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士无双(精校)第16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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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子锟单枪匹马开始了他的征程,他先去了临城火车站旁边的剃头摊子理发。
  时值五月初,天气转暖,剃头挑子的生意很好,一个五十来岁的剃头匠忙里忙外,剃头刮脸,招呼客人,动作麻利无比,一看就是个行家里手,旁边阴凉地里,蹲着七八个闲汉,一边胡扯一边等着剃头。
  众人忽见一军装笔挺的军官过来,顿时噤声不言,陈子锟倒是和气的很,掏出香烟来散了一圈,撇着刚学会的鲁南腔道:“爷们,剃头呢。”
  大伙儿把烟卷拿在鼻子下面嗅着,忙不迭的点头,洋烟在临城还是稀罕物,他们都舍不得抽。
  “长官,您要剃头还是刮脸?”剃头匠客客气气问道,这位长官是生面孔,军装也和本地官兵的不太一样,看样子是刚从京城来的,老师傅可不敢怠慢了,坐在椅子上的客人也很识趣的要起来让他,却被陈子锟制止:“我剃头,不忙,总有个先来后到,我等着,没事。”
  见这位长官如此和善,大伙也都放松下来,有人擦着洋火帮陈子锟点了烟,气氛融洽许多,陈子锟往墙根一蹲,动作自然毫不做作,和这帮闲汉聊了起来,扯来扯去自然扯到刚发生的大劫案上,虽然没有得到确切的线索,但也收获了不少情报,比如当地百姓对土匪和官兵的态度,对大劫案所持的立场等。
  终于轮到陈子锟剃头了,剃头匠看着他满头乌亮的偏分头不敢下剪子,迟疑道:“先生,真要剃光?”
  “剃光了凉快,省事。”陈子锟笑道。
  随着刀剪的游走,陈子锟的头发一团团落了下来,剃光头很简单,分分钟就好,老师傅取了一把锋利的剃刀在锃亮的皮条上蹭了两下,准备给他把头皮刮干净,陈子锟却道:“就这样,不用刮了。”说罢自己解了围布,抖了两下,拿出一个大子儿递过去:“谢了。”
  “哎哟,长官太客气了,是我该谢谢您才是。”老师傅被他的礼貌举动搞得手足无措,本地的军爷可从来不会这么客气,白剃头不说,兴许还要讹钱。
  “爷们,走了啊。”陈子锟拱手向闲汉们告辞,闲汉们也纷纷和他打招呼,一个个心里沾沾自喜,能和京城的大官儿说上话,这牛皮能吹上小半年。
  陈子锟剃了头,在大街上游走一番,临城不比北京,地方极小,一条街,寥寥几处房子,再加上一个火车站,就是城镇的全部了,不过还真被他找到了想找的人。
  那是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扛着挑子在临城大街小巷溜达着,嘴里敞着顺口溜,山东人个头高,这小子虽然没陈子锟那么高,也算得上一条大汉了,陈子锟见了大喜,就是他了。
  陈子锟把直接把货郎带回来下榻的旅社,这家旅社是中兴煤矿办的,临城最好的旅馆就数这儿了,货郎见到旅社内军警密布,早吓得魂飞魄散,走路都发抖了,陈子锟把他带回房间,掏出几块银洋来丢过去:“你挑子里的东西,我都买下了。”
  货郎眼睛一亮,拿起银洋来吹了一下放在耳畔倾听,这可是货真价实的袁大头,脆响嗡嗡的。
  “中,中,不值这么多。”货郎是个实诚人,只拿了两块钱,其余的递了回去,这也难怪,他跳子里别看东西多,尽是些针头线脑小圆镜子洋火洋蜡糖块之类的小玩意,三钱不值两钱,全靠蚂蚁搬家赚点蝇头小利为生。
  陈子锟却不接钱,道:“我还想买你的衣服和挑子,还有拨浪鼓。”
  货郎想了一会,一咬牙还是答应了:“中!”
  “还有,你把这些东西的价格报一遍,再把刚才那首顺口溜唱一遍。”陈子锟摸出几个铜子儿递了过去。
  ……
  半小时后,一个崭新的货郎挑着担子从旅社后门出去了,直奔东北方而去,这个货郎自然是陈子锟假扮的,他剃了秃头,脸上贴了一块膏药,手指缝里全是黑泥,挑着扁担健步如飞,还哼着小寡妇上坟的小调,看起来喜气洋洋精神百倍,活脱脱就是一个游走乡间的小贩。
  虽然外面已经是风云迭起,气氛紧张的让人透不过气来,可是鲁南乡下却依然是一副安详宁静的田园风光,除了时不时看到的背枪大兵,简直无法相信这里刚发生过一起震惊世界的大劫案。
  陈子锟沿着官兵追击的路线前进,他寻踪的本事再一次派上了用场,虽然现场已经被破坏的差不多了,但他还是发现了一些有用的踪迹,一些尺码特别大的赤脚印,通常中国人的脚印不会如此之大,脚的形状也更宽厚,所以这些脚印应该是西洋人质留下的。
  在一处树林外,陈子锟还发现了战斗过的痕迹,地上遗留有少量弹壳,既有官兵所用的汉阳造七九式步枪的弹壳,也有土匪遗留的痕迹,令人疑惑的是,土匪留下的弹壳是日本造六点五口径友坂子弹的弹壳,而且数量比较多。
  看来第六混成旅的人所言不虚,土匪的火力比官兵还要猛烈,陈子锟在关东的时候用过日造金钩步枪,日本人的武器精度高,子弹口径小,后坐力也小,算得上好枪,不过土匪哪里来的这么多日本造步枪,山东又不是关东,搞不到日式武器啊,难道是土匪从驻青岛济南的日本军队那里抢来的?这更不靠谱了。
  怀着深深的疑惑,陈子锟继续向前走,远远的看到官兵封路,穿灰布军装的大兵们斜挎着步枪,封锁了道路,不过这难不倒陈子锟,他尾随着当地人轻而易举的从田埂里越过了封锁线,进入到下一个村子里。
  一见货郎进村,小孩子先围了上来,陈子锟清清嗓子甩着拨浪鼓开始唱:“三斤苹果两斤梨,吃完只剩两堆皮;张飞买马张飞骑,关公不买干着急……”村里来了卖货郎,大嫂媳妇们都出动了,拿着头发、烂布头来换针头线脑小镜子,这下陈子锟可抓了瞎,他可不清楚行情,不过好在这里民风朴实,买卖之间没那么多讨价还价,倒也能糊弄的过去。
  被女人孩子围在中间的陈子锟一边卖货,一边打听情况,他装作拉家常的样子,不经意的把话题引到火车大劫案上,令他失望的是,村民们对外面的事情丝毫不知,也不关心,倒是有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蹲在不远处的土墙上抽着旱烟袋盯着这边看个不停。
  突然有个大嫂问道:“卖货的,王老三怎么没来,这个是他的挑子,俺认的。”
  陈子锟随机应变的本事也不是盖得,立刻接道:“三哥病了,我是他老表,替他一回。”
  大嫂也就是随口一说,自然敷衍了过去,再看土墙那边的男子,已经不见了踪迹。
  陈子锟心中有了计较。
  卖了一堆针头线脑,陈子锟挑着担子向村后走去,他能察觉背后有人跟着,但却不露声色继续前行,走到高粱地里的时候,前面跳出一条大汉来,短打衣衫,腰里扎着英雄带,插着盒子枪,枪柄上还系着红绸子。
  陈子锟故作惊慌,撂下挑子转身就走,后面也跳出一个人来,正是村里那个盯了自己老半天的男子,脸上挂着猎人般得意的笑。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陈子锟反倒镇定下来,抱拳朗声道:“两位好汉,辛苦。”
  他突然来这么一手,两个土匪反倒愣了,见面道辛苦,必定是江湖,这个货郎怕是不简单啊。
  “你是干什么的?”带枪的汉子喝道。
  “我是来赎人的。”陈子锟道。
  “赎什么人?”带枪汉子眼珠转了转,似乎有些惊讶。
  “咱们山寨前天做了一票大买卖,其中有一张花票是我的女人,我是来拿钱赎人的。”陈子锟倒也敞亮,开门见山就把目的说了出来。
  那汉子上下打量他一番:“你不是官军的探子?”
  “不是。”
  “小坡,搜搜他。”汉子说着,手按在了枪柄上。
  男子上前熟练无比的搜索着陈子锟身上每一个部位,自然是一无所获,他沉默着摇摇头。
  “没带钱你赎什么人?”带枪汉子忽然横眉冷目起来。
  陈子锟丝毫无惧,笑道:“我刚从北京来,不知道贵宝地的规矩,也怕走错了山门,认错了人,见着人了,钱自然就有了。”
  汉子上上下下打量他很久,脸上阴晴不定,陈子锟始终淡然面对,笑呵呵的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好,我就带你去见,不过要把你绑上,眼睛蒙上。”汉子道。
  “老大,我懂,这是规矩。”陈子锟很配合的伸出了手,任由对方将自己绑了起来,脸上也蒙了一块黑布,牵着他翻山越岭兼绕圈,走了足足半个时辰,终于抵达目的地。
  陈子锟先被晾了十分钟,忽然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似乎很多人走了过来,然后是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在怒喝:“怎么把个探子给带来了,拉下去崩了!”
第三章
悍匪孙美瑶
  陈子锟心中一凛,心道糟了,能在匪巢里如此发号施令之人,定然是匪首,不加审讯就要枪毙人,说明此人性格鲁莽,专横跋扈,和这种人是无法讲道理的,而自己面蒙黑布,双手被缚,一身武功都施展不出来,想反抗都没机会。
  难道老子一世英名,真要死在这小小匪窟里么!
  一个土匪上前一脚踹在陈子锟腿弯,硬是没踹动,然后就听到步枪拉栓的声音,紧接着是土匪声色俱厉的吼声:“跪下!”
  陈子锟知道,这是要枪毙自己了,这种场面他经过不少,当初在关东混的时候,绺子里也经常枪毙官军的探子,遇到痛哭流涕下跪求饶的,往往都是直接一枪崩了,没啥好说的,要想活命的唯有一个办法!
  “哈哈哈哈!”就在枪口顶到陈子锟后背上的时候,他猛然狂笑起来,笑的酣畅淋漓,丝毫也没有即将被枪毙的人应有的觉悟。
  匪首果然中计,一声厉喝:“住手!”
  陈子锟暗叫侥幸,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后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
  “你笑个啥?”匪首问道。
  “我笑你浪得虚名,堂堂一个大寨主,竟然不懂江湖规矩。”陈子锟笑够了,才冷冷的答道。
  这下匪首可毛了,围着陈子锟转了几圈,语气很冲的质问道:“你说,老子哪里不懂江湖规矩了,你若是能说出个一二三来,老子就放你一马,若是胡咧咧,老子就活剐了你!”
  陈子锟丝毫不惧,鄙夷道:“老子是来赎人的,你绑了肉票还要绑苦主,这算什么道理,难道咱们山东好汉就是这么做买卖的?”
  匪首冷哼一声:“你说你是苦主?”
  “对,老子是苦主。”陈子锟气定神闲。
  “放你娘的屁!你小子是官军的探子,你在临城车站旁边的剃头摊子推了个秃头,当老子不知道啊。”匪首忽然暴怒起来。
  陈子锟一惊,土匪果然厉害,眼线都放到临城去了,如此看来,自己的底细人家已经了若指掌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哈哈哈,大寨主帐下果然有千里眼顺风耳,不错,老子确实是北京来的苦主,我的女人叫沈鉴冰,就在蓝钢快车上,被贵寨接了去,我是来赎人的。”
  “赎人,那你为啥要扮成货郎?”
  “废话,我穿一身军装进来,早被你们崩了。”
  匪首愣了一会,显然脑子转不过来弯,不过很快就有人在旁边阴阳怪气的问道:“既然是来赎人的,那你正大光明的来就是,乔装改扮,分明是探子。”
  “对,你就是探子!”匪首道。
  陈子锟叹口气,道:“可悲啊,偌大一个山寨,竟然没有一个明白人,我化装成货郎,不是为了打探情报,而是为了躲避官军,如今案子闹得这么大,北京上海的洋人都惊动了,官兵封山,苦主就算想拿钱赎人也进不来啊。”
  “有点道理啊。”匪首的情绪似乎有些缓和了。
  陈子锟接着道:“如果我真是探子,就凭贵山寨的兄弟,恐怕没那么容易把我请来。”
  这话激怒了匪首,大喝一声:“把他解开!”
  陈子锟脸上的黑布和手上的绳索终于解开,突如其来的明亮让他的眼睛一时间无法适应,只能眯起眼睛打量周围。
  这是一处山坳里搭起来的草棚,地上摆着几个简陋的木头桌椅,眼前这帮横眉冷目散发着嚣张气焰的就是做下临城火车大劫案的土匪们了,比起关东同行来,山东的土匪要寒碜一些,身上的衣服千奇百怪什么都有,长袍马褂、旧军装、破西装、唱戏的行头,甚至还有女人的衣服都穿在身上,武器也是五花八门,盒子枪、左轮、独撅牛、土炮、以及崭新的日本造三八式!
  出乎意料的是,匪首是个极其年轻的后生,身材高大气宇轩昂,头戴黑毡帽,身穿天青色大褂,下摆撩起来塞在腰间牛皮板带里,浑身上下透着利索,不过眉宇间透着一股憨直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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