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镜(校对)第68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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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三楼正中,摆着数个席位,那里应该是观舞视野最佳之处。
  正因有此席位,更上面的四、五两层,都没有再安排,显然是不允许有人在贵客头顶,坏了礼数。
  此时,席位上还没有人落座。
  端木森丘奇道:“会是谁来?”
  诸百途只是摇头:“要是轻易就露了消息,那一位还不被烦死?但看这排场,或是造化峰上的哪位?”
  所谓造化峰,是论剑轩所在灵纲山系中知名山峰,也是最核心的议事之所。
  诸百途的意思就是,来的应该是论剑轩里,拥有议事决断大权的大佬。这等人,在论剑轩也只有十三位而已,其中小半都是绝顶剑仙。
  值得一提的是,以前议事处并不在造化峰,而是在凌霄峰,这一改动,是在上一劫前完成的。
  余慈正听诸百途说话,忽地感觉到,有凌厉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扭头一看,却见相邻席位,也来了客人,一行也是四人,刚刚落座,其中居于首位的那人,重枣脸,须发乌黑,相貌堂堂,此时却是以不怎么友善的目光看过来。
  便是余慈与他视线相对,也没有移开的意思,这就有些挑衅的嫌疑了。
  端木森丘也往那边看了一眼,继而就笑:“是‘小吕’……啧啧,真叫一个冤家路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季元发现了这一幕,心中便叫了一声苦。
  现在这局面太乱套了,他左边是九烟,右边隔了一小块空地,就是另一席首位的“小吕”,夹在中间,打招呼不是,不打招呼也不是,满心的不自在,只能暗中将预订席位的季大骂上一百遍。
  这“小吕”,自然就是季元之前请托的“小吕”大师,亦即东海上有名的调香师吕普。此人与另一位调香大师吕沛并称为“大小吕”,又是伯侄关系,传为一段佳话。
  要知东海上,有罗刹教这等出产、调制香料的高门大户,“大小吕”能够以散修身份,挣得如此名声,着实不易。
  吕沛性情温和,也还罢了;吕普则是公认的高调,性子也傲。
  其实当初季元请托海宏真人的手下出面,也未必能延请到他,可是临阵变了想法,把他搁到一边,十成十把人给得罪了。
  季元骨子里也是有傲性的,既然是遭了冷脸、得罪了人,干脆就彻底无视好了,他半侧身子,也不回头,维持着笑脸,小心翼翼与九烟说话,希望这位爷不会受到对方敌意的影响。
  吕普也是好面子的人,纵有不满,也不会做得太流于表面,很快就收回视线,与同席之人谈笑。
  季元暗吁口气,正在此时,鸣剑楼里忽地一肃,却是三楼主位上,有人走过去坐下。
  乐声消歇,舞姿暂停,十多个舞娘纷纷下拜,便是已经入席的修士,这一刻也纷纷站起,尤其是那些剑修,更是挺胸拔背,昂首肃立,似在校场演兵一般。肃杀之气,横溢楼中。
  余慈定睛去看,只见主位之上,有一位白袍苍发的老者,面目清癯,额有深纹,微呈暗红之色,看上去很是严肃凌厉,眼神则平静而淡漠。
  他坐下的时候,亦横剑案上,让人看了印象深刻:便是如此地位,又来观舞,也依旧是剑不离于身侧,可谓是最标准的剑修了。
  诸百途和端木森丘同表惊讶:
  “竟然是陈龙川?”
  “不是说,他在与陆沉交手时遭到重创,沉疴难愈么?”
  余慈心中微动:陈龙川?
  月前与陆沉交战的六大地仙中,确实有他一个,据说也是第一个伤到陆沉之人,从这里看过去,其人的脸色说不上多么健康,但坐在那里,一应天地法则自然就回避开来,空出一片区域,生人难近,看上去傲岸又孤独。
  陈龙川也不说话,轻摆下手,舞乐又起,但楼中已经再没有喧哗之声,也很少有人有闲心去看歌舞,大都是偷眼看那位真正的剑仙中人。
  这种势头,持续了足有一只舞的时间,等到下方高台上,换了曲子、舞娘,陈龙川也一直是专心观舞,人们才更多地把精力放回去。
  花娘子调教舞娘的本事,从来都是第一流的,虽然卢二娘至今压阵未出,这第二曲的编排,仍是相当出色。尤其是舞娘水袖长绫,流若清溪,挥如虹彩,又有轻歌缥缈,使得高台之侧,与人头涌动的鸣剑楼切割开来,几若仙境。
  舞曲将终,高台上轻烟如岚,舞娘宛若步空蹑虚,飘然如仙,长身流转,水袖长绫掩映间,恰是将清丽绝美的容颜,映入看客眼底心中,一时便是慨叹声起,竟是勾动了人们心绪,感慨各自不同。
  便在此时,余慈听得邻席上有人赞道:“小吕大师的百念香,于此舞中,当是相得益彰!”
  赞声未绝,又有一人道:“不只是这百念香,这些年来,吕大师几乎每年都有独门香料问世,光是方子,就不知几百份,这才是大师级的人物。”
  前面那人当即符合:“调香之道,当在此乎?旁门邪道,焉能企及?”
  说话这两人,声音不大不小,倒也没有刻意之感,就像是普普通通,拍吕普的马屁,但鸣剑楼中,无不是耳聪目明之人,很是招来了一些视线。
  吕普是心高气傲之辈,纵然觉得场面上有些不妥,可转念一想,也觉得这样的夸赞是理所当然,对某人的讽刺,更是深得他的心意——他从来不认为,那九烟是什么“大师”,一个连独门香料方子都不曾有过的调香师,就算是精炼上有所建树,也不过就是个匠人罢了。
  最终,他还是自矜一笑,没有开口。
  只是同样的话,落在有心人眼中,则是另一番滋味。
  距离吕普席位有一段距离,海宏闷哼一声,他日前接到消息,九烟会到鸣剑楼来,故而低调前来探查,也没有和吕普接触,意外发现这冤家路窄的局面,不免就上了心。
  此时他眉头大皱,暗道吕普从哪儿招来的损友,恁地不厚道,后面所指太明白,不用多说,开头那一句,所谓的“相得益彰”,看似夸赞,要如此一来,岂不是摊薄了移南班的名声?
  捧人也要看场合,尤其是这等舞艺,辅以声光、香料等道具,增强吸引力、感染力,是行业惯有伎俩,但从来是只做不说,处在从属地位,以凸显舞娘之技。这样明白摘出来,分明就是暗讽舞娘舞艺不精,要靠“迷香”之类的歪门邪道。
  海宏心生恼意:“此人也是社中人?”
  旁边同来的朋友眯眼看了下,点头道:“有点儿面熟。”
  “嘿!”
  想到某种可能,海宏不免烦扰。社里终究还是品流复杂,所思所想所欲,各有不同。九烟这人,招之、杀之均可,却又何必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设局下套,这是生怕论剑轩的剑刃不利么?
  想想也是无奈,四海社立社之法在那里摆着,这个问题实在是难以克服,可若不解决,又如何更进一步?
  如今这事儿,莫不是社中有些人觉得,论剑轩在与陆沉相争之时,损了元气,想着趁此机会,来点儿试探?
  不论成败,吕普怕是要陷在里头了。
  又看九烟,这一位倒是稳在席上,黑脸沉静如水,与当日举手间就击杀两个步虚修士的酷烈表现截然不同。
  想来也是,如今陈龙川压阵,任是谁也要收敛几分。
  海宏不由去看陈龙川,这位老大人单手支颐,眼睛似睁非睁,姿态倒是悠闲,对舞娘的技艺,却又没有什么感觉似的。
  也对,这位老大人,是剑仙西征时,便活在世上的,万载以下,又有什么没看过?
  正想到这儿,忽又听人笑语,因为是舞曲的间隙,这笑声显得分外清亮:“原来小吕大师、九烟道友都在,如此也算吾道盛会。”
  说话间,有一人举杯,从旁的席位上起身,来到吕普身后:“百念香是小吕大师所制么?”
  听他称自己为“大师”,称九烟为“道友”,分明是把那人看低了一头,吕普心下大悦,转身又看到,此人长身玉立,肤色白皙,是个俊秀男子,倒是很给人好感。便笑了一下:
  “正是……”
  吕普话没说话,来人便扬眉道:“巧了,下一场窈娘所舞,所施用的‘游仙香’,乃是在下的手艺,适逢其会,正好切磋交流,还请吕大师指正。”
  吕普怒极而笑,他潜心研究香料没几年,怎么阿猫阿狗都跳出来了?
  也不用做势,拿出一贯的姿态,眼珠向上一翻:“你是谁?”
  俊秀男子笑吟吟地道:“在下百子狐。”
  吕普闻之便是一惊:“香狐?”
  百子狐此人,也是东海区域,有名的调香师,论名声之响亮,绝不逊色于“大小吕”,当然,此人的名声,至有一小半都是因为此人流连花丛的浪荡之举,让人又妒又羡。
  这样的人,跑过来给移南班捧场,倒是情理中事,而趁这个机会,争抢风头,也是理所当然。
  两人在那边针锋相对,却是有意无意地把九烟撇到一边,说明在他们心中,异军突起的九烟,说到底还是一个在调香圈子里没什么地位的新人,或曰异类。
  对他们的心态,余慈当然清楚,也看到季元跃跃欲动,想着给他撑场面。
  只是,他实在没有心思与吕普他们相争。
  本来么,他就是半路出家,所谓的“大师”名号,多数是由心炼法火的效果所致,这点儿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就是把这个名号撇掉,也没什么。
  他倒有些羡慕主位上的陈龙川,到那位的层次,再看这边的争端,直可视若虫豸之流,不值一哂。
  嗯,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
  “咳,咳……”
  主位上的陈龙川,忽地咳出声来,咳声牵心连肺,沙哑的回音,让人听了都觉得喉咙痒痒。
  这几声比下方的歌舞,更要牵动人心,至于两位调香师的明争暗斗,更是完全不值一提,楼上楼下几百号人,都是齐刷刷地注目过去。
  端木森丘本来在看邻席的乐子,此时也调转目光,看了半晌,喃喃道:“他伤得到底有多重啊?”
  诸百途叹息一声,自觉把声音收束:“陆沉的三元锤,也不是那么好接的。”
  在座的都是认可。
  此时,有人匆匆赶上去,似乎要询问陈龙川的身体状况,却被这一位挥手赶开,紧接着就是拿起桌上酒壶,给自己斟酒。
  上来那人想递手过去,不知是要代劳还是劝阻,却吃了陈龙川一瞥,噤若寒蝉,僵在那里不敢动弹,眼看着老人将大杯烈酒倒入喉中,咳声立止——然而这算什么止咳的办法啊!
  不管怎样,陈龙川还是理顺了气,接下来,却是突兀开口:
  “妙舞香风已经见了,不错,还真是熏人欲醉,如我这老朽,也是痒痒地么!接下来该卢二娘出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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