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精校)第16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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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业革命之前,技术还停留在经验沉淀阶段,就经验而论,华夏的造船业不比欧洲差,在大航海之前,更是遥遥领先于全球。尽管到眼下的1714,华夏造船技术已经停滞不前,可船匠们在诸如流体力学、船舶结构学等等领域积累下来的经验,依旧有其独到之处。
  所以李肆拿到的船图,跟后世的飞剪船差不了太多,大长宽比、深弧底、低干舷、平甲板,以及刀锋船首。这种船华夏少见,但不是没有,很早的海鳅船就是这一类,以灵活快速闻名,但只是辅助船只,没造过这么大号的。
  需求决定技术方向,李肆提出的“快”,恰恰不是华夏船业千百年来的主体需求,甚至欧洲也不是。只到了洲际航海时代,才对这“快”字提出了特别要求,而飞剪船更是要靠“快”来赢取利润。
  可靠着对海洋和船舶的基础认识,福建船匠设计出这船型,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就李肆所知,就在这个时代,福建和广东的船匠也造过以快闻名的高桅快船,但因为官府的水师船追不上,就下令禁造了,清廷的思维方式就是这么古怪。
  李肆没打算让福建那边造船,而是拿着船图,找来广东船匠进一步改进。福建船匠给出了全新的船型设计,可船帆还是老式的。李肆就通过安家的关系,将一些澳门船匠招进了青浦船厂,让他们把欧洲软帆技术挪了过来,出来的东西自然很像以后的飞剪船。
  “这不是飞剪船,这叫……飞蛟船。”
  李肆给这船型取了名字,他这飞蛟船跟飞剪船还是有差别,比如还没有空心船首,船帆也没有那么复杂,因为李肆还面临一个难题,有船没人,为了不让操纵太过复杂,只能省掉一些高精尖技术。所以这船顺风满帆也就能跑十四五节,只比同时代华夏海船快两倍,比欧洲船快不到一倍。跟普遍十五六节,甚至特殊情况下能跑二十节的飞剪船相比,还是有差距。
  他手下的确有不少船工,有些还是会跑海船的大工,可对付软帆和快船就无能为力了。不得不继续暗中招募澳门船员,驾着金鲤号去福建的就是澳门船员,而本地船员,李肆还只敢让他们在香港这一带近海打转。
  “等他们玩会了,才能出远海,干大事。”
  李肆将目光投向南面,海面风平浪静,看不到什么船影,但银鲤号应该就在远方某处海面上扬帆急进。
  为何要造快船,这个问题,答案很复杂,总述而论,量变引发质变,一旦突破了某个瓶颈,他就立于不败之地。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严三娘也曾好奇地问过这个问题,李肆是这么回答的,功夫少女凤目眨了一阵,被他忽悠过去了。
  “新界之南,海盗猖獗,不会出什么事吧?”
  刘兴纯随口又说了一句。
  “该没那么坏的运气吧。”
  李肆不以为然地耸肩,这可是银鲤号全装后的第一次远航呢,怎么可能那么倒霉?
  轰……
  已不见陆地的海面上,两三里外,几艘比银鲤号小了一半的渔船上闪起几团火光,片刻后,几条细碎水柱在破浪急行的银鲤号前方升起,舵台上的胡汉山高挥拳头。
  “你们要倒大霉了!”
第四卷
蛰伏应有时,破茧一念间
第175章
两艘船的战争
  “不知道哪里蹦出来的雏儿,居然在香港海行船,就没听说过香港八郑的名号!”
  郑永哈哈笑着,这个三四十岁的朴实汉子,原本瞧上去也就是个普通渔民。此刻腰挎长刀,目露凶光,气势很是逼人。船身颠簸间,他两脚就像是钉在甲板上一般,看得出是老走海了。
  “招呼五郑家的人,注意别把炮打到船上去了,惹得他们来追就好。”
  郑永一声招呼,手下人就朝远处的另几条船摇起了旗帜。
  “多好的一条船啊,操船的是在当竹筏子划么,真是被人糟践了……”
  瞧着正急速逼近的船影,这海盗头目心中燃起的火,简直就跟女人在身下撩起的火一般灼热。
  “有了这条船,洋人的商船也敢摸摸,到时就算只劫了一条洋船,这辈子就再不愁吃喝!”
  郑永看着这条外形洗炼锐利的船,如同在看不着片缕的美人。他一眼就看出这船的底细:破浪抬底很轻盈,没装什么货。舵帆操纵拙劣,还没挂正式的旗号,绝不是洋人的船。只要不是洋人的船就好,洋枪洋炮犀利,自家这些土炮鸟枪可对付不了。这船快,只要快,就像野狼扑牛,总有机会咬上一口,咬得多了,蛮牛也要倒地。
  郑永本不姓郑,他老爹那一辈是台湾郑家刘国轩手下的水师官兵。康熙二十二年,施琅进兵澎湖,大败刘国轩,溃兵四散而逃。他们的父辈驾船逃到了新安,为表忠义,也为遮掩,集体改为郑姓。按早前的营属分排行,从一到八,由此留下了香港八郑的名号,而他郑永就是头郑家的第二代,隐隐有香港八郑头领的地位。
  可他们毕竟不是纯粹的贼匪,这头领也只是个虚名。三十多年来,八郑家散布在香港岛,老弱妇孺在岛上种田种莞香树,他们这些汉子下海捕鱼。遇着了合适的目标,就由渔民变身为海盗。猎物多是走单帮图省事的商船。以他们八郑为首的海盗不是那种外海大盗,还得靠着岸头过日子,早立了规矩。什么时候能劫,劫多少,都有讲究,总之不能害了岸上人。所以那些商船被劫了,东主也就只当是浪沉了,绝少招呼官兵到这一带来勘察,要查也查不出个究竟。
  可眼下这条怪船就不在规矩之列,就算破了规矩,郑永也认了,谁让他一眼就看出了这船的好处?更不用提操船的人水平臭得发指,只要能靠上去,这条船就是囊中之物。
  郑永是这心思,和他一起出海的五郑家郑云也是这心思,两拨人五条鸟船,就朝这怪船开炮撩拨,果然引得它追了过来。
  “五条船,二百多号人,怎么也能把你收拾下来!”
  见那怪船已经近到半里处,郑永咬牙发狠,招呼手下将牵着绳索的抓勾挂上床弩。
  “转舵!转帆!手脚快点!”
  结果他的盘算落了空,身形修长优雅的怪船在几十丈外画了个圈,掀起一道洁白的弧浪,从他们船前掠过。而不管是郑永还是郑云,他们的破烂鸟船被浪势荡得晃晃悠悠,像是定在了海面上,根本没办法靠近,更不提发射抓勾。
  “竟然有这么快!?”
  郑永这船的动作一点也没起效,他跟着手下一同看得两眼发直,之前还不觉得,两船相交而过,才发现人家简直就像是在擦着海面飞一般。
  “绝不能放过!”
  郑永在心底里嚎叫着。
  “太快了!要转圈的时候怎么不慢下来!”
  银鲤号上,胡汉山也在高声抱怨,船速太快,刚刚转到合适开炮的位置,连炮门都没来得及打开,转瞬船就飞了出去,靶子也丢到了屁股后面。
  “我手下那帮人只会操硬帆,这软帆可摆弄不习惯,要慢也简单,直接落帆就好,可要再动就麻烦了。”
  老金满额头是汗地应着,操这泥鳅船还真是麻烦。
  轰轰又是几声响,那几条鸟船又开炮了,瞧着已经在屁股后的海盗,胡汉山急得直跳脚,扯着嗓子直喊:“转回去!转回去!”
  “咱们不是说跑就跑么,海盗又追不上,干吗非跟他们纠缠?”
  老金也毛了,径直将心里话吼了出来。
  “总司说了,造这船为的就是打仗!现在海盗就在眼皮子底下,还开炮吓唬人,我们要真跑了,别说我,就连老金你,这辈子也别想再摸船!”
  胡汉山沉声说着,老金心口抖了一下,只觉这个矮墩墩的少年,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直愣。
  “不能摸船了?可小命也要紧啊……”
  吞了口唾沫,老金还想再分辨,甚至已经在打径直转舵的主意了,可胡汉山的警告沉进心里,忽然觉得这事比没了小命还可怕。
  “娘咧……就拼了!反正去年挣的花红,还有什么出海补贴,不仅够了儿子娶媳妇,还够他吃上半辈子的了。”
  老金咬牙,手臂轮转,银鲤号轻盈地在海面上再拉出洁白的弧浪,朝着身后的渔船转回去。
  千里之外,福州闽安邢港,金鲤号的细长身影滑出了港口。
  “这辈子其实没太多念想了,就只盼着能帮四哥做点事情,另外……有些事也想平平心火,讨个公道。”
  舵台上,萧胜这么对贾昊说着。
  “瞧萧老大之前一脸郁气,是被人欺负了?谁那么大胆子?”
  贾昊好奇地问。
  “嘿……能欺负我的人多了,可其他人也就认了,唯独那些洋人,怎么也吞不下那口气!”
  萧胜磨着牙,额头的青筋又暴了起来。
  “前次巡海,又遇上了洋夷的船,勾结商人走私货物。我们追过去盘查,却被洋船仗着又高又快,船板还厚,径直撞了头船,伤了十多个人。”
  梁得广轻声叹着,对贾昊解说了来由。
  “老实人号!我记得!已经不止见过一次,去年被它远远逃了。”
  萧胜一拳头砸在船舷上。
  “那可不是个老实人……老大,咱们真要去招惹?那洋船的关系可是通到了巡抚那的。”
  梁得广犹豫地劝着。
  “管它做什么生意!这海总是咱们的海!没见过这么跋扈的恶客!”
  萧胜喘着气,似乎胸口正有一团火烧得正旺。
  “踹门进了别人家,小偷小摸还是其次,还立起自己的王法来了!”
  贾昊还有些不明白,梁得广凑到了他耳边。
  “撞船前,那洋船的船长用咱们的话骂了萧老大一通,什么黄皮猴子,什么柴纳猪猡,简直能把人给气死!萧老大差点就拔枪轰了那洋猴子,瞧着那船上有巡抚的家人在收规礼,才勉强忍了下来。”
  听了梁得广一番话,贾昊两眼圆瞪:“那巡抚的家人就在一边听着?”
  梁得广切了一声:“那混蛋还跟着一起在笑呢。”
  贾昊也咬牙道:“要是换了我,连那家伙一块毙了!”
  梁得广接着摇头:“撞了船后,还有几个落水的兵也被他们捞了,问洋人要,洋人不还,说得由他们审判,最气的还是这个。”
  贾昊看向萧胜:“萧老大,是要去教训那艘洋船!?干脆把它给打沉了!咱们这船上的炮可不是一般家伙。”
  萧胜眼睛也亮了起来,可接着又黯淡了,他无奈地摇头:“就是去找他们要人,真要打沉了,估计我这官也别想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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