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士无双(精校)第12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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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夫一动不动,已经昏迷了。
  陈子锟推开车门走过去,呵斥道:“行了,嘴上积点德吧。”
  客人见他一身戎装打扮,身后又跟着护兵,立刻不敢言语,灰溜溜的去了,陈子锟走上前去,扶起车夫一看,竟然是紫光车厂的王栋梁,赤着的上身被太阳晒得滚烫赤红,脸上虚汗连连,嘴唇焦干,分明是中暑了。
  “快,抬到树荫下。”陈子锟招呼王德贵把王栋梁抬到大槐树下,往他嘴里灌了些凉水,猛掐人中,过了一会儿人就缓过来了,睁眼一看,惊喜道:“老板,是你!”便挣扎着要起来。
  陈子锟道:“躺着别动,这大热的天怎么还出来跑,连个草帽都不戴,来,再喝口水。”
  王栋梁道:“不喝了,中午没吃饭,喝了个水饱,跑起来都晃荡。”
  陈子锟一阵心酸,让人拿了两个大饼过来,王栋梁接过大嚼,噎得直翻白眼,又拿过水壶猛喝,狼吞虎咽的样子,怕是饿了很久了。
  再看那辆洋车,破旧不堪,漆面斑驳,车条都锈了,根本不是紫光车厂的车子,陈子锟问道:“你怎么就拉这样的破车?”
  王栋梁道:“薛掌柜被抓以后,车厂就被马家占了,我们这些车夫也都赶了出来,别的车厂不收,自己又没钱买车,就只好跟别人合伙拉车,这几天城外打仗,城里生意难做,我饿得不行才出来跑车的……掌柜的,你这身打扮是?”
  陈子锟道:“栋梁,啥也别说了,跟我走。”
  王栋梁道:“车咋办?”
  “这破车不要了。”
  带着王栋梁回到安福胡同粱宅,门口的士兵见到陈子锟,立刻脚跟一并大喊道:“敬礼!”陈子锟潇洒的回礼,看的王栋梁一愣一愣的:“老板,您老现在是几品的武官啊?”
  陈子锟只是笑笑而已,进了正堂,赵玉峰正坐在太师椅上翻报纸,听到马靴声赶紧跳起来报告:“卑职无能,没抓到段芝贵。”
  “他跑哪儿去了?”陈子锟将白手套摘下丢在桌子上。
  “跑东交民巷去了,咱们的兵不能进使馆区,没辙。”赵玉峰道。
  陈子锟并不感到奇怪,前线兵败如山倒,这帮军方大佬肯定腿脚最快,如果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等着人来抓才叫奇怪。
  “没事,派几个人换上便服,到东交民巷给我守着,一出来就抓人。”陈子锟下了命令,赵玉峰出去安排了一下,回来低声道:“兄弟,有大发现。”
  “哦?”陈子锟看赵玉峰的表情就知道发现了什么,回头让王栋梁稍坐,跟着赵玉峰来到后堂,屋里摆着一口朱漆躺箱,上面挂着铜锁,打开一看,里面满满当当全是银元,亮闪闪的耀眼。
  “兄弟,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如……”赵玉峰眼中闪烁着银光。
  陈子锟知道这些是安福系的活动经费,以徐树铮滴水不漏的做事风格,肯定每一笔账都有精确的记录,据为己有的话怕是有些风险。
  不过转念一想,大战刚结束,安福俱乐部这帮议员逃的逃,躲的躲,局面混乱不堪,就算自己把这笔钱黑了,又有谁知道呢。
  他激烈的做着思想斗争,脸上却是刚毅的表情,赵玉峰嗫嚅道:“兄弟,其实我也是为你好,咱要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图的啥,还不是升官,升官不就是为了发财么,现在财就在眼前,何必舍近求远啊。”
  “容我想想。”陈子锟只觉得自己脑壳里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穿着军装的小人说:“身为军人,绝不能做不忠不义之事,这笔钱应该交给吴大帅发落。”另一个土匪打扮的小人则说:“谁先抢到就是谁的,有啥可担心?”
  两个小人势均力敌,不分胜负,赵玉峰在一旁抚摸着箱子啧啧连声:“看这箱子,檀木的哦,起码值几百块。”
  陈子锟心中一亮,这安福俱乐部可是徐树铮花巨资打造而成,专供国会议员们享乐所用,装潢陈设无一不是精美奢华,光是这些檀木家具就价值不菲,还有博古架上的古玩玉器铜鼎,墙上挂的明清名家字画,哪一个不是价值连城!可笑自己居然在纠结该不该拿一箱银元。
  想到这里,他咣当一声盖上了箱盖,毅然道:“难道我陈子锟的人格就值这一箱大洋,我若贪财,怎么对得起大帅的栽培!”
  见他说的义正词严,赵玉峰自然不敢废话,灰溜溜的把箱子锁上了。
  不远处,手枪连李连长轻轻放下了门帘,蹑手蹑脚退去。
  ……
  陈子锟将宪兵连撤出了安福俱乐部,在大门上贴了讨逆军的封条,又留下一个班的士兵把守这里,严禁任何人进出,这才去办自己的事情。
  宣武门外,柳树胡同,蝉鸣阵阵,破败依旧,大杂院背后的臭水沟被毒辣的日头晒得泛起泡泡,一丝风都没有,薛宝庆端着海碗坐在门槛上,叹着气望着碗里清水一般的稀粥。
  他爹薛平顺被警察厅抓去之后,紫光车厂也被查封,家里砸锅卖铁,再加上陈子锟和小顺子从上海汇来的八百块钱孝敬上去,倒也没打了水漂,警察厅答应放人,可就在出狱前的那个晚上,薛平顺不明不白的死在拘留所里。
  警察厅说,薛平顺是得了暴病死的,和他们没关系,但宝庆打听到的情况却是老爹是被其他犯人蒙上被子捂死的。
  去年夏天,老家老二因伤口感染身故,老三身陷囹圄,大伙儿都觉得马家完了,那知道马太老爷孤注一掷,把车厂典了,宅子卖了,凑了巨款上下打点,不但把三儿子救了出来,还把老五的官职往上挪了挪。
  马家东山再起,重操旧业,紫光车厂被查扣的洋车莫名其妙就到了他们手里,为此薛宝庆还去找过两次,却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回来。
  屋漏又逢连夜雨,斯坦利医生的诊所关了门,宝庆连差使都丢了,家里更是隔夜粮都没有,好在还有两膀子力气,靠拉洋车也能凑合个温饱,这两天城外打仗,城里萧条的很,跑了一上午只挣了一毛钱,连饭钱都不够。
  清水一般的稀粥能照出人影来,宝庆一口把稀粥喝了,深吸一口气,将腰带杀的更紧了些,这才起身回屋拿了半口袋面向杏儿家走去。
  宝庆是个厚道人,他一个人在外面拉洋车,却要养活一大家人,除了自家老娘外,还有陈子锟从外面捡来的王大妈,以及杏儿一家人,赵大海远在汉口,陈子锟和小顺子亡命天涯,大杂院里只剩下他一个成年男丁了,他不撑着谁撑着。
  把面口袋送到杏儿家,一家人相对无语,半晌,杏儿娘叹口气说:“这日子再苦也得过,过两天挑个好日子,把你俩的婚事办了吧。”
  杏儿脸一红,不说话,宝庆对她的好,她心里都清楚,跟着这样的男人过日子,安心。
  至于那个少女朦胧梦中的白马银枪的小将,就让他随风去吧,穷人是没资格谈梦想的。
  喜讯来得太快,宝庆有些措手不及,两只手在衣服上搓着,脸也涨红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我回家和娘说说,一定办的热热闹闹的,不让杏儿受委屈。”
  “咳咳”随着一阵干咳,陈三皮进来了,对宝庆说:“大侄子,你先出去一会儿,我和杏儿娘有话说。”
  宝庆点头出去了,还把房门虚掩上,只听屋里传来陈三皮的声音:“我看你是病糊涂了吧,把闺女嫁给一个拉洋车的穷苦力,咱家能落什么好?”
  杏儿娘道:“宝庆这孩子挺厚道的,咱家一直得他周济,要不然也撑不到今天。”
  陈三皮讥笑道:“厚道是能当吃还是当喝啊,我已经帮杏儿找好人家了,方砖胡同老王家的三少爷,今年刚二十,那可是北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儿,杏儿嫁过去也不是做小,正经的少奶奶,一点亏也吃不了。”
  杏儿娘对自家老公再清楚不过了,反唇相讥道:“这位王家三少爷是瘸子还是瞎子啊?”
  陈三皮道:“既不瘸也不瞎,就是小时候凉药吃多了,人不太聪明,这样也好,省的杏儿受气。”
  杏儿娘大怒:“好啊你,把闺女嫁给个傻子,有你这样当爹的么!”
  然后就听到屋里锅碗瓢盆一阵乱响,还有杏儿的抽泣声,宝庆牙关紧咬,铁拳紧握,刚要进屋,就听陈三皮振振有词道:“傻子怎么了,傻子家里有钱,能养活咱们一家人,能让果儿念书,能给你看病,能让咱们体体面面的活着!你真当我是畜生啊,巴巴的把自个儿亲生的闺女嫁给一个傻子,我还不是为了你们,为了这个家!”
  听到这段话,宝庆顿时泄了气,是啊,这年月,没钱就要像狗一样毫无尊严的活着,或许杏儿嫁给那个傻子真的要比嫁给自己强。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宝庆这回是真伤了心了,一条大汉就这样蹲在墙角抽泣。
  忽然有人来到身后,照着他的肩头锤了一下,熟悉的声音响起:“宝庆,干啥呢?”
第十八章
报仇
  薛宝庆胡乱擦一下脸,回头一看,顿时眼睛瞪得溜圆:“大锟子,你回来了!”
  陈子锟笑道:“我回来了。”
  “大锟子,你发达了!”宝庆看到陈子锟的军装和马靴,惊喜的咋呼道。
  正好王大妈端着绿陶盆出来,看见陈子锟回来,咣当一声陶盆落地摔个粉碎,眼里的泪哗的一下就出来了,陈子锟扭头笑道:“大妈,哭啥啊,我全须全尾的,好着呢。”
  王大妈泪如雨下:“可想死大妈了,你这孩子,一走就是成年的。”
  院子里的喧哗惊动了屋里的人,陈三皮从家里出来一看,脸色立刻挂了笑容:“哎哟,这不是大锟子么,穿上官衣了,啥时候回来的,赶紧家里坐,杏儿可想你了。”
  陈三皮是场面上混的人,见多识广,一看陈子锟马靴军刀的派头,就知道官儿不小,自己女儿的心思他又不是又不知道,攀上这么一个女婿可比王家那个傻子强多了。
  不过看起来似乎陈子锟并不买账,理也不理他,四下拱手道:“大伙儿都还好吧,晚上我请客,都来啊。”
  当目光扫过杏儿的时候,并没有停留。
  邻居们叽叽喳喳的议论着陈子锟的军装和马靴,小老百姓对穿制服的人有种天生的敬畏之感,穿黑制服的巡警在一般贫民面前就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了,而穿灰制服的军官则更高一等,看这样子,大锟子是真出息了。
  大伙儿都热情的邀请陈子锟到家坐坐,喝杯茶,却被他婉言谢绝,而是拉着宝庆走了:“对不住,我带宝庆去办点事,晚些时候再过来。”
  出了大杂院,宝庆问道:“大锟子,啥事?”
  陈子锟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慢慢变得狰狞起来:“为薛大叔报仇雪恨。”
  宝庆的血一下沸腾起来,捏紧了拳头道:“好!”想想又说:“要不先去我爹坟上祭拜一下。”
  陈子锟心里明白得很,吴佩孚随时都会进北京,到时候自己这个临时宪兵队长的职务很可能发生改变,到时候手头没兵就不方便办事了,要报仇就得趁着现在这种半无政府状态。
  “不把仇人解决了,我没脸去见薛大叔。”陈子锟坚持还是先报仇,因为薛平顺是死在京师警察厅拘留所的,所以第一站选择了那里。
  宪兵连的驻地就设在安福胡同的一座空宅院里,陈子锟先回到这里,点了一排兵直接开到了京师拘留所门前。
  陈子锟是讲道理的人,并没有直接带兵冲进去大开杀戒,而是彬彬有礼的拜访了拘留所的所长,很客气的向他询问薛平顺的死因。
  所长不是傻子,知道人家这是先礼后兵,不说实话怕是糊弄不过去,他倒也干脆,直接了得的告诉陈子锟,其实薛平顺是被人蒙在被子里活活打死的,至于到底是谁下的手,到现在也没查出来。
  “一个大筒仓几十号犯人,都一口咬定老薛是暴病死的,法不责众,我也没办法啊,唉,当年我和老薛还一块儿上街巡过更,他可是个老好人呐。”所长假惺惺的拿手帕擦擦眼角。
  陈子锟可不吃这一套,冷冷道:“来人!”
  老王老李一挺胸脯:“有!”
  “给我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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