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精校)第48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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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竟是天朝上国,光是人口这一项资源,南洋所有国家联合起来,也挡不住天朝一压。更不用说这些人口的组织结构,已朝近代国家转化。
  因此后续南洋公司的活跃,河仙和美萩的收纳,扶南的建立,看在诸国眼里,就再不觉有多突兀,除了广南和暹罗对此有些意见。广南很快服软了,暹罗则还对吴崖悍然杀了河仙莫家族老,将河仙并入扶南之事耿耿于怀。
  当李肆来了扶南,海军击灭西班牙舰队后,暹罗也不敢再发杂音,一被召唤,就赶紧派来了王世子。之所以国王没来,是要防备正对暹罗虎视眈眈的缅甸。
  这些国王和王子们分外恐惧,不止是吴崖这个魔都督的狠辣。昔日他们相互争斗,都曾经借力过葡萄牙和法兰西等欧罗巴人,深知欧人的厉害。
  可天朝早前收拾葡萄牙人,葡萄牙人毫无脾气,夹着尾巴,乖乖受下了。在闽台收拾荷兰人,荷兰人也没敢有什么后续的大动作。如今收拾吕宋的西班牙人,更是一手捏碎。眼下更直接将西班牙人扎根一百多年的马尼拉给围了,破城是早晚的事。
  英华天朝,武力之盛,远远超过昔日的蒙古人,这是南洋诸国的第一个认识。
  武力还只是一面,英华开荒扶南,数万人几年就扎下了根,这事让南洋诸国更加恐惧。要是天朝看谁不顺眼,朝自己国土荒僻处随手丢个几万人开荒,这国就完了,这是第二个认识。
  第三个认识,则是南洋公司越来越繁盛的贸易,让交趾、暹罗、广南等国尝到了甜头,特别是暹罗,靠着船业、米业和其他输出,换得了刀枪、铁器和其他物资,已能顶住缅甸的压力。
  现在李肆亲临扶南,宣称要重整诸国秩序,让他们心中完全没底,不知自己这一国,会被天朝安排出怎样的命运。可即便是暹罗的武仑阁王子,也不敢生起反抗之心,不到两个月,吴崖就领着联军攻破了柬埔寨的金边,逼得柬埔寨国王请降,天朝……不,这位圣道皇帝,要举手一指,定住了暹罗,能坚持多久?
  这种听凭上国安排命运的滋味,着实不好受,也难怪诸位国王王子脸色苍白。聊可自慰的是,可怜虫不止自己,大家都是同病相怜哪。
  李肆不在意他们的脸色,反正这脸色后面会变的,他可不会用从前的朝贡体制来安排这些国家。
  他让自己的语气放得更缓:“诸位可知,朕要将诸位拉在一起,重整秩序的用意吗?”
  像是在询问,又像是自问:“朕来这里,究竟是要做什么?”
  武仑阁王子很懂汉语,撑着脸乍着脸答道:“陛下是要领着下国共奔富贵的。”
  这家伙显然还懂得一些天主道,李肆笑了,有这么一个托就省心了。
  “一百多年前,欧罗巴人开始出现,我们的世界,变了……”
  “先是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诸位的祖辈,该是很清楚他们的盘算。”
  “接着是荷兰人、法兰西人、不列颠人。欧人源源不断而来,不仅要掠夺我们的财报,改变我们的信仰,更怀着统治我们,让我们给他们做牛做马的险恶用心。”
  “不止是用心,他们已经试过很多次了。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荷兰人,都曾经狂妄地想征服华夏,征服我天朝上国!以此而下,欧人对你们这些国家,野心更是毫无遮掩。”
  “在东面的吕宋,西班牙人成功了,昔日的吕宋古国,已经荡然无存。南面的满喇加、爪哇,荷兰人成功了,苏丹们正一个个沦为他们的傀儡。在暹罗,法兰西人失败过,在缅甸,法兰西人和不列颠人正在努力……”
  李肆说着说着,已不是在忽悠众人,而是沉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海上没有长城,世界,已通过海洋,处处联在了一起。再不是我们能关起门来闷头大睡的时候了,如果不推开门,如果不圈住自己门前的土地,我们的大门,就不再属于自己!”
  他嘴里这么说着,心中却道:“而我华夏也就再没了伸展之地,此时若是不伸展,不拓地,不划定势力范围,异日就是被列强围到家门口的苦境!再自强,再努力,也逃不过一番大劫难。”
  收回恍惚心神,李肆朝已被他说得神思飞升的诸人道:“朕来这里,是要立下……”
  他再心道,先暂时如此,一口可吃不成胖子。
  随着李肆话音落下,圣道三年,后世所谓的“南洋同盟体系”,就此初见雏形。
  李肆道:“南洋共荣之业!”
第十卷
陆海化鼎炉,华夏初登堂
第549章
历史浩浩荡荡
  “圣道第三年,那是一个夏天,有一位四哥儿,在南洋的边上……画了一个圈……”
  哼着身边人听不懂的小曲,李肆将圆规落在地图上,以昆仑岛为圆心,半径到金边以南一百多里地,手腕一扭,就将整个金瓯半岛划拉到了英华名下,作为南洋公司托管地扶南的既定疆域。不仅包括怀乡、河仙、美萩,还搭上了柴棍。日后的西贡,就此归入华夏版图。
  广南王肯定有意见,就把柬埔寨西北面的部分补贴给他好了。至于柬埔寨……考虑到平衡,没把这个昔日的高棉帝国彻底抹掉,就已是很仁慈了。
  接下来是老挝三国北面的万象国,竟敢不来觐见!灭了!
  自家占一块,给暹罗和老挝其他两国各占一块,同时调整边境,如此中南半岛东面的格局就能稳定下来。
  西面是暹罗和缅甸对抗的格局,有些麻烦,法兰西和不列颠的东印度公司都在缅甸开有分公司,那里毕竟直临印度洋。虽然很眼馋印度洋出口,但现在英华的力量还不足以前出到印度洋,就先不必直接跟法兰西和不列颠人杠上了。
  先让小弟上吧,英华也得习惯代理人战争,暹罗就得扛住这事。同时呢,多一个小弟就多一个嗓门,兰那王国,也就是八百媳妇国,也要帮着复了。
  马来半岛南面,大北年那些华人,先暗中支持,作为日后染指马六甲的班底,荷兰人……早晚还有一仗。
  地图开疆,李肆干着特别舒坦。在他前世里,自威斯特伐利亚体系而下,每一次建立新的全球格局,就是一次地图开疆。低职位的外交官,参谋官,顺手在地图上拉出横竖线条,就划出了新的世界。朝鲜的三八线,越南的十七线,甚至什么麦克马洪线,就是这么来的。
  画好了圈,李肆将地图交给一个三十来岁的五品官员,这是枢密院海防司南曹新任主事陈大定,美萩陈上川的孙子,熟悉南洋事务,特别是中南半岛各国之事,接替了已任勃泥公司总司的陈兴华一职。
  李肆将中南半岛诸国纠合在一起,不止是简单的会盟,除了讨伐和肢解不长眼的万象国之外,还要建立新的同盟外交体系,什么勘察国境,设定流程,无比繁杂,首要一桩,自然是将华夏的扶南板上钉钉。
  同盟之约和外交流程自然是天朝上国一言而定,但国界勘定就涉及到了各国的现实利益,讨价还价的过程很是繁琐,这事现在是由通事馆和海防司一块干。
  “惜乎小民早生三十年,若是此时年盛,能随着陛下创此伟业,乃千古难有之幸事……”
  一人在旁边感慨着,却是一个商贾。
  “别拐着弯地拉扯你儿子了,范四海,三年劳役是免不了的,年轻人,就是太冲动。”
  李肆淡淡说着,那商贾正是被流遣到扶南的福建海商范四海。他的儿子范六溪被当作战俘,发配到勃泥挖矿。
  范四海赶紧请罪道:“小儿已得陛下恩典,岂敢得陇望蜀。小民只是叹光阴如梭,生不逢时啊。”
  李肆摇头:“国家草创,处处都有大机遇,若是用心,何惧年高呢?朕的老师,出山时可已是六十七。”
  范四海苦笑:“哪敢跟段国师比,不过……”
  他小意地提醒道:“处处有机遇,也处处有纰漏,就怕小民那些同乡闹腾得太厉害。”
  李肆撇嘴:“无妨,早等着他们。朕也有言在先,这只是一场牌局,若是他们要当生死搏,那就别怪朕不留情面。”
  范四海叹气,显是在为某些同乡的未来忧虑,但他不敢再多言,叩拜道:“小民就领命去吕宋了。”
  李肆之所以接见范四海,是因为这个人在吕宋根基很深,待吕宋平定之后,还需要借助他的力量来收拢吕宋华人之心。此外李肆还觉得此人确实有才,也有心志,如果福建海商之事,能顺利解决,他也没有沾染的话,李肆觉得此人可以大用。
  想到了福建事,李肆随口问四娘:“建厦投资的股票,还有福建柜的情形如何?”
  四娘微微撅嘴,有些不乐意地报道:“最新的《金鱼报》是八天前的,建厦投资520两,是单价最高的一支股票,福建柜平均涨点1.6倍。是平均涨点最高的柜台。”
  李肆有些懊恼:“哟……其实还能赚一笔的……”
  四娘终于生气了:“陛下!”
  这丫头,跟三娘一个德性……
  李肆摇头,思乡之心骤涌而起,出门快三个月了,萧拂眉产下一子,自己都不在身边,三娘、关蒄、雨悠,也挺想她们的。对了,还有宝音那草原丫头,该是吃下嘴的时候了吧……
  心思翩翩,幽香又入肺腑,转头正见脸颊晕红的四娘,她哆嗦着靠过来,被李肆一瞧,赶紧道:“我……我帮四哥儿揉揉腿脚……”
  李肆自然很清楚三娘将这丫头塞到身边的用意,但不知为何,身处南洋之地,心中总有一股躁动,让他无法沉下身心,采撷如此芬芳。
  这躁动是什么呢?早前在昆仑岛,是心系海战胜败。如今已是胜了,大军围住了马尼拉,连巨炮都已送到了城下,破城虽说不上指日可待,但要熬到西班牙美洲舰队卷土重来的可能性已经大大降低,还有什么忧虑的呢?
  是因为之前那些国王、王子的跪拜,整个中南半岛,即将真切纳入华夏羽翼的前景,让自己欢喜得难以安坐吗?
  也不是,此事不过是顺势而为,以英华国力,转头北顾,中原随时可握在手,如今一力南望,有此结果是意料之中,心头毫无波澜。
  终于不耐这莫名的躁动,李肆揉揉四娘的脑袋:“走,遛马去!”
  四娘哀怨地暗自嘀咕:“还当我是小丫头……”
  策马行在怀乡海滩上,一侧是直抵天际的碧蓝海面,一侧是绿意盎然的草地、树林、稻田,青灰砖屋片片伸展,小桥铺平蜿蜒河溪,连起道道碎石小径。不是那太过浓郁的绿意,还真有几分江南风情。
  奔上海堤,怀乡一眼揽尽,远处是耸立的天庙,依稀能听到童子童女的天曲声,田间农人,小径路人,也在应着拍子低低哼着,可调门却各不相同,有陕西的,有湘赣的,还依稀有四川号子,悠悠自得。
  李肆停下了马,静静聆听,听得失神,连吴崖策马到了身边都没发觉。
  吴崖道:“四哥儿,这一番动荡,不落个十万八万人头,怕是办不好的。”
  建立南洋同盟体系,诸国旧日种种关联就要瓦解重组,必然伴随着血腥的屠戮,吴崖这是在预打埋伏,李肆不以为意地道:“落多少都无所谓,别落咱们自己人的脑袋就好。”
  吴崖叹气:“我这边是好办,听说狗子那边……”
  李肆楞了片刻,眼中渐渐清灵,他明白了,他的躁动是为何而来。
  贾昊发来的战报称,尽管已用尽手段,但还是有一万多华人依附西班牙人,他日完全合围圣地亚哥城堡时,算上前前后后的战事和内斗,吕宋华人因此役而死的,怕不有两三万之巨。
  “如果这是必要的牺牲,可牺牲也未免太重,异日他人著史,臣不惧背任何骂名,可陛下之名将何以载?”
  贾昊想得深沉,在为李肆担心名声。
  让李肆躁动的不是名声,而是这牺牲。潜意识里,甚至在隐隐怀疑,自己对历史的搅动,对那些死者们来说,到底是好还是坏?原本他们可以在有生之年,是可以安享太平的,日子苦一些,终究能活着,能活到老死……
  这躁动既是一丝纠结,更是一个全新大时代即将到来的忐忑。当西班牙人退出吕宋后,马六甲以北,整个南洋都将归于英华,这样的新局面,到底会给英华带来怎样的发展之机,李肆已经难以推演,这也是很沉重的忐忑。
  “不过四哥儿,狗子那厮就爱扮深沉,他说什么,那是他自个的心事,四哥儿自是有自己的思忖。”
  吴崖自然体会不到李肆的感受,径直这么说着,正在此时,远处一人牵着牛靠近,被禁卫拦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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