朋何辜,将遭大水漂没!”
他们躁动,他们反对,张敖的手下分成了两部分,剑拔弩张起来。
而张敖本人,则已带着亲卫,站在堤坝下,高高举起铁器,重重铲了下去!
从春秋至今,建设修缮这条堤坝,需要好多年时间,其工程量,不亚于长城,甚至比长城更大。
但要破坏,却只需要几天,甚至几个时辰时间,人力掘开一个口子,剩下的,就交给巨大的自然力量……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伴随着铁器铲下第一下声响,沉眠十余年的睡龙,睁开了眼!
她是这个文明的母亲。
是哺乳他长大的福祉。
也是笼罩在他头顶数千年的噩梦!
她能给这个国家带来富庶安康,也能带来恐惧和灾难。
仿若不断旋转的三体恒星,文明跻身其上,造就一次次治乱循环。
而除了难以避免的天灾,疯狂的人啊,也总是在试图利用自己根本无法凌驾的力量,一次次,玩水自溺!
她龇开尖牙,甩动尾巴,对重新冲破枷锁,迫不及待!
重赏之下的轻侠加快了挖掘的速度,而不愿看到家乡沦为泽国的东郡轻侠,也开始抽出刀剑,与张敖的亲信战成一团。
就在这混乱之中,一道烟花,却猛地升空,炸开在瓠子口上空!
这是秦军夜间作战,约定成俗的信号。
黎明将至,伴随着天边泛白的光,齐刷刷的脚步响起,一支黑色的军队出现在瓠子口周围,成包围之势,向轻侠们压来!
“我就知道,汝等必来掘堤!”
灌婴自然是这支秦军的都尉。
夏公也给攻魏的偏师派了羽翼营谋士,既然大河在边上,他们自然也算过,决堤灌濮阳的利弊……
结论是,其后果,不是他们能控制的,遂打消了这个念头,但灌婴却为此多留了个心眼:“魏人孤注一掷下,是否会来决堤?”
他派遣斥候在最容易出危险的瓠子口附近监视,果然等来了张敖。
灌婴阴沉的脸掩藏在厚厚的甲胄之后,他看着在河岸上跳梁的轻侠,仿若一群在堤坝上龇牙咧嘴的白蚁,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按死!
“将彼辈赶下河,以祭河神!”
……
战斗持续了一个时辰,秦军势如破竹,轻侠们死的死,降的降,张敖也身中数箭,跌跌撞撞跳入河中,被浑浊的水流吞没。
当河堤上再无一个魏人时,大河再度恢复了平静。
劳作又开始了,这次是秦卒威胁俘虏,用他们死去同伴粘稠的骨血为浆,和着大河的沙土,补上被掘开的堤坝。
随着枷锁再度扣紧,本已睁大眼睛的巨龙,失望地闭上了双目。
她再度陷入了沉睡。
只能等待,等待下一次百年一遇的天灾,等待下一次更加疯狂的人祸!
只有大河依旧奔流不息,仿若巨龙沉沉的鼾声。
不管是清,是浊。
是灾难还是福祉。
她都将陪伴正值少年的华夏文明,永远走下去!
第1002章
积木
年过六旬的张耳已数日未眠,尽管知道这是场毫无胜算的仗,但他依然提着剑,头发纷乱也顾不上梳理,在濮阳城头激励轻侠们作战。
“秦欲报西河之仇,将屠尽魏人,吾等必死无疑,但究竟是跪着死,还是站着死,取决于二三子!”
张耳不仅自己要露面,还让人将魏豹也拎出来,穿上炫目的甲胄,让他在城头出现,以鼓舞人心。
不过魏豹却全然没了一年多前刚当魏王的踌躇满志,他现在两眼呆滞,只喃喃说着:
“许负骗我,许负骗我……”
若非当年温县的女相士许负说他以后“有天子气”,魏豹也不至于来坐这魏王之位,自从继位后,他受制于张耳,在张耳取河东后,本欲分国予之,使张耳为西魏王,自己偏安东郡,岂料张耳一路败退,又回东郡跟他挤在一块。
原本魏豹以为,自己定都濮阳是个好兆头,因为这是古称“帝丘”,乃是颛顼故都,他可以在此应命,复兴大魏。
但谁想到,这却是一块死地。
相士每年都会算许多次命,错误的被人遗忘,中了的却被人记住,这才有了百算而无一殆的名声。
如今,魏王已丧胆,魏相却依然在坚持。
但张耳的斗志,却在得知儿子张敖死讯的那一刻,几近崩溃……
头颅挂在一匹马上被送到城下,魏人使勇士坠竹筐下楼取了来,那颗湿漉漉的脑袋,竟是张耳儿子张敖的……
前日,张敖欲掘瓠子口,放大河水灌秦军,被早已防范的灌婴将计就计,赶下了水,他身中数箭而未亡,但扑腾着上岸后又为几名东郡轻侠所获,东郡轻侠现在算是看明白了,秦军至多杀了他们本人,张敖却是要让东郡十数万百姓葬身鱼腹,深恨之,便按在水中溺死,又砍了张敖的脑袋,向秦人乞降。
如今张敖首级,又被灌婴送到濮阳,以打击魏军斗志。
抱着儿子头颅,张耳老泪纵横。
当年他在外黄做的决策,让父子骨肉分离,本以为重新相聚后,能父子携手,干一番大事业,甚至报了当年的仇,岂料却兵败如山倒,一路退到东郡。
他在陈郡化名藏匿,是因为深知,大智大勇之人,必能忍小耻小忿。彼其云蒸龙变,欲有所会。
可如今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张耳喃喃道:“我当年,何不就战死在外黄?于今日有何区别?”
秦人的进攻又开始了,心中哀愤不已,张耳再度起身,号召轻侠们加入战斗,这次,他不再藏在安全的地方指挥,反倒身先士卒起来,披散着花白的头发,持剑与登城的秦人死斗。
“杀秦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