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精校)第41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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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史进程,绝无人可以如拉铁线一般自如进退,原本李肆计划里有一年半时间来进行转头。让资本咬在土地上不过是权宜之计,是没有渲泄出口的暂居地。英华真正要转型,最终必须要将资本从土地上拔起,甚至比之前明清旧时还要淡漠。
  “再涨下去,就会引来越来越多的土地投机客,他们不是以田为业,而是左手进右手出,赚个差价,到那时候,层出不穷的花样就会落到农人身上,然后让千万农人沦落为佃户。现在已经有一些鼻子灵光的豪商,在暗中鼓捣什么田牙会,这可是危险的征兆,我才不得不召集大员,紧急部署开闸行动。”
  李肆再次说到开闸行动,严三娘好奇追问。
  “明天你家夫君就得有一场表演,到时你可以在一边看,不过有言在先,那只是表演……”
  李肆这么说着,严三娘杏眼圆瞪,充满期待。
第九卷
南北杯盏换,歧路头不回
第461章
一份大餐摆在眼前
  “那帮龟儿子,抢了家里头的鸡鸭,连狗都不放过,还……还……”
  “还怎么!?径直了说,朝廷替你做主!”
  广西思明府思陵县板邦山一座山间小村里,听口音该是四川人的年轻农妇吞吞吐吐,状极悲苦,枢密院军礼司郎中袁应纲两眼放光,满怀期待地催促着农妇。
  “还把人家的肚兜都抢起跑唠哇!”
  农妇掩面,袁应纲脸色一僵,翻着白眼就出了屋子,身后农妇却是放开了,满嘴念着那可是上好的苏绣,她娘传下来的宝贝。
  思陵县尉强忍住笑,朝这位正五品大员拱手道:“交趾人和国人在这板邦山下隘口来往甚密,姻亲故旧南北相连,都是熟人。虽偶有掠夺,却极少伤人命坏名节之事。”
  两人一边说一边朝村子外走,两个枢密院的文办带着几个巡警在后跟着。县尉一身箭袖劲装,就戴着网巾,看脑门上还只是一层青茬,就知道是投效英华不久,他接着道:“安抚和府尊谕令聚兵备变,下官并不觉交趾人有何异动,袁郎中,您此来查探,是为……”
  袁应纲哼了一声:“交趾人没怎么为难国人,可不等于交趾国就对我上国恭顺守礼。那郑主早前跟鞑清云贵总督来往,之后又跟云南提督马会伯来往,对我上国图谋不轨,其心可诛!”
  县尉却还是没搞明白这位军礼司老爷跑到这国门之地,挨家挨户走访,为的是哪般。听袁应纲说到郑家,不以为然地道:“藩国无知,不识我英华天威,总还觉得我英华就如当年的吴三桂。即便北面换了雍正皇帝,郑家都还把满清奉为上国,可到现在,郑家人也一直没敢闹出什么动静。”
  袁应纲皱眉:“真没动静!?那可是……麻烦啊。”
  县尉疑惑,袁应纲叹气:“这帮交趾猴子,胆子真的那么小吗?就只是劫掠、伤人、欺行霸市,这可……”
  声音压低,转为县尉听到的自语:“这可不够出师之名……”
  说话间迈上一处小山头,袁应纲忽然皱眉:“这里还是我中国之土?”
  县尉点头:“当然,康熙四十九年,两边起了争执,就在前方山头勒石为界,立那界石的坑还是我亲手挖的,喏,就在那,大概两里外。”
  县尉手臂举到一半,脑袋却跟着袁应纲的手臂转了过去,袁应纲问:“那为何这里还有一块界石?”
  看向背后数十步外的山坡下,一块界石赫然立着,周围的坑土还是新鲜的。
  “中国人,你们越境了,还不赶紧滚回去!”
  强调怪异的呼喝响起,片刻后,数十名戴着斗笠的兵丁将袁应纲等人围住。
  “嘿嘿……好大的胆子,敢在我上国天官面前撒野!还有啊,这界石是怎么回事?不想活了么!把你们陈大目叫来!”
  县尉显然熟悉对方来历,更为对方如此肆无忌惮的行径而暴怒如雷。
  “陈大目走了,现在是阮大目管事,他说了,界石就该在那里……”
  对方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显得格外蛮横。
  县尉朝这帮交趾兵丁咆哮了好一阵,得来的却是如林梭镖围逼,他不得不对袁应纲低声道:“袁郎中,咱们还是先撤为好。”
  袁应纲哈哈一笑,显得极为开心:“先派人回去通报,至于我么……”
  他朝那帮兵丁吼道:“本官脚踏之处,就是我中国之土,有种把我抓了去,抓了去!”
  那帮兵丁可没被他这官威震住,利索地就围上来绑住,县尉跟部下大惊,正要拔刀举枪,却被袁应纲吼住。
  袁应纲看住这帮交趾兵丁,笑得格外狰狞:“你们犯了一个大错……”
  黄埔无涯宫大中门外西侧,马车密密麻麻挤满了“停车场”。马儿膘肥体壮,车子銮金镶银,格外华丽,车中人个个华绸玉带,满手琳琅扳指,挥着的扇子上或字或画,落款都是名家。
  这些人下了马车,相互热烈地打着招呼,一同朝大中门行去,其间一对父子模样的人物,更惹来无数人侧目和招呼。大盐商沈世笙沈复仰父子,在广东工商界可是鼎鼎大名。父亲继续操持盐业,儿子则在基建、作坊、车船等各个新行当钻营,既占了稳,又抢了新,家业蒸蒸日上。
  “父亲,继续把银子按在田产上,那可是一桩大错!”
  沈复仰一边应付着众人,一边低声对父亲说着,他事业也忙,已经很少能跟父亲当面交流。
  沈世笙皱眉道:“李官家此次摆千商宴,也该是为了广东地价之事,可依着李官家的行事,怎么也不会为难咱们,你是在担心什么?”
  沈复仰道:“官家当然不是要为难咱们,儿子是担心会失掉机会。父亲把流水银子转了十几万到田产上,到时候眼瞧着机会送上门,咱们银子还不够使唤。”
  沈世笙道:“不止是为谋利嘛,咱们沈家生意做到这个地步,也该给家中留点百年产业了。赚再多的银子,也难留到后世。”
  沈复仰摇头:“父亲,现在什么年月了,老想着百年产业。百年产业是作出来的,不是守出来的。您一下买了几十顷地,佃户、管事,庄子的打理,这些事咱们就不熟,还不知道要赔多少年才能收回这些本钱呢。您还撮弄着我卖工坊,当真就想当田间员外啊?”
  沈世笙也有些感触,叹气道:“那你说,银子还能往哪里使唤?又是有什么机会?”
  沈复仰眼里闪起了精光:“父亲,你就没看懂官家的行事。当广东地价涨起来的时候,我就在看着官家的动作了。他当年要取消盐业专卖,就是不让咱们把银子都摁在盐上面。难道要他还会坐看银子都摁在土地上?两月前我就在准备空闲银子,还跟父亲您打过招呼,您就是不听……”
  扫视周围,众人正纷纷杂杂议论着你今天买地了没有,地价又涨了多少,咱们是不是组团扫田,坑湖南和福建那些外省冤大头之类的话题,沈复仰嘴角一歪,哂笑不已。
  “儿子听得了一些风声,官家正在筹备什么……开闸计划,就是要将银子从田地,从广东往外赶的,这就是大机会。谁跑在前头,不仅能赚得大利,多半还能积下一份真正的百年产业。”
  沈世笙眼中也升起憧憬:“听你这么一说,我都有些后悔了。十几万两银子才买了七十顷田,还零零碎碎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赚回来。”
  走过大中门,中和殿就矗立在眼前,父子顿时再没了言语,就四下张望这皇宫威仪。
  中和殿是无涯宫三殿里最大的一座,却也容不下一千张席位,看来什么千商宴另有去处。可众人都不在意,他们身为商人,绝大多数都还是第一次步入皇宫。无涯宫虽不如紫禁城宏大,可建筑精巧,雕琢细腻,也够他们赏心悦目,外加自豪一番。
  中和殿侧面屏风后,一排红黑制服的侍卫亲军昂首挺立,可其中两个身姿明显与他人不同,因为这两人要挺胸的话,那弧度就太显眼了。
  “来的人据说个个都有百万身家,官家是不是要在殿上举杯为号,将他们全拿了,再抄尽他们的家?那可就是……十亿两银子的收成!历朝历代,都没哪位皇帝有这般大能,可以将民间豪商一网打尽!”
  扮作侍卫亲军的朱雨悠站没站相,嘴里还作着惊人之语。
  同样装束的严三娘却是身姿沉凝,她朝朱雨悠无奈地笑道:“悠妹啊,是不是读书读傻了啊?还举杯为号呢,无缘无故拿了这些人,咱们这国也就完蛋了。”
  朱雨悠像只懒猫一样地攀住了严三娘的胳膊:“还是姐姐英明……”
  严三娘似乎才想起什么,看着朱雨悠道:“我还是没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来啊?”
  朱雨悠吐吐舌头,举起一个小本子:“官家不准内外记注官在场,所以妹妹就来……”
  严三娘瞪眼:“既然不让内外记注来,那你要记也是犯错哦。”
  朱雨悠甜甜一笑:“妹妹的《英朝物语》,就是专门寻着私密事记。等得老了,再挑着合适的段子出书。”
  严三娘咬着耳朵道:“那日后,你赖了两日床的事会记在里面吗?”
  朱雨悠正脸红低嗔时,殿中一声呼喝:“陛下驾到!”
  喧闹声戛然而止,接着是咄咄的清亮脚步声踩着这宁静而来,片刻后,一个身影从侧面踏上丹壁,出现在龙椅前方,大殿那块“奉天行道”的匾额之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数百人没看清来人,径直埋头叩下,行中拜礼。新朝对帝王有大中小三拜礼,大拜礼就是三跪九拜,用在封将赐爵等极为隆重的场合。中拜礼只有一跪三拜,大典礼,或者民人觐见就用中拜礼,而小拜礼只是一跪一拜,也只在大朝会一类的正式场合才用。
  三个响头磕过,众人起身,眼角一瞟来人,都抽了口凉气。
  来人是李肆没错,可一身红黑制服,脚上还踏着马靴,腰间虽没有那标志性的双短铳,却挂着一柄长剑。人正踩着横八步,背着双手,目光炯炯地扫视众人,威压感十足。
  李肆今日宴请工商总会所有会员是为何事,不止沈家父子,大多数人都心里有数。可李肆这几年来,与工商都是同进退,只要讲规矩,就绝无麻烦,所以大家都不怎么担心。
  而现在李肆如此打扮,这般神色,让众人下意识地心中一惊,七月底的天气,大殿通风虽好,数百人聚着,依旧有些燥热,可现在却觉一股寒气正从脚底直冲向上。连沈复仰都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唾沫,暗道自己会不会想错了?现在李肆可是皇帝,是万岁爷,他现在想做什么,还何必再像之前那般,再哄着他们商人?
  李肆盯了众人好一阵子,才缓缓开口道:“诸位……就没有害怕过吗?”
  众人沉默,心说现在正在害怕。
  “诸位,就没怕过,家财被夺,妻儿遭劫,自己也死无葬身之地?”
  当然怕啊,怕的就是你这皇帝见着猪肥了就要下刀。
  李肆手一扬,一份报纸哗啦展开,不必细看,众人就知道,这是近几日炒得正火热的邓小田案。
  “等到地价再高两倍时,就是你等授首之日!”
  李肆厉声说着,这一声喝,不少人都当场打了个寒噤。
  “可不是我李肆来动刀子,因为我李肆,那时候已经下台了!我造了满清的反,可我没兑现我的承诺,不但没让民人有好日子,还让他们家破人亡,流离失所,那就怪不得别人造我的反!”
  “一旦我李肆下台,会有多少人想剥你们的皮,抽你们的筋,喝你们的血!?有多少人!?我英华治下,现在有两千万人,至少一千八百万都想着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一千八百万!”
  李肆挥手指向大殿,每个人都觉得那手指像是带着无形的刀子,远远地就剐在了自己脸上。
  “姐姐……”
  连朱雨悠都吓得头皮发麻,严三娘拍拍她的手背,可安慰她的笑容也有些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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