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宏图(校对)第6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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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的们以后保证不当山贼了!”
  “小的们愿意洗心革面,从此追谁将军旗下!”
  “小的们……”
  身后传来的承诺声,也再度宛若潮水。然而,就在杨光义即将跳上马背的刹那,却有一个稚嫩的童音,如锥子般刺进了他的耳朵:
  “杨将军,皇上以后还换么?”
第五章
黄雀(三)
  杨光义的身体猛地打了个哆嗦,又努力了两次,才终于爬上了马鞍。用力抖了下缰绳,他选择了快速离去,强迫自己不回头去寻找声音的来源。
  无论对方是真的童言无忌,还是受了某个大人的教唆,有意让他难堪。杨光义都没有心思,也没有勇气去追究。换了个皇帝世道就是变好么?太平盛世会真的到来么?他自己心里知道真正的答案!
  从后唐庄宗李存勖到现在,短短二十四年里,中原已经换了六位皇帝,其中还没算刚刚被刘知远下令处死的傀儡梁帝李从益。除了后晋高祖石敬瑭和末帝石重贵算是和平交接之外,其他每一次皇位更迭,即便没有改朝换代,也是尸骸累累。
  后唐明宗李嗣源是李存勖麾下的大将,奉命平叛,却受叛军和麾下将士的共同“逼迫”,倒戈相击,取而代之。后晋高祖石敬瑭是李嗣源麾下的大将,被李嗣源的继承人“逼迫”,愤而勾结契丹人造反,以燕云十六州为代价,换取了耶律氏的支持,进而攻陷汴梁,自立为帝。刘知远是石敬瑭麾下的大将,石敬瑭做皇帝之后,担心刘知远做大,担心得夜不能寐,却始终不敢对其下手……
  二十余年来,帝王戒备地方藩镇如同防贼,诸侯杀皇帝如同割鸡。今天刘知远凭着强大的实力成功问鼎,万一哪天刘知远实力衰退,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轮到哪个豪杰入主汴梁?
  符彦卿、折从阮、李守贞、高行周、侯益、赵匡赞,这些地方诸侯表面上已经屈服,却没一个省油的灯。郭威和史弘肇被视为肱骨柱石,忠义无双。可刘知远如果想从这二人手里拿走一兵一卒,恐怕都得掂量再三。
  甚至对于自己所在的武胜军,杨光义都无法保证其未来将走向何方?!虽然武胜军节度使常思乃现今皇帝刘知远的生死兄弟,双方之间曾经情同手足。可十多年前,后晋皇帝石敬瑭与刘知远两个,也同样是亲若兄弟,同样并肩出生入死!
  此乃乱世,刀子是最大的正义。兄弟之情抵不上一顶节度使官帽,更抵不上汴梁城内那把椅子。如果刘知远还对常思信任有加,就不会将其赶出中枢,给了个武胜军节度使的虚衔,任其自生自灭。如果常思依旧对刘知远毫无防备,也不会将宁子明收在帐下,随便在战场上找一具尸体就送到汴梁去冒充二皇子!
  正所谓,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将泽潞两州彻底收归掌控之后,武胜军就有了自己的根。常思在大汉朝的地位,恐怕就已经等同于当年的石敬瑭在世时的刘知远。当年的汴梁与太原之间,好歹还有泽、潞两州作为缓冲,如今的大汉朝廷与武胜军之间,可就剩下了窄窄一道黄河!
  沉甸甸想着心事,他晕头涨脑的任战马带着自己走。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韩重赟的临时中军帐。大帐之内,韩重赟正忙得焦头烂额,见到杨光义回来,立刻起身数落道:“你也算老行伍了,没事儿跟俘虏较什么劲儿?!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允许咱们剿匪,自然就不能指望土匪们谁都不反抗。万一你收不住手,活活打死了几个,即便师父护短,不拿军法处置你。传扬出去,你也得落个残暴嗜杀的恶名,这辈子都甭想再洗干净!”
  “恶名就恶名,这年头,名声好了才吃亏。倒是名声恶的,谁见了都怕,到哪都横着走!”杨光义肚子里正憋着一股子邪气,明知道韩重赟的话乃是为自己着想,却依旧冷笑着耸肩。
  “你——”当着这么多将佐的面儿,韩重赟碰了个硬钉子,顿时有点儿下不来台。眉头迅速皱起,沉声补充:“杨指挥使,莫非你认为本将所言毫无道理么?或者你以为,本将威望不足,没资格管你?!”
  “我,末将不敢!”杨光义被问得微微一愣,连忙躬身后退。双方之间的交情归交情,可此地乃中军大帐,自己当众顶撞主帅,无论将官司打到什么地方,都不占任何道理。“韩将军恕罪,末将,末将之是心疼麾下弟兄伤亡惨重,一时精神恍惚而已!”
  “谁麾下伤亡不重?左二都和左三都的阵亡数量,哪个也不比你左一都少?别人怎么没有精神恍惚?分明是你自己心性太差,缺乏自制力!”韩重赟狠狠瞪了他一眼,沉着脸呵斥。“罢了,念你刚刚跟敌军拼过命的份上,本将且放过你。但是,别指望还有下次!否则,本将也只好禀明常节度,放你另行高就去了!”
  “不敢,不敢,末将知错了,真的知错了!”杨光义闻听,脸色憋得通红。强忍怒气,再度躬身赔罪。
  如果因为立下大功而高升,他自然巴不得去单飞。可若是因为不服管教被赶走,估计从今往后很长一段时间,他在武胜军当中,都难以找到容身之处。
  一个动辄跟主将对着干的刺头儿,走到哪都不受欢迎。更何况连同门师兄弟都对他敬而远之!
  “韩将军,杨指挥的确不是存心顶撞于你。他刚才进军帐时,眼睛一直盯在地面上!”
  “是啊,韩将军,咱们今天大获全胜,这点儿小事儿,大伙就都翻过去算了!”
  “杨将军,你也别往心里头去。韩将军也是为了你好。常公的帅帐,就扎在对面的山坡上。咱们这里若是随便斩杀俘虏泄愤,他不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
  其他诸将见状,纷纷上前,替双方打圆场。
  韩重赟原本也没真的生气,只是面子上有点儿下不了台,不得不维护主将权威而已。听大伙说得恳切,便顺势收了怒容,笑着说道:“你们别光顾着替他说情,赶紧给本将出个主意,等会儿常节度那边该如何缴令,才是正经。这一仗,咱们兄弟算是露了大脸,可常节度那边将山贼围起来全歼的策略,也彻底落了空!”
  “这个,难道,难道咱们不该打赢么?”众将佐先是神色大变,随即苦笑着纷纷摇头,“哎呀,的确如此。常公用兵,几时冒过险?把咱们区区三千新兵放到陌生只地,原本就是为了诱敌!”
  “可不是么,我先前还以为,这次肯定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呢!没想到常公他老人家早有准备!”
  “哎呀,这,常公事先没跟咱们说啊。韩将军,您事先知道常公的安排么?”
  话音落下,十几双眼睛,立刻齐齐转向韩重赟。紧盯着他的脸,等待着他给出答案。
  韩重赟苦笑着摇摇头,低声道:“诸位也都是老行伍了,难道你派支队伍去诱敌,事先还会跟将主明说么?实话告诉大伙,我也是在看到了四周的灯笼火把,才知道常节度他真正的打算是什么!”
  众人闻听,也只能跟着一起苦笑。打仗向来求的是胜负,不问手段。换了大伙当中任何一个跟常思易位而处,也绝不会告诉韩重赟,他此番前去泽州,目的只在诱敌。否则,一旦韩重赟把握不住分寸,提前暴露了战役目标,主帅的所有安排,就会立刻落成一场空。并且极有可能被敌军主帅将计就计,反手一击。
  只是如此一来,今晚的大胜,未免就有几分失色。至少,不会如先前大伙认定的一样辉煌。如果按照常规判断,全军上下三千人被十倍的山贼包围之后,只可能就地死守。而常思带领的大队人马,恰好趁这个时候从外侧再将山贼们包围,然后毕其功于一役。
  谁预先也没想到,韩重赟居然还敢对十倍的敌军打反击。更没人能预先想到,韩重赟身边还有宁子明这个怪胎,居然拿骑兵当步卒用,以密集阵形直捣对手中军,一剑封喉。这下好了,大伙算是打痛快了,击溃了十倍于己的敌军。常思所布置的包围圈,却根本没来得及合拢。让溃兵顺着缺口直接逃出,然后钻进周围的群山里不知所踪。
  “胜了就是胜了,有什么好为难的。莫非常公还能指责我等不该打赢不成?”半晌,见周围人谁也拿不出好主意,杨光义再度按奈不住,非常仗义地替宁子明说话。
  这倒是一个不成办法的办法。直截了当,无可指摘。韩重赟闻听,再度低声苦笑,“也对,常节度事先没告知咱们是诱饵。咱们也不知道他带着大军就跟在后边!”
  “咱们只是尽了自己的那份力!”杨光义看了他一眼,悻然补充,“至于低估了咱们的本事,那是师父和他手下那些谋士的责任。以师父的脾气,又怎么会迁怒于人?我看,你刚才纯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嗯,你说的对,我多虑了!”明知道他有些话是借题发挥,韩重赟依旧笑着点头。“就实话实说好了,常节度自然知道该如何论功行赏!”
  “我觉得麻烦不在这儿!”杨光义横了他一眼,将目光快速转向一直跟自己同样神不守舍的宁子明,“真正麻烦的是,子明今晚那个杀招,是从哪部兵书上学来的?说实话,我从小在军中长大,却听都没听说过!”
第五章
黄雀(四)
  “对啊!子明将军今晚这记杀招,到底跟谁学的?简直,简直就是专门炼出来对付山贼的一般!”众人闻听,迅速将目光转向了宁子明,满脸期待。
  先前大伙并非不好奇,却耐于平素跟宁子明之间交往甚少,而后者又明显已经累脱了力,没勇气凑上前胡乱发问而已。如今既然有杨光义这个脸皮厚的家伙带头,谁不想一探究竟?哪怕最终也没问到真相,至少跟小宁将军之间的关系能缓和一些,不至于继续像以前一样彼此拿对方当空气不是?
  “我,我,我也不太清楚!”在一片善意的催促声里,宁子明从神不守舍状态中悠悠醒转,脸上带着招牌般的傻笑,讪讪地回应,“好像,好像常节度讲过,两军交战,最重要的是保持阵形齐整。还说过,不管敌军多少,一定要揪着对手的薄弱处往死里打。还说,还说过,战场上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有百十人同时豁出去性命不要,足以横扫三军!”
  这个答案,显然不是众人所预期。故而,四下里抗议声瞬间又宛若涌潮。
  “嗨——!你就编吧!”
  “胡说,小宁将军你又故意装傻!”
  “子明将军,休要敷衍我们!”
  “子明将军切莫藏私。我等只是好奇而已,并非想窥探你的师门绝学!”
  ……
  平素里,常思的确经常将他自己多年领军打仗所得,跟麾下的年轻人们分享。但这里边的多是经验只谈,根本形不成体系。并且所谈的也多是步卒接战,很少涉及到骑兵。
  而宁子明今晚所使用的,分明是一种前所未见的骑兵战术。绝非常思平素所传授。亦很难让人相信,如此精妙绝伦的招数,乃是他凭空自创,不是出自哪位绝代名师。
  “我,真的不太清楚!”被大伙说得额头冒汗,宁子明抬手擦了几把,濡嗫着补充,“我,我以前没带过兵,所以也不太清楚骑兵和步卒之间的差别。当初,当初是想,辽东马和漠北马肯定跑不到一块儿,而跑得快的辽东马一时半会儿恐怕难以淘弄,所以干脆就着最慢的来。用辽东马换漠北马,大伙估计谁都不会拒绝!”
  当然不会拒绝,放着如此大的便宜不占,那不是二傻子么?!想到前一段时间宁子明用辽东良驹换漠北驽马,自己捡了便宜还背后嘲笑此人的无良行为,众人瞬间个个面红过耳。连带着,对宁子明的解释也不想再多质疑了,巴不得彼此的记忆里头,都尽快翻过这一页儿!
  唯独杨光义,皱着眉头,晃着脑袋,不肯轻易罢休,“我不信,我一点儿都不信。你肯定从哪学过,你肯定早就猜到有今天!”
  对付此人,宁子明自然有办法。于是乎憨憨一笑,揉着头盔后半部说道:“你既然不信,又何必来问我?你就当我梦中得了神授,或者脑袋上挨了一下子后,忽然开了翘就是。子不是曰过么?有所失,必有所得。”
  “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出自《后汉书冯异传》,乃范晔所著,跟孔圣人无关!”杨光义狠狠瞪了宁子明一眼,被这个二傻子加文盲气得七窍生烟。
  可偏偏这个宁二傻子刚刚救过自己的命,自己不能有恩不报。此刻他搪塞自己容易,万一等会节度使常思问起来,宁子明继续装傻充愣,绝对难逃一劫。毕竟,这年头师门传承,与恩怨纠葛息息相关。宁子明的来历原本就有些不清不楚,如果再被怀疑在其他诸侯处经过严格的行伍训练,那恐怕常思再疼自家女儿,也会立刻痛下杀手。
  宁子明又摸了摸自己的头盔后半部,换了幅诚恳的表情,低声补充,“我的确不清楚自己是从哪学来的这招。当时只想着大伙如果都骑在同样的马上,跑起来队伍就不容易乱。而只要马匹成横排跑起来,胆小的人想掉头,恐怕也来不及了,只能随着大流努力向前冲!”
  这基本上都是实话,唯一隐瞒的是,他自己的记忆中,的确有一段关于骑兵密集阵形的画面。马背上的骑手打扮有点像辽人,却又好像不是辽人。他们手里拿的也不是骑枪,而是大铁锏和狼牙棒。
  而在这段每次出现都令他无比痛苦的记忆里,他却不是一个猎人。只是迈动双腿逃命的猎物中的一员。可无论怎么逃,身后那些骑兵都如影随形,排着密集的队伍追上来,追上来,追上来,高高地举起手中铁锏和狼牙棒……
  那种在劫难逃的绝望是如此之深刻,令他隔三岔五就梦到同样的场景,并且每一次在梦中醒来,都冷汗淋漓。所以在接管左二都之后,几乎每一天,他都在想着如何避免噩梦重现。
  常思和陈抟、宁采臣三人所传授骑兵战术无疑都行不通,更多的战术他也没地方去学。所以,宁子明干脆照着梦里的敌人模样,自己画瓢,好歹将来真的与敌军相遇,还能以毒攻毒!
  “无论我是谁,都绝不会再把拿后脑勺去挡狼牙棒!”练兵的时候,少年人在心中暗暗发誓。
  他至今依然不认为,自己就是二皇子石重贵。可无论自己是不是二皇子,后脑勺上挨的那一下,却都如假包换。所以,这辈子,他不想再挨第二下。这辈子,他不想看到人世间相同的场景再现。
  “好了,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呗!反正你身上的怪异之处多了去,早就不差这一样了!”见宁子明的眼神当中已经带着明显的痛楚,而杨光义依旧没完没了。韩重赟抢先一步,大声打断,“说不定是老天爷见你以前受得苦太多,成心补偿你呢!只要你把这些招数,都用在正地方就好!下邳桥头,当年谁又亲眼见过黄石公?!”(注1)
  注1:黄石公,传说中张良的老师。在桥头三次将鞋子掉落,让张良帮自己捡,借此考验张良的心性。见张良的确孺子可教,就授了《素书》一部。并约定十三年后再见。十三年后,张良去指定地点赴约,却只看到一块黄石。
第五章
黄雀(五)
  “是啊,小宁将军一看就非比寻常!”周围众将佐闻听,立刻明白韩重赟在有意替宁子明遮掩,于是乎,纷纷心领神会,笑着点头。
  这时代,神技天授之说,大伙都屡见不鲜。远的有张良、李靖,近的有李存孝、王彦章,凡是历史上赫赫有名者,身后基本上都会留下一些神奇传说。所以由此看来,宁子明忽然学会了一种新的骑兵战术,也算不上什么怪事。至少,不应该被死咬着不放!
  “你就护着他吧!我好对付,到了师父面前,希望你还能自圆其说!”还是杨光义,见自己一片好心竟被当成了驴肝肺,狠狠横了韩重赟一眼,气哼哼地提醒。
  “以师父的脾气,又怎么会在乎这些细枝末节?依我看,你刚才纯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韩重赟微微一笑,直接拿着杨光义先前亲口之言回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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