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宏图(校对)第7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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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杀了,我在这儿。一切冲着我来!”周健良看得浑身上下冰凉一片,猛然跳起来,大声叫喊,“我在这儿,我是豹骑军都指挥使周健良。我是豹骑军都指挥使周健良,村子是我下令屠的,我愿意血债血偿!”
  没有人回应他的挑战,电闪雷鸣中,他的身影像秋后的知了一般孱弱。不远处的骑兵方阵继续隆隆而前,以恒定的速度和方向,收割沿途遇到的所有生命。对他们来说,此刻将领和兵卒,契丹人和汉人,勇士和懦夫,彼此间没有任何分别。
  “我是豹骑军指挥使周健良,我愿意投降,投降!所有人投降,任凭处置!”周健良看得眼角冒血,“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哭嚎着求肯。
  屠杀四下里的村民时,他只感觉到了身为强者的快意。到了现在,才终于明白,在强者的刀锋之下,那些平头百姓,是何等的无奈与绝望。
  忽然,他的哭喊声卡在了嗓子眼里。张大嘴巴,双目瞪得宛若鸡蛋。
  骑兵方阵距离他已经不到二十步了,他能清楚地看见方阵中的旗帜。“太行山”,“呼延”,数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随着一面面战旗的翻卷上下跳动。
第六章
绸缪(八)
  的确是报应!
  连日来,豹骑军冒充山贼,在沁阳城外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却没想到把真正的山贼给招了来。让太行山贼总瓢把子呼延琮,带着他麾下的绿林好汉,端了自家的连营!
  怪不得从始至终,没几名将士能鼓起抵抗的勇气。睡梦中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冒名顶替者忽然遇上了正主,刹那间,心中的惶恐可想而知!
  只是,呼延琮和他麾下的绿林好汉,怎么一个个看上去竟如此年青?双眼直勾勾盯着越来越近的敌军将士,豹骑军都指挥使周健良像雕塑般一动不动。不对,这支兵马不可能是绿林好汉,虽然帅旗下那名将领脸涂得比锅底还黑,但眉宇之间,却依旧显得有几分稚气未脱。虽然结阵而前的好汉们个个如狼似虎,但他们身上,却缺乏绿林豪杰应有的痞气和凶残。
  他们不是绿林好汉,他们跟自己一样,也是冒名顶替的赝品!刹那过后,一个荒诞无比,且又真实无比的想法,涌上了豹骑军都指挥使周健良的心头。“报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报应……”他像疯子般大声狂笑,挥舞着兵器迎面冲向疾驰而来的枪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成排的枪锋从他身体上疾掠而过,将他的笑声彻底撕碎在黎明前的夜色里。
  “这人好像故意寻死!”感觉到枪锋处传来的反作用力,宁子明的目光向前扫了一下,迅速做出判断。
  虽然骨架偏小,四十匹漠北马并排而行,宽度依旧能达到六十步以上。再加上一层层明晃晃的骑枪,移动起来,声势婉如泰山压顶。哪怕是百战余生的老兵,在高速碾压过来的枪阵面前,都很难保证不立刻转身逃命。更何况一个人提着兵器与枪阵迎面对冲?
  寻死的原因只可能有两个。要么此人被枪阵给吓疯了,要么是他即便今夜能逃离战场,结局也是生不如死。然而,无论答案是哪一个,宁子明都没时间判断了,更没时间去怜悯自己的对手。同时刺中此人的身体的骑枪有三杆之多,白蜡木打造的枪杆受到反冲之后自然弯曲,却无法保持曲度和恢复速度的一致,转瞬,枪杆弹开的反作用力,就将枪锋上的尸体撕成了四五片,血淋淋地抛向了半空中。
  又一伙慌不择路的贼寇,跌跌撞撞地挡在了前进的枪阵前。宁子明迅速收起心中的杂七杂八,双手紧握枪杆后半段,两腿紧紧夹住马腹。临近的亲卫和士卒们,采取了和他一样的姿势,肩膀贴着肩膀,膝盖挨着膝盖,并辔而行。
  没有人会给贼寇以怜悯,高速前推的骑枪不止一排,密集的战马,也没给任何人留下改变方向的空间。这个时候任何迟疑和停顿,只会导致自己尸骨无存。
  “啊——!”发现闯入了必死之地的贼寇们,嘴里发出绝望的悲鸣,拼命迈动双腿,推开自家身边的同伙,四散奔逃。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人的腿再快,也比不过战马。四十杆骑枪,以恒定的高速,从慌乱的贼寇队伍中快速冲过,两息之后,又是四十杆,两息之后,又是四十杆。两息之后,又是……
  当整整十排骑枪都冲过之后,所有慌不择路的匪徒统统消失不见。他们原来跑动处,一条又宽又长的血肉通道,笔直地通向地狱第十八层。
  这样的血肉通道不止一条,乱哄哄的军营里,至少还有三支一模一样的骑兵枪阵,在纵横驰奔。他们都是由营地的南门冲入,然后迅速彼此拉开距离,如同四道清晨的霞光,由同一个位置出现,呈扇面状迸射开去,将黑漆漆的大营,切得支离破碎。
  没有人能挡住这样猛烈的攻击,在当场变成肉泥和转身逃命之间,绝大多数土匪,都做出了同样的选择。敢站出来抵抗,给自家同伙争取逃命时间的勇士,少得如凤毛麟角。事实上,从攻击发起直到现在,被骑兵枪阵直接碾碎的匪徒,六成以上都属于睡得迷迷糊糊来不及逃走,或者慌不择路者。还有三成半左右,是直接在睡梦中就粉身碎骨。真正能鼓起勇气挡在枪阵之前的贼兵,全部加起来,恐怕都不到一百人。而这区区一百“勇士”,分散在四个方向上的不同位置,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啪!”一杆长枪打着旋子,砸在了宁子明手中的盾牌上,然后孤零零落地。这种绝望之中丢出的兵器,伤害力几乎为零。宁子明轻轻踩了一下马镫,避免胯下坐骑受到意外干扰。已经在高强度训练中与主人产生了默契的战马奋力将前蹄抬高了半尺,同时后腿用力猛蹬地面。“嘭!”碗口大的战马前蹄在下落的瞬间,狠狠踩中了正在空着双手疯狂逃命的长枪兵胸口,将此人踩了个筋断骨折。
  又一个逃命者,出现在宁子明的视线里。下半身衣服根本没顾得上穿,肩膀上,却背着一个沉重的布口袋,里边装满了连日来的劫掠所得。宁子明握紧骑枪,将此人从背后挑飞。随即,又从另外一名仓惶逃命的匪徒身上疾驰而过,滚烫的血浆和肉末,瞬间溅了他满身满脸。
  下一个出现在他视野当中的,是一伙剃掉了顶门处头发,后脑勺处却梳着根小辫子的契丹人。很难想象,耶律德光已经死了这么久,在中原腹地,居然还有契丹人敢公然抢劫。只是他们现在的表现,与其余匪徒没任何分别。一样用光溜溜的屁股对着疾驰而来的枪锋,一样死到临头还舍不得抢来的金银细软。(注1)
  有股强烈的恨意,忽然笼罩了宁子明的心头。令他的身体猛然绷紧,双手死死握住了枪杆,两脚不停地磕打马镫。
  漠北马悲鸣着开始最后的提速,驮着他突出整个队伍。一名跑得太慢的老年契丹人被挑在了枪锋上,厉声惨叫,手脚拼命挣扎。受力弯曲后的枪杆猛地弹开,将老契丹人甩出了半丈之外。宁子明的目光迅速落在另外一名契丹壮汉身上,右臂端平,左手下压,“噗”地一声,将此人刺了个对穿。
  “饶命——!”第三名契丹人惨叫着,逃向侧翼。宁子明甩掉枪上的尸体,挥臂横扫。精钢打造的枪锋在目标的后背上画出了一条半尺长的血口子,深入盈寸。逃命的契丹人却丝毫感觉不到疼,迈动双腿继续跌跌撞撞,跌跌撞撞,然后忽然栽倒,背上的血浆喷泉般碰窜起老高。
  一排战马从喷着血的尸骸上踩了过去,其他火一营的弟兄们冲上来了。大伙也把战马速度催到了极限,按照平素训练时的要求,重新在宁子明两侧组成了完整的一道枪林。“跟上宁将军,保持队形!”“跟上宁将军,保持队形!”“跟上宁将军,保持队形!”几名百人将在队伍中不停地的高喊,提醒着麾下弟兄的同时,也将自己的声音传进了这支队伍的主将耳朵里。宁子明眼睛中的红色在急促的叫喊声中,渐渐褪去,张开吐出一口带血的吐沫,双腿缓缓松开了马腹。
  骑枪方阵经过短暂的调整后,再度恢复了原状。整个队伍呼啸着从契丹人的头顶跑了过去,留下一地殷红。紧跟着,七八顶帐篷成为马蹄下的擦脚布,瞬间被踩得稀烂。又一队溃兵乱哄哄地从枪阵前跑过,被枪锋留下了一大半儿,剩余的作鸟兽散。
  视野中的敌人彻底消失不见,入眼的是一道千疮百孔的营墙。宁子明腾出一只手,用力拉紧缰绳,同时用左手将长枪高高地举起。“嗯哼哼……”数以十计的战马同时发出抗议,艰难地侧转身体,放缓速度。整个方阵在与营墙相撞之前,缓缓改变了方向,由纵转横。头顶的天空迅速变得明亮,一道晨光从东方射过来,照亮一张张年青的面孔。
  “变阵!”宁子明咬了咬牙,大声命令。“各百人将带队掉头剿杀残敌,凡脑后留着辫子者,只杀不俘!”
  “变阵——,变阵——,变阵——!各百人将带队掉头剿杀残敌。凡是脑后留着辫子者,只杀不俘!”亲兵们扯开嗓子,同时挥舞令旗,将本营主将的命令一遍遍传达。
  “变阵——,变阵——,变阵——!”队伍中的百人将、十将们,一边调整坐骑方向,一边组织队伍。
  骑枪方阵迅速被拉长,分散,最后变成四支锐利的楔形。几名正副百人将带头朝着宁子明躬了下身,猛然催动坐骑,如捕食的豹子一样,朝着营地内已经完全乱成了一锅粥的敌军扑去。马蹄翻腾,长枪挥舞,所过之处,尸骸枕籍。
  注1:契丹人的发型非常怪异,头顶剃光,两侧和后脑勺处各梳一个短短细细的小辫儿。非常像现在北方山东一带农村给孩子留的“怪毛”发型。
第六章
绸缪(九)
  宁子明自己没有跟袍泽们一道去剿杀残敌,而是选择了伫立在马上,目送麾下弟兄们的身影远去。有股剧烈的疼痛,折磨着他的脑仁、太阳穴与额角大筋,令他虚弱得两眼发黑,全凭一口气在支撑着,才勉强没有当众晕倒。
  不是新伤,虽然此刻胯下的战马已经被血浆染成了暗红色,固定在马鞍上盾牌,也挂满了破碎的肉块儿。然而那些全是敌人的,他自己没受任何伤害。先前的战斗中,敌军始终没能组织起有效的反抗,常婉淑和韩重赟两人赠送的亲兵,也非常尽职地保护了他,未曾令任何兵器靠近他的身体。
  所有痛楚,都起源于后脑勺处那个早已被头发遮盖起来的疤痕。那是当年他被瓦岗山白马寺众豪杰们从死人堆儿里扒出来时,就已经存在的伤口。按照二当家宁采臣和山寨里的郎中判断,伤口来自铁锏或者狼牙棒的重击。而最喜欢使用这种粗糙兵器的,便是来自塞外的契丹胡虏!
  他原本以为,疤痕处重新长出了头发,就意味着痊愈。却万万没有想到,就在视野中出现契丹人的一刹那,所有痛苦突然全都去而复返。当用双脚不停磕打马镫的同时,他甚至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后脑勺的骨头在一寸寸炸裂。清晰地感觉到,当年发现有一把铁锏从背后砸过来瞬间,这具身体的内心是何等的绝望。
  别人有铁锏和狼牙棒,自己只有后脑勺。同为板上之肉,在闭目等死的那一瞬间,皇子和平头百姓,其实没有任何区别。
  “宁将军,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您下令杀光那些胡虏,也是应该……”一名唤作韩豹子的家将走近他,小心翼翼地安慰。
  刚才宁子明忽然策马加速,简直把大伙的魂都吓没了一半儿。那么密集的军阵,万一他忽然从坐骑上掉下去,或者忽然因为过分专注于杀人而挡了自家骑兵的去路,结局肯定是粉身碎骨。如果那样的话,无论是来自韩家的侍卫,还是来自常家的亲信,都无颜再于世间立足!
  “是啊,宁将军,想要杀这些杂碎,您何必亲自动手?让弟兄们代劳就是了,好玉不去砸瓦片!”另外一名专门留下来保护他的常姓亲兵,也擦着冷汗说道。
  刚才宁子明忽然发飙的场景,令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作为曾经追随了常思多年的老弟兄,他非常清楚眼前这个年轻人对常家的意义。有此人在,刘知远父子想要想动常思,就会掂量掂量后者被逼到绝境时铤而走险,起兵“拥立”二皇子的后果。而万一此人战死了或者被别的诸侯掠走,以武胜军目前的规模,随时都可能被朝廷大军碾成齑粉。
  有道是,响鼓不用重锤。宁子明迅速从两位家将的话语里,听出了抱怨之意。尴尬地笑了笑,喘息着回应。“谢谢,谢谢豹子,乐叔。只此一次,以后,以后我不会再无辜脱离本阵!我跟他们,可不只是家仇!”
  两位家将愣了愣,剩余的劝谏话,全都卡在了嗓子眼儿。的确,眼前这位宁将军,跟契丹人之间,可不只有家仇。后晋就是亡在契丹人之手,而宁将军的另外一个身份,却是后晋的二皇子。
  杀父之仇,亡国之恨,刚才换了谁跟小宁将军易位而处,恐怕也很难保持冷静。然而,两位家将却没奈何勇气对宁子明的行为表示理解。当年在契丹人攻入汴梁之时,整个汉王系将士,全都采取了隔岸观火的姿态。眼睁睁地看着契丹人在叛军的引领下杀过了黄河,眼睁睁地看着后晋皇帝石重贵一家成了亡国臣虏。作为当时大晋国名义上的臣子,他们都犯下了卖主和欺君的双重大罪。而此刻化名为宁子明的石延宝,则是他们所有人的债主!
  宁子明却压根儿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解释,能引发如此大的误会。来自头部的疼痛是如此之强烈,令他根本没法像正常人一样思考。后脑勺处的伤其实早就痊愈了,没有任何暗伤,能在人的脑仁中隐藏七八个月才忽然复发。他相信师父扶摇子的医术,也相信自己以往对着镜子检视伤口时所做出的判断。真正的痛楚,应该来自他的灵魂深处。那一锏或者一棒打在后脑勺上瞬间造成的绝望和痛苦,早已经刻在了他的魂魄上,成为他这辈子都很难摆脱的梦魇。
  “也许我真的就是二皇子石延宝。”迷迷糊糊中,他在心中做出推断。如果不是石延宝,他想不明白脑海里痛楚、仇恨、恐惧和绝望,到底因何而来。但在同一刹那,他又本能地否认了这个推断。自己不是石延宝,自己有一万个证据不是石延宝!石延宝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石延宝必须承担的东西,自己一样都承担不起!
  如果自己不是石延宝,那自己到底是谁?迷迷糊糊中,他发现自己居然飞上了半空,像一个神仙般,俯视着地面上的芸芸众生。
  他看见,两个少年,一个捧着玉玺,一个捧着厚厚的国书,在一名白胡子老头和二十几名手无寸铁的男子引领下,一步一拜走向对面黑漆漆的大营。
  膝盖早就被磨破了,额头也被路上的石子硌的鲜血淋漓。光溜溜的脊背,在正午的太阳底下冒着油汗,三根捆在裸背上的荆条,每一根几乎都重逾千斤。然而,他们两个却不敢停下来,让人把屈辱的荆条拿掉。也不敢停止叩拜,昂首走进军营大门。那个姓冯的白胡子老头叮嘱过,眼下大晋国的国运,都着落在他们两个身上。如果他们表现得稍有差池,不只是他们兄弟两个,皇上、皇后,天下万民都将在劫难逃。
  契丹人从大营里出来了,像看耍猴一样,看着他们。契丹人留出了一条长长的通道,从军营门口一直通往中军大帐。无数剃光了头顶,后脑勺梳着小辫子的人跑出来看热闹,对着他们两个指指点点。那个白胡子老头被另外一伙身穿锦袍的汉人迎了进去,被当成了上宾。而他们两个,却必须继续一步一拜,从军营门口一直拜到敌将的帅案前。
  外无将,内无相,大晋过的唯一希望,就是两个少年所表现出来的诚意。那个白胡子老冯头说得好,精诚所至,木石为开。契丹人也是人,契丹国主耶律德光也生了跟中原人同样的心肠。他们只不过是被大晋国的短视激怒了,才想给大晋以教训。只要两位皇子忍辱负重,肯定能取得契丹人的谅解,肯定能带着一份合约返回汴梁。
  他是天底下最有名望,最渊博的读书人。他的话,应该有可能为真。
  国书被契丹人收下了,玉玺被契丹人笑纳了,契丹人很欣赏两个少年一步一拜的虔诚,却没有停下进攻的脚步。当两个少年的身影再度出现在旷野中时,已经半个月之后。他们和一大堆男人女人,一道被押着向北迤逦而行。他们没有任何力量反抗,只能被押送到北方成为契丹贵族的牧羊奴。然而,忽然有一天,押解他们的契丹骑兵,却在他们背后举起了狼牙棒和铁锏……
  “呯!”宁子明看到一个跪地求饶的文官,被契丹人用狼牙棒把脑袋打了个稀烂。他看见一个站立着破口大骂的老人,被契丹人用马蹄踩成了肉泥。他看见一个仓惶逃命的女子,被契丹人用绳子捆住,拖在马背后于野地里狂奔。
  一片片血肉随着战马的飞驰从女子的身体上掉下来,将地面上的石头染得通红。很快,那名女子的躯干就彻底消失不见,只剩下了捆在绳子上的两只衣袖,在马尾巴处飘飘荡荡,就像一双蝴蝶的翅膀。
  下一个瞬间,他发现自己忽然从天空落向地面,落进了其中一个少年的躯体里。他拼命迈动双腿,拼命在旷野里奔逃,而身背后传来的马蹄声却越来越清晰,越来却清晰……
  “宁将军,宁将军,你怎么啦?!”
  “宁将军,宁将军,来人啊,宁将军又被血气给迷失了心神!”
  两名贴身保护他的亲兵,终于发现了自家将军的神情不对。一左一右策马上前,用胳膊牢牢地架住了他的肩膀。
  “啊——!啊,呃!”宁子明尖叫着,从梦魇中硬生生被拉回现实世界。额角、双鬓和脊背等处,大汗淋漓。疼痛消失了,有股疲惫的感觉却迅速取代疼痛,笼罩了他的全身。
  也许他就是石延宝,否则,刚才在半空中所看到的画面,不可能如此详尽,如此清晰。也许师父扶摇子所说的话是正确的,他从前的记忆不是彻底消失了,而是过于痛苦,过于恐怖,让他本能地想要忘记,本能地想变成另外一个人去活着,只当那些痛苦的往事都没有发生!
  可即便自己真的就是石延宝,又能怎么样?
  自己欠了常思父女的救命之恩,也跟常思有约于先,在常家所面临的危机没彻底解除之前,不能自行离开。自己眼下名义上是虎翼军火字三个营头的都指挥使,事实上,连亲兵都是常家和韩家送的,没有任何可以视为依仗的嫡系部曲。自己今夜可以下令杀光战场上的所有契丹人,而河中节度使李守贞,永兴节度使赵匡赞,还有周围其他地方诸侯帐下,却还收留着数以千计的契丹人。燕山南北,剃光了顶门,留着小辫子的契丹人,还有数十万。他们日夜厉兵秣马,他们随时都可能再度横扫中原……
  “宁将军,您刚才怎么了,吓死小人了!”亲兵常乐拍拍胸口,喘息着追问。
  “我,我没事儿。累了,赶了整整一天的路,又绕了这么大个圈子,我有点撑不住了!”宁子明咧嘴笑了笑,疲惫地回应。
  连现在都无法保证的人,哪里还有什么资格去考虑未来?他不仅仅是武胜军中的一名裨将,而且是常思手中的一粒重要棋子。而棋子的命运,向来不会由自己掌控。越是重要,越难以摆脱下棋者的手心。
  “那,那将军不妨先喝点水,吃点儿干粮!”明知道宁子明是在敷衍自己,常乐却不敢戳破。只是顺着对方的口风提出建议,“此战胜负已定。您只要在这里看热闹就行了。犯不着自己再动手。反正敌人的计谋是您第一个识破的,夜袭任务也主要是咱们火字三个营头执行的。别人抢再多功劳,也大不过您去!”
  “是啊,我先歇一会再说!”宁子明又笑了笑,顺口答道。
  当天发现求救信使身上的破绽,他就用装病的办法,阻止了韩重赟立刻发兵。随即,又和韩重赟、杨光义等人,连夜商量出一条对策,将计就计,故意缓缓行军,拖延时间。今天蔡公亮被拖得心浮气躁,找借口先走一步。韩重赟立刻下令将留下来带路的其余几名信使抓了起来,严刑拷打。
  在弄清楚了信使和山贼的真实身份之后,大伙原本打算立刻撤兵。又是他,突发奇想,制定出了一个疯狂而又大胆的方略,抄小路饶到沁阳城的东南方,假冒太行山好汉,杀贼军一个措手不及。
  既然双方都是山贼,这场战斗便成了绿林道上的黑吃黑。就不存在什么无朝廷旨意带兵越境的罪名,也不会向朝廷暴露武胜军的真正实力。而对手的真正东主,河中节度使李守贞,即便最后弄清楚了是谁干掉了豹骑军,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绝不敢承认第一波山贼是他派人假冒,更不敢去向刘知远告常思的黑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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