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清(精校)第9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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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幕当中,江对岸的暴民们骚动着推挤着,已经完全乱作了一团。哭喊之声大作,越来越多的人被挤进了江水里面。队伍后面,本来一排排高高举起的锄头木棒,一层层一片片的倒下,枪声已经连了起来,分不开个数。到了后来,这些暴民都喊叫着被逼近了江水里面,咆哮的江水里面,浮动的都是人头!
  雨幕之中,一支黄色军服的军队,象一堵墙一样沉默的向前推进。军官走在前面,西洋式指挥刀始终指着前方。军靴整齐的敲着大地,雨水顺着他们的大檐帽流下,漆皮帽檐之下,是一张张年轻坚韧的面庞,有着朝鲜人所不具备的深深轮廓。
  是我们的军队!
  一排排步枪举着,随着军官们每一挥刀,就是整齐的齐射,白色硝烟一排排的从队伍中升起,和大雨混成一团。密集的子弹下,江水中浮动的人头一个个沉下。血水不断的冒出,被江水一卷就不见了痕迹。子弹比雨点还要密集的打在江水当中,满江浮动的,就只剩下哀嚎惨叫!
  那技师身子一软,一下跪在水里,接着又一下跳起,不顾子弹同样在他们耳边呼啸,捏着拳头声嘶力竭的大喊:“打啊!打啊!给咱们报仇!”
  大同江南岸,已经是一片人间地狱景象,江岸之上,到处是尸体层层叠叠,军靴踩过,溅起的都是血水。江里那些人头,不断的被打沉下去。第一排士兵的已经踏入水中,仍然在坚持发射。那些暴民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屠杀,挣扎着想从江水中爬出来。军官们一声声上刺刀的口令顿时从队列那头传到了队列这头。
  刷的一声,雪亮耀眼的刺刀上了起来,在江岸上形成一道刺刀的丛林。雨水打在刺刀形成的丛林锋尖上,加倍的冰冷肃杀。
  一个暴民拖泥带水的从江水中挣扎出来,正正走到一个军官面前。刚才的杀戮已经让他魂飞魄散,一点气力都没有了,只是呆呆的看着面前的那个比他高了大半个头的军官。军官冷冷一笑,手中指挥刀一下通进他的胸口,再加一脚,将他尸体踹倒水中。
  “向前~~~~~~~~~~~~刺!”
  一个个暴民从江水中爬起,又一排排的被刺倒。有的士兵开始呕吐起来,但是仍然没有停下刺击的动作。他们是向大同江南岸一路扫荡过来的,看到了太多华人被虐杀的尸体!
  对这些暴民,没人有丝毫的怜悯。
  无所谓对错,每个民族的武力,当然扞卫的是自己民族的利益,特别在十九世纪末期这个人类历史上空前的丛林法则时代,更加如此。
  大同江南岸的这场一边倒的杀戮,已经震傻了北岸那些暴民。不知道是谁,先丢到了手中杂乱的武器,掉头就跑。在暴雨泥泞当中摔了几个跟头,爬起来的时候嘴里的声音已经变成了无意识的哭叫,几个人的行动惊醒了已经吓傻的人群。那些锄头棍棒顿时丢了一地,所有人雪崩一样冒着大雨就逃,方向各异,他们彻底的给对岸那场无情的杀戮给吓得失去了理智了!
  那个技师从江水里面向北追了几步,大吼起来:“记着吧!这场杀戮会让你们记一百年!”
  暴雨如注,这喊声回荡在大同江两岸。
  北岸,军队的刺刀丛林如山。
  男儿,当杀人啊。
  ※※※
  清洲郡城之外,血水和雨水,已经搅和在一起,将地面变成了猩红的泥潭。大暴雨下得接地连天,似乎也不忍目睹刚才发生的血腥屠杀。
  作为在平壤西南面六十里外的郡城,离禁卫军营地不过四十多里的直线距离。从昨夜开始,陆续有数万暴民集中,准备攻打郡城,但是遭到了禁卫军左协二标的奔袭,几个营的部队都在朝这里集中,最后的结果,当然是毫无疑问的一边倒的屠杀。
  戴着纱帽的清洲郡曹,脸色苍白的深一脚浅一脚的在血水泥潭当中挣扎,每一个穿着军服的士兵从身边经过,他和他的从人都赶紧点头哈腰的行礼。士兵们却理也不理他,沉默的从这些朝鲜官吏身边经过。
  这些沉默的士兵,无法不让他们感到恐惧。几万人接地连天般的塞满了当时在城头的这位郡曹的视线,现在的结果,却是眼前这一片修罗地狱!
  一具具的尸体被抬着拉着,不少人都已经被打成了马蜂窝模样。雨水冲刷之下,身上已经没有血迹,只有着黑洞洞的伤口,被扔到了越来越高的尸堆上面。无数放下武器的暴民,正被士兵们用枪看着,用双手在刨坑。因为恐惧,他们都拼命的干着,坑越刨越大,但是同样是因为暴雨的原因,刨出的大坑,已经变成了一个大水潭,只是水除了黄泥的颜色,还有血色。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位郡曹才走到了一个高级军官模样的附近。那个高级军官在士兵们的簇拥下,笔直的站在暴雨当中。他手上还戴着白手套,一点血迹都没有沾上,在满眼的红色和雨雾蒙蒙的阴沉天气中,显得是那么的耀眼刺目。
  郡曹自然不知道,这位军官就是禁卫军第二标的标统陈金平。当年邓世昌致远舰上的管驾大副。
  陈金平低头看着地上一排已经不成人形的尸体。身边的营官低声道:“这些是清洲郡坐催粮饷大使和他的随员……一个人是硬生生被拴在马上拖死的……”
  陈金平哼了一声:“好好的埋了,三十个人……找三百俘虏吊起来,钉木架挂在他们坟头。挂三天,命大死不了,再让他们滚蛋!”
  身边营官敬礼而去,懂得汉话的郡曹却是出了一身冷汗,忙不迭的迎过去:“大人……”
  陈金平看也不看他,只是又注目另外一个营官。那营官竖立报告:“大人,武装侦察的队伍已经冒雨出发,追着逃散暴民的行踪扫荡,只要找到他们集结的地点,我们就立即出发!”
  陈金平摆摆手,又哼了一声:“这些暴民在城下面,居然还有组织的冲咱们的方阵……徐大人的命令,一定要找到他们的指挥机构,查查看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在背后煽动。抓到了一个个吊死为止!”
  “是!”那营官肃立敬礼。
  这个时候陈金平仿佛才注意到了身边那个弯腰几乎弯到了泥水里面的郡曹:“什么事?”
  郡曹头都不敢抬:“卑职多谢上国大人解围之恩……上国大人和弟兄们辛苦了,卑职在郡城里备有酒宴,请上国大人赏光……”
  陈金平冷冷一笑,慢慢的摘下手里的手套,握在手中,随意的敲了敲他纱帽的帽翅:“嗯,灌醉了我们,好再来一次?和躺在这里的几十个上国使臣随员一样?如此大的暴乱,为什么事先没有征兆,没有你们朝鲜地方官的知会?嗯?”
  最后一声嗯凶狠无比,那郡曹腿一软整个坐到了泥水里面。带着哭腔都不知道在分说些什么。
  陈金平一巴掌拍掉他的纱帽:“这里开始军管!你给我老实回家!后续的事情,我们会和汉城协商处理!”
  没等那个郡曹回答,一个军官突然在远处高呼起来:“大人!那个在城下指挥抵抗的家伙,尸体找到了!”
  陈金平一震,再也不理那个郡曹,冒着大雨就跑了过去。后面随员也稀里哗啦的淌水跟着。走到那个发现尸体的小军官面前,就看见泥水里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尸体,一具短小结实的给压在最底下,每个人都被打得象马蜂窝仿佛。那个短小尸体下面,还露出了一角旗帜。陈金平微一示意,随从们就将几具尸体都踢得翻身过来,一个人还将那面旗帜扯了出来,双手呈给陈金平。
  不过是一面很简陋的土布旗帜,上面用朱砂写着东学道三个大字,雨水一洇,早已模糊得不成样子。陈金平轻蔑的将旗帜丢下,踢了踢那句尸体。
  尸体四仰八叉的躺在血泥水中,嘴巴微微张着,露出一颗焦黄的金牙。脸上都是杂乱的胡子。陈金平突然噫了一声,低头仔细的看着。他身边的标本部副官,是和他一样从北洋水师投效过来的。迟疑的道:“大人,这有点像……”
  “有点象什么?”陈金平头也不回,蹲了下来仔细打量尸体。
  “前几年我们致远来远抵达长崎,不是总有几个人守在码头,打量了我们兵船几天么?都穿着和服,咱们水兵上街,他们也有人跟着,这个家伙,好像就是其中之一!”
  陈金平站了起来,冷冷道:“小日本!”
  大人在他们出发之前,就一直叮嘱,一定要着力观察搜索这次突如其来的变乱背后的蛛丝马迹,没想到才一开始,就果然如大人所言!
  他大声的对着雨中部署传令:“部队都撒出去,加大武力扫荡范围!总能揪出那些家伙到底藏在哪里!派人,回报大人!说这里发现了有日本浪人的踪影!”
  天空一亮,接着就是雷声。
  这大雨,也愈发的狂暴了起来,视线所及,一片雨雾茫茫。
  ※※※
  杀戮,在暴乱刚起的时候,就在每个地方如雷霆一般的降临。大同江被鲜血染红的江水,清洲郡城下的尸堆,只不过是集中体现之一二罢了。这样的场景,在整个平安道都在上演。禁卫军出动了六七千的军队,分散成一个个支队,向着每一个暴乱的地方挺进扫荡,挡在道路前面的人,都遭到了火力无情的杀戮。往往是步枪齐射之后,继以刺刀。
  这些打着东学党旗号,到处揭竿而起的百姓,抵抗是微弱的,虽然偶然有一些朝鲜人拼死反抗,但是实力对比实在是天差地远。禁卫军这支新铸利剑,在遍布大同江两岸的血火中开始第一次淬砺。各地零星华人遭到的虐待屠杀,也让他们刺刀捅出,没有丝毫的犹豫。生在遍布仇视异族的土壤,反而能激发作为一个整体的民族意识。这些都是自然而然会生成发展的东西。
  这也是徐一凡在这次镇暴当中最想得到的东西。
  暴民们还在拼命挣扎,虽然有不少人已经放下武器,四散溜走,重新去做顺民。但是还有很多站在东学道旗帜下的暴民四下拼命躲闪着禁卫军开始的兜剿,并且被赶得渐渐的汇集了起来。
  在狂暴的潮流当中,一骑骑快马飞也似的拼命向汉城赶去。这几十万被追赶,被屠杀的暴民,不过是一场精心布置的大局中的一部分。禁卫军全军主力出动,开始镇压,朝鲜北面的局看来已经成功!
  生命,在国与国之间的博弈当中,从来都是最不重要的东西。更何况只是一个夹在两大势力之间的一个小小国度?
  局势,仍然在如火一般的朝下进行着,朝鲜三千里河山,即将整个的震动起来!
  眼前的鲜血,不过只是个引子而已。
第二十三章
破局
  寂静的午后,阳光无遮无挡洒了下来,照得整个汉城一片白炙的色彩。酷热的天气下,一切都显得无精打采,连街上行人都显得懒洋洋的。汉城中心处景福宫最高的钟楼矗立在那里,望过去,钟楼的轮廓都因为热气而浮动起来。
  汉成的节奏本来就不快,因为这个炎热的天气,显得更加的懒散了起来。街头巷尾,都是穿着白色民族服装的汉城百姓们百无聊赖的坐着。一切的一切,都显得和往日没有什么不一样,这个历史也相当悠久的王国,过去的日子这么过,似乎这样的日子,也将一直的持续下去。
  离景福宫不远的日本驻汉城公使馆里,同样显得安安静静,只听见蝉鸣的声音。打着白色绑腿,穿着黑色军服的公使馆卫兵,在阳光之下站得笔直,浑身都已经给汗湿透了,戳在那里象一个个只会呼吸的木偶。虽然安静,但是却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空气绷得紧紧的,一点火星,似乎就会让这里爆炸一般。
  两天以来,每个夜晚,都有憧憧人影在使馆内行色匆匆的来来去去。每个人都是脸色凝重,使馆旁边的卫队兵营,更是早早的就加以戒备,每天晚上都加上了双岗。军官兵士所有假期全部取消,一旦有朝鲜百姓无意中稍微靠近使馆,就能听见日本卫兵那种带着气声,声嘶力竭的警告声音。
  每个公使馆的外交人员,都是神色紧张,来去匆匆,每个人都显得易怒而暴躁。尤其以杉村公使为首,这几天来,杉村每夜都要靠大量的清酒才能睡那么三两个小时。然后就是满眼通红的起来,用他的外交马车一趟趟的来去于公使馆之间,接送着从来不露头的秘密访客。每个夜晚,更是忧心忡忡的背着手在公使馆院内一趟接一趟的转圈。
  只要任何一个经过训练,并且有心的情报搜集人员和分析人员,都能得出日本在汉城准备着什么举动的结论。
  可惜,朝鲜实在太过偏远。世界上的列强们在亚洲,忙着在印度支那划分势力范围,忙着在清国身上想攫取更多的利益,忙着在中亚这个世界岛的交汇点明争暗斗。实在没有什么西方国家关心这个古老偏远贫瘠的小国。而这个小国,在未来的日子里,却关系着东亚两个国家百年的气运消长……这个时候,没有人可以想到那么多的,就连切身相关的清国外交官员们也没有这种敏感。朝鲜两个钦差大臣的争斗,已经牵扯了在汉城的清国外交官员们的全部注意力。在这个争斗还没有结果,他们还无法确定到底抱着那条粗腿继续保住官衔和饭碗之前,日本公使馆就算杉村公使在汉城街头裸奔,也不关他们的事情。
  局面逐渐就在这一片死气沉沉当中,越走越远,直至狂奔而去。
  ※※※
  “阁下!阁下!”小而急切的喊声从走廊那头一直传到走廊这头的和室当中。和喊声一起响起的,是皮鞋敲打着木头地板的声音。
  端坐在室内的川上操六中将淡淡一笑,镇定的不动声色。这位在密云不雨中,在漩涡中心操控着这一起的陆军智囊,这些日子和那些躁动的人们不一样,一直显得镇定冷淡。甚至还有闲心练字赋诗。除了眼底的黑眼圈之外,一切如常。
  脚步声和喊声越来越大,和室玄关的门猛的一下被拉开了。映入室内诸人眼帘的,正是一脸兴奋,激动紧张得快要晕倒的杉村公使。他穿着全套的外交礼服,看来今天是有什么交涉活动的,这个时候已经满脸通红,大张着嘴喘不过气来。看着川上操六他们,一手挥舞着手中一叠信笺,一手就猛的扯自己领结。
  川上不动声色,他面前两个客人却一下站了起来。两人正是金玉均和朴泳孝。金玉均和杉村一样激动得脸色通红,朴泳孝却是一片青灰。
  杉村喘了好几口气,眼镜直直的瞪着川上操六。终于爆发出了一句:“川上阁下!平壤乱起!东学党起事,清国徐一凡军,已经开枪镇压!徐一凡军,已经全面卷入平安道乱事当中!”
  他的声音大得吓人,金玉均眼镜一闭,激动得差点要晕过去。川上却平静的道:“这样啊……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消息可靠么?”
  杉村穿着鞋子就跳进了和室当中,挥舞着手中的信笺:“天佑侠团传来的消息,快马传递。平安道的所有驿传,都已经被天佑侠团的志士们封锁。变乱是三天前发生,跑死了好几匹马,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传来的!绝对可靠!阁下,我们时间不多,天佑侠团志士为我们争取了两三天的时间,我们不能错过!必须改组朝鲜现政府!”
  川上慢慢的接过了信笺,细心的看了一眼,然后扶着膝盖缓缓的站了起来。三个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背后含义各各不同,尤其以金玉均的最为热切,几乎要燃烧了起来!
  川上轻轻道:“金君,如何?”
  金玉均血都已经冲上了脑门,想张嘴说话,却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闭上眼镜,激动的泪水大颗大颗的涌了出来。
  朴泳孝弯着腰,在一边恭谨的替金玉均说话:“阁下,我们已经联络好忠翔府,升平署,内掖厅等处,我们的开化党残部现在虽然不掌握实权,但是他们的闲职位置,都在宫禁。以大院君议政大臣为张讨对象,在日本朋友的鼎立支持下,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现在清军陷在平壤,而汉城大院君麾下的武力不堪一击,我们已经集合了五百志士和开化党骨干,已经武装完全,随时准备起事清君侧,重建开化党政府,断绝和清国关系,开始与日本帝国提携共荣的朝鲜王国新时代!”
  话是很好,但是这位朴泳孝却说得有点中气不足,还有点儿吞吞吐吐。川上只是微笑,杉村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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