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清(精校)第23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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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天下风雷(二)
  直隶南宫县。光绪二十年十二月初八。
  冀中之地,本来就可以称为直隶富庶第一。人烟辐辏,村落密集,民风也素称强悍,更了不得的是,在北地当中,识文断字儿的人占总人口比例冀中也可称为北地第一。南宫县这个地方,更是素来被看作冀中首县,民谣当中就有金南宫之称。种种桩桩,更是胜过冀中的平均水准一筹。
  北地本来就民风偏于保守,半通不通的识字人再多一点,再加上天子脚下,消息灵通。民间有着别样心思的暗流就更多一些。在满清官场,这等地方就号称冲疲顽难四点俱全,虽然富庶,但是也出名的难治。每年收税完粮,官府都得对民间客气一点,追比不敢那么的穷凶极恶,生怕激起刁民生变。这些刁民,往往还不是穷得没了裤子的小老百姓,往往是地方大族。联庄会组着,拳练着,香烧着,用宗族和练拳烧香两种手段将地方的村民收拾得服服帖帖,一夫奋起,往往万人应和,包围了官衙都是轻的。数数大清北地历史,小规模的变乱就没停过,就是十年前,这些烧香的生乱起事,就是好大一场风波!随着大清对治下控制能力越来越弱,地方官吏,对民间这等结社自保的行为,也不过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用一句话可以总结,大清往南的地方秩序,往往靠着士绅维持着。而北地的地方秩序,在这个年月,却往往是靠着各种各样名目的香教维持着,想数清楚这些香教顶着的名目,神仙恐怕都难做到。
  南宫县这个时候,既不是集日,也不是庙会,县城里头,各种各样的人物却反常的多。这些人物多是穿着对襟密排口的褂子,却散着裤腿,辫子都是又黑又粗,有的家伙脑后头发都稀稀疏疏的了,辫子倒是可观,一看就知道加了假头发。天津卫的混混辫子多是散垂着,每节儿还都要插玉兰花。而这些脸晒得黑黑的,走路横着肩膀竖着大拇指,一脸老子有拳棒在身的爷们儿,辫子却都是盘着,在颈子那儿绕着粗粗的一圈。辫绳儿也只有红黄两种颜色。
  街上行人,看到这些爷们儿出现在城里头,多半都避一步。有的人还露出羡慕的神色。这些都是能请大神,拳棒精熟的汉子!大家都是亲见的,迎神赛会几个拳会斗功夫,打黄豆打铁沙子的四瓣火枪,顶着肚皮打过去,红都不红一下!
  眼快的人,还能看出来,不少在县城马、快、壮三班的班头衙役,也换了散腿的裤子,盘着辫子在人堆里面跟着走。今儿这场合,摆明了就是各乡拳会来会合,不知道是不是几个庄头拳会打大架出了人命来说合,还是又几个拳会联起来了,大家来喝齐心酒。虽然来的人物比往常多了许多,可是这个年月,谁来说他们!就算县太爷的轿子在路上撞着了这些爷们儿,县太爷还得停了轿子,躲到巷子里面避避他们呢!
  眼看太阳渐渐升到了头顶,南宫县素称首富的冯大老爷的后院儿里面,这样的拳会爷们儿已经来了一拨儿又一拨儿,能进院子的没有几个,多是围着冯老太爷的宅院或蹲或站,掏出截断了的烟锅互相凑火儿。冯宅的家丁仆役早就闪得远远的,只是不断的将一桶桶的茶水端过来。
  后宅当中,能进来的都是很有点威风气度的拳会大师兄,大家伙儿往日聚会在一块儿,不管怎么不对付,都要高声谈笑,拉拉家常。不过今日,这些大师兄都一个个都神色恭谨,四散在后院当中端正的站着。只是看着帘幕低垂的后院书房。
  太阳越来越大,虽然还是冬日里面的气候,可这天气已经渐渐的在朝早春走,大太阳烤着,棉袄里面也都见了汗,微微都感到有点不耐烦的时候儿。书房门脸一掀,冯宅的冯大老爷当先走了出来,这位在冀中好几个县趁了几千顷地,捐了道台衔头的南宫首富,居然也是一身拳会的短装打扮,辫子系着红头绳,一脸肃然:“章护法,申屠尊者,韩师尊到!天黄地荒,老祖救世,各位师兄,礼行起来!”
  在场的十几位大师兄都抱拳齐了胸口,弯腰下来:“恭迎章护法,阎尊者,韩师尊驾到!”
  呼喊声中,就见着章渝、韩中平老爷子还有一位铁塔也似的汉子大步走了出来。那就像一座黑宝塔一般的汉子大家都认得,是威县小各庄的阎书勤。据说落生就学拳,七八岁就能请二郎神上身,二十郎当岁接了爹拳会大师兄的位置,义气重,手面阔。也不知道他趁多少家当,花钱如流水一般。冀中一带的拳会香坛,一多半儿都是他奔走二十年帮忙拉起来的!光绪八年拳会扯旗,申屠旺只要对上官兵就打选锋,人人都瞧见了,官兵刮风般的枪子儿炮子儿,被他一把大蒲扇一扇,就没有一颗能挨上他身子!光绪八年之后,虽然隐匿江湖,可是通直隶省,名气越发的大了,两家拳坛互相打出狗脑子了,他一句话发过来,大家就得喝齐心酒。
  直隶、山东、河南。不管是信白莲的,信弥勒的,还是六离会之类,甚至单纯练拳保家的红枪会黄枪会,谁不认这位阎大师兄,只要是烧香的,谁不认这位阎大师兄就是无生老母座下第一尊者?
  阎书勤脚步冬冬,满脸红光的先大步走出来,就有人小声儿的欢呼起来:“阎爷结实!申屠爷,咱们就盼着您呢!”
  至于韩中平和章渝,章渝隐姓埋名已久,韩老爷子又向来藏身幕后。只有些最为心腹的大师兄听过二位名字。今儿章渝和韩中平都穿着同样的密排扣褂子,辫子盘着。往日小心谨慎的管家,富贵闲适的大掌柜,哪还看得出半点影子?章渝阴沉的脸色已经全然不见,挑眉立目,腰板笔直,仍然就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形意宋家第一高手。韩老爷子也挺直了背,往常老爷子天再热都穿着坎肩,今儿这密排扣大褂一穿,仍然筋骨结实,仿佛还是三十年前的天国大将!
  阎书勤满脸通红,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两侧的韩中平和章渝,转头大声道:“无生老母庇佑,咱们香教,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妖星降世,主天下大乱。妖星就是西洋白鬼子!他们盖工厂,挖矿山,盖教堂,就是盗咱们中国的龙气儿!朝廷的一龙二虎十三羊,再加着十种二毛子,被洋鬼子的药迷着了心,帮着折腾咱们江山。到了应景的那一天,地没法种,饭没法吃,天下行瘟……咱们几千万百姓,都要给洋鬼子挖了脑子合药!”
  这些话都是在场大师兄们往日对着手下拳民说惯了的。别管他们自己信不信,这种玩意儿说久了,多半也就当成真的了。阎书勤直着嗓门儿一鼓动,底下人意气昂扬的纷纷附和。
  “早该砸了这个世道了!从那个鸡巴朝廷伙着洋鬼子开始,咱就觉着这大清朝要溜檐儿……现在别的不说,通南宫就要十万弟兄,拳棒熟,本事大,反正这日鬼弄棒槌的日子大伙儿也难得过了,尊者一句话,无生老母在上,谁不反他娘的,谁就是狗入出来的!”
  “要洋枪咱们也有,北洋的那帮总爷,从旅顺溃下来到天津卫里上岸,在军粮城就摆开了集,一杆快枪五十块洋就拿到手,咱们联庄十几个坛子,多了不敢说,两百支独头快拿得出来!现在真是人人都觉着要变,这世道还成一个什么玩意儿!洋鬼子不说了,小鼻子这次,差点就要投降,那帮矮子,谁拿眼皮夹过他们?这么日弄下去,谁都活不踏实!”
  “就是这句话,现下谁还架得住这些信教的二毛子?争水争地,打死了人,人家整个庄子马上就信了教,官司送到衙门里面,塞多少银子,还是他们赢!上好的河滩地,说是要盖教堂用,二毛子五两八两一亩就买了去……要是咱们再不设了坛,烧起香来,生生要给朝廷伙着洋鬼子二毛子折腾死!”
  “话就是这个道理!冯大师兄,家里挂了千倾牌,还怎么样?全南宫最好的几百倾水浇地,还不是给信了洋教的二毛子抢了去,冯大师兄半个家当都塞了狗洞!县里不行到府里,府里不行到省里,京控也控了,最后怎么样?这个世道,只有烧香敬无生老母才能救世!弟兄们抱起团来,谁也不怕!现在这南宫城,师兄弟们还不是横着走?这老天就他妈是个欺软怕硬的!尊者,一句话,现在通直隶,就是咱们的天下,还不是逼出来的,一句话,反了吧!”
  阎书勤激动得直喘粗气儿,而半路出家的冯大师兄也是一脸狰狞的神色。韩老爷子和章渝对望一眼,都是点头。在徐一凡那里受到的冷遇,影响的信心这一刻全然回到了身上。北中国,还是他们的地盘,少了徐一凡,照样做这盘槽子糕!在徐一凡身边久了,看惯了徐一凡每到一处,就对该处所有一切事务的强大掌控能力,两人都快有点淡忘了这片北中国的土地上,是怎么样一片浇透了油的干柴!
  在北中国,其时最激烈的矛盾,就是教民和百姓的矛盾。北中国传教教堂,反而不是英法这种老牌的殖民地强国的教团居多。近些年来,俄国老毛子和德国传教的教团在北中国的列强传教事业当中,占据了很大的份额。英国世俗色彩强烈一些,对传教一向兴趣不是很浓厚,而法国在着力经营西南,在北中国力量不大。也正因为如此,在徐一凡所经历的历史当中,那场庚子事变,也是德国和俄国出兵最多!——日本是特例,出兵两万,那是后起之国在列强当中争地位用的。
  俄国和德国这种后起的列强帝国,比起老牌殖民帝国的扩张拓展行为更多了许多残酷性。在他们近乎肆无忌惮的支持下,教民们也同样在疯狂的争夺各色各样的经济利益。形形色色的教案层出不穷。这个年月,有什么好人家会去入教?多半都是些破产无业的二流子。他们入教,也不过就是为了狐假虎威过人上人的生活罢了,在争产夺业当中,当真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有这些人为榜样,更多的百姓甚至举村入教,不管是农忙的时候赶节气争水,还是争坟山风水,或者宗族械斗,教团对教民是一概撑腰支持。冀中一些村子,几乎就成了教堂的封地,建起围墙,不交钱粮,购械自卫,自设公堂,俨然国中之国!
  一牵涉到教民和普通百姓现实经济利益的纠纷,原来只能是艰难发展的香教顿时就有了滋生壮大的土壤。百姓们需要结社自保,和这些教民势力争斗,甚至中层阶级也纷纷加入香坛,免得他们的产业被教民们所侵夺。朝廷和地方官吏的昏庸软弱,更助长了香教的疯狂发展,光绪八年香教起事,不过是个先兆罢了。这些年下来,香教虽然组织涣散——封建迷信到如此地步,以地域为划分原则的组织,也很难严肃紧密——可加在一块儿,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北中国庞然大物!
  看见民心可用,三个人都是兴奋。阎书勤再回头看了章渝和韩中平一眼,又给在场大师兄们的兴奋劲儿加了一把火。
  “诸列位!章护法大师兄和韩师尊大家伙儿可能少听——这章护法大师兄就是光绪八年咱们香教扯旗那年,号称一拳盖直隶,带队伍抢了枣强县城,吓得官府悬赏一千两要脑袋的宋大师兄!师兄他这些年隐姓埋名,参加了禁卫军,这次在朝鲜,章护法他和鬼子拼了一个尸山血海,手里怕不亲自砍了几百个鬼子脑袋!这次他带着二百个在禁卫军顿过营头,吃过饷钱的香教子弟一块儿回来,就是要和这世道再分个高下!”
  底下人一阵惊呼,差点就围了上来。
  “宋家那位?据说当日他回家报仇,一个人进院子,十几个高手都不是他一个人对手,洋枪射出弹丸,他空手就能拿下,这位章护法,就是当年宋大旗杆?”
  “从禁卫军回来?那位海东徐帅岂不是也站在咱们这头儿?”
  “要是真这样,那感情好!谁不知全大清能打的就是海东徐帅一个,没成想,他也是无生老母座下,指不定就是武曲星下凡……”
  “什么武曲星,徐大帅出身海东,都说是孙悟空降世!推背图上面都说了!”
  底下人乱纷纷的一议论,阎大师兄不得不提高了嗓门儿:“徐大帅当然站在咱们这边儿!他是打小鬼子的英雄,能看洋鬼子顺眼?两江衙门已经设了坛子,供了无生老母……要不然也不会让咱们二百香教子弟回来!到时候咱们起事在北,徐大帅扯旗在南,这金銮殿,就要换个人坐坐了!”
  徐一凡威名,已经是天下皆知。乡野口口传颂,已经是天神一般的人物。他也站在香教这边,那扯旗前景,简直就是一片火红!
  有的大师兄已经兴奋得扯开了襟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才足够在阎尊者面前表达自己的忠心,有的人不住的拍自己的大腿,仿佛都不晓得疼了。
  “这感情是……嗨!这感情是……”
  更有一些,那是连话都说不囫囵。
  阎书勤是会议组织者,看介绍章渝动静这么大,生怕韩老爷子有点不开心。他一生事业名声,还不是韩老爷子扶植起来的!行走江湖,讲究的是手面阔,交情够。他们一家虽然是香教世传,可是都是一脑袋高梁花子,哪有什么钱!还不是这位韩老爷子发现他打小就胆气大,爱交朋友,大把大把的钱拿出来让他挥洒,他如何能有今天?更别说光绪八年那次事败之后,是韩老爷子的大盛魁救了他性命,在绥远藏了几年才算是逃出生天。没有这位北地财神,香教如何能有今日风光气派?
  他赶紧咳嗽一声儿:“诸列位先慢着高兴,这儿还有一位了不得的人物,就是无生老母座下智多星诸葛亮托生,咱们的韩师尊!徐大帅海东打小鬼子,教徐大帅摆八卦阵的,就是咱们韩师尊!这次韩师尊亲身北上,就是要给咱们这次扯旗画出一个道道出来,咱们这次起事,砸锅卖铁,一锤子买卖,再不能象十三年前那样,闹一个没下场!我在这儿发一句话,韩师尊说话,就是无生老母颁下来的法旨,谁要是敢不听从,不要怪我到时候不讲一个香头烧出来的义气情分!”
  到了韩中平这里,一直闹嚷嚷激动万分的后院,终于有点冷场。对一些才算闯出名号的大师兄来说,韩中平这个名字陌生,瞧着不过是个结实的老头子,也没什么出奇。可比不了当年章渝那泼天一般的名声!对于一些老人而言,韩中平这个名字虽然不熟,但是他们都知道,这些年香教事业发展,背后总有一个人在扶植拨弄,多少香教的风云人物,都对这幕后的人物服服帖帖。当下见了真人,不过是一个不出奇的老头子罢了,可瞧过去的眼神,就带了三分敬畏,连喘气儿都下意识的捏着嗓子一点儿。
  看来香教真的成大事在即了,海东徐大帅是香教的人,这幕后的韩老爷子,也终于站到了前台!
  阎书勤一拱手:“就请韩师尊指点几句咱们将来如何行事,今日将诸列位请来,也就是这么个章程,法旨颁下,大家伙儿喝了齐心酒照着做就是,咱们将来下一场酒,就该在北京城金銮殿来场热闹的了!”
  在众人的目光当中,韩中平缓步走了出来,这个时候,老爷子脸上的神色,只剩下了决绝。后院当中,咳唾之声不闻。
  “……各位师兄,咱们隐忍几十年,总算等到这个日子了……想当年,多少教尊护法,死的死剐的剐,终让咱们等到了今天!越是成大事,越要小心。既然扯旗,我的话就是军令,违背了那是要行军法……”
  他目光缓缓一扫,看见所有人的鼻息都已经粗重了起来,似乎就在等待他老爷子宣布明天就扯旗也似。
  “……各位喝了齐心酒,回了自己香坛,第一件事,就是约束自己手下!二毛子要闹,就由着他们,这个时候,不要惹出大事情出来!他们闹得越凶,对咱们将来大事越发有利!老头子将和章护法进京城,给大家伙儿要个名义,要器械,要洋枪,甚至还要饷钱!香教几十万子弟,到时候就是几十万大军,扯旗令一下,这天下,就真该换个主人了!”
  韩老爷子说得铿锵有力,底下却呆若木鸡。
  “……要是和朝廷对付,咱们还烧香干嘛?”
  “这是上京城绕获鹿走呢,朝廷能听咱们的?靠得住的还是自家兄弟!没洋枪,夺就是了,徐大帅既是香教的尊者,他那儿也有洋枪不是……”
  不满的声音此起彼伏,渐渐成了浪头。阎书勤见不是事儿,瞪眼大吼了一句:“关老爷还心在曹营身在汉呢,韩师尊的想头,能有什么错的地方儿?”
  他话音未落,韩老爷子已经提高了嗓门儿:“咱们首要要对付的,还不是二毛子!”
  谁也没有想到,一个老头子的声音竟然能如此之大,仿佛震得房上屋瓦,都要碎裂落下!
  “二毛子借着洋鬼子的气力,和朝廷勾结在一块儿,压得咱们喘不过气儿来,要对付,咱们只能一个个对付!钻进朝廷肚子里面,借着他们的名义,有了咱们香教几十万子弟的力量,有了海东徐大帅撑腰,朝廷未必不想对付洋鬼子加二毛子。打着他们的旗号,咱们一举就能将十种二毛子扫个干净!他们的房,是咱们的,他们的地,也是咱们的,他们的钱财女人,也还是咱们的!这些吃了洋鬼子迷药的家伙,从老到小,一个个都得过过咱们的刀!等二毛子杀绝,通直隶,就已经全是咱们的天下,到时候北京城的城门,还怕打不开?到时候儿,北京城里面,十天不封刀!”
  香教能发展到如此地步,和教民的冲突,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韩老爷子喊出了先对付教民的口号策略,一下就对了在场大师兄们的胃口。说实在的,别看着他们喊扯旗扯旗,可是互相瞧着,谁也不象能穿龙袍的样子。朝廷对他们来说,还更多的存在在想象当中。可是将每一个教民拉过来过刀,他们的田地房屋钱财女人变成自己的玩意儿,可是实实在在就在眼前能看见的东西!
  底下粗重的喘息声音一片,不知道谁先挑头喊了出声:“跟韩师尊干了!二毛子人人过刀,屋屋过火。杀他妈个干净,再打开北京城!”
  更多的人接着应和:“喝齐心酒,喝齐心酒!谁软蛋松包,就先在这儿祭了无生老母!”
  人人都红了眼睛,阎书勤也在跟着振臂高呼。章渝却悄悄的退到了阴影里面,面无表情,韩老爷子神色这个时候却没多少兴奋,更多的却是一丝苍凉。
  徐一凡哪徐一凡,真少了你,这北地风雷,我韩中平就搅动不起来?哪怕是将整个北中国沐浴在血海当中,这仇,也必然要报!这个孽不是我韩中平作的,而是作在你徐一凡手中!
第十章
天下风雷(三)
  “大帅,船已经泊在苏州了。小……大帅亲兵营也在周围船上警哔大帅虎驾。苏州本地知府知县给大帅送了好几桌上席,不过求见可都挡驾了……不知道大帅是用他们送来的酒席,还是要伙食船单给大帅和宪太太,宪姨太太们开饭?请大帅示下。”
  说话的正是陈德,溥仰不在徐一凡身边,陈德就取代了溥仰贴身狗皮膏药的身份。除了内宅,寸步不离徐一凡身边。只是他当差经验还不是很足,差点儿就说出了小舅子营这个底下人私底下起的名字。别瞧他也是小舅子,可倒不在意这个。禁卫军第一镇第一标第一营除了小舅子营这个名字,还有一个霸气儿十足,禁卫军三镇连朝鲜驻军总机四万余人心服口服的名字,“天下第一营”!这是大帅嫡亲小舅子李星以身负重伤,昏迷九日,现在还在上海教会医院躺着,以及从他以下,整个一标一营,几乎伤亡满了一个编制表打出来的!
  在徐一凡这儿,叫小舅子不是骂人,是夸你能打又忠心呢。不过这个禁卫军内部独有的军队文化,倒是有点他们徐大帅恶搞的风范呢。
  禁卫军第一标第一营,已经被从第一镇当中抽离了建制,改编为徐一凡的亲兵营。他在两江要做大事,身边只是跟着百十个戈什哈已经不够用,非得扩充规模。这支营头护送着徐一凡从高昌庙码头坐总督官船直接起航,将和徐一凡一起进驻江宁城总督衙门。
  上海高昌庙码头送行队列,自然是大吹大打,锣鼓喧天,排场做足。那位跟着增寿增道台来办差的白斯文白首县,不知道走通了什么门子,居然从魂不守舍一下又变得生龙活虎,精神百倍的作为江宁本地官儿接驾办差的代表,恭迎着徐一凡上了船。白斯文这个古怪,上海官场有心人都看在眼里,这徐大帅还是有门路可走啊!当初的忐忑不安,故作镇静都放松了不少,上海道和上海关道都联袂拉下架子去拜访了白斯文白县爷,想探听一下关节。不过这个时候就轮到白大县爷一脸神秘的样子了:“兄弟实在是忙,今儿天气也不坏,还得赶着给大帅办差呢!两位宪大人,卑职实在对不住,先走一步,惶恐惶恐。两位大人且安坐!”
  他得意洋洋,摇头摆尾而去,倒是气得两位道台切齿痛骂:“小人得志,什么个东西!看你有什么好下场!”
  这些形形色色人物的心思,徐一凡没精神去理会。到他这个地步,举止已经差不多可以随心所欲了。说好听点儿叫挥洒自如,说难听点儿叫官威大,百无禁忌。六百杆火枪簇拥着下江宁,除了开国那些满清王爷,还有咸同中兴时期曾国藩李鸿章等寥寥几人,谁还能比得过他!
  只是这按照体制坐的总督官船,实在走得慢得闷气儿。他也故意不要换快的,就是等着两江官场连同新到的老相好荣禄提心吊胆,竭力活动,四下串连来着。要是连这些家伙都对付不了,他徐大帅真是白打一场甲午了。
  一条小火轮拖着他那条浅吃水,除了摆架子,没有一点适合航行的三层总督官船。逆着水流,一个钟点走不了十几里地。到了临晚,才在苏州附近泊了下来,亲兵营在周围船上岸上设下警哔,苏州本地官儿求拜一概挡驾不见。他换了军便服就到了船头,对着远处的斜阳青山,用力的舒展筋骨。
  江南的和风拂面,远处传来的是千年古刹寒山寺晚课的钟声。夕阳洒在船头水上,一片跳动的金黄碎片。在徐一凡官船警哔圈子外头,几条小渔船正在等着天黑洒夜网,炊烟袅袅升起,船头鱼鹰,正梳理着羽毛,发出高一声低一声的鸣叫。
  如此江南渔舟唱晚的景象,————可以入画。
  徐一凡只觉得自己浑身,满满的都是精力,恨不得跳起来吼一嗓子才好。在东北朝鲜那山川海岸冲杀久了,他还真怕江南这个风暖水浅的祥和地方,经不起他徐一凡的舒爪张牙!
  听见陈德说话,他回头笑道:“那些官儿送来的东西有什么好吃?食盒装着,要吃还得热,谁知道那些王八蛋有没有朝里面吐口水,我徐一凡名声在两江官场可不大好呢……叫伙食船给我开饭!你们吃什么,我吃什么!”
  陈德有点犹豫:“大帅的身份……”
  “什么大帅!大家伙儿还不是一起从朝鲜的死人堆里面滚出来的?我又不是没和你们一起吃过大锅菜!”徐一凡一身军便服,没有领章帽花,军服剪裁得极其合身。他站在船头,金黄的阳光洒在他肩头和大檐帽上,腰板笔挺,二十六七正当年的年纪,英气蓬勃得藏也藏不住。和陈德一路上看到的那些大袍子大帽子满脸烟气的官儿们比起来,望之真有若天人。
  旁边船上的亲兵营官兵们也坐船坐得气闷,走出了船头。他们要不是南洋子弟,要不就是北洋学兵,当兵的基本上都是北人。这江南景色,也是第一次初见。住处安在岸上,不当值的军官士兵都是年轻人,穿着军用大裤衩子就在远处下了水,那些南洋长大的军官,几乎个个都是一身好水性,扑在水里溅起浪花,比着谁游得快,当兵的给各自长官不住打气儿叫好。热闹中远远看见徐一凡已经站在船头,站得笔直的披着一身金黄晚霞光芒朝他们含笑招手示意,从官到兵,水里岸上,都发出了一阵阵压抑不住的欢呼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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