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清(精校)第26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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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机里头,康有为他们一概没进,算是能和谭嗣同站在一处的,只有算是帝党的许景澄。他是办外交的老手,思想也算开通,谭嗣同进京以来,就和他很是谈得来。这次光绪还是顶着慈禧压力,硬把内阁学士衔头的他塞进军机学习行走,壮壮谭嗣同的声势。
  剩下的人,就只有老得糊涂,万事都不通的额勒和布还有一个充数的孙毓汶。这几年军机里头风风雨雨,倒台的,罢斥的不知凡几。就是这个糊涂老头子的位置还稳如泰山,京城里头都说额勒和布有呆福。孙毓汶算是明白人,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心灰意懒了,那次甲午宫变之后,虽然还在军机,可是不是请病假就是来了也装聋作哑,根本派不上用场。
  这么一个班底,不管从威望还是寄托之深,谁也盖不过谭嗣同去,可见慈禧这次在这上头,已经做了最大让步,几乎就是让谭嗣同做了军机之首!想起不过三年前他才白身被赶出京城,真是恍若隔世。
  进了军机处房子里头,达拉密小章京们看着刘坤一老头子盛气而来,都躲得远远儿的。南北两铺大炕上面,几个军机大臣都在那里坐着,面前都是一堆折子夹片。光绪下了国事求是诏,这些天递上来的片子可多,都要军机这里汇总了,再转递上去。刘坤一进来,几个人都起来打招呼。刘坤一草草回了一揖,转头就看着谭嗣同:“复生,别让了,也不要茶水,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是要扶保大清呢?还是毁了大清?练新军老头子是举双手赞成,怎么就把这些拳会都算到新军里头了?现在直隶通省,你自己去瞧瞧,闹成什么样子了!要不是老头子的几个营头在北京周围镇着,现在说不定都在皇城根底下烧香了!你这是恨不得徐一凡声势不大哇!我问问你,是不是你的主意?如果是,我这就动本参你!”
  谭嗣同愕然:“我没传这个消息出去哇?练新军,要等宋庆那边确实了才能进行。而且新军就算要练,也得在地方起团里头裁选出精锐出来,练一营收一营之效,如何就让他们现在起坛起拳了?和皇上回的章程,我也就是这么一句话!”
  刘坤一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来来来,我和你到北京城外头瞧去!你自己看看,乌烟瘴气成了个什么德行!入娘的,烧香要是成得了事,当初就平不了长毛!”
  听他们俩一来一往争得激烈,军机处里头几人,额勒和布和孙毓汶是不管大事小事,都不吭声,许景澄资格太浅,里头就他衔头最低,想插话也插不进去。徐桐资格老,载澜血气盛,两句话就插了进来。
  徐桐老头子慢腾腾的整理着手头折片,递给达拉密小章京归档:“……这份折子词句不驯,而且犯了圣祖爷的讳,不要朝上递了……我听说,这些义民打的是扶清灭徐的旗帜么!当初国朝几次大乱,都是起团平下来的,湘军淮军,原来不过也都是团练么!现在直隶义民感国朝二百余年深仁厚泽,奋而起之,岘庄……我瞧着这事儿不坏啊!除了徐一凡,圣朝这些年也不消停,西洋鬼子东洋鬼子接二连三的来,更有无数二毛子汉奸,用洋货,吃洋迷药,把世道人心都毁成什么样子了!这次起团,处处和这些二毛子汉奸作对,我瞧着也是正本清源的大事业!我辈读书士子,正因引导此等义民之一腔血勇,怎么反过来还和他们作对呢?”
  老头子说得极慢,却极郑重,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儿。谭嗣同和刘坤一对望一眼,竟然不约而同都苦笑起来,和这过时而且一辈子没做过实务的老头子,什么都说不明白。
  载澜在另一头歪在炕上,他是降等袭爵的敦郡王,世铎去后,军机处他最亲贵,人又不过才三十多,举止未免就有些轻狂,他靠着炕桌闻着鼻烟儿,哼了一声:“你们是没瞧着这个热闹!我倒是这几天去偷瞧了一眼,下人也帮着去瞧的,这帮人了得!说请神就请神,诀一捏,四瓣火的鸟铳顶着肚皮打,红都没红一块!别说他们是装的空枪,我挤进去瞧了,地上铅丸子都变了形状!要是这几十万义民都有这个本事,还愁什么洋鬼子和徐一凡?用他们来练新军,大可使得!到时候他们成了营头,我还要请老佛爷皇上赏兵呢,挂了帅下江南,征讨徐一凡去!”
  载澜说着这个话题就来了精神,干脆坐直手舞足蹈,说什么除了刀枪不入,还有人拿着大蒲扇,扇一扇子弹铅丸就落地。女的穿着红衣服,一手挎篮一手小扇子,也能将子弹扇进篮子里头,更有提灯笼放神火的……说起来那是一套一套,额勒和布呆呆的听着,孙毓汶干脆闭上了眼睛,瞧着这些人生气,犯不着。只有许景澄嗤笑了一声,赶紧扭过脸去,载澜说得正是起劲的时候儿,也没留意到许景澄。
  谭嗣同却一拉刘坤一,扯着他就出了军机处的房子,他面沉如水,吩咐苏拉备轿,这才对着脸上已经因为徐桐载澜荒唐言辞而变了颜色的刘坤一低声道:“……这事情,只怕是康南海……学生和康南海算是同体,这事情怪到学生头上,也完全应该,要不是刘老大人点醒,学生只怕就犯了大错!我们这就去康南海那儿……”
  刘坤一疑惑的看了谭嗣同一眼,谭嗣同却是一脸的坦坦荡荡,到了最后,刘坤一只是跌足:“复生啊,康南海是个荒唐人!几十年宦海沉浮,热衷小人老头子见得多了,要是有点本事胆色的小人,那更是可怕,你可要盯他紧一点来着!”
  ※※※
  直隶处处起坛烧香,闹得乌烟瘴气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江宁这里。徐一凡的消息畅通不用说了,就连天下督抚们,也多半知道了直隶的情况。
  大家有志一同,都认为朝廷是慌了手脚,一着昏招接着一着昏招。所谓圣君,只怕是不大靠得住了。朝廷倒霉,自然是徐一凡的便宜。协饷督抚,现在已经有了六家,江西、安徽是不用说了,就在徐一凡的炮口之下。两个地方都请徐大帅赶紧派禁卫军进驻,表示了再明白不过的投靠之意,安徽巡抚是旗人联魁,已经去职,安徽官场竟然请徐一凡派人来护理抚篆,徐一凡也给他们面子,说是转奏朝廷,让安徽藩台护理抚篆,投靠的人就有好处,有财大家发嘛……加上湖南巡抚,闽浙总督,广东巡抚,两广总督,江南半壁,已经在掌中。报效的协饷达到八百余万,今后说不定还有。湖北的张南皮,摆出了一副两不相帮的架势,竟然喊出了湖北洋务已成气候,这是国家元气之所在,他为国家善守此土,外界扰攘,一概不与之闻。张之洞如此态度,荆州的满洲将军干脆就在任上溜逃,据说荆州的满城,几天内就散了一多半,大家都是人心惶惶的,静待天下之变。
  这些日子,徐一凡督署里头,往来的都是喜气洋洋,谁也没料到,转瞬之间,就大事有望!两江地方士绅在徐一凡颁出设咨议局的和解文告之后,也开始转变态度。两江有名望,有家道的士绅,已经在商量,是不是地方报效一大笔捐输出来,至少三百万起码,作为进见之礼。眼瞧着要徐一凡要进行殖产兴业的政策,南洋北洋那些财团又不是傻子,跑到两江之地来白扔钱,准定是有好处,不挤进去分一杯羹,还等着什么时候儿?两江大多数士绅和北地不同,江南地少人稠,挂千顷牌的大地主还真不多,多是经营工商发家。现在都摆明了徐一凡重工,重商,落后一步,就等着喝粥吧!
  正因为如此,唐绍仪的政务局,这些日子也觉得政务分外顺手。不管是查税还是剥离地方司法权限,地方都没什么掣肘的,政务局的委员派到各地,多是得到了大力配合。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徐一凡这里局势都是一片大好!
  气运在哪一头,天下人大多数都觉着已经看出了端倪,无非就是看下面如何进行,到底是最后还要拼杀一场,还是面子上做得好看一点罢了。
  徐一凡三四年的时间就走到此步,在江宁督署里头,他还不乐得大牙都要笑掉了?
  其实在江宁督署里头,徐一凡远远未曾到将大牙笑掉的时候儿,他反而拿着一份电报,脸色有点难看,只是在那里沉默不语。
  签押房里头,坐着张佩纶,李云纵,楚万里等人。看来是徐一凡召集禁卫军系统的人在商议什么事情。
  徐一凡好久没有这样脸臭得跟大便一样了,楚万里这个时候都不敢开玩笑,只是规规矩矩的坐着。良久以后,徐一凡把那份电报颠来倒去的不知道看了多久,才狠狠拍了一下桌子:“他妈的宋庆这个老小子,就是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现在还是这么一副死脑筋!”
  张佩纶一笑在旁边解劝:“大帅,宋军门也不过是去电来通报一下情况,也没什么特别大不了的,何去何从,想必宋军们心里有数吧……”
  徐一凡叹口气:“算了,刚才我说的那是气话……宋庆还是个直汉子,不失质朴军汉的本色。他从一个大头兵给朝廷提拔到现在这个位置,算得上受恩深重,要是说投靠我就投靠我了,只怕我也要低瞧他一眼……这话别传给聂功亭听到!”
  他自我开解了两句,却又忍不住骂了起来:“他妈的,老子现在倒宁愿宋庆是一个反复小人!也没想到,刘坤一居然这么老当益壮,在直隶,连自己老命都拼上了!”
  在座几人,听见徐一凡发飙,只是偷偷对望了一眼。
  徐一凡本来计划的最后一步很简单,抽空清廷在直隶的一切兵力。依克唐阿已经被解决了,宋庆再一易帜,没有这些有一定素养的营头作为基干,大清想练新军,做梦去吧。他当初起家,还是靠着北洋武备学堂挖来的大量人力呢,又靠着在朝鲜平叛定乱磨砺出了队伍,其中凶险之处,好几次都是硬着头皮闯过来的。现在北洋军事人才几乎给他挖空,宋庆依克唐阿也指望不上,朝廷就再无能力抵抗他徐一凡!
  他稍稍整顿一下南方,再整顿一下禁卫军,和列强再有一番往还——他自信有说服列强局外中立的本钱。北进京城,行禅代之事,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改朝换代,除了大势之外,就是实力!
  北方拳民起坛,比他熟知的历史提早了几年,反正现在历史也已经因为他改得乱七八糟的,徐一凡也不觉得奇怪。反而心中窃喜,拳民的德行他是知道的,到时候借着维持秩序的借口几路大军北进南下,更是名正言顺!
  想法虽好,但是任何事情都能心想事成的话,那世间就没有失败者了。
  刘坤一老头子,在两江无所作为,整天就是唯唯诺诺的不管什么事情,养生的兴趣比治政的兴趣大。没成想,到了直隶,却豁出老命,不仅凑了万把人的队伍,维持住直隶秩序不堕于大乱当中,更致电宋庆,要和他亲自一晤!毅军南下直隶,所有费用他全部承担,而且还对宋庆动之以情,他们两个头发都白了,给后世人安一个贰臣的名目不好听!
  徐一凡的确是小看了这位曾国藩带出来的湘军大将之一,湘军以书生领乡农,一帮经世派书生遂成安定天下的大业。是儒家文明在近代焕发出的最后光辉之一。经历了如此大时代的人物,怎么小瞧得了!虽然无力回天,但是豁出老命,给徐一凡添添恶心还是胜任有余。
  宋庆来电,不过就是详细禀报了刘坤一劝解他的意思,顺便询问解送开拔款项的人到了没有。电报中没有半点违逆徐一凡的意思,可是电报字里行间背后隐藏的那点帝国末世老将犬马恋主,犹豫瞻顾的意思,却是表露无遗。
  站在徐一凡的立场,自然可以叱责这么一个沉沦中国气运二百年的王朝,有什么好舍不得的!可是在这个时代,以宋庆的出身,这种心思,再自然不过。
  看徐一凡板着脸走来走去,张佩纶只有笑着继续解劝:“……大帅,刘坤一就算到了绥远,也不见得能有什么用,六十四岁的人了,就能挡住这大势?为刘岘庄惜啊……当初曾文正公,带出来的都是人才……”
  徐一凡猛的转身:“我才不管他能不能挡住呢!大势如此,就算宋庆反复了又怎么样?到时候无非就是打过去而已!我想少动点刀兵,少伤损一点元气,他们不乐意,我也没有办法!这大清,老子是篡定了!只要自己实力强,管他们能凑出什么个阵容来!凡事我从最坏的地方打算起……禁卫军整顿编练,必须马上加紧!李云纵楚万里,钱现在也有了,能给的我都给,半年之内,禁卫军六镇,必须成型!老子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我只要六镇强兵!到时候,了不起一路打过去!你们,全部给老子下到部队,像在朝鲜那样拼命练兵!那些顾问,也都给我赶到部队去,不够,老子再给你们请!要人才,那还不简单?”
  李云纵和楚万里都啪的起立,站得笔直。李云纵默默行礼,表示他领受了这个任务。楚万里也啪的行礼,可是他总要饶上句把句多余的话儿:“……大帅,我们辛苦一些没啥,可是上次突然抽张旭州他们北上,打乱了整训计划,孔茨老头子生气了,说大帅不尊敬他,正请病假闭门生气呢……”
  徐一凡哼了一声,冲着楚万里大喊:“你去搞定这件事情!现在我心情很不好,你少废话!门在那边,你给我出去!”
  李云纵和楚万里出了门儿,徐一凡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坐下来。发完脾气,感觉好多了。他发脾气也是选对象的,自己一手栽培出来的,打几下骂几句,反而亲近。那些投靠过来的,就摆出一副如对大宾的样子。特别是楚万里这家伙,骂他等于没用,乐得先图个爽。
  张佩纶默不作声的听完徐一凡发作,这个时候才勉强笑道:“大帅,其实不用这么急怒,事情始终在大帅掌控之中,只要我们自己做好了,还怕什么?充实整顿禁卫军六镇,大帅做得很对……”
  徐一凡叹了一口气,摆手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担心北京朝廷能有回天之力了?运去英雄不自由,气数如此,十个刘坤一再加十个宋庆也翻不过来的……只是帝国末世,总有一些英雄殉葬,我只是在想,我这条道路,到底要有多少血色打底?我那五哥,他还在京城呢……”
  ※※※
  李云纵和楚万里出了门口,李云纵就瞧着楚万里摘下军帽靠着门听了听,然后回过头来笑道:“没事儿,大帅的脾气,发过就算完,现在不又没声音了?他发火的时候,站个一溜三道弯,听着就是……”
  李云纵淡淡的看着楚万里,转过脸去:“我从来没怕过大帅发火,倒是你,不骂不老实。”
  楚万里无所谓的一笑,反正他皮厚,谁说他都不在乎,他朝着李云纵挤眉弄眼:“要不要陪我去孔茨老头子那里?听说他女儿挺那个什么的,要不要陪我去瞧瞧洋婆子去?”
  李云纵摇摇头,再不理他,大步走远。楚万里咂咂嘴,耸耸肩膀,自己在那里嘀嘀咕咕:“不去就不去,犯得着这样么?眼下大业虽然华丽,可是总是太血腥了,就算大帅想维持住也是如此,北京那帮家伙,只怕巴不得拖着所有东西给他们殉葬呢!他们那头,什么英雄,也给他们糟蹋没了,谭嗣同,刘坤一,我看谁也没有好下场!这个时候,慈悲心是没用的啦……居间让自己找点其他乐子,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又回头看看签押房紧闭的大门:“大帅那个结义兄弟决没有好下场……大帅是真没想到,还是装傻?……算了,不如看洋婆子去,想着这些事情,脑仁儿疼!”
第三十七章
末世老将(中)
  在天津对日和谈闹得如此下场,朝廷却还清楚不了糊涂了的以在对日和谈当中有卓异劳绩的名义,给康有为过了一班,从内阁中书升为詹事府少卿,也算京官六部九卿当中清贵的名望。要知道林旭杨锐他们,现在也不过才到手内阁中书的名义,就连康有为的族弟,在京城一直跟着他们奔走的康广梁,这次也从白身一下赏了内阁中书。以康有为的资历,朝廷这样提拔,也显示了相当的重视了。可京城里谁都知道,康南海还是常表郁郁,对于没有进军机而颇感悻悻。谭嗣同进了军机,也搬了住处,康有为却还是住在礼部会同馆里头,这里头的一点不平意气,简直明显得很。
  “谭大人刘大人到……”礼部会同馆的门政太爷的通传声音,从外面大门一直传到里头书房,康有为正在书房里头,和韩老掌柜低低的在商议事情。
  康有为穿得随便,也没戴帽子,坐在上首,神态倒随和得很。一点也没看出传说中那种郁闷的样子,韩老掌柜却穿得正式,在书房里头大帽子都没摘,康有为问什么,他都点头哈腰的应对。
  听见这通传声音,两个人都是一怔。门政太爷的声音来得如此之快,看来谭嗣同和刘坤一在门口等候一下的功夫都没有,就这么直直的走了进来!谭嗣同还好说,和他康有为是熟不拘礼的,刘坤一却是位高权重,也最重体制。按照正常程序,他这等大臣来拜康有为,应该门政太爷马上挡驾,说帖不敢当,我家大人马上出来亲迎刘老大人,接着赶紧回报于他,他换上朝服出门恭迎才是正理。却没想到,刘坤一和谭嗣同,看来跟着门政太爷的通传就进来了!
  韩老掌柜神色微微一变,坐直了没有说话。康有为皱了皱眉头,站起来缓缓道:“你进去回避一下,这里我来应付……刘坤一只怕来得不善啊……复生也真是,既然要刷新改良,另起炉灶才是好法子,现在怎么就和刘坤一搅在一起?”
  韩掌柜恭谨的朝康有为行了一礼:“我等还不是全部仰仗康大人!说实在的,能主持北地大业的,非康大人何?谭大人么……说句打嘴的话,实在格局气量嫌小了一点,不如徐一凡啊!也只有康大人,能和徐一凡一般,借人所不敢借之力,成人所不能成之大业!”
  康有为笑笑:“马屁也拍够了,先下去,我来和他们打这个擂台!”
  韩老掌柜又行了一礼,躲进了书房的侧面小间里头,还从里面掩上了门。他才进去不过短短一瞬,就听见脚步声重重响动,谭嗣同和刘坤一已经脸色铁青的掀帘子进来,看到康有为不以为然的站在那里,谭嗣同就长叹一声:“南海,你何其操切!何其鲁莽!”
  康有为冷笑一声:“复生,怎么有空过来?一过来就说康某人操切鲁莽,南海愚鲁,不知其详!”
  刘坤一却没什么客气的,指着康有为大声道:“康南海,你说说看,这个起团练新军的消息,是不是你放出去的?这个筹谋本来就是你和复生两个做的,我本来就不以为然,这些人练得出什么新军!复生还老成一点,毅军动向未明之前,提也不提这个事情,就算要练,他也有步骤,分批集中,分批裁汰,说句不客气的话,这新军练起来了也归我刘老头子统带!谁也和我争不了这个去!我不怕别人说我揽权,老头子什么没见过!一句话,北地不能乱!老头子孤心苦诣,为的也就是尽这最后一点血诚!”
  他今儿来是准备撕破脸了,起新军的事情,朝廷当中知道细微曲折的,不过就寥寥几人。瞧着他们一到,康有为这个态度,他宦海沉浮几十年,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这位当初震慑天下的湘军之末世老将帽子底下白发飘动,意气昂然,指着康有为不管不顾的大声痛斥:“只要老头子还在,就还能尽把子气力!就连南边徐一凡,也要顾忌老头子一点,更何况是你!我手底下有一万几千军,那点拳民,看起来声势浩大,枪声一响,他们不够看的!老实一句话,不管你打什么主意,现在都包包扎扎收起来!一切事情,等老头子从毅军那头回来再说!我已经传下军令,谁再敢围各地官署生事,各地防营,一律开枪。谁敢把拳坛设到北京城左近,还是一律开枪伺候!”
  刘坤一一席话说得痛快淋漓,康有为只是听得脸色铁青!他想硬抗,却有无从抗起。刘坤一的威望资历,还有他现在手底下一万几千兵,他康有为拍马也赶不及!
  韩老掌柜在书房暗室里头静静的听着那里响动,缓缓的磨动了一下牙齿。
  半晌之后,康有为才冷笑一声:“刘老大人,就凭借这一万几千乌合,能挡住徐一凡禁卫军八万么?再说了,复生马上要在朝中大加兴革,没有实力为后盾,这兴革,就做得起来么?当初曾文正公以一在籍侍郎能编练十五万湘军,收拾天下,我等就未必不如古人!老大人,事急如此,行些非常手段,正是其时!学生敢问老大人一句话,就是一切如老大人所愿,老大人能否外镇徐一凡,内则大举振兴朝纲?”
  刘坤一一掀胡须,还没说话,谭嗣同就脸色难看之极的大声道:“南海,你这话过了!我等苦心安此社稷,意图挽狂澜于既倒。这是堂堂正正之事,不需要在背后拨弄风雨!新军我是一定要练的,但是却不是将直隶之地推入大乱当中!越是危急之世,我等越要秉直道而行,成败利钝,付诸天意,只求无愧于心也就罢了!我们是来收拾河山的,不是反而将天下弄乱!你转告你那些袖中人一句话,刘老大人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就算毅军指望不上,要练新军,不经过我,也绝无可能成事,就这么一句话,南海,其速醒乎!”
  康有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而谭嗣同只是死死的看着他。康有为再也没有想到,一向随和不计较,很有些书生气的谭嗣同居然如此强硬,更向他宣示,要将不管练新军的主导权,还是刷新朝纲的主导权,都要拿在手上,而他康有为,不过只是偏裨辅佐的命运!
  什么时候,这谭复生就像截然变了一个人?是和徐一凡学的么?要揽权,要做事,要成大业?
  他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嘿嘿冷笑,推门而出,扬长远去。他康南海岂是甘于偏裨的人,等着瞧吧!
  书房之内,谭嗣同和刘坤一静静而立。谭嗣同突然朝刘坤一一抱拳:“刘老大人,南海不过性子傲了一些,还是顾大局的,学生说的话,他听得进去,只是面子下不来罢了。说句非放肆的话,此间事情,只有我等包揽把持了,我在军机理中枢之事,刘老大人镇住直隶,事情还是有可为的……”
  刘坤一淡淡一笑:“复生,我没看错人……当初曾文正公起兵,胡文忠公就送他四个字,包揽把持。国势如此,也就剩下我们这点孤臣孽子了……我老了,只能有一分气力尽一分气力,其他的,还要指望你……说句难听点的话,你是在徐一凡那里历练出来的,最知道他本事,对付他,也只有指望你了!本来老头子还担心你有点书生意气,现在看来,却可放心不少……”
  他语调萧瑟,神情也是淡淡的:“……毅军那里,老头子今日就动身,等会儿复生陪我去我办事的衙门那里,几个心腹部将给你引荐一下,我不在直隶,他们听你调遣……”
  刘坤一淡淡的一句话,就等于将他不在直隶时候的兵权全部让给了谭嗣同!现在他既是事实上的领班军机,一切重要奏报公文,都要经过他手。再加上刘坤一的那些兵,如此重权,在直隶之地清朝二百多年,就没有几个人比得上!
  谭嗣同一下目瞪口呆。
  刘坤一只是苦笑:“……老头子这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你我都知道,我们大有可能干的都是些无谓的事情,可是总要努把子气力吧?这些事情,交给那些万事不知的王公大臣?交给文廷式他们只会耍嘴皮子的?交给康南海这等荒唐热衷的人?此去绥远,不知道怎么的,老头子总觉得自己回不来了……万一有个什么不测,我这辈子是活够本了,其他的事情,还望复生你担起艰巨!老头子就一个期望,大势或不可挽,但复生你要竭力保住皇上的安全!当臣子几十年了,不能瞧着他们没下场!”
  此时此地,谭嗣同只有肃然一揖到底。
  而暗室之内,韩老掌柜嘴角只有一丝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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