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士无双(精校)第4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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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说说你为什么要做这个买卖。”虽然心里已经谅解了陈子锟,但熊希龄依然保持着严肃的表情。
  陈子锟道:“粪业改革,任重道远,关系到数千从业者乃至百万北京市民的生计和卫生问题,绝非一朝一夕能解决的事情,当局必先从简单的入手,这就是公厕管理,规则出台之日,就是铁纱网、石灰、消毒药水等各种物资涨价之时,无商不奸,这也是难免的,但多出来的钱粪阀肯定不会乐意承担,卫生局也不会愿意承担,最后还是落在市民身上,我收购铁纱网,就是为市民省下这笔钱。”
  熊希龄深以为然,频频点头:“接着说。”
  陈子锟道:“我大肆收购市面上的铁纱网,商家为了清空库存,自然给我低价,我怕粪阀自己制作纱窗时偷工减料,就自行组织人手加工,因为公厕进出频繁,纱门必须用料扎实才能耐久,我做的纱窗纱门,纱网都是双层,木料也是硬木,钉子也比一般家用门窗耗用的多,即便如此,卖价依然比市价要低两成,当然薄利也是有些的,我都发给工人了,他们是我刚来北京时住在大杂院的邻居,给他们找点活干赚点小钱,我想并不为过吧。”
  熊希龄叹道:“你一片良苦用心,可恨还有人污蔑歪曲,这两本账册可否放在我处,我明日去警察厅帮你讨个公道。”
  陈子锟道:“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我根本不在乎他们的诋毁。”
  熊希龄暗暗点头,这小子的心胸气度,和自己记忆中的谭嗣同还真是如出一辙。
  其实陈子锟心中却在痛骂,幸亏老子留着后手,要不然这回真被他们给阴了,暗中下绊子的人不用猜就知道马老五,将来落到老子手里,有你好看的。
  熊希龄差点冤枉了陈子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便道:“我听说你身为车厂老板,却身先士卒,亲自拉车,这是为何?”
  陈子锟道:不自己拉车怎知车夫疾苦,我办车厂的目的又不是为了自己锦衣玉食,不过是为给生活无着的贫苦人民一条活路罢了。
  熊希龄道:“说得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我兴办香山慈幼院是为了流离失所的孤儿,你办车厂是为了生活无着的劳苦大众,我们是殊途同归啊,如今像你这样的年轻人真是凤毛麟角,这样吧,我赞助你十辆洋车。”
  陈子锟立刻拒绝:“熊老,万万不可。”
  熊希龄并不感到意外,相反,如果陈子锟一口答应,他才会纳闷,虽然被拒绝,他却更高兴了,“这样吧,我入股十辆洋车,按年给我分红,这样总行了吧。”
  这下陈子锟才起身致谢:“谢谢熊老,有您的十辆车入股我们紫光车厂,起码能解决二十个贫苦百姓的生计,进而有二十个家庭不再受穷挨饿,我替他们感谢您。”
  说完深深一躬。
  熊希龄更加感慨万千,此子侠骨丹心,心系社稷,绝非凡夫俗子啊。
  ……
  陈子锟从熊府拿了一张支票回来,跑到交通银行提了一千三百块现大洋,带着薛大叔和宝庆爷俩去东福星车行买车。
  东福星车行在北京也算独一号了,他家制造的洋车用料扎实,工艺精湛,木梁带雕花,当然价钱也贵,通常都是达官贵人买来私用的,陈子锟他们到了地方,一个伙计过来招呼:“您几位,买车?”
  宝庆道:“对,买车,叫你们掌柜的过来。”
  伙计说:“对不住,掌柜的谈生意呢,那啥,我还有事,要不您几位先看看,我们这儿的车可都贵啊。”
  这话有点狗眼看人低了,东福星的车虽然贵,也不过是比普通洋车贵出三四十块钱去,伙计是看陈子锟他们打扮的既不像是车厂老板,又不像有钱人家的管家,以为他们就是一般想买车自己拉活儿的车夫,这种人最难缠,手里钱不多,要求却不少,最难伺候。
  宝庆气的鼻子都歪了:“有你这么做生意的么,合着爷的钱就不是钱?”
  说着把装着银元和钞票的褡裢袋往柜台上重重一放:“爷买十辆新车。”
  伙计傻眼了,正在店堂另一处和客人谈话的掌柜闻声过来,他可比伙计有眼力价多了:“哎哟,这不是薛掌柜么,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这二位是?”
  宝庆道:“这是我爹,这是我们紫光车厂的陈老板。”
  掌柜的立刻抱拳作揖:“久仰久仰,快坐,来人,泡茶。”
  紫光车厂可是洋车界的新秀,虽然车不多,全是东福星出产的紫色圆厢雕花车,而且一律配四盏电石灯,这么排场的洋车,在全北京也是独一号,以前都是宝庆经办的,所以掌柜对他印象特别深,而且认定紫光车厂日后定然一飞冲天。
  掌柜的掏出大前门来给他们上烟,赔罪道:“您几位先坐,我把那边的生意谈完立马过来。”
  正说着,那边的客人径自走过来了,一看还是老熟人,竟然是于记粪厂的于德顺,长袍大褂的打扮,还戴了个瓜皮帽,活像个体面人。
  “老于,你也来买车啊,自用?”陈子锟问道。
  于德顺道:“我哪有那个谱啊,这不是想给您凑几辆车么,那啥,我今天又拿了两条胡同的官茅房,全托您的福。”说着还神秘的一笑,仿佛这是属于他们两人之间的秘密似的。
  陈子锟明白他的意思,和熊希龄一样,也是想借着入股的名义感谢自己,既然人家有这个意思,自己也不好拒绝,便道:“那太好了,一起吧,还能便宜点。”
  车行掌柜的也明白过来,合着人家是团购啊,这下不打折都不行了。
  一共是十三辆车,全部要紫漆车厢配四盏电石灯,总计是一千六百块钱的价款,即使对于东福星这样的老字号来说也是一笔大买卖了。
  掌柜的非常重视,车行里没这么多现货,不过车轮、车厢、喇叭、电灯这些大部件都是现成的,他向陈子锟表示,马上安排人手连夜赶工,明天过来就能提车。
  陈子锟付了定金,和于德顺一起离开了东福星,找了家茶楼坐下,和他商量入股如何分红的事宜。
  “我还不相信你么,你怎么说就怎么分。”于德顺豪气万丈,因为他心里清楚,人家陈子锟光明磊落,那么值钱的粪道都不要,又怎么会占自己这点蝇头小利呢。
  ……
  第二天,陈子锟带了十几个人来到东福星车行,十三辆崭新的洋车披红挂彩,装饰一新,陈子锟付了余款,拉起了第一辆车,带着兄弟们浩浩荡荡出发,十三辆新车光彩夺目,车把上拴着两面小旗,上写四个大字“紫光车厂”。
  十三个车夫都是正当年的壮小伙子,一身的蓝布裤褂,白袜子黑鞋,透着利索劲,跑起来更是忽忽带风,不拉人,就拉着空车沿着紫禁城一圈最繁华的所在溜溜转了三圈,用陈子锟的话说,这叫活广告。
  回到紫光车厂,一众人等早就等在门口了,全都穿着出客的体面衣服,院门口大槐树上挂着五百响的大地红,远远看见车队过来就点着了炮仗,噼里啪啦一通猛炸,地面上全是红色的纸屑,透着喜庆。
  紫光车厂一口气添了十三辆新车,加上以前的七辆车,总数已经达到了二十辆之多,虽然还赶不上那些动辄一二百辆的大车厂,但也够得上一家小车厂的规模了。
  于德顺也带了几个随从前来道贺,上次他是来找茬打架的,这次却是以股东身份前来,感觉自然不同,薛平顺等人见了他也是客客气气的,于爷长于爷短的招呼着,于德顺心里挺高兴,不自觉的就挺起了胸膛,把“粪王”的气派拿了出来。
  十三辆车在胡同里一字排开,街坊邻居过路的闲人都驻足观看,啧啧称奇,北京城里用东福星的车拉活儿的独此一家,装四盏电石灯的更是别无分号,听着路人的夸赞,车厂众人脸上都笑开了花。
  一个长袍马褂的老者带了个随从远远的过来,陈子锟看到赶忙上前招呼,于德顺见这老者气度非凡,便问薛平顺:“那人是谁?”
  薛平顺淡淡的说:“这位爷您都不认识啊,是我们陈老板的知交,前国务总理熊希龄先生,哦,他也是紫光车厂的大股东。”
  “哎呀!是他老人家。”于德顺的眼珠子瞪得溜圆,对陈子锟的敬仰更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熊希龄正在和陈子锟聊着天,忽见自家管家气喘吁吁的跑来,附耳对自己说了几句。
  “备车,我这就过去。”熊希龄道。
  管家道:“今儿早上,太太坐家里汽车去香山那边了,还没回来,要不我给你叫辆洋车吧。”
  陈子锟道:“守着车厂叫什么洋车啊,我来。”
  说罢径直拉了一辆新车出来道:“熊老,您上车。”
第五十八章
徐少爷失恋引发的连锁反应
  熊希龄也不矫情,上了洋车用手杖向东北方向一指:“去六国饭店。”
  陈子锟头大了,六国饭店那可是姚小姐经常出没的地方啊,不过转念一想,哪有那么巧遇上,所以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来到东交民巷六国饭店楼下,果然遇到了一个熟人,不过不是姚小姐,而是徐二,这家伙捧着一本书正津津有味的看着,完全没注意到陈子锟的到来。
  “熊老,到了,我在这等您吧。”陈子锟停车道。
  熊希龄却道:“不用,随我一起进去。”
  “这……不好吧。”陈子锟有些犹豫,万一那些日本特务还在饭店里守株待兔等着抓“朱利安”,再看到自己,那就不妙了。
  “都是我的朋友,没什么不妥的。”熊希龄坚持道,陈子锟不好拒绝,冲徐二喊了一声:“徐二,帮我看着车。”
  徐二一抬头,见是陈子锟,吓得一哆嗦,忙道:“好,好。”
  陈子锟跟随熊希龄进了六国饭店,大堂的沙发上只零散坐着几个白人,并没有日本人的特务,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大堂经理见熊希龄驾到,赶忙上前招呼:“熊总理,林先生他们已经在等您了,这边请。”
  来到楼上咖啡厅,一间靠窗的包房内,已经坐了四个人,俱是西装革履的打扮,其中一人还是陈子锟的老相识,林文静的大伯父林长民。
  见到熊希龄带了一个陌生面孔的年轻人进来,这四个人都有些诧异,林长民更是目瞪口呆,心说这不是前段时间被通缉的赤俄间谍朱利安么,怎么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六国饭店了。
  熊希龄道:“子锟,我来引见,这位是汪大燮先生,和我一样,代理过国务总理的;这位是刘崇佑先生,众议院议员;这位是林长民先生,做过一任司法总长的,现在是总统府外交委员会事务主任,最后这位叶景莘先生和林先生是同事,总统府秘书兼外交委员会秘书。”
  又向四人道:“这位年轻人是我的忘年交,最近出台的京师公厕管理规则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陈子锟不卑不亢,拱手道:“陈子锟,字昆吾,宣武门内紫光车厂一个拉车的。”
  熊希龄见他从容得体,心中暗喜。
  四人也暗暗称奇,这小伙子虽然出身卑微,但风度翩翩,怪不得熊希龄这样看重。
  林长民恍然大悟,原来此人和朱利安完全是两个人啊,不过世间居然能有两个人长的如此相似,也是一桩奇闻,当然此事较为敏感,他也不便多说,只能藏在心里。
  服务生端来两杯咖啡,小银匙和方糖,陈子锟一边听他们谈天说地,一边很自然的拿起方糖放入咖啡杯,用小银匙搅了搅,左手端起托碟,右手拿起杯子浅浅酌了一口,咖啡不错,香浓幼滑,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他的一举一动落在林长民眼中,却又令其生疑,这位“车夫”喝起咖啡来有板有眼,可不像是粗俗的下等阶层的苦力啊,在林长民印象中,拉车的喝水总是像牲口那样端着瓢咕咚咕咚狂饮,这位却如此斯文雅致,就像是哪个大宅门的少爷一样,就算他是熊希龄的忘年交也不应该啊,因为熊希龄老爷子平时在府上根本不喝咖啡的。
  正在心猿意马,叶景莘说道:“宗孟兄,巴黎方面的最新消息,你还没讲给熊老听呢。”
  林长民忙道:“是这样,梁启超昨天又打电报来,言英法对我索回山东主权皆不支持,五强之中唯有美国威尔逊总统再三强调公理正义,呼吁建立新的国际秩序,无奈孤掌难鸣啊。”
  熊希龄叹气道:“欧洲列强虽然和日本素有矛盾,但断不会为了中国而开罪日本,借巴黎和会讨回山东主权已然渺茫了,对了,湖南方面有什么消息?”
  汪大燮道:“吴佩孚依旧在衡阳按兵不动,隔三差五通电全国呼吁和平,暗里和南边的赵恒惕眉来眼去,据说两人已经结为八拜之交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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