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清(精校)第18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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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十一日,徐一凡斩叶志超卫汝贵两位统兵方面大员,率禁卫军主力回师。天下无不为徐一凡的飞扬跋扈而震惊,辽南诸军闻知,统兵大将,无不股栗。而又不知道多少人,对徐一凡的忌惮提防,又多了一层。却又有更多的人,已经对大清深深绝望,除了还寄希望与所谓的光绪圣君操权兴革之外,对徐一凡这与暮气深沉的大清诸实力团体截然不同的做派,而感到兴奋。
  这场甲午战事,不仅仅让东亚的局势,而且让大清国内,也处在了深刻变动的前夜。
  ※※※
  那一排枪声,远远传来,让独立在船尾的杨士骧浑身一震。
  他是糊里糊涂的被徐一凡的戈什哈架上了一条小船,现在白天还不能发船,要到天色黑下来,才能趁夜潜渡,过黄海而到大东沟一带上陆,那里现在有淮军几个营头在,算是将他交回给李鸿章了。
  李鸿章亲笔致信给徐一凡,而徐一凡也爽快放人。他上船之后,这条北洋派来的小船上的人,又交给了他一封李鸿章的亲笔信。
  信上写了不少,是老头子不用记室,自己亲笔写下的。多是白话,娓娓如家人倾谈。
  “……莲房,算了吧。你做这事,为的什么,我自然明白。当了一辈子的裱糊匠,你们什么心思,我再明白不过了。北洋暮气已深,在这里,除了做官,已经无法做事。
  徐一凡这人,你还看不明白么?他是在走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啊。我们在大清内部,奋力的朝上爬,大家横竖都一样,谁能出头,看手腕了。而徐一凡呢,却一直游离在大清体系之外,打南洋,打朝鲜,打日本……养望待时。他有朝自己人开一枪,动一刀否?有在国内争权夺利否?
  当大清将所有能走的路都走到尽头的时候,他自然就成了天下瞩目的对象,到时候天命归属,就不言可知了。逆而夺取,他逆得漂亮!虽然前途难知,他不知道还要应对多少明枪暗箭,这老大帝国,是不是能被他一人撬动,还说不明白,但是有人守着最后一点希望,总是让人觉着安慰吧?
  宦海沉浮,我早已心力憔悴。曾文正公师尊大人,曾寄望于我,能做点事情。到了如今,又做了什么?无非门下走狗而已。太后已电我,兵饷两物,绝不调往辽南。而日人朝鲜败亡,必深入辽西,攻我威海,甚而直入直隶。局势如此,帝党束手,后党复起也水到渠成。无非我李某人替罪羊而已。借此机会,我已尽力向威海调兵增饷,望好歹守住威海,也算一个交代。能否成功,听之而已。
  此战已拨动国内风潮,老头子为大清强撑之门面,已剥落无遗。列强必群起而逼我,我却实束手无策以应对之。九泉之下,如何见师尊大人?
  要老头子自己来兴革,那是万万不能。但别人奋发,事到如今,能少挡点路也好。北洋我已号令为难,此次战事,可有一兵一将为我死战?帝党犹自掣肘,后党又要我当替罪羊,心灰意冷,莫过于此!你我相交十余年,还看不透么?
  我厚着老脸,将你要回,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吧。一起退下来,看世事沉浮,老死榻上,也是一生。且看徐一凡走得如何……”
  杨士骧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这两年和徐一凡的纠缠应对,徐一凡的所作所为,一桩桩的在他脑海当中掠过。
  逆而夺取……逆得漂亮!眼下他已初步养望而成,天下已经寄望于他能挽此战事,再到什么时候,就寄望他能天命所归?其间定然精彩无比,波诡云黠。
  可惜,自己看不见了……
  中堂是老了,虽然灵醒不减,还能看明白徐一凡。可是偏偏眼前的事情,他却因为离得太近,而料理不清。
  他还能回去么?中堂以为能凭自己威望,将他的事情压下来。可是北洋上下,谁不会担心徐一凡会主动掀出来,并借此掀起大狱?多少北洋上下牵连其中啊,收买盛军军官的资金,明里暗里对他施加的压力……与其这样,不如主动和他自己切割清楚。到时候那些同僚会怎么对付自己,不问可知了。与其受小人折辱,牵连家人,不如归去。自己死了,中堂也就明白了,看在他自灭自口的份上,这事儿,就是真的按下去了。
  船舱内几个船工和领船的人,正在推着牌九,当庄的人正抓到一副好牌,满脸大汗的等着闲家下注。全神贯注的时候儿,就听见外面一声水响。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闲家催促:“他妈的快开牌,一翻两瞪眼!今儿通吃就七八次,真他妈的邪门儿了!”
  庄家摇摇头,摊开牌九:“前八后八,八八关!老子又没弄鬼,通吃你们也得认了!”
  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十二日,大清直隶通用道,淮军营务处总办杨士骧投水死。李鸿章奏报,杨道自战事起后,居中运筹,心忧国事。旅顺陷落,常责己效国不周,徘徊长叹,以死明志。
  朝廷追赠美谥,以尚书典操办后事,并宣付史馆,入祀祠堂。
第六十章
天变
  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十三日。
  北京。
  隆宗门外的军机处内,几个顶戴花翎整齐的大臣,正拿着电报嘘溜溜儿的吸着凉气。大家的脸都白着,你瞧瞧我,我瞧瞧你。
  军机领班大臣世铎坐在炕桌边上,头也不抬的喝着一碗热茶,动也不动一下。
  底下几个大臣议论的声音渐渐响了起来。
  “……叶志超,卫汝贵,都是头品的统兵大臣,提督衔头,持节的武将,这徐一凡是说杀就杀啊……跋扈,跋扈得无以为甚!”
  “外敌逼于海上,国有此武臣节帅专擅,外敌犹自小可,这藩镇之祸,可就在眼前啊!”
  “朝廷都有电谕过去的,要叶志超和卫汝贵回京候审来着,这二百五倒好,一封奏折电过来,数了数叶志超和卫汝贵的罪状,不等朝廷回话,就自己动手斩了!这还有没有王法?”
  “大清就没出过这样的权臣!现在还只是持节朝鲜,将来还怎么了得?怪不得这家伙老佛爷一直放在心上呢!没二话,打电报过去,调他回国!重重参他一个跋扈无状的罪名!”
  听到议论的声音,世铎重重的将手中茶杯一顿,慢慢抬起头来:“都说什么混话呢?你弄得倒徐一凡么?你们各自府里面的下人嚼的舌头,你们也该听到。徐一凡在朝鲜大战的事儿都编成书在说了!多少御史台的呆书生上折子言事,要给徐一凡益兵加饷,让他提兵去直捣日本!……前些日子京师八大寺合起来做水陆道场,给朝鲜战没王师超度,给徐一凡他们祈福,闹得沸沸扬扬,整个北京城,满是香火!……老额勒,你家里是最信这个,你六太太又给了多少香油钱?”
  额勒和布刚才议论得最大声,一点老态不见。每次朝议或者军机大臣自己议事,说道当前战事他就闭着眼睛念阿弥陀佛,要不就对着墙壁以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南无观世音菩萨……打起仗来,花钱不说,要死多少人?这怨气,多少年才散得掉?左右不过日本人想点好处,咱们给他就是了,大清钱粮广盛,不缺这些银子……”
  好事的军机处达拉密小章京早就给这场战事编了个对联,用了这位老得没牙了的中堂爷的官讳,上联是“腰系战裙”,下联儿就是“额勒和布”,横批“阿弥陀佛”。
  他小七十的人了,娶了个六太太不过才十七八,最是喜欢望山门里面转,据说这六太太还受了比丘戒,这也是一个笑话儿。京师八大寺的联合水陆道场,这位六太太手面可大,六千六百六十六两的香油孝敬,给师兄们添菜助斋还另外再算!
  谈起战事的额老中堂如此,几乎就和半死差不多的没精打采,但是今儿说到徐一凡跋扈的事情,却口沫横飞,老眼精光四射。要是徐一凡在当下瞧见了,免不得就要动问老中堂一句,今儿来上值,是不是吃了那种传说中的蓝色小药丸?
  世铎一开口就没给老头子留脸,额勒和布一愣,也只有灰溜溜的低下脑袋来。世铎犹自气愤不消,继续一拍桌子:“都混!现在是哪帮家伙爬在咱们头上,怎么都想不明白?徐一凡你倒是想弄他,现在弄得动他吗?不要到头来,咱们成了大清的秦桧!现在最为跋扈的,可不是他!老佛爷的叮嘱,都忘记了?长的什么脑子!”
  世铎训斥得虎虎生风,这位世三爷,觉罗出身的红带子,(努尔哈赤本支传下来的子孙,是爱新觉罗氏,黄带子。努尔哈赤兄弟传下来的别支,觉罗氏,红带子。清季这个时候儿,黄带子都不值钱了,更别说红带子。多有给人赶马车,当门房当下人的——奥斯卡注)没有前任醇贤亲王这位领班军机大臣身份亲贵,更谈不上比起前议政王鬼子六的人才本事。慈禧将他一下拉拔到领班军机大臣的位置,图的就是他好控制。世铎也知道自己本事平常,就抱定了一个宗旨,老佛爷说什么,就不折不扣的办什么,其他的事情,就搁着吧,反正指望眼下这些人,弄也弄不好,干脆大家敷衍——大清这几十年,不都这么敷衍过来了?
  现在老佛爷深恨什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俩字儿,帝党!全部心思和帝党捣乱还来不及呢,架得住再弄一个手里有兵,现在又声望如日中天的徐一凡进来?要是帝党和徐一凡搅在一起,才有得麻烦呢。不仅不能弄他,现在还得捏着鼻子安抚这个二百五!
  屋子里面吃世铎一发火,顿时就安静下来,几个军机大臣也觉着没趣,各自看向墙角。正尴尬的时候儿,就听见门外一阵脚步声急响,就看见翁同禾大步的走了进来。老爷子这些日子就是在颐和园玉澜堂和之间军机处奔走,帮着光绪出谋划策,操持这场战事,眼看得战事渐渐不利,帝党就是靠着这场战事起来的,可不能再倒下去!当真将老头子忙得是茶饭不思。夏天太阳又毒,将翁同禾晒得又黑又瘦,老了十岁仿佛。现在走进屋子里面,满头满脸的大汗。
  看见翁同禾进来,世铎又低头喝茶,几个军机大臣更是连眼神都不投过来,坐在椅子上面养神。
  翁同禾扫视了一眼,朝世铎拱拱手:“世大人,皇上电谕,让李鸿章解饷六十万,北上供辽南辽西诸军用,还有解两万洋枪,两百万子药……这个发下去没有?”
  世铎抬头,满脸的云淡风轻:“发了啊!”
  翁同禾跺脚:“多久发的?”
  世铎又喝口茶,掰掰手指头:“五、六、七……初五明发的,怎么着?”
  “八天了哇!从天津出发,现在第一批也该到锦州了!雇船运更快!辽西诸将来电,无一两饷银,一件军装,一枝洋枪,一粒子药运到!更别说辽南了……辽南辽西两地,练军新募军加起来二百多个营头,没有这些东西,让他们怎么打仗,军心都稳不住!日本人现在正窥辽西走廊,过了辽西,可就是山海关!”
  世铎笑了一笑:“老翁,急什么呢,咱们又不是没发电谕,李鸿章那里耽搁着,咱们有什么办法?要不,兄弟再去一个电报催催?”
  翁同禾擦了擦汗,心下何尝不明白世铎他们是什么打算。辽南辽西诸军大集,光绪这些日子和发了疯一样每天多少电谕传给诸军,又让他们就地募练营头,准备在辽西辽南反攻,至少遏制住日军南下辽西走廊的势头,光绪也知道,如果再败下去,只要日军出现在山海关前,或者让他们震动了奉天的祖宗陵寝,太后老佛爷就有由头出来收拾局面了。帝党的狂醉日子,就要一朝而终!
  这么多兵调过去,就要饷,就要弹药,就要洋枪。可是这些都得从掌握这些的各地督抚,尤其是北洋那里调!本来以为李鸿章现下败成这样,为了自保也不得不配合光绪打下去,要不然朝廷找替罪羊,他就最合适。却没成想,一份份辞气严厉的电谕过去,李鸿章那里却丝毫未动!却拼命的将兵力,将弹药,将营头,向威海那里调过去,竟然是绝不北顾。
  这家伙……难道不知道在辽南辽西大败,就算守住山东一线,他也绝无可能脱罪么?
  帝党也不是傻子,自己商议之下,就得出结论。李鸿章背后定然是有人撑腰,要坐看北线大败,他背后那个人,是什么就不问可知了。
  北线大败,就等于帝党末日!
  看着世铎那老神在在,若无其事看笑话儿的样子,再瞧瞧那几个低头不语的同僚。翁同禾只觉得一阵阵犯晕,再想想他们背后那尊神,大夏天的,他都觉得心里凉飕飕的。
  上了这条船,就身不由己啊……想到这里,翁同禾忍不住就有丝怨恨。
  海军衙门的经费,自己当初在户部尚书任上,都全部提出来给慈禧修颐和园了,怎么就讨不了好!还怪自己这个帝师的出身!
  权力斗争就是如此,不上这条船,就只有上那条船,上了船,就只有小车不倒只管推啦……生死存亡,就在此一搏!
  他正正容色,喊了一声,自然有跟着他奔走的达拉密小章京送上了一个黄匣子。翁同禾双手捧着,冷着一张脸道:“这是皇上今儿亲笔下的诏谕,军机处赶紧用印,发出去吧,李大人那里,先别管了……反正朝鲜的徐大人,已经誓师了!”
  几个坐着的人都是悚然一惊,徐一凡在朝鲜斩叶志超卫汝贵,誓师出发的电报才到他们手上不过半天,他们还在准备商量怎么应对呢,光绪和翁老头那里就知道了?
  世铎一边双手接过黄匣子,一边冷冷的扫了满屋子的军机大臣,达拉密满汉小章京们一眼。
  他妈的,咱们这里也出叛徒了!瞧来瞧去,就是那个新进军机学习行走的汉大臣孙毓汶最像!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不敢抬头。世铎这才慢慢的打开匣子恭读上谕,翁同禾也不坐,就站在那儿冷着一张脸看着。
  匆匆读完上谕,世铎不敢相信的揉揉眼睛,再仔细瞧了一遍,猛的一拍桌子:“荒唐!荒唐!荒唐!”
  三声荒唐,让所有人都抬起了头,世老三今儿怎么痰迷了心窍,对皇上的上谕居然说这种大不敬的话儿?
  世铎猛的抬头看着翁同禾:“老翁,该不是你自己捏的上谕吧?怎么能封徐一凡做奉天将军?”
  ※※※
  清朝入关以来,本来就没多少传统底蕴的这个边陲民族,在官制上几乎全盘承接了明制。各省流官大多一样。
  唯有在他们的龙兴之地,不设流官,而分设三满洲将军镇抚。各地镇守,则是八旗体系满洲都统,副都统,参领等以此类推。
  关内外交界处,设柳条边墙,汉人不得出关。二百余年,一直到咸丰时代,都是厉行此禁。围绕这个边墙,也不知道有多少血泪!
  咸丰以后,边禁日松。可是东北的统治体系,仍然是旗人兵民一体那一套。关外就是满人的最后大本营。有清以来,这三位满洲将军的缺,不是王爷,就是满族重臣,从来不曾有一个汉人能得到此缺!
  爱新觉罗家族的打算,就是要将这一片富饶肥沃,近二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永远留给他们这个不过两百万人口的民族!
  而光绪这份电谕,竟然要将徐一凡封为满洲将军!徐一凡本衔已经到了二品,四个钦差在身,但是还没有一个实缺在身上。帝党上下,为了徐一凡能挽东北战局,保住他们好容易得来的地位,竟然一举将他放到了奉天将军这个位置,这个满人最为腹心的位置,有着努尔哈赤,皇太极陵寝的满人根本所在之地!
  原来的奉天将军曾琪,则是战事不利,则毫不犹豫的被开缺。
  这份上谕还不仅仅如此。
  光绪表达了对徐一凡誓师回援的赞赏之意,除了奉天将军这个位置,还给了他节制辽南诸军的全权,更在最后表示,如果战事顺利,朝廷不吝侯爵之赏。并在上谕当中暗示,战事平息之后,如果徐一凡觉得奉天将军清苦,想要李鸿章在北洋的位置,也很有可能办到!
  世铎喃喃的恭读完上谕之后,整个军机处屋子里面都是一片大哗。额勒和布抖着嘴一副要中风的样子,话憋在喉咙里面就是说不出来,满脸涨得通红。
  翁同禾冷冷的看着他们,心下只是觉得一阵快意。人到了破釜沉舟的地步,一切也就豁出去了。帝党在得到徐一凡誓师的消息之后,也是大喜。现在徐一凡已经是战神之目,十万清军加上水师大兵船,被两个师团的日本军队打得大败亏输,徐一凡以一军之力,却消灭了两个日本师团,他要是回师,那辽南的那点鬼子,打掉还不跟玩儿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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