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清(精校)第3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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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士骧笑道:“你老兄一到天津,我老杨可就是人仰马翻!简直是在替你当首道的了!你奏调要的那些人,兄弟已经巴巴儿给你带过来啦。中堂大人知道你要远行辛苦,还特意有所安排,今儿也让你高兴一下。还不请酒?”
  听到他的话,徐一凡也是心里一喜。他奏调许久的人才,现在终于来了!这些日子,钱的问题,他早有成算。对于人才却是上心已极。不知道哪位伟人说过,干部决定一切。只要手里有了合适的人,再借助合适的势,那他就一定能做出一番事业!
  狂喜之下都顾不得和杨士骧寒暄了,转头就打量他身后的三人。看着他目光投过来,除了军官外的两人,都打下千来行庭参礼。不管情愿不情愿,都依足了属下的规矩。只有那军官,傲然的看着徐一凡。目光只是冷冷的和他一碰。
  杨士骧看徐一凡一副喜心翻到的样子,笑着一让介绍:“这两个都是你指名奏调的。也不知道你从哪里蛰摸出来的消息,中堂开恩,一概都准!这位是唐绍仪唐同知,朝鲜龙山(汉城)的商务委员,你老兄一份奏调的折子,开缺到了你的练兵衙门!”
  这唐绍仪自然就是那个满脸不情愿的家伙。大名鼎鼎的留美学童之一,长袖善舞。外交洋务都是清季一等一的好手。沾了个洋字儿本来仕途蹉跎,好容易巴结上了龙山商务委员的缺份。却没想到李鸿章为了酬徐一凡的情,同时也把练兵衙门这个特旨衙门敷衍好,开缺来顶了这个代替真金白银饷钱的缸!
  徐一凡也不顾他满脸晦气的神色,一把将还在打千的他扶起:“少川兄,多承枉顾。兄弟这儿还缺一个总文案,少川兄屈就如何?”
  唐绍仪看了他一眼,咽了一口吐沫。没好气的只有答应:“中堂吩咐下来属下来练兵衙门办差,属下只有竭力报效。”
  刚才杨士骧在马车上面都安抚半天儿了,说敷衍好这没几天就倒台的练兵衙门,将来定然有美缺回报。不然唐绍仪看着这位年轻道台,真的是想拂袖就走。
  杨士骧看着唐绍仪神色,也知道自己这个替李鸿章溜缝儿的角色不好当,赶紧介绍下一个人:“詹天佑詹达潮詹同知!天津中国铁路公司的干员,修了洋人都修不来的滦河大桥,天知道你从哪里打听来的。要不是老兄替皇上练禁卫军,这样的洋务能员,中堂是绝不会放手!老兄,咱们可说好,这詹同知,可不能尽你这个练兵衙门一个地儿用!”
  看着眼前这个憨厚不过才三十年纪的结实青年。徐一凡欢喜的眼前都要一晕了。人才啊,真正的人才啊!懂机器,懂设计,懂建设,懂管理。连海军他都干过。马尾海战的时候真枪实弹上过阵!这样的人才,终清一世,也没有显拔上去。对于这样搞技术的专门人才,中国当时能有几个,会用的又有几个?
  抓着詹天佑的胳膊,他激动得都快说不出话儿来了。而詹天佑就是愣愣的看着他:“属下不知道大人有什么地方用得着?练兵的事儿,属下一概不懂……”
  徐一凡的回答就是用力拍拍他,越看越是欢喜。
  杨士骧也是纳闷,这两个同为留美学童的人员。说起来,他更看得起唐绍仪一些儿。懂人情,懂官场,也有办事能力。詹天佑这样的人物,他们虽然也看重,不过是当作工匠之流蓄之,怎么能想得到徐一凡竟然比看到唐绍仪还要欢喜百倍?
  看着徐一凡高兴的都说不出话儿来了,杨士骧咳嗽一声儿。郑重的拉过徐一凡的手,硬把他从詹天佑身边扯开。走到那一直站得笔直的北洋水师军官的面前:“老兄,还有好消息呢!这次你这么一帮子人马去南洋宣抚,正好北洋水师要放两条兵船,先到日本长崎检修,然后巡曳南洋,中堂的恩典,正好捎上老兄这个上谕明发的宣抚委员……老兄,中堂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哇!”
  徐一凡本来还不住的回头直看詹天佑,看得人家浑身发毛。听着杨士骧话里有话,心里也是暗笑。李鸿章已经借杨士骧的口告诉他了。他李鸿章欠徐一凡的这点情,到了现在,就是全部还完!你小子今后,别在这么不知趣儿了!
  其实现在所得,已经十倍超他期望。个中滋味,即使老辣如李鸿章,又怎么能够明白?
  他收敛心神,朝那个很有些冷傲的军官拱手一礼:“不知道军门上下,如何称呼?”
  还没等那军官回答,杨士骧已经笑着介绍:“咱们北洋水师的中军中营副将,加提督衔。总兵记名简放。葛尔萨巴图鲁,致远穹甲快船管带,邓世昌邓正卿军门!”
  徐一凡眼神一亮,头顶热血一涌,脱口而出:“此日漫挥天下泪,有公足壮海军威……邓大人?”
第十一章
收心
  此词一出,所有人都是脸色一变。
  谁也不知道,徐一凡竟然初见邓世昌,就说出两句类似谶语的诗出来!诗句背后的沉郁悲壮之气溢然,但是也将邓世昌一下推到了极高地位!
  杨士骧表情都僵了下来,邓世昌在北洋水师当中就以矫矫不群著称,这样说是好听的话。说句不好听的就是不合群,特立独行。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带着他德国狼犬在海岸上面散步,往来酬酢,竟然是绝不沾身。怪话牢骚也是奇多。本来按照他的资历,已经记名提督的资格,才放了一个副将缺。连丁汝昌麾下四大金刚的位置都挤不进去。
  徐一凡这样胡说乱道。武人都是刀头舔血,最讲忌讳的。水师忌讳更多。这样咒他。邓世昌能不翻脸?好好的中堂安排的人情,结果就变成笑话儿了。
  转念一想,又是释然,要是这二杆子不到处得罪人。拉拢这些淮系掌兵掌船的将领,这家伙才真正值得中堂他们忌惮呢!
  当下他心情顿时就松了下来,居然嘴角含笑,笑吟吟的看着邓世昌如何应对。
  徐一凡当然也知道自己说错话儿了。不过他当时满脑子李默然那浩然正气的面孔往来,这句诗脱口而出,现在怎么收得回来!
  他道台府门口,一时变得静悄悄的。
  邓世昌的方脸上,所有表情都凝固住了。黑黑的眉毛下面,锐利的眼神,一霎也不霎的看着徐一凡的脸。
  到了最后,一直冷着脸的邓世昌突然一笑。肃然后退举手齐眉,深深一揖下来:“多谢徐大人生挽在下……如果在下死后,碑上能有这两句诗。邓某……此生又何憾。”
  在场的每个人,都在这一刻说不出话儿来。年轻的李云纵脸更是板得紧紧的。杨士骧却是脸色难看,更想到了徐一凡在武备学堂和学生们说的一番话儿。
  这些傻子,怎么开口闭口就是死?
  对于邓世昌的举动,徐一凡也只有肃然还揖。
  一年多后,那场将国运打入谷底的战事,自己赶得及么?这样的国士,自己救得出么?
  此时此境,二杆子道台和北洋水师以直傻出名的管带,却是相视一笑。把臂互让,将一众访客,迎进了徐府。
  ※※※
  一副同文馆印刷出版的世界大地图铺在书桌上面儿,送走了杨士骧和邓世昌两人之后,徐一凡就趴在这里,看着这副地图。手指在上面缓缓的游走。
  这时的中国疆域,还是一片海棠叶的形状。朝鲜,还算是中国的藩属国土。台湾,也不是一水相隔,咫尺千里。周围的国家名字,看起来又熟悉又陌生。
  法属印度支那,荷兰属兰印,西班牙属菲律宾,英属的印度各邦国……背面的俄罗斯双头鹰大帝国。从南从北,将这片海棠叶死死的扼住。
  现在的清帝国,还勉强支撑着一个庞大帝国的架子。有着据说经过了自强洋务运动,编练出来的近代化水师,两艘七千吨的铁甲战舰。陆上有四百二十个被认为有战斗力的练军营。装备并不算坏,经过洋务督抚们的疯狂购买储存。各种型号的洋枪,据说储备量还超过了普鲁士德意志。
  甲午之战过后,这个看似庞大的帝国。被东面小而坚的恶邻一举摧垮!
  从此,国势急转直下。那些统治的旗人落胆。西方列强一涌而上,预备瓜分。只是因为这个帝国太大,而参与吞食的恶邻又太多。互相牵制,才未让那瓜分,成为最可怕的事实!
  自己穿越而来,扇动的蝴蝶翅膀,是究竟让未来变得更好,还是更坏?
  杜鹃举着聚耀烛台,静悄悄的站在他的身后。抿着嘴唇看着徐大老爷一脸出神的在地图上面比比划划。
  半晌之后,才听见小丫头低声儿道:“日本,日本在哪儿啊?”
  徐一凡回头看看,烛光下小丫头容色如玉生晕。俏生生的歪头看着地图。原来的那点儿野性,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近日富贵消磨。已经淡了许多。
  他偷偷的打量了小丫头涨鼓鼓的胸口一眼,满心想调戏。但是想着前路茫茫,自己虽然下定了要去南洋结合当地庞大的华侨势力的决心。可是到底结果如何,谁也不知道。顿时一下就没了什么兴趣。
  他朝杜鹃一笑,手指朝东面海上那一串羊屎蛋一样的岛群一指:“咱们第一站就去那儿。坐铁甲大兵船去,怎么样?你还得装男人呢,船上得猫着。水师兵船,对女人上船,可是忌讳多多。”
  杜鹃兴奋的直点头,眼睛直放光:“大兵船,小日本儿……听说小日本儿都是矬子,还没咱们女人高。都是秦朝皇帝派的五百童男童女的后代,那算是一家人了是不是?”
  徐一凡没理她天真的话语,只是沉吟:“我也想亲眼去看看啊……”
  杜鹃嘟着嘴唇,徐一凡近来在内院,很少了一些随和可喜的模样儿。整天都有些心事重重的。眼下洛施又不在她身边,想商量一下怎么拉老爷的心回转来。都没地儿商量去。
  那次千里逃亡,实在让这个麒麟寨大小姐怕了,现在这种安闲舒适的生活。除了还惦记自己爹爹,还有什么好记挂的?
  小丫头眼波流转的想自己心思,徐一凡却在苦苦的看着地图,目光就在荷兰属兰印的泗水港上面打转。竹网龙堂大族李家,可就在泗水啊。
  这次北洋水师放“致远”,“来远”两条兵船南巡洋面,也要到泗水停靠加煤的。
  自己应该,怎样打动他们才好?
  门外突然响起了章渝的声音:“大人,唐大人和詹大人等着禀见回话,大人是在花厅见他们,还是在签押房?”
  徐一凡矍然从自己的思绪当中醒了过来,皱皱眉头:“我在签押房见他们!”
  杜鹃在后面撇撇嘴,低声自语:“这些家伙,真烦人!”
  ※※※
  签押房内,唐绍仪和詹天佑都已经换了大帽子,穿了行装。挤挤挨挨的进来,看见徐一凡端坐在椅子上。两人对望一眼,啪的一打袖子,就要行下庭参礼。
  清制,司道一体。当了道员,除了见皇上。理论上面就是见中堂,见督抚,也可以只千不碰头。唐绍仪和詹天佑不过是同知,又是徐一凡的正式僚属。按规矩,是要碰头行庭参礼的。
  詹天佑憨厚一些还好说,唐绍仪是留美学童当中出名长袖善舞的人物,虽然按规矩正式禀见,但是要给这么一个道台庭参,比吞了一把苍蝇还要恶心!
  徐一凡哪等着他们拜下来。一下跃起,两步上前就扶住了他们胳膊。
  “行什么规矩?我这个道台,大家也是知道的。顶着奉旨练兵的大帽子。还不是大家凑合事儿。两位班班大才,肯枉顾我这个衙门,我给你们碰头都来不及,免了,免了!”
  唐绍仪勉强笑道:“大人言重了,我们既然正式为大人僚属。就当先贺大人又得了上谕委的南洋宣抚筹饷差使……不知道这次大人对我们有什么差使分派?我们要不要和大人一起放洋?”
  他说得委婉客气,詹天佑却直愣愣的来了一句:“大人,属下真不知道有什么让大人用得着的。属下学的是技术,干的是技术。练兵真干不来,大人还是放属下回中国铁路公司吧。让属下将来也能多修点儿铁路。”
  徐一凡一笑,唐绍仪圆滑,詹天佑直爽。不过两人都一个心思,不想伺候他老大人!
  他点点唐绍仪:“少川,你觉得我怎么样?”
  唐绍仪咽口吐沫,低声道:“大人年少有为。”
  徐一凡哈哈大笑:“你是当年曾文正公奏派的留美学童,蹉跎半生,不过是个同知。而我呢,京华烟云波动,想来你也知道一二。帝师翁中堂风波之后,闭门不出。两江刘制台,空欢喜一场,北洋李中堂,惶恐了好一阵子时间。就我白手而获特旨道,奉旨练兵!现下奏一本准上一本,又加了宣抚筹饷委员,北洋兵船直送放洋!这个练兵衙门,虽然是白手起家,可是牌子硬,局面新。你可以退下好好想想,这真的是一条黑路,还是大有可为的局面?”
  他这话直指内心,在北洋现下这个局面。新老淮系已经盘根错节。唐绍仪要上位,当真是比登天还要难!
  而徐一凡这里,焉知不是一个机会?要知道,一个衙门的总文案,那是心腹当中的心腹了。他唐绍仪,何尝在淮系大佬谁的手下当过这样的心腹?
  唐绍仪顿时怦然心动,转眼又想到徐一凡要钱没钱,现在北洋又在这里一手遮天。忍不住又咽了一口吐沫。
  徐一凡多少了解他的内心活动,摆手笑道:“这次你不和我放洋。我派你一个差使,在天津租界,你牵头搞一个报馆出来……钱我给你,人我也给你。报馆主笔,我已经去信湖南促驾了。我随时和你联系……少川,报馆经费,我可以从宽给。你每月的公费津贴,我给你……二千两……”
  唐绍仪瞪大了眼睛。
  他在龙山当商务委员,每个月不过一千两的出息顶天。丢了这个差使,觉得可惜得不得了。这位大人,开口就是每月二千两的公费和津贴!
  而且从内心来说,这些留美学童,沾了洋字出身的人物。其实不愿意补那些实缺州县。还是愿意做些和洋务相关的差使。
  在受过现代教育的他们心中,不管现实怎么摧磨。并非没有一个强国的梦想孕育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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