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宏图(校对)第15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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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那几名被郭信点了将的乡勇从后面的山路上追过来,众人以多打少,才终于将身背“四根貂尾”的死士砍翻。后者所使用的“蝉蜕”也现了原型,居然是一个预先做好的草人儿,穿上了辽军都指挥使的袍服。
  “继续追!山坡上的还是沿着山坡,其他人跟着我!”郭信急火攻心,挥刀将四根貂尾剁成八段儿,迈步继续沿着山路砍杀敌军。
  在刚才的追赶过程中,他已经错过了预定的伏击地点。现在带领弟兄们再掉头返回去也于事无补。想要将功折罪,最好的方案就是继续衔着溃兵的尾巴追杀到底,以期能在半路上,将化妆逃走的敌军主将给揪出来!
  众乡勇们已经跑得满头大汗,然而平素训练之时渗透到骨头里的纪律,却让他们毫不犹豫地执行了郭信的命令。郭信本人,则身先士卒,带领着十名先前被他点到的弟兄,死死咬住溃兵不放,一边追赶,一边挥刀砍翻挡在自己道路上的敌人。
  十几名溃兵被他逼得狗急跳墙,呐喊着转身迎战。郭信挥刀冲过去,狂砍乱剁,手下无一合之敌。跟在他身后的乡勇们也纷纷冲上,朝着周围的溃兵奋力砍杀。转眼间,又一伙溃兵就被尽数砍死,血沿着山路淌了满地。
  郭信提起已经砍出豁口的横刀,继续追杀溃兵。在又一个险要处,他遇到了被都头陶勇用羽箭挡住的百余敌军。“交给我!”也不管对方能否听到,他朝着山坡上的陶勇等人喊了一嗓子,随即疯虎一样冲进了敌军队伍。
  山坡上的乡勇们为了避免误伤,只能调转角弓,尽量将羽箭射向险要处的另外一侧。已经杀红了眼睛的郭信,带着十名嫡系,在幽州溃兵群中横冲直撞。一边砍,一边大声叫喊,“只诛首恶,投降免死!”
  “只诛首恶,投降免死!”“只诛首恶,投降免死!”“只诛首恶,投降免死!”山坡上的都头陶勇灵机一动,也带领自己麾下的乡勇叫喊了起来。后半段的四个字,来得恰是时候。面对着凶神恶煞般的郭信和前方不停落下的雕翎,被堵在山路上的百余幽州溃兵彻底失去了斗志,把手中兵器一丢,纷纷跪倒在地。
  “你家军主呢,谁看到你家军主了?!”郭信杀得兀自不过瘾,拎着血淋淋的横刀在投降者之间穿梭。看到衣甲稍微齐整一些的,就将横刀压在对方脖子上,大声逼问。
  第一名溃兵摇头拒绝回答,被他当场抹断了咽喉。第二名和第三名已经投降的溃兵回答说不知道,也被他一刀一个处死。眼看着他又奔向了第四名倒霉蛋,已经投降的溃兵当中,终于有人承受不住压力,扯开嗓子,大声哭喊道:“马将军,马将军先前就冲过去了。就在你跟假的马将军拼命的时候。他穿的是柳叶甲,不是貂皮狍子。他向来不喜欢穿貂皮袍子!”
  “该死,为什么不早说!”郭信大骂着丢下手中的俘虏,撒腿再度冲向前方。十名被他点了将的乡勇已经有四人受伤,剩下的六个人也早已筋疲力竭。但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也只能硬着头皮追了上去。
  “郭,郭大哥——”都头陶勇喊了几声,未能喊住郭信的脚步。山路上,却又跑过来一伙幽州溃兵。无奈之下,他只能先管眼前的任务,带领麾下乡勇,一边用羽箭继续射杀新来的溃兵,一边将那些投降的溃兵拉上山坡看管。
  “郭都头,郭都头!”有七十多名乡勇叫喊着沿山坡追了过来,每个人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找不到自家顶头上司,他们先停下来为陶勇助战。与后者麾下的乡勇们一道,用羽箭朝山路上的溃兵头顶招呼。
  待到两支队伍合力,终于新一波溃兵收拾干净,山路上,已经彻底不见郭信的踪影。只有七八具被砍翻的尸体,还有五六支火箭,孤零零地,被山风吹得忽明忽暗。
  “郭芳,你去给郑将军报信儿!其他人,只要还能跑得动的,继续去你家郭都头!”陶勇迅速朝周围看了看,果断做出决定。
  山路上一会儿肯定还有其他溃兵追过来,他不能擅自改变作战安排。然而,他又不能由着郭信去跟敌方的残兵拼命不管。所以只能采取一个折中的办法,一边派人将情况告知郑子明,一边安排郭信的本部兵马去为他提供支援。
  至于这样安排,是否管用,都头陶勇就无法保证了。对他来说,自己是三州巡检司的武将,而郭信,则属于远在河中的郭家军。那里,据说也正在进行着一场战争,无数人由此建功立业,飞黄腾达。
第九章
萍末(十)
  河中城,一座座高高低低的土垒,围住了东南西三面,独留下北面一马平川。
  土垒上,郭、白、常,一面面将旗迎风招展。将旗下,人头攒动,已经胜券在握的汉军将士满脸得意,对着已经残破不堪的河中城不停地指手画脚。
  河中城即将告破,李守贞在劫难逃!这,已经是所有汉军将士的共识。不会有任何奇迹出现,即便孙武、吴起两人重生,都投奔到李守贞麾下,也无法再逆转乾坤!
  因为,孙武、吴起两个,也不会看懂郭枢密的战术。
  那不是一个常规战术,古往今来,没有任何名将用过。也没有任何一部兵书,记载过相同的内容。
  郭帅,郭令公,大汉国枢密副使郭威,用数千座土垒,埋葬了叛军,彻底锁定的胜局。
  没有血流成河的恶战,也没有惊险万分的奇袭,从枢密副使郭威抵达之后,敌我双方,甚至连一场剧烈的冲突都没有。有的只是,枯燥乏味的堆土包。
  八万汉军带着十万百姓,围着河中城的东、南、西三面,像蚂蚁一般堆个不停。每当城中的叛军杀出来搞破坏,攻击方就掩护着百姓撤离,任由叛军把刚刚搭建起来的土包统统推平。而每当叛军又龟缩回河中城内,攻击方就又带着百姓移动到被拆除的土包下,重新开始“施工”。
  就这样,攻守双方堆了拆,拆了堆,堆完再拆,拆完再堆,如同小孩子过家家一般,没完没了。
  起初,无论攻击一方还是防守一方,都无法理解郭威为什么要这么无聊。这与他的往日的形象不符,也有损于他厮杀了小半辈子才创造出来的名将形象。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叛军主帅李守贞终于恍然大悟,不是郭威无聊,而是自己太蠢。但,一切已经为时太晚!
  守军每一次出击,都会被驻扎在土垒附近的汉军,杀掉一两百人。他们成功破坏了汉军的土垒,他们成功粉碎了郭威借助土垒迫近河中城的阴险图谋。他们打得百战名将郭威退避三舍,不敢领兵硬碰硬……如此“辉煌的胜利”,一两百名士卒的牺牲微不足道。
  只是,“辉煌的胜利”始终在重复。一次两百名,十次就是两千名。当连续二十场“辉煌的胜利”之后,李守贞忽然发现,自己麾下的兵马已经减少了一万三千多人。其中有四到五千是战损,另外七到八千,则是趁着出城拆除土垒的机会,逃之夭夭。
  “老贼无耻!”发觉自己上当受骗之后,李守贞当场就气吐了血。他原本是计划凭借河中城的高墙消耗进攻方的兵力,他原本是计划将进攻方的士气消耗到最低点,然后果断反击。而从跟郭威初次交手到现在,他却始终都是进攻方!
  河中城的高墙没能发挥半点儿防御作用,而郭威麾下的将士却靠着简陋的土垒掩护,将自己那边在每一次战斗中的损失,都控制在了微乎其微。
  到了此刻,李守贞才明白郭威的无耻与可怕。但是,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头。当试图对自家战术做出调整时,李守贞才悲哀地发现,他已经不能做任何改动。经历了长时间的消耗之后,他原本就不占优势的兵力,跟对方比起来愈发地单薄;他麾下原本还算饱满的士气,在一次次出击中已经消耗殆尽;他如果不派兵去拆除外边的土垒,早晚有一天,郭威可以把土垒直接推到河中城的城墙下,然后带领兵马,沿着泥土堆做的斜坡一拥而上;他如果继续派兵去拆除土垒,每一次战死和逃走的士卒,都会比上一次更多……
  也算是百战名将了,李守贞这辈子,却从来没有打过如此窝囊的仗。你无论做人任何事情,都恰恰落入对手的圈套。坚守下去,相当于坐以待毙。继续出城战斗,则死得将会更快更惨。而对手,就像一只老练的蜘蛛精,不停地吐出白色的毒丝,去拴住你的胳膊,拴住你的大腿,拴住你的眼皮、嘴唇、耳朵和全身上下一切能动的部件,让你一点点窒息,一点点在绝望中走向死亡。
  李守贞不甘心,李守贞无法忍受!所以在最近半个月来,他几乎像疯了般,每天都会亲自带领大军出城,向郭威发起挑战。从对方已经死去的父亲开始,一直骂到对方根本说不出名字的祖宗。他希望趁着自己麾下的兵马还没有彻底崩溃的时候,与郭威来一场痛痛快快的决战。胜也罢,败也罢,总好过像现在这样被活活逼死。但是,郭威却从不肯露面,任由他骂,任由他跳,任由他亲手去拆土垒,然后继续带人垒砌更多的土垒。把河中城的东、南、西三侧,用连绵不断的土丘,慢慢连成了一个整体。
  “你们猜,今天李守贞还会不会出来挑战?”城西土垒上,“白”字将旗下,一名身穿荷叶重甲,手里捧着令箭的虞侯,跟周围的同伙笑呵呵地“探讨”。
  他是西南面招讨使白文珂的侄儿,单名一个进字。跟在自家叔父身边做一个近卫虞侯,可谓少年得志,且前途不可限量。所以只要开口说话,就绝对不会冷场。
  “怕,怕是不会消停吧!就是不知道出哪个门?”一名唤作李芳的将领,大声回答。
  “还不都是一样?反正咱们都是捡了便宜就走!”四下里,瞬间响起一阵低低的笑声。所有将士,都得意洋洋。
  在战场上,有险可凭的防守方,损失肯定会比进攻一方小得多。若是防守一方不计较阵地能否守住,只管给进攻方制造了一定数量的伤亡后就主动撤离,则双方的战损数量,更是相差悬殊。
  所以,即便是白文珂麾下的老兵油子,如今也不畏惧战斗。反正主帅郭威从未曾要求他们守住阵地,更未曾要求他们击败敌人。这种便宜仗,只要是个人,都会打。是个人,都不会嫌弃它过于轻松。
  “你们啊,不要总想得太美。看到没,土垒已经快完成了!一旦土垒完成,好日子就到头了!”低低的笑声中,忽然有人插了一嗓子,听上去,格外地刺耳。
  “谁?谁裤带没系,把你给露出来了!”众武夫听得心中不痛快,纷纷扭过头,冷嘲热讽“啊,这不是沈参军么?大冷天,您不在帐篷里头烤火捉虱子,到前面来干什么来了?”
  “沈参军莫非也想立些军功,那您可小心了,刀箭无眼。万一让您下面少了点儿什么,可是一辈子都毁了!”
  “沈参军神机妙算,手指头一掐……”
  “某,某……”先前开口给大伙泼冷水的家伙,气得脸上几乎要滴血。却拿这群兵痞丝毫办法也没有。
  他姓沈,名义伦,字顺宜,是西南招讨使白文珂私聘的参军,曾经也算颇有才名。只是,在枢密副使郭威没抵达前线之前,他给白文珂所献的几条计策,都没起到任何好作用,反而让大家伙被李守贞给打了个灰头土脸。所以,白文珂麾下的武将们,谁都不待见他,无论他说什么,对与错,都不肯给他好脸色看。
  “怎么了,怎么了,有话就说完么?”众将见沈义伦已经被大伙气得结结巴巴,笑得愈发开心。
  打仗是件很枯燥的事情,有这么一个好欺负,并且欺负起来毫无危险的书呆子,大伙不趁机发泄一下,简直都对不起自己。
  “某,某,某是一片好心!”沈义伦被逼得额头上汗珠滚滚,却忽然变得不再口吃。用力跺了跺脚,大声补充道:“尔等别以为先前没事情干,就会一直没事情干。土垒已经堆完了,决战,决战就在这几天。郭帅不可能老是惯着你们,早晚会让你们跟敌军拼上一回!”
  众武将闻听,又是摇头而笑,“嗨,你吓唬谁啊,拼就拼呗!咱们当兵吃粮,就得豁出去!”
  “是啊,李守贞已经成了瓮中之鳖了,只要郭帅一声令下,咱们就冲进城去,给他盖上盖子!”
  “嗯,我这半年来,屁股上都开始长肉了!”
  “若不是人微言轻,某都想去主动请缨……”
  正说得热闹,忽然间,对面传来了一阵低沉的号角,“呜——,呜呜呜呜呜呜!”
  挂在西门外的吊桥轰然落地,牢牢扣住护城河两岸。紧跟着,数不清的兵马从城门口涌了出来,如一团乌云般,直奔大伙脚下的土垒。
  “呀,真来的,沈顺宜你这头乌鸦。”众武将大吃一惊,立刻指着沈义伦的鼻子大声唾骂。但是每个人的脸上,却依旧不见任何紧张。
  反正每次都是占了点儿便宜就撤,不用守住阵地,也不用击败敌军。这种仗,怎么可能有太大的危险。若是……
  “呜——”冷不防,又是一声号角,打碎了大伙的美梦。
  郭威的义子,衙内军都指挥使郭荣,带着千余精锐从众人背后冲上了土垒。不待大伙询问其来意,就高举起横刀,厉声断喝:“奉枢密副使令,西南招讨使大营左厢各军,暂由郭某调遣。与郭某麾下将士一道,迎击叛贼。今日,无人可以再退!”
第九章
萍末(十一)
  “这……”
  “这不合规矩。郭将军,虽然你拿着枢密大人的将令,但此刻白帅并不在场……”
  “咱们一直都是占了便宜就走,由着姓李的去拆,为何今日忽然变了章程?”
  “郭将军,想要我等奉命,还得再拿一道白帅的将令来!”
  刹那间,抗议声就在土垒上响成了一片,众将领一边嚷嚷着,一边偷偷拿眼色朝白进观望。
  按照常理,他们都是大汉国的将领,理当无条件地遵从大汉国枢密副使郭威的命令。然而,大汉国自立国以来,就没讲究过常理。作为西南面招讨使白文珂的嫡系,没有白文珂本人的信物,谁也甭想命令他们做任何事情。
  “郭将军勿怪,弟兄们都被家叔惯坏了,不太懂规矩!”白进被逼无奈,只好硬着头皮朝郭荣拱手,“但枢密大人既然派遣将军来约束我等,想必不会不通知家叔。所以白某斗胆,还请少将军派人去家叔那边取一件信物来。反正贼军走得很慢,一时半会儿杀不到土垒近前!”
  “信物,你说的是这个么?”郭荣微微一笑,随手从亲兵怀里拿出一把短剑,再度高高地举起。
  那短剑只有四寸长,却带着股子迫人的寒气。被郭荣举过头顶一晃,蓝汪汪的光芒晃得周围的将士几乎睁不开眼睛。正是白文珂平素从不离身的重宝,白进、李芳、沈义伦和其他将领都曾经见过,却没想到,自家大帅会把宝物交到郭荣手里。
  这下,众人彻底没话说了,只能分成两列站好,拱起手,表示接受郭荣调遣。那郭荣,却得理不饶人,冷笑着扫了大伙儿几眼,沉声吩咐,“元朗,带两百弟兄退下土垒督战。等会儿有敢不听号令就后退者,杀无赦!”
  “遵命!”赵匡胤答应一声,点起两个都的弟兄,呼啸而去,动作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白进等人听得心中一凛,顿时明白今日肯定要动真章了。若是有谁还抱着玩耍的心态随便应付了事,恐怕不死在叛军手里,脑袋也会被姓郭的给砍了祭旗。
  正忐忑间,却又见柴荣微微一笑,换了非常柔和的语气说道:“兵法有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尔等没想到咱们会忽然改弦易辙,李守贞那厮更想不到。他若是还抱着先前的习惯前来,肯定会被咱们打个措手不及。另外,仗都打了这么久了,叛军那边哪里还有什么士气可言?只要狠狠给他们当头一棒,他们就立刻会丢盔卸甲。而我等,轻松就能拿到大把的军功。毕竟一战杀伤敌军过万,与一战斩首两三百级,不可同日而语!”
  “是,我等愿唯将军马首是瞻!”白家军众将闻听,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齐齐躬身施礼,表示对郭荣的认同。
  “多谢!”郭荣客客气气地做了个罗圈揖,然后继续笑着补充,“尔等都是白招讨的心腹,郭某断然不会逼着尔等去跟贼人拼命!这点,大伙尽管放心。等会叛军杀到土垒之下时,尔等只管坚守不出,用弓弩来给敌军制造伤亡。郭某带着自家嫡系堵正面,随时准备发起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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