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精校)第34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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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兴教化,广仁德,修身齐家,乃至以德考官,以仁谏君,孔孟之道,下要行到乡野之处,上也要及于君王耳心,读孔孟书的人,要做的事可太多了。”
  李肆举起了“德”字,说的是,孔孟之道就别来治国了,统统去治人心,道德世界是你们的。
  有一句话叫“过犹不及”,亲亲尊尊,基于血脉宗法之礼扩散而出的孔孟之道,有着它自身适用的范畴,那就是道德领域。但是道德被扯来糊国政之墙,就变成了官儒。在汉人王朝时代,即便跟法家结合,终究还受着实用主义的限制,危害还未深入骨髓。而到了满清,外族一压,儒法相织,这多跨出来的一步,不仅拖着国政坠入腐臭深渊,还让原本的道德失了本色。满清犬儒社会的种种光怪陆离,那就是再鲜活不过的现实写照。
  从私利上说,这类似“道德下乡”的趋势,举子们是不乐意的。从他们所学孔孟之道的公利上说,他们却不得不承认,孔孟之道,在这英华的周旋之地,可比满清治下大了许多。
  “至于诸位,英华未来,还等着大家尽展所能呢。横渠先生有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是他对读书人所愿,而在这英华,更有去处,待着诸位去践行!”
  李肆继续画饼,但这饼却是清晰可见,将成事实的。
  “白城学院有四楼,立心楼是探究天人大道的学究之路,立命楼则是以学以德入工商农稼,助民人谋富贵,继学楼则是广采华夏数千年绝弃之学,兴文立史,太平楼则是探究君王道的治政之路。这四楼正广开大门,等着诸位入内。”
  眼见夜色已深,士子们也都人心似醉,这么多东西一时难以消化,李肆就不再多言,虚虚拱手道:“英华一国,还仅是小小天地,若是不愿受这般前程,孤无怨言,若是愿与孤携手而进,在此孤代治下千万民人,向诸位谢过!”
  这一拱手,举子们顿时惊醒,下意识地都哗啦又跪下了。李肆再不要君父,不等于人臣之礼也废了,他在台上一礼,怎么也得三拜九叩来回……
  “孤既不是君父,前朝大礼自该简从了,一拜即可。”
  李肆受了一拜后,挥袖下了台,进到帐中,一张沉凝肃穆的脸顿时垮了,抹着额头上的汗道:“可比盘石玉跳大鼓还累……”
  段雨悠扑哧一笑,却又转头朝场中看去,正见那郑燮朝帐中拱手,像是敬谢李肆对孔孟之道的“引流”。
  英华永历元年十二月二十一,会试顺利举行。英华永历二年元月初十,殿试在黄埔无涯宫至正殿举行。五科总计三百多人分别得了一二三甲,进士科状元叫唐孙镐,此人是绍兴师爷世家出身。江南祸起时,随着亲族来这广东避祸,早早就入了天王府,在尚书厅下供职。此次由他得了状元,出身在江南,又早从龙,算是调和英华治下各方读书人的折中之选。
  恩科状元郑燮一身大红冠服,朝亲手递上“状元封诏”的李肆跪拜而下,看着李肆那明黄龙袍上的双身团龙,再感受着帽翅在脑后的悠悠晃动,一股极度陌生,却又极度向往的心绪激荡不停。
  “果然是全新之朝,就不知我辈士人,能在此朝里作出一番怎样的事业。”
  郑燮深深叹着。
  士子们原以为这场人心风波,随着李肆一声“各归各的道”而要平息,却不想殿试之后,段宏时的《真理学》出炉,引发了更深更广的思潮卷动。
  “上天造人亦造物,人自利而有界,人当与造物相济相谐,曰……天为人之纲!”
  “天道施于世,君持道而治国,有道国兴,无道国废,曰……道为君之纲!”
  “华夏立国,为谋万民相利,背国者夷狄,入国者华夏,曰……国为民之纲!”
  孔孟道连着理学,被李肆推下朝堂,停在了人心一层。而他所持的“君王道”,士子们看白城学院太平楼薛雪所讲的课目,竟有些类似鬼谷子一类的“谋道”,也就是帝王术,都觉再没自己插手的空间。
  现在《真理学》一书立起了新的三纲,顿时让士子们精神大振,段宏时这书是在说,除了教化人心,弘扬文教礼仪之外,孔孟之道沿着理学再到段宏时这“真理学”一途,还是能有挤进君王道的机会。
  这本《真理学》一出,当时就被抢购一空,幸好英华境内的书坊已经经受了报纸大战的考验,不管是人才、技术和经验,都足以应付这般局面。活字版一上,无数盗版纷纷扬扬传播开来,气得段宏时吹起了胡子。
  “老夫的文字,印在擦屁股的草纸上,几十文钱一本满大街卖,即便不为银子,也失了颜面。那盗版之人,赶紧杀一批,流一批!”
  老头跑到无涯宫来,揪住李肆的衣袖,一脸暴戾地说着,就这时的段老头而言,那就是活脱脱的腐儒作派,李肆无言苦笑。孔孟之道,可是华夏千年传承,怎么也没办法消掉,自然也没必要消掉,否则华夏也就不成其为华夏,让它往原本该待的位置上行去吧。
  “对了,你与我那侄孙女,该何时办事?”
  老头刚才也只是装疯,现在则讲到了正事,不过语气有些炽热,像是在找李肆要报酬,他老头子拼尽骨血推着这思潮来回荡动,最后有了安稳流向,还不知道燃了多少阳寿。
  “办事?我手都没牵一下……”
  李肆卖傻道,见老头挑眉,赶紧补充道:“还得看她心思如何啊。”
  段老头切了一声:“你小子能把三娘勾住,就没本事勾住我那懒孙女?”
  李肆长叹一声,不是他推脱,年底就有消息传来,他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人心之事,殿试前就已经丢手了,做到眼下这般地步已经足够,接下来的事,就看这英华新国能不能搅起大潮,将旧事物,旧思想卷进全新时代吧。
  段老头还不信,看了看李肆给他的一封文报,语气才缓和下来:“两万人头……唔,那小子终是露了真面目,我看啊,他就像是你分身而出的一头罗刹恶鬼!”
  他有些紧张:“数千里之外,这番动静,这国能不能周应得及?别忘了,鞑子在西北松了口气,现在也该是摩拳擦掌,有所动静吧。”
  李肆呵呵一笑:“老师,你闭关数月,却不知这一国又有了什么变化。已经闲了半年,现在人心也暂时调顺,我正想着动动呢。”
第七卷
天道扶纲常,龙虎战人心
第370章
咱也是个有钱人了
  人心之事,李肆的工作告一段落,但他完成的只是划界和勾描轮廓,细描和上色的事还得各方自己完成。
  英华永历二年,新年过后,新科进士们充到了翰林院、弘文馆和新建的经义阁里,开始编撰各类新朝文书,其中尤以《英华字典》、《英华词典》为众人瞩目。
  此时清廷正在编撰《康熙字典》,历史上本该在去年就刊印广发了,可因为李肆这一捣蛋,康熙对汉人之心多了提防,下旨要《康熙字典》体现“正北心,斥南蛮”的政治诉求,所以还没出炉,这也算是李肆对历史细节的又一项破坏。
  得知《康熙字典》还没出生,李肆自是大喜,将翰林院和弘文馆的文人全都押到了这两项工作上,也将其当作一桩政治来搞,虽是面子工程,有李肆的私心作祟,但在参与编撰的读书人眼里,却也是一桩遗泽后世的文治大事,无不舍命相从。
  此时英华境内,读书人的人心也大多勉强拧过了头。新年过后,沉寂了好一阵的各家报纸纷纷复刊,整理了李肆之前在小金明池的讲话,借鉴英朝之前颁布的《英华民宪》和《英华商宪》,创造性地将李肆所言的天主大道冠以“英华天宪”的名义,由此李肆也成为名副其实“口含天宪”的君王。
  各家报纸对“英华天宪”都有自己不同的解读,但都集中在天主大道之下,李肆所持的君王道,究竟是怎样一番面目上,这当然都带着工商和读书人自己的期许。而《白城学报》和《越秀时报》的注解更深入人心,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两份报纸的阐述,算是对李肆所言“英华天宪”中一些空白处的完善。
  《白城学报》说,天主大道下,李肆所持君王道,其实就是两个字:中庸。
  李肆很早就讲,他这君王是要持中守正,调和阴阳,英华国旗上的太极双身团龙,寓意也正在此。
  这个说法进一步安抚了读书人的心,孔孟大道,尤重中庸,虽然大家对此各有抒发,但李肆愿意捡起这个中庸,至少还意味着孔孟之道并不是全然排斥出了君王道。借着这个“中庸”,孔孟学子,总还是有在君王道里说话的空间。
  《越秀时报》的论述更让人振奋,主笔雷震子在版首文章里说到,为何李天王要孔孟之道从国政上退下来,专注于人心?那是因为,这英华一国,求的还是“内圣外王”。
  “内者,心也,修德而至圣,此言一人,亦言一国。”
  雷震子说,孔孟之道去做人心工作,是要人心向圣,这还不止是一个人的事,这一国之内,人人向圣,那此国不就是内圣之国么?
  “外者,及于人心之外,及于一国之外,天主大道论其外事,各守其道,亦如庄子言之王道。守内之圣,行王道之外,内圣外王,以此可成。”
  雷震子这话的意思是,这世界上还有事情是人心之外的,人心之外,事物各有其理。庄子在谈及“内圣外王”的时候,也说到,民人、百官、君王之间诸事有差,要分别对待,各守其矩,这个道理推到其他事情上,也是如此。而这个“区别对待”,其实就是李肆所言,天主大道中他所持的“君王道”,所以说,李肆的“英华天宪”,是在谈如何具体做到“内圣外王”啊。
  “内圣外王”这面旗帜举起来,士子们都不得不低头叹服,虽说这面旗帜最早是道家庄子提起的,但孔孟捡了过来,大肆发挥,也成了孔孟道关于治政的最高纲领。现在李肆从天主大道的角度重新阐述内圣外王,而且是在谈如何具体去做,虽说期间的步骤是将孔孟从治政高位上赶下来,但未尝不是孔孟大道自己所诉求的。
  当然,也有士子隐隐想,孔子他老人家此时若在世,肯定是后悔当初去捡庄子的话,结果给自己埋了个大坑。
  “中庸”和“内圣外王”一出,英华境内的人心大战终于划下一个圆满的……分号。
  人心之战,没有句号,李肆可清醒得很,至少《正气》聚起的那帮腐儒,还在梗着脖子叫嚣“无君无父”,眼下这形势,也只能说告一段落而已。
  “真的又要打仗么!?”
  肆草堂,伺立在一边,看着正奋笔疾书写训令的李肆,段雨悠低声问道,语气满是不忍。
  “我不打过去,康麻子就要打过来,事情就这么简单。”
  李肆已对这个姑娘的“和平主义”有了一定认识,也不知道这到底源自于她的女人天性,还是懒人天性。
  “打得过么?云贵一线我们还有一些优势,可湖南和福建,都只有维持守势的力量啊。”
  却不想段雨悠来了这么一句,倒引得李肆朝她认真看去,这姑娘什么时候也关心起军务来了?
  “让你赶紧去前线操心战事,姑娘我就可以霸占肆草堂,在这里看书睡觉可真是舒服,哦呵呵……”
  段姑娘转着的是这小心思,被李肆盯来,心虚不已,顿时面颊生晕,低垂眼帘。
  “终究是女儿家吧,看来是败在我英明神武,洞彻天道的气质下了。”
  李肆却当是姑娘害羞了,心中某处顿时痒了起来,是不是现在就跟她开口呢?
  “那个……雨悠啊……”
  厚着脸皮,李肆就去牵段雨悠的手,入手却是一卷文书。
  “这是南洋公司的文报,按着你的文书分类处置章程,你得在今天作出批复。”
  段雨悠侥幸逃过狼爪,慌慌张张地回了自己的房间。看着那如惊兔般逃走的身影,李肆摸着鼻子,暗道真没想到,这姑娘平日的大方还是装出来的。自己是不是干脆霸王硬上弓,如同之前范晋“降伏”管小玉那般呢?
  心绪正飘忽间,展开那份文书,李肆眼瞳猛然一亮,砰的一声,巴掌重重拍在书案上。
  “好!”
  李肆很高兴,南洋公司的布局,终于初见成效,段雨悠刚才那随口一问,原本也是他正伤神的事,现在有南洋公司送上的大礼,他终于能如愿以偿地动手开荤了。
  今年英华的中央财政收入预算是九百万两白银,这其中包括工商总会的八百万两、自家产业的一百万两,而南洋公司现在还是投入期,李肆并没指望马上获利。
  将预算定得这么高的原因,一方面是英华在两广管治稳定,税收必然增加。另一方面也是现实需要,今年清廷肯定是要有大动作的,强度必然强过宜章之战,到时候可能三面开花,不预先在财政上作准备,那可就危险了。
  而从李肆自身出发,他也想在今年将英华第一阶段的国土版图完全收纳下来,包括云贵和福建、湖南、江西一部分。这是广东经济圈所辐射的范围,他在这个经济圈里锻造出未来英华的核心。为此即便清廷不动作,他自己也要动作。
  国库要收九百万两白银,其中工商总会的八百万两还分两部分,一是相当于营业税的公司税,预算要收五百万两,一是关税,预算要收三百万两。
  工商总会在营业税这一部分,自去年开始,就由保护费性质向国家税收性质转换,这个转换涉及到庞大的会计体系建立、海量的帐目核算以及繁杂的税则审定,到现在还没全部完成。只是在钢铁、纺织、盐业、机械、稻米等关键行业推开,其他行业依旧沿用保护费性质,由工商总会和行业会董连同尚书厅工商署三方协商数目。
  整项工作除了彭先仲的监管,还得益于民间票行的兴起,三江票行将票行业务剥离后,升格为英华银行,管制全境金融,掌握着英华的白银流向,由此顾希夷也参与进来,进度还是可以期待的。
  年前李肆去广西,一面是整合广西军政,一面也是坐等工商总会在这两项上拿出今年可以切实保证的数字。
  结果让李肆不是很满意,公司税上,只有四百万两可以保证,基本维持着去年的保护费水平。关税方面,只有一百五十万两可以保证,差额有二百五十万两之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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