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士无双(精校)第4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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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德顺昨天用砖头砸破了自己的脑袋,这是他惯用的一招,青皮无赖们都喜欢用自残来威胁对方,不过这次却失了手。
  不知道对方到底什么来头,居然和熊希龄搭上了关系,熊老总理出面干涉,警察署也不敢怠慢,形势完全掉了个,紫光车厂的人当晚就全放了,于记的人却还蹲在警察署里啃窝头。
  这是马老五告诉于德顺的,他还说了,这次有重量级人物插手,实在无能为力,让自己好自为之。
  于德顺这个气啊,几百块大洋都打了水漂,眼瞅着祖宗的基业就要毁在自己手上啊,他急的团团转,却一点辙都没有,说到底,掏大粪的毕竟上不了台面,哪怕是粪厂老板也是如此,不管是来软的硬的,自己都斗不过人家。
  想来想去,还是退一步海阔天空吧,于德顺长长叹气,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忽然手下小力笨气喘吁吁的跑来:“叔,来了,他们来了。”
  “慌什么,谁来了,看你哭丧个脸跟死了爹似的。”
  “紫光车厂的老板来了。”
  “哦!”于德顺一慌神,差点把小茶壶摔了。
  这个姓陈的到底想干啥,难道还要赶尽杀绝不成?于德顺跑进锅屋,把菜刀拎了出来,正巧媳妇进来,看他咬牙切齿的样子,奇道:“当家的,你干啥呀?”
  “陈子锟打上门来了,我和他拼了。”
  “许你打上人家的门,就不许人家上你的门啊,我看这姓陈的倒是个讲理的人,当家的,你也拿点粪王的气度出来,别让人家笑话。”
  媳妇一通教训,让于德顺清醒了一些,放下菜刀,整整衣服,亲自到粪厂门口迎接。
  “这不是于老板么,又见面了,你好你好。”陈子锟笑容满面,一点也不像是拉打架的样子,而且他只带了一个人过来,如果是砸场子,少说也得二三十口子啊,这让于德顺心里稍定,故作镇定道:“陈老板驾到,有失远迎,里面请。”
  于德顺一边走一边考虑,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别看陈子锟笑呵呵的,肯定没憋着好心眼。
  于记粪厂的规模不小,紧挨着龙须沟的一大片空地都被他占了,这里本来也是有房子的,后来闹义和团,八国联军进北京,一把火将这里烧成了白地,原先的住户都死于战乱,空地就被于家给占了。
  粪厂到处都是挖的深坑,里面储藏着农家肥,地上也是摊开的大粪,昨天一场小雪,把地面弄得泥泞不堪,到了粪厂里面就屎尿横流,唯有靠一路排到屋门口的垫脚砖才能通行。
  厂里还停着几十辆独轮粪车,以及五辆大车,因为粪夫都被抓进去了,这些本该出门拉粪的车辆都停在了院子里,粪车都有年头了,木制的车轮上箍着铁皮,每个角落里都有陈年粪垢,看起来污秽不堪,陈子锟却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切,不住的点头。
  于德顺心里一凉,他真的想夺我的产业啊。
  来到屋里,分宾主落座,媳妇上了茶水站立一旁,生怕自家丈夫做出什么傻事来。
  “孩他娘,你进去,我和陈先生有话说。”于德顺呵斥道。
  媳妇只得躲进了里屋。
  不等陈子锟发话,于德顺离开座位,一撩棉袍,噗通跪倒在地。
  “这是怎么话说的。”薛平顺赶紧上来搀扶,却扶不动他。
  “陈大侠,我服了,于记的粪道从今往后都是您的,我只有一事相求,你要是不答应,我就跪死在这儿。”于德顺斩钉截铁道。
  “说。”陈子锟就一个字。
  “跟我吃饭的有百十个兄弟,求您照应这着他们,给他们一口饭吃。”于德顺说着,眼圈隐隐有些发红。
  陈子锟仰天大笑。
  于德顺有些心惊,不知道他笑的什么。
  “于老板,你这个玩笑开得有点大,你这是诚心堵我的嘴是吧?”陈子锟笑道。
  “您……您的话我咋听不懂呢?”于德顺一脸的懵懂。
  “我这次来,是想把手下的兄弟托付给于老板照顾,您怎么没等我开口,就先撂挑子不干了呢?”
  “这……你是说……我还是糊涂了?”
  薛平顺说话了:“于老板,我看你是真糊涂了,稍微有点脑子的也不能干出您这种事儿啊,我们紫光车厂啥时候说要霸占于记的粪道了,您不派人打扫茅房,合着我们连自己打扫都不行了,就非得跟您一样活在粪堆里?”
  这话一说,于德顺豁然开朗,拍着自己的脑袋道:“我懂了,是我的不对。”
  薛平顺接着说:“我们自己打扫了,您就看不过眼,带着三朋四友打上门来,还有巡警帮衬,您是诚心不让我们过太平日子啊,后来街坊们凑了份子来求情,请您派人打扫,该多少钱我们都认了,谁也不想招惹这个麻烦是不?您一口回绝,那叫一个干脆,合着住在石驸马大街的那些个斯文体面人,全给您低头认错,您都不满足啊,是您生生的把生意往外推啊,没人逼您,最后我们实在没法子,才找来几个长辛店的农民掏粪,您又带着人过去,拦车、打人、闹事。”
  薛平顺一点没给他留面子,这通挤兑啊,于德顺脸红的都快赶上关公了,人一猖狂便忘形,打落凡尘之后才能清醒的考虑问题,他现在回想起这几天自己的所作所为,简直就像失心疯一般。
  “啪啪”于德顺朝自己脸上抽了几个嘴巴子。
  “您教训的对,我是猪油蒙了心,不对,是大粪蒙了心,我不是人,我该死!”于德顺使劲抽打着自己的脸。
  “好了,薛大叔,于老板也是受奸人蒙蔽。”陈子锟打起了圆场,将于德顺扶了起来,又道:“于老板,从开始我就没想过抢您的生意,我只想让住户们过得舒坦些,街头巷尾干净些,你说这个想法不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于德顺赶紧附和道。
  陈子锟道:“最近这个事闹得有些大,已经惊动了熊总理,他老人家要上书内阁,彻底清理北京粪业积弊,我寻思着,您是粪业的老前辈,改革北京粪业,还要靠您出马啊。”
  于德顺感动的眼泪哗哗的,他明白了对方的来意,不是赶尽杀绝,而是给自己一条生路啊。
第五十五章
名医看病
  于德顺虽然号称粪王,但本质上还是个青皮混混,混混们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无赖耍横,但遇到强手的时候也光棍的很,拿得起放得下,打不过就认输,没啥丢人的。
  陈子锟是打败过于占魁的豪杰,又认识杜心武、熊希龄这样的名人朋友,岂是自己可以对抗的,所以于德顺是真服了,认输了,他情愿把粪道甚至粪厂拱手相让,现在人家不但不吞并自己的产业,还要请自己出马清理“弊端”,虽然他不知道弊端是什么玩意,但听话里的意思,是要仰仗自己这个粪王呢。
  “上刀山下油锅,您一句话,我姓于的眨一下眼睛,就是王八养的!”于德顺赌咒发誓,陈子锟笑呵呵道:“果然爽快,于老板真乃性情中人,我喜欢!”
  于德顺大喜,招呼道:“孩他娘,快预备酒菜,我和两个爷们喝一盅。”
  媳妇一挑门帘出来了,白了他一眼:“家里这么臭,你让人家怎么坐下来喝酒。”
  要在往常,于德顺受了这样的抢白,那是要发脾气的,今天他心情格外好,自然不和媳妇计较,还连声说道:“对对对,我怠慢了,二位,咱们正阳楼饭庄吃去,我请!”
  一场干戈化为玉帛,陈子锟和薛平顺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出门叫车,直奔正阳楼饭庄,要了雅间,点了一桌上好的酒菜,就在这酒桌上谈起了改革粪业的大事。
  对于德顺这种人,陈子锟自然不会谈的很深刻,他只是讲了如何改进运输工具,以防撒漏,取缔粪坑,保持卫生之类表面上的问题。
  “于老板,不是我说你,家里住在大粪堆里,那也不舒服啊,这粪便都是有毒的,久而久之,毒浸入人体,那是要得大病的啊,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子孙考虑啊。”薛平顺从另一个方面进行了规劝。
  于德顺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呢,我们老于家自从干了这一行,男丁从没活过六十岁,都是生恶疾暴亡,看来是这个原因。”
  陈子锟道:“那于老板更要带头改革粪业了,这不光关系到城市卫生的问题,还关系到我们中华民国千秋万代体魄健康的大事,马虎不得啊。”
  以前可没人给于德顺讲过这么深刻的话题,一时间他忽然有一种神圣的感觉,似乎国家大事已经压在了他的肩头。
  “二位,我于德顺在此发誓,坚决支持改革粪业,如有违背,天打雷劈!”于德顺在酒桌上信誓旦旦,陈子锟和薛平顺对视一眼,会心微笑。
  “于老板,我们车厂本小利薄,养不下那么多人,前几天为了清扫茅房从乡下招来十二个伙计,我看他们干这一行挺麻利的,不如交给老兄你管带了,你看如何?”陈子锟道。
  于德顺满口答应:“管带不敢当,都是自己弟兄,有我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他们的。”
  这话说的有些勉强,粪业不比其他行当,一个萝卜一个坑,粪道就那么多,忽然多了十二个人,那就势必挤掉另外十二个人,一边是陈子锟介绍的新人,一边是自家的老乡,手心手背都是肉,于德顺有些难做,但也只能满口答应下来。
  陈子锟笑道:“于老板,是不是有些为难啊?”
  “没有没有。”于德顺赶忙摆手。
  “呵呵,咱们自家兄弟,就不要客气了,我都替你想好了,这次京城粪业改革,可不是你于记一家的事情,势必席卷全城,原有的粪道必然会大乱重新分配,守旧不思进取的粪阀,必将被淘汰,嘿嘿,如果于老板够机灵,够魄力的话,到时候可就是真正的粪王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于德顺壮怀激烈,满怀憧憬,在他面前呈现出一幅壮美的画面,全北京城的大粪都归了于记,自己躺在山一般高的大粪堆上数着钞票……
  “恩人,受我一拜!”于德顺纳头便拜。
  “于兄折杀我了。”陈子锟慌忙来扶。
  虽然席间总是在讨论大粪的问题,可三人依然是吃喝的有滋有味,饭后分道扬镳,各自回去准备。
  路上,薛平顺说:“大锟子,其实咱们不必和姓于的合作,靠熊总理帮忙就能把全北京的粪业包下来。”
  陈子锟道:“道理上是这么说,我也不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很多事情看起来简单,操作起来困难重重,京城几千个靠此为生的粪夫,打破他们的饭碗,谁来养活,全部收编的话,我们一来没这个威信,二来没这个精力,说到底,粪业不是我所欲也。”
  “所以就找了于德顺合作?其实找别人也一样的,兴许还更好点,比如于记的对头,李记和孙记,他们也是京城有名的粪阀。”薛平顺似乎对陈子锟选择和于德顺合作颇为不理解。
  “不会的。”陈子锟摇摇头,“咱们没和李孙打过交道,说不上话,虽然和于德顺这边略有冲突,但算不上深仇大恨,反而能让他知道我的份量,恩威并施,效果最佳。”
  薛平顺笑道:“大锟子,你少年老成,心思缜密,将来必定有大出息。”
  陈子锟亦笑道:“薛大叔,您抬举我了,这些事儿您心里都有数,故意逗我说出来罢了。”
  ……
  第二天,陈子锟如约来到熊府,熊希龄带着他前往萧龙友医寓看病,来到兵马司胡同二十二号门前,这里已经门庭若市,胡同里停满了马车、轿车、洋车,排队的人院子里排到外面,医寓门脸不大,普通的北京四合院,门前一排苍老遒劲的大槐树,大门上挂一木牌,一尺见方,三寸来宽,红底绿字,上写五字“萧龙友医寓”。
  陈子锟感慨道:“这么多人来求医问药,看来萧大夫的医术一定很高明。”
  熊希龄道:“息翁的医术在北京那是首屈一指,当年袁世凯病危之际,就是请他前去诊治,若非袁二公子偏信西医,耽误了病情,说不定当今之天下,仍是洪宪朝呢。”
  虽然是一句玩笑话,但也证实了萧龙友医术之高明,陈子锟不禁对恢复记忆充满了信心,正待前去排队挂号,熊希龄却道:“子锟,我们不用排队的,直接进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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