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精校)第43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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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华早早废了贱籍,复了宋时传统,同时在律法中剔除特别歧视奴婢仆役“家生子”一类的条款,朝廷甚至以抵鱼税的半赎买方式,让疍民脱了奴籍,由此疍民感念新朝最深。
  但在其他地方,其他事情上,人身依附的观念还特别严重,比如说钟上位雇来游手充当家丁,那么在这些家丁的心中,自己的饭食前程就是钟上位给的,以钟上位唯命是从。天理国法都着落在钟上位身上,跟家丁自己没关系。用李肆前世熟悉的话说,是只知有主子,不知有国法。
  在这个时代里,一旦放开火枪管制,谁都能拉起一支火枪队。历代虽有禁止民人持械集会的条款,在蒙元和满清时代更是森严,但只要进到乡绅仕宦体系里,非法武装就成了合法武装,当年他李肆就是这么起家的。
  要兴工商,那种“三人持武相聚流遣千里”的中世纪条款自然就没办法再用,但彻底放开还真会天下大乱,即便只是禁外带。
  先不说工商,乡下地主都会聚起几条枪,而广东一带宗族势力还强,一旦火枪管制疏漏,随时都会蹦出来成百上千的火枪手。到时刑部的巡差和国内卫军,怕不天天都要浸在枪声和硝烟中。
  李肆为延缓邓小田案所引发的贫富思想对立风潮,丢出朝野大议火器开禁,也是要面对一桩难题。但相比之下,李肆觉得破除人身依附这一步要容易一些,在蚕食宗族势力之前,先在火器开禁上作文章,也算是摸着石头过河。
  刘兴纯道:“火枪和枪药专卖、禁手铳、核发持枪执照,这三项只能管到寻常民人,此事关系重大的还是那些乡绅仕宦和大宗族,以及有财力雇得起大帮护卫的工商。一旦开禁,他们一定能借机建起自己的火枪队。”
  刘兴纯是尚书省右仆射,专门负责社会管治,兵部、刑部都由他掌管,几年下来,思维也有了定势,对火器开禁的前景很是担忧。
  李肆道:“我们禁,他们就不建自己的火枪队了?那些船行、豪商,把他们的护卫巡丁都放在广东之外,一旦出广东,就拉扯起了一支火枪队。上半年在福建,在洞庭湖,在川东,商人的护卫队可是跟清兵打了无数仗。咱们英华军中,都有不少人被他们挖了去当火枪教官。”
  李肆摇头道:“对上什么事,只知道一个禁字的朝廷,最是没用。”
  刘兴纯汗颜地低头,接着挠头道:“我有些隐约的构想,觉得这方面的事可以跟镖局扯上,但是还没想透,总觉得又多出镖局一块,更难管。”
  李肆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都想到这一步了?不错!但是你没再想深一层,如果是范晋在,他就会跟你提要求。一方面,给养护卫的工商和乡绅们定下严苛条例。怎么为难他们怎么来,比如拉上通判、县尉和典史们,一起管这些护卫,把他们的护卫载入预备民军的籍档里,备着随时调遣,如果不尊条令就重处,甚至可以用谋逆来威吓他们!总而言之,不直接禁他们招家丁护卫,也禁不了,但让工商和乡绅们自己养家丁护卫的成本暴涨。”
  “另一方面,让镖局壮大起来,为工商和乡绅提供细致的护卫之事。朝廷不必去管工商和乡绅,直接管镖局就好。初期要扶持镖局的话,可以由朝廷和地方一起出钱,补贴镖局。但镖局必须在朝廷的严密掌控下,着落到地方,就是典史、县尉和通判一起看牢。”
  李肆一番话,刘兴纯嘶嘶抽凉气,让民间自己大办镖局?
  “没错,广东内卫之前建了十八个营,现在看来是太多了,可以直接调出八个营来,朝廷和官兵合股,接下这些生意!”
  接着这话让刘兴纯脑子更是有些转不灵了,直接把卫军退下来转成镖局!?
  怪不得李肆会说如果范晋在,肯定会提供这样的思路。刘兴纯暗道,那家伙正在头痛城镇老兵的安置方案呢。还不止如此,镖局甚至是另一股朝廷掌控的武力,有些朝廷不方便亲自出面,或是没必要调动朝廷大军的事,都可以由朝廷“雇”镖局去办,比如卫护临时仓库、中转站等等。
  开枪禁一事,竟然牵连这么多,甚至还能起一桩产业,刘兴纯叹气,官家的脑子到底是咋长的?
  “二弟,为兄已经等很久了……”
  刘兴纯还想请教细节,却被自家哥哥刘兴兆赶走了。李肆临时出巡湖南,朝堂要员都纷纷来交代工作,刘兴兆现在掌管国子监,正有一肚子的事要找李肆定夺。
  刘兴兆说的是地方正在大搞教育大跃进,因为朝廷会补钱,地方官为了政绩,就埋头四起蒙学、小学,也不管师资力量足不足,反正先搭起校舍,圈起学生再说。
  说到只会读写念的人都被抓去当先生,刘兴兆痛斥地方官误人子弟,李肆笑着劝解道:“这般急进,也是不得已,否则何以在三五年内拉扯出新舍法?”
  新舍法就是李肆的教育大工程,跟宋时三舍法有异曲同工之处。蒙学、小学、县学三级层层推进,再之上的学院就是学术深造之处了。
  刘兴兆的担忧,李肆很清楚,他的教育大工程还含着算学格致天文地理等新知,现有的师资力量根本无法应付这种教育大扩张。
  但这番情形,他却不得不为,以他原本的计划,是要在三年内,在广东铺开全民教育。蒙学要做到八九成的入学率,地方这般速度,在他看来还不够快。
  刘兴兆苦着脸道:“即便国子监定下各科教材,可地方的先生只知道照本宣科,督导着学生们死记硬背,这又如何能成知识?”
  那是,国子监干的好事,把算学、格致、天文、地理等知识总结成童谣儿歌,或者是文章,就如三百千一般,直接由先生灌给学生。先生都不必会这些东西,只需要检查他们是不是记住了,记牢了。李肆的新兴教育运动,完全是填鸭式的大跃进。
  可这时候何须这么多讲究?先背再领会!日后他们中的优秀之人进到高等学府,总比从头开始有基础。等转上这么几轮,不出三五年,总会有越来越多的专业课先生,来为学生生动细致地讲解基础知识。
  得了李肆一番劝解,刘兴兆心头好受了些,接着上船的是于汉翼。
  “四哥儿,刚接到的消息,在惠州府抓着了福建巡抚李绂……”
  李肆挑眉,咦,最近鞑清动静很大啊,雍正派来了孙嘉淦,左未生和陈万策自年羹尧处来,这李绂该是施世骠指使来的吧,他们这是要在自家地盘开年会么?
  孙嘉淦为何而来,李肆猜想该是替雍正来要人的,之前在衡州抓住的延信等人还关着呢,更早的佟法海估计也是目标。
  这一番交易,雍正丢开了茹喜,显出了几分急躁之心,李肆暗自鄙夷,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愣头青。真以为扫干净了身边的阻碍,就能大展拳脚了?你还有一圈自家的脚印要扫呢。
  心绪回到自己这边,李肆微微皱眉,北京、四川、福建都有了动静,江西和湖南……
  于汉翼跟了这么久,早有灵犀,再报道:“我正跟向班头携手探查江西和湖南,目前还没有具体消息。”
  情报部门自然不是全知全能,能第一时间抓着李绂,已让李肆很意外了。想着尽快了结湖南之事,就回来好好跟这几路恶客周旋一番,吩咐了于汉翼善待李绂后,就让船队赶紧起航。
  十一月十日,李肆抵长沙,召湖南兵备道胡期恒,湖南安抚使杨俊礼和招讨使谢定北了解湖南事务,同时检阅驻守长沙的神武军官兵。
  “李肆来了湖南!好机会……”
  检阅仪式在昔日的血肉战场铁炉寺下进行。四周有数万人围观,人群中,一个青脸汉子低低自语道。
  “好机会!绝好的机会!”
  常德,依旧在清廷手中的常德,有如当年的郴州,人来人往,工商繁茂。常德府衙后堂,荆州将军衮泰一身便装,激动不已。
  他朝跪在地上的仆从道:“你的主子忠心!这事办得漂亮!赶紧去回他,说我这就筹备人马,要怎么动手,由他在前头安排。”
  仆从告退后,一个中年二品大员现身问道:“是马见伯有了消息!?”
  衮泰用力点头:“马见伯初任湖广提督,就亲身潜入敌境,探得了李肆正在长沙的消息,此乃天赐良机!年宪台,咱们携手,拿下李肆的人头,所立功业,怕是你弟弟都望尘莫及!”
  那中年大员正是年羹尧之兄年希尧,刚就任湖广巡抚,他和衮泰,外加马见伯,三人都是新官上任,功业之火正烧得满肚子亮堂。
  跟自信满满的衮泰不同,年希尧想得更多,行事也更稳:“此事能办到最好,切记不能太过用强,当心坏了皇上大局。下官陛辞前,万岁亲自交代过,若能成事,必是雷霆一击,若不能成,绝不可打草惊蛇。”
  衮泰呵呵笑道:“那是自然,皇上现在虽然腾出了手,却还不好跟李肆直接翻脸,除非……”
  他以拳击掌:“直接一掌拍死!马见伯要找的,就是拍这一巴掌的机会!”
第九卷
南北杯盏换,歧路头不回
第484章
狠人各有盘算
  益阳,一个留着一抹小胡子的年轻人止住了身后的大批侍卫,一个人进了一处宁静宅院。他戴着无檐直筒皮帽,蹬着马靴,披着黑得发亮的中长皮袄,一身装束格外精干,可眼瞳却深不见底。被他竖指嘘了一声,宅院里迎出来的仆役们再不敢发声。
  “是皇上……”
  “可算是来了……”
  目送李肆的背影进了宅院深处,仆役们来回交换着眼色。
  李肆向深处闺房行去,一个高挑身影正背对着他,心绪顿时激荡不已,他此行主要目的就是把盘金铃抓回皇宫,算算一年没见了,还真有些情难自禁。
  背对着他的人儿长发披散,削肩正耸动不停,手臂朝前伸展着,合着咽喉中发出的断断续续低哼旋律。李肆无奈地摇头,这姑娘还在练习唱天曲呢,听起来语不成声的样子,是嘴里正嚼着枣子练喉音么?
  有心来个惊喜,李肆放轻脚步,凑到佳人身后,双手环上小蛮腰:“猜猜我是谁?”
  话刚出口就觉不对,不仅手感有异,体香也不同。怀中人惊得转身退步,显出一张清丽面容,这不是贺默娘么?
  见是李肆,贺默娘赶紧深深福下,脸上晕红一片。李肆尴尬地比划着“抱歉”的手势,两根指头曲成人腿,一缩一缩的,贺默娘捂嘴无声地笑了。
  “真是个大姑娘了啊……”
  看着已近双十年华,如出水荷花的贺默娘,李肆感慨无限,然后目光转向另一个翩然而入的丽影。
  钗横发乱,不知正在忙什么的盘金铃一声惊呼,下意识地就要扑过来,却马上止住了步子,还挥手拦着李肆,“别过来!身子正不洁呢……”
  在说什么呢!?
  花了老半天,盘金铃才将李肆安抚住,原来她正在研究病理。
  盘金铃幽怨地道:“早就想回去了,但这病太可怕,妾身去过疫区,怕染上了蠱虫,若是带了回去,那可是万死莫赎了。”
  李肆很是无奈,早跟她说过,洞庭湖的五蠱只能预防,很难治,她非要去掺和一脚。所谓五蠱,加上洞庭湖乃至长江中游一带的水毒、水症和鼓胀这些病症,其实就是后世的血吸虫病。
  仔细问了她的行程,知她遵了自己的叮嘱,绝没沾染疫水,而且这么长时间,身体也没问题,李肆才松了口气。血吸虫病并非人人相传,而是通过钉螺、粪便来传染。
  古方也有雄黄等成分的驱虫药来治这病,借着显微镜,盘金铃正在组织人作普方测试,同时也靠着天庙和地方官府,大力推行消灭钉螺、划粪和乡间医卫工作,这一干就是大半年,竟然乐在其中。
  李肆捏住盘金铃的下巴,恶狠狠地道:“那的确是要好好检查一番,从里到外……”
  盘金铃已被他另一只手揉搓得浑身发软,明亮眼瞳正流散着媚光,再被李肆拦腰抱起,嘤咛一声,再无言语。
  看着两人转进后房,贺默娘捧着绯红的脸蛋,眼神也迷离了,好一阵后,才使劲摇头把什么场景从脑子里丢开,继续开始练习那不成调的啊哦之声。她跟着盘金铃一面修习医术,一面也参与天庙之事。成为一名咏唱天曲的天女,是她梦寐以求的理想,但这事对她来说,似乎过于艰难了。
  常德,另一位清廷大员驾临,此人身直如刀,脸色冷厉,在常德府衙后堂一站,就像是从地底下直愣愣钻出来一般的突兀刺眼。
  湖北巡抚鄂尔泰一来,加上荆州将军衮泰、湖南巡抚年希尧,清廷湖广方面的大员就聚齐了。
  鄂尔泰冷声道:“此事太过凶险,须得有万全之策!绝不可轻举妄动!”
  尽管衮泰职衔显赫,但跟一年就从内务府员外郎直升巡抚的鄂尔泰相比,红度显然不足。衮泰嗯咳一声道:“马见伯已一路跟住,眼下人在益阳,身边护卫也就千人,加上蓝衣卫军,不到两千人。驻守长沙到汩罗一带的是神武军,那是南蛮的弱军,怎么也要三五天才能赶到,另一军在辰州府,更是来不及。”
  衮泰总结道:“以我荆州旗营,加湖北绿营新练的火枪兵,泛舟直袭益阳。再有马见伯所领陕甘死士暗中刺杀,怎么也有八成可能。”
  鄂尔泰冷笑道:“当年先皇和今上数次算计,都是手握九成盘算,结果如何!?虚言八成,就敢妄动!?惹得李肆引大军北上,诸位对项上人头不在意,本人却不想这般窝曲!”
  年希尧忽然来了句:“今上开始下力了,我等臣子自然得为君分忧……”
  鄂尔泰也沉默了,雍正收拾掉了老九和十四后,老八已成瓮中之鳖,只是还缺合适的由头而已。现在他开始将力气用在了整顿钱袋子上,以本朝前所未见的酷厉追缴亏空,已有不少县州府道被逼得家破人亡,乃至自杀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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