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清(精校)第4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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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徐一凡背后,楚万里已经一声怪声怪气的叫好出口,还加倍响亮。本来一直按礼沉默跪坐观战的那些天佑侠团的浪人们几个都忍不住跳了起来,顿时就有两人冲出,将那个一直死死忍住疼痛的家伙扶了回去。
  杜鹃得意洋洋的瞧着他们,徐一凡也看头山满脸色。这特务头子,居然还是不动声色。几个浪人对望一眼,一个看见来更敦实一些儿的缓缓走了出来。他的和服穿得一丝不苟,上场之前,将脚上木屐轻轻踢掉,光着脚丫子就走进场中,同样微微沉腰,双手交错一前一后伸出,摆了一个捕虎也似的架子出来,只是盯着杜鹃。
  章渝在徐一凡身后突然吸了口气:“这也是拿关节的好手儿,老爷,让少奶奶下来,我上!”
  徐一凡神色一紧,还没来得及开口扬声,杜鹃已经合身扑了上去。两手招呼,直盯着那浪人的肩膀关节抓去!
  扑的一声儿轻响,杜鹃双手已经搭上他的肩膀关节,那浪人身子一拗。快似闪电的伸手反拿。转瞬间四支胳膊就交错在一处,都在互相叫劲儿。男人本力较大,这一僵住,杜鹃脸色就白了下来,一下咬着了嘴唇。那浪人动作极快,一个靠腰进步,接着就要脚下一缠。动作干净利落之极。
  这真正的动手搏斗,再没有两人打上几十个回合的道理。抢着先手就是主动。徐一凡还没来得及提起心来担心,那浪人劲道发处,杜鹃已经立足不稳,已经一个半转身给那浪人勾倒!她身子腾空无法借力,那浪人却能己劲儿借劲儿一起发作,喀喇一声轻响,已经将杜鹃扔了出去。就看见杜鹃的身子一个翻滚,沾地就起。起来就按着了自己右边儿的肩膀!一张俏脸,已经煞白。嘴唇都快咬破了。她右边肩膀软软垂着,一看就是给那浪人依样画葫芦,同样摘了关节!
  观战浪人,哄的一声叫好。徐一凡捏着拳头,发现头山满的目光也不期然的投来过来。却也只能淡淡一笑。
  章渝轻轻哼了一声儿,一掸袍角,迈步下场,先来到杜鹃身边,抓住她胳膊,一抖一送。轻轻一声脆响,就将骨节送进了肩窝。这一下疼得杜鹃都快晕了过去,眼泪就在眼眶里面打转,却也死死忍住。小丫头就一个心思,这个时候不能替徐一凡丢人!
  章渝冷冷道:“习武之人,切忌心浮气躁,杜麒麟没有教过你?这次就是一个教训!”
  他气度俨然,谈到武功上面的事儿,这徇徇谨谨的管事,就是一副大家风范!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杜鹃,也只能低着头听他教训。
  章渝训了一句话,就转身朝那还卓然端立的浪人走去。不动声色的招呼道:“喂,我来拿你的胳膊了,当心着!”
  说着就按照和杜鹃一模一样的架式,缓缓伸手去拿他肩膀关节。动作也不见得很快。对面浪人脸色青气儿一闪,还是等着他手才搭上,就暴喝一声。双臂同样反缠了过来。章渝也不动,等那浪人一叫劲儿。却觉得拿住的那胳膊外软内刚,几乎无处使力!他动作极快,同样进步欺身,用缠技跌章渝下盘。这简单的动作,这浪人做起来还是刚猛迅捷,不知道千锤百炼的修行了多久。
  章渝吐气扬声,明显是借着呼吸之力叫上了内劲儿。身子向前一拱,肩膀一靠。硬碰硬的和那浪人撞上。只用了形意崩拳半个架子。就听见章渝一声喊:“走吧!”那浪人被这形意内家大高手叫出的内劲儿,整个身子和断线的风筝一样,飞出去七八步远!
  徐一凡忍不住都要站起,史书记载,清末民初那些形意内家好手儿,一个架式能将人轰出去十数步的场面,竟然活生生的就在他面前!武侠迷的热血,同样也在沸腾!
  轰隆一声,那浪人已经跌进了自己的人堆。他忍痛的劲道,比刚才那家伙差了许多。当下就是一声儿惨叫出口。旁边伙伴去扶他,发现他两边胳膊都软软的垂下来了。章渝借着一支胳膊缠住他两只手,在崩拳劲道一发的同时快收快放,替杜鹃报足了仇。一下摘下了他两边儿的关节!
  头山满缓缓的站了起来,徐一凡也笑吟吟的瞧着他。头山满神色变化了一下儿,最后的微笑居然还是中正平和:“徐大人手下藏龙卧虎,咱们输了。”
  底下浪人们,一片粗重的喘息声音,一个个眼睛都红了。死死的瞧着徐一凡一行人。李云纵,楚万里,杜鹃还有章渝,也毫不示弱的朝他们对视。
  徐一凡哈哈一笑:“玩笑,都是玩笑。今日高会,真是快哉!头山先生,他日到了我国,一定要来啊,兄弟也稍稍尽点地主之谊。”说罢起身拱手,摇摇摆摆的带着人潇洒作别而去。
  浪人们呼吸越来越重,死死的盯着徐一凡的背影。他刚才有意无意,将那张东亚病夫的纸条儿,就丢在了道场!
  所有人都在看着头山满的脸色,这大特务头子,却只是脸色铁青。
  ※※※
  走出玄洋道场,徐一凡吸了口冬夜的凉气。摇头微笑,今儿一会,爽是爽够了。到了最后,玄洋社头山满一直的忍让,让他的反复试探,倒也落了空。
  看来这帮小鬼子,在背后对他这个人物用的心思,也比他想象的深啊……要是头山满即席翻脸。说不定他还能感觉踏实一些儿。
  不过……管他妈的。和小日本儿撇清了关系,也是一桩快事。远交近攻,这是借力原则。日本人逼在朝鲜门口,还想利用他们的力道。那就是不懂地缘政治学的傻子。起家时候儿的这点资本,还是要靠自己一点一滴经营最可靠。有了核心,才能谈得到借力扩张呢。
  日本鬼子想怎么对付他,将来接着就是。这样的做派传出去,对他的未来的计划,也有好处,不过这都是将来的事儿啦……
  他看看身边儿的杜鹃,女孩子脸色还是煞白的。眼睛里面亮晶晶的,那是疼出的泪水还没干。颇有点儿灰头丧气的样儿。徐一凡微笑道:“还疼么?老爷今儿晚上帮你搽药酒。”
  杜鹃一听,顿时脸红,还变结巴了:“不……不……不疼……”
  徐一凡微微一笑,仰头向天,突然大喊一声:“陈真,这下我可替你出气儿了!”
  身后四人面面相觑,陈真是谁?楚万里鬼鬼祟祟的跟在一身轻松的徐一凡身后,悄声儿的对李云纵道:“这下可又闯出名声了,玄洋社在我朝和俄国老毛子那儿都名声极臭,他这样上门踢馆,传回去,京里的大佬面上不说,心里还不乐开了花儿?”
  他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徐一凡听见。徐一凡回头微笑着看看自己这个鬼头鬼脑,心思灵醒的手下,微笑道:“此间事情已了,咱们……也该奔南洋了。日本,咱们算是走马观花儿的看了看,你们可得抱稳了心思,这将是……不,这就是来日大敌!”
  日本的冬日夜空当中,这声音传得极远,飘飘渺渺,直上夜空。
第十八章
变数
  公元一八九三年,湖南的残冬尤未消逝。天气是南方特有的那种湿冷,一点寒意,似乎要浸入骨子里面。
  在浏阳的宜山书社里面,一个青年却光头未戴帽子,守着红泥火炉,悠然自得的翘着腿坐着,一会儿看看火炉上面的火焰,一会儿又看看手头的书卷。炉上热着一壶新茶,茶香馥郁,在他所处的斗室里面浮动。
  书社还远远没有到开讲堂的时候儿。周围安静得只听见茶水在炉上翻花儿吐泡的声音。小小斗室,仿佛自成天地,安闲清静到了极处。
  门外残雪未消,那青年突然放下书卷,侧耳听听,就听见了脚步声咯吱咯吱踩着雪地的声音。他顿顿,分辨了一下,忽然展颜笑道:“松甫,佛尘,可是你们两位恶客?快进来吧!”
  门外就传来两个声气不同的呵呵大笑儿的声音。门帘一掀,就见两个长衫人走了进来,雪地里面一路过来,两人身上都是雪泥,脸上冻得红通通的。一进门就用力跺脚,一个矮些儿的穿着是有十四个铁帽的山鞋,这一跺脚,就听见咣咣作响,几乎将炉子上面儿的茶壶震了下来。
  那青年直笑:“我的书房,招了这么一场无妄之灾!真是斯文劫数!松甫,你穿这鞋子做什么?”
  那矮个子一脸英气,身边那个高一些儿的,脸上锐气似乎还要足一些。两人异口同声的开口道:“复生,我们可没你这么好命。给奉旨发回看管,就在书院高卧。整日读书写文章,也不知道你怎么这么沉得住气!我们劳碌命,要四下奔走的,不穿这鞋子,还穿缎靴么?这鬼天气,叫你怎么爬得了山,走得了路!”
  室中煮茶读书的青年,正是京华风波之后。一路递解回家的谭嗣同。他本湘中世家子弟,到了湖南,谁还给他委屈受了。就是满清朝廷,也不过将他送回去就算完。清朝气数到了这会子,连祖宗杀伐决断的气度都没有了。僵化的官僚体系以为将麻烦推出北京就算万事大吉,谁还有那个耐烦心看这谭嗣同是不是真给看管着老实过日子。有这功夫,当管的地方官不如多捞点银子,多抽点儿大烟。
  冒雪前来拜访谭嗣同的,是他两个好友,一个叫毕永年,一个叫唐才常,都是秀才拔贡之类的小功名。在湖南大儒刘人熙座下求学的时候。三人都是倜傥任侠之辈,当真是一见如故。谭嗣同四下游历的时候,这两人也无心科举,奔波江湖不知道为什么。回乡之后,谭嗣同意外发现这两个好友也回家度岁,几次倾谈下来,竟然隐隐发现他们奔走江湖数年,已经一身江湖气息,这些年,都全国各地——尤其是在南方,联络会党来着!
  谭嗣同自从京华上书以来,已经是名动天下。在老清流四子逐渐沉沦之后。简直被当作了后起清流的领军人物。这两位好兄弟,这些日子就在不断和他拜访往来攀谈,话里语里,似乎就在反复试探诱惑,请谭嗣同出来做一番大事业!
  矮个子的毕永年坐了下来,毫不客气的去抓茶壶,一下烫着了手。吸溜着凉气儿喊痛。高一些儿的唐才常笑道:“该!你这毛猴子脾气不知道从哪儿沾来的。没得让复生兄笑话!”
  毕永年嘻嘻一笑:“还不是跟王漱芳王大龙头往还了一些日子,你要不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反而让他们瞧不起。这么些年下来,你瞧瞧我浑身上下,哪里还有一点儿书生习气?”
  谭嗣同只是含笑不语。王漱芳是长江中游会党各山堂的大龙头。属于洪门一脉。当年立山头的时候儿就和几千宾客同时摔碗,赌下咒来:“同心破满,一力反清。”
  不过这些南方洪门会党,都是当年洪杨乱前的三点会、添弟会的余脉。江湖集合,陆续作乱,也不过随起随灭。而且还很有些打家劫舍的名声儿。确切的说,从来没有被满清当局当作心腹大患。
  对两位好友想和他一样寻找出路,他是很明白的。但是联络这些江湖会党,却非他的心愿。
  看着谭嗣同只是微笑不语,唐才常和毕永年对望了一眼。脸上神色都互相变了一下儿。这老兄,当年在乡的时候也是飞扬激烈的人物。现在名动天下的回来,又有这么一番境遇,以为当自更气度激烈了一些儿。没想到却沉静许多,探来探去,竟然摸不清楚心思!
  唐才常只有在他的小小斗室里面四下看看,突然看到挂着的一条条幅,上面一行字儿“出门一笑仰天去,我辈岂是蓬篙人。”落款陌生,是康南海三字儿的款。
  唐才常笑道:“这字儿俗!复生兄,怎么把这条幅挂起来了?”
  谭嗣同只是笑:“这是南方一个慕名的朋友特特寄来的,这字儿嘛……实在有些那个。那朋友自己也嘲笑自己,说吾目有神,吾腕有鬼。不过信中所说,都是些至理。我向慕这位朋友,就将这条幅挂起来了。”
  “康南海……康南海?”毕永年念了两遍这个名字,笑问道:“复生兄倾心的朋友,那自然不凡,他是什么识见?”
  谭嗣同轻轻一笑:“得其人而辅之,变法维新,为圣君致天下大同!”
  毕永年微微摇头:“怪不得复生兄要写大同书了……和这位南海老兄当真是谈得来……这其人,到底是谁?如此残破的局面,就算朝廷振作,就有可为么?这到底要维新,还是鼎革,这其间应该好好儿的思量一下啊……”
  谭嗣同脸色一变,唐才常也瞪了毕永年一眼。这毛猴子,就是沉不住气!
  正想转脸解释,就见谭嗣同抬手笑道:“佛尘,不用说了。你们的心思我都明白。可是我总是想,这国家是不能大乱的。比如元气衰微已极的人,周围一群饿狼环视。下以猛药,可就要先倒下了。药力和病攻伐做一团,这人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周围饿狼可就扑上来了。咱们是朋友之交,但是各人的心思,却勉强不来。各看各人走的路数吧!反正咱们都明白,到了要变化的时候儿了。各人尽各人的心力就是。”
  对面两人都静了下来,谭嗣同却神采飞扬。拍着手中书卷:“这些日子,我反复都在读徐大人的欧游心影录,又有心得……各国维新,无不有人反复鼓吹。在普鲁士为各大学,在日本为各志士。鼓吹之下,风潮起之,就一发而不可收拾了!谭某心愿已定,就要去做这个鼓吹的工作!”
  对面两人对望一眼,又异口同声的问道:“怎么做?”
  谭嗣同一笑:“在上海租界,新开了一家儿报馆,聘请我去当主笔。这报馆背后,是我一个熟悉的人暗中主持,全力赞助这个鼓吹事宜。过几日我就附舟而下,去做这个呐喊破闷的事儿去了。两位老兄人各有志,我也不敢强求一路。不过两位老兄,也还是要给我这个试试的机会才是啊……”
  话说到此地,毕唐二人都是拿得起放得下,江湖上面跑了好些年的人物了。当下也知道不能强求。都站起来拱手笑道:“那就祝谭兄一帆风顺了。咱们之间,彼此心照。看看那条路才是对的吧……”
  谭嗣同笑笑,目光当中神采飞扬,也笑着站起拱手:“请!十年之后,自当请君试观分晓!”
  ※※※
  致远和来远在日本检查,花了三五日的功夫。两船机器都还算好,连船坞都不用进。只是一点小修小补,补煤补水的功夫儿。
  两船官佐弁兵,因为丁汝昌的一纸电报,不得下船,多是叫苦连天。不过丘管带等高级一些的官佐,自然也有他们的门路。
  只有邓世昌,稳居自己的官舱之内。看书写大字,要不就是在甲板上散步逗狗。等着开航的日子。
  日本玄洋社那次找过徐一凡之后,就再没有了动静。徐一凡带着杜鹃他们这些日子在长崎四处闲逛,悠闲得很。他那日大闹玄洋社,名声儿不知道怎么也传了出来,多半是因为楚万里那个大嘴巴。这上门砸场子成功的事情,不要说长崎中华街的百姓了,就连领事馆的工作人员,见着徐一凡或者他的随员,都要偷偷的高挑一下大拇哥儿。
  只苦了许领事,将徐一凡这些情况,都要整理汇报给国内的北洋衙门。还整天担心这二百五又会在日本闹出什么事情来,让他不好擦屁股。天天就是祈祷两条兵船快点检修完毕,早点放南洋。好卸了这个干系。
  各人各怀心思当中,日子倒也过得飞快。转眼两船的行期已定,第二天就要放船了。
  这日中午,许大领事又站在领事馆窗户前面,不住的看着领事馆入口,焦急的等着那二杆子回来。
  他不时的还搓着手:“这怎么处?这怎么处?”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看见几辆东洋车停在了领事馆门口。挂着布条幌子的日本车夫将大包小包儿的搬下来。徐一凡和杜鹃章渝,还有爱跟着瞧热闹的楚万里从车子上面跳了下来。
  许大领事顿时飞也似的从楼上跑了下来,举着一张水底线路传来的抄报纸:“徐大人,徐大人!泗水那边有电报过来!”
  徐一凡才下了车,陪女孩子逛街可是一个苦活儿。杜鹃这山野出来的野丫头,到了这风物迥然的异国,那逛起街来更是双目发光。正巧他也想细细观察一下这个时空日本的大众民族气质,和当时社会风貌。只有陪着她,几天下来,除了大包小包儿多了不少,人也累得腰酸背痛。
  正在琢磨回领事馆高卧一下,收拾行李反正不是我大老爷的事儿。才下车却就看见这看着他总是勉强微笑应酬的领事跑得比什么都快的赶了过来。
  当下忙上前迎接笑道:“许大人,又有什么事情了?”
  许景阳话也顾不上说,忙不迭的将抄报纸递了过来。徐一凡接过一看,这脸可也沉了下来。
  “咨长崎领事许道,兰印爪哇泗水一带,因华校增设事宜,已激动当地土著。兰印当局,也有旁观心思。此间局面颇紧,宣抚筹饷委员徐道,似可毋庸来此。此报已转呈总理衙门,存照南洋北洋衙门。特急电飞咨,顺拜年安。”
  许景阳抄报及时交到徐一凡手中,心里已经一块大石头落地。这有了台阶下来。这一趟钦差筹饷,估计也让徐一凡赔得够呛,现在日本也看来,东洋景也开了,在玄洋社二百五也耍了,这下还不就坡下驴,收拾收拾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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