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精校)第33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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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天道扶纲常,龙虎战人心
第352章
人心烽烟南北起
  “皇……皇上,衡州之事,何……何苦如斯?”
  眼见要至初秋,京营秋操提前办了,康熙又要出巡秋狩。走之前特意召见身体不佳,难以随行的大臣,以示恩抚,而跟李光地的交谈就不止是客套了。
  李光地之前回了福建安溪老家养病,可没走多久,康熙就连连召其回京。李光地一方面是身体确实欠佳,一方面也担忧福建局势,再三推辞不就。胤祯大军在宜章受挫,康熙派了太医和内廷侍卫,由闽浙总督范时崇陪着,径直将李光地抬回了北京。
  眼见形势危急,李光地也开始燃了自己,拖着病躯为康熙作了一番谋划,康熙衡量再三后,决定全盘采纳李光地的意见。
  这是康熙痛定思痛,深刻反思后的决定。李肆最初作乱时,李光地就建言待其自溃,却不想康熙轻视李肆,没能守住这一策。暗中组织起正侧两面攻势,想以湖南、江西和广西三省之力一举铲掉李肆的老巢,结果招来韶州大败。之后更是一路被动,搞到了现在这般田地。
  可说到后续事务的处置,康熙还是有自己的思路,或者说,这是他身为帝王,不得不做的艰难抉择,而这样的抉择,即便是康熙视为股肱之臣的李光地,依旧无法理解,毕竟这个天下不是臣子来担的。
  “此乃军务,也合晋卿你的谋划,放手衡州,示弱李贼,也能免他迫于衡州大军之压,心思依旧放在湖南上。”
  康熙一边批着奏折,一边说着君臣两人早有默契的废话,朝廷现在必须要喘口大气,集中力量消除青海的策凌敦多布。
  “微臣直言,衡州事小,满汉事大,境况至此,皇上雷霆……咳咳!雷霆雨露皆是恩,也该让满汉均沾,方不至生不测之患。”
  李光地病重,自觉时日无多,说话也直接多了。衡州不过是个引子,他真正要谈的是康熙处置臣下的手腕。定下内紧外松之策后,康熙大力涤荡朝堂,更把之前因儿子太原知府赵凤诏贪赃案而吃了挂落的赵申乔推出来,将其由户部尚书转调刑部尚书,搅起了一桩风潮激荡的“粤党案”。
  赵申乔一是悟了康熙的用意,一是为洗刷自己因儿子贪赃而崩溃的清官形象,下手格外狠厉。有之前戴名世案和江南顺风案的经验,效率也特别高,短短个把月,就拿出了一份长长名单,口供物证齐全。以兵部侍郎田从典为首的十数人得了“谋叛”、“通匪”、“悖狂”等多项大罪,刑部神速议定弃市,之下三百多京官、地方官和绿营将佐则是流遣宁古塔。
  尽管赵申乔是李光地所荐,可这番施为,李光地却无插手之地。粤党案引发的风波远胜朝廷湖南之败,但都被压于康熙的亢奋和赵申乔的酷厉之下。
  名单上满汉旗人都有,可只有汉臣遭了重罪。“粤党领袖”田从典不过是在北京为李肆升官发财铺过路而已,再搭上田从典与李肆的“国师”段宏时的书信来往,才勉强凑出了这首罪。至于其他人,他们可完全没想到过,替李肆办捐纳而收的各项“规礼”,也成了他们通匪谋反的铁证。吏部去年给李肆办南海知县文书手续的书吏们更冤,这事本就是朝廷的意思。
  而最近还从广东“逃归”了一批官员,赵申乔笔尖一划,这些文武都被扣上了“通敌”、“匪谍”和“失土溺职”等罪名,尽数收押起来,让“粤党案”整份名单更为丰满。
  这份名单之外,朝中坊间却在列着另一份名单。
  谁与李肆前几年有密切交往,在广东为其遮护?
  前任两广总督,现任兵部尚书赵弘灿。
  前任广东巡抚,现任湖广总督满丕。
  前任韶州总兵,现任杭州都统白道隆。
  谁跟李肆生意来往最多?
  江宁织造,两淮盐课御史李煦。
  谁是李肆在朝堂的真正保护伞?谁的门人,如今就在伪朝担当近于丞相的要职?
  八皇子胤禩。
  谁在广东乱搞一气,将李肆逼反?
  四皇子胤禛。
  再说到湖南战局,衡州不战而弃,一般文武和寻常民众不知根底,他们当然不会去看湖广总督满丕和湖南巡抚叶九思,看的是奔逃如兔的延信。衡州这么重要,弃土的延信却只被降五级留用,这般回护未免也太明显了。
  加上延信,这份名单的构成很是复杂,有皇子,有文官,有武将,但都有一个共同特征,大半是满人,全数为旗人。
  康熙清理朝堂,是为整肃人心,可不是要动摇根基,满汉有别,旗汉不等,这就是根基。甚至汉人更是康熙用来杀鸡儆猴,告诫满人和旗人不可妄动小心思的那只鸡。
  “那李肆要反的可不是汉人,而是满人和旗人,满人旗人怎可能会沟通李肆,反我大清!?此乃不言而明,不言而喻之事,何须向天下分解清楚?我大清……是靠满人,靠满蒙汉八旗砥定天下的,难不成你们汉人,还真想着能满汉一体?”
  这番话即便君臣知心,康熙也不会对着李光地说出来。对李光地这出格的进谏,他有些恼怒,不悦地轻哼道:“要朕均施雷霆雨露,受者也得先有心怀天下一家之念吧。”
  李光地求康熙这“内紧”之策要满汉平等,康熙却说要得平等,汉人就不能有什么怨言,这根本就谈不拢。
  “就只……只怕那李肆趁隙而入,惑乱人心……”
  李光地当然不敢跟康熙争论,只得幽幽深叹。
  “那李肆未遣大军和官员入衡州,那些逃归文武也都说,李肆伪朝全赖工商,为工商掠财而兴兵行政,这几面大战,他也是强弩之末,该是要全心沉于内务,没什么心思再夺土作乱。”
  康熙心气鼓荡起来,对形势的把握也比之前通透得多。
  “即便李肆无力发挥,可此案下力太深太偏,还是难保人心不齐。”
  李光地还是忧心忡忡。
  “朕治天下五十五年,宽仁为本,人心怎得又会不齐……”
  康熙却是没李光地那般担忧,心齐不齐,他不知道,可舌头齐不齐却能知道。刀俎之下,怎么也能齐,不齐的,一并割了就是……
  嘴里心头正散着,一份奏折却让他怔住,跟之前那纷纷扬扬问安请战的折子不同,这奏折说的正是衡州之事,说衡州之失,该追责领军大将,若是赏罚不明,军心不稳,人心也将不宁。
  原本单纯的进谏,混在康熙和李光地这番交谈里,顿时显得用心深沉,康熙怒哼了一声,这个蒋陈锡,好大的胆子,敢来摇国政之基!?军心不稳?人心不宁?这是进谏还是威胁?
  这奏折是山东巡抚蒋陈锡的,此人康熙以前还觉得忠厚勤力,可堪大用,原本都计划好了让他去替换云贵总督郭瑮,真是想不到啊,这“粤党案”,还真揭了太多人心内里。
  “再有不齐,其人寡恩薄义,当是禽兽不如!治国也如栽植草木,杂枝就该时时修剪!”
  康熙脸上浮起冷厉之色,看来该让赵申乔查查这蒋陈锡了,不独是他,朝中有谁敢借衡州之事来发挥,就丢给赵申乔一并处置。
  眼下这衡州处境怪异,清廷官员将兵都跑了,绝不愿在衡州再留下一点朝廷痕迹,可英华军却没一兵一卒进驻,也没派一个官员来。衡州人经历了一番北望南眺后,一部分北逃,一部分南迁,剩下一部分不想跑的,就呆了下来,享受着无官无国,千年难遇的苦乐时光。
  这消息在北方官面上传开时,英华境内却是连偏僻乡村都已经知道,如今在广东的广州、惠州、韶州、肇庆四府,民驿已经基本搭建到位,各类报纸都能下到乡村。
  乡镇官员推动,地方乡绅附从,大家一同出钱,订下各类报纸供乡人了解大事要闻,这也是官府下乡和公局创建的一项辅助措施。除了官报《英华通讯》,地方也视情况自选其他报纸。
  官报之外,在广东最受欢迎的还是《越秀时报》,毕竟报纸都得读书人来读来念,而《越秀时报》很合读书人的口味,据说主笔雷震子还是北面朝廷的翰林出身,文笔优雅,立场公允,宣讲和评判新朝廷的政务很细致。其他主笔也文采斐然,见识深远,其中一个号为“白衣山人”的主笔,更是时时抨击新政的一些细节疏漏,引得读书人都奉其为清流领袖。
  “姐姐!你看这一期的《越秀时报》!”
  英德白城肆草堂,关蒄如旋风般冲了进来,嘴里大声嚷嚷着,像是有大事发生。
  “这套桌椅可是当日夫君与我们姐妹拜堂成亲时用过的,怎么也不能丢了,一并装好,搬到黄埔去……”
  大腹便便的严三娘正在肆草堂里指挥下人搬东西,黄埔无涯宫差不多快竣工,李肆要将她们接过去,严三娘女人心性发作,四下搜罗家中值得留念的旧物,要一起带过去。
  “妹妹啊,在急什么呢,那什么越秀报我可没耐心看,总是文绉绉酸幽幽的……”
  听到关蒄的叫嚷,严三娘蹙眉摇头。
  “姐啊!这这这……这报上竟然……竟然在骂四哥哥!”
  关蒄圆瞪着碧玉般的眼瞳,里面正翻滚着浓浓的怒气。
  “什么!?敢骂我家夫君!?”
  严三娘柳眉铿地一下就扬了起来。
第七卷
天道扶纲常,龙虎战人心
第353章
熟悉的战争即将开幕
  “这……这白衣山人,是哪里来的恶徒!竟然妖言惑众,犯上不尊,雷襄是怎么管人的?他也是要反了么!?”
  由关蒄指点着,严三娘仔细读起报上的文章,本就挑起的柳眉不断竖起,到最后几乎成了一对寒意逼人的飞刀。
  越秀时报头版下方有一个“国声”栏目,会对最近国事大政作简要评点,过去一直都是雷震子,也就是前新会知县雷襄主笔,后来渐渐引入新人,那“白衣山人”也露过面。
  这一期的国声标题就很刺人:“国为铜臭开”。
  点评的重大国事有三条,第一件是英华银行成立,许可民间在英华银行的管制下开设票行。第二件是鹰扬军统制,中郎将吴崖领大军护船队行商南洋,最后是清廷放弃衡州,而英华并未接管。
  三件事情初看没有什么关联,可在白衣山人的妙笔之下,却成了一篇整体文章。白衣山人先从衡州说起,衡州治下是华夏同胞,清廷北退长沙,英华军为何不马上接管,救万民于水火?这个问题大家都很关心,是啊,为什么?
  白衣山人说,因为咱们这英朝的前身就是青田公司,是个商号。商号立国,国务定策,自然要计较赚不赚钱。衡州满是伤残民勇和遗属,英朝接管衡州,要安定人心,就得大亏一笔。
  接着再说到行商南洋,白衣山人说,北面清廷大军还在,就急急转兵南洋,那是因为咱们天王陛下的老丈人缺钱了,天王赶紧派遣大军,帮着老丈人做生意,谁让老丈人就是南洋公司的总司,工商总会的会董之一呢?
  而英华银行的成立成了整篇文章的文眼所托,白衣山人说,这个银行就是所有放贷财主的大东家,作生意不就要银钱么?越多越好,天王建了这国,把自己的票行变做主管一国放贷的衙门,然后又让高利贷的东主们建起票行,又给小民放贷,一层收一层钱息,这可是一日坐收万金的大生意,绝古烁今啊。
  最后白衣山人总结说,这三件事将咱们这英朝的根底显得再通透不过,天王可不是来救万民于满夷魔爪下的,就只是作生意赚银钱的。咱们英朝治下万民,最好是全员都去当商人,去榨压别人,这才是英朝的天道。
  这白衣山人行文满是辛辣讥讽,对英华国政的解读也是捕风捉影,混淆概念,居心叵测,自是把严三娘气得直想砍人。
  这还不算,文末还放肆地喝问道:“唯问天王,以何为天,又王何处?是亿万金银还是华夏吾民?未闻华夏三千年,有如此名不正言不顺之国!山人敬劝,早一日将这新国改为公司,天下生灵就能早一日免受涂炭之灾。”
  简直就是指着鼻子喷着唾沫地开骂了,严三娘柳眉倒竖,凤目圆瞪,此人不止黑了心,怕还是黑了胆!
  “骂得好!”
  黄埔书院藏书楼的阅报室里,一个年轻儒生看完这篇文章,一巴掌拍得长桌子嗡嗡作响,而另一个年老之人却是摇头连连。
  “父亲,这个白衣山人,跟您是志同道合之辈啊!之前儿子真是错怪了您,看这文章,竟跟您在乡试上的文章异曲同工!”
  “哼,这般泼妇叫骂,居心叵测,不是为民谋福,顾的只是泼洒个人怨怒,我可不屑与此人为伍!”
  这两人正是郑之本和郑燮父子,听郑燮将自己在乡试上的策问答题跟这个白衣山人的文章相提并论,郑之本很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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