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精校)第54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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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正还在摇头:“此般冒险一搏,不是谋国之道啊。”
  难得见到这位铁腕帝王也如此踌躇,王公满臣群情激愤,纷纷出列呼喝,都说就照马尔赛的建议办,就算一时打不过,也要一直在江南跟南蛮打。把南蛮就拖在江南,直到把江南打成白地。
  雍正似乎也被他们这股激情感染了,起身道:“好!好!众卿都有这样的心气,朕安敢不跟众卿赌上这一搏,就是这帅选……”
  年羹尧就在江南,但照着马尔赛的提议,年羹尧显然不是合适的人选。
  看住昂首挺胸的马尔赛,雍正点头:“朕就指着你了,你去江南!你为主,年羹尧为副,替朕,替大清,打出一个未来!”
  直到朝会结束,群臣散去,雍正这话里的热意似乎还回荡在大殿里。
  可对着单独留下来的允祥和张廷玉,雍正的语气却完全变了样:“朕这皇帝,终究不是始皇,还是没办法一言九鼎啊。都说欺君欺君,朕这可是欺臣呢。”
  张廷玉道:“皇上谋国苦心,自有臣等铭感五内。”
  允祥继续咳着道:“南北和议之责,绝不能由皇上背着,既如此,就得由臣子效劳。再说这江南一战,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雍正苦笑道:“十三啊,别安慰朕了,西班牙人跟朕说得份外明白,也就是在江北和中原,善用铁骑,还能有胜机。江南那种地方,海的陆的,强若西班牙人,在吕宋都被南蛮打得落花流水。”
  没错,雍正不是一门心思自大,马上就是雍正五年,他对英华的了解也越来越深入。对大清的未来,他划了两条线。悲观的是守住江北,乐观的是灭掉南蛮,收复国土。前者他还有信心,后者么,还得看南蛮自己会不会内乱。江南夹在这两道线中间,就是用来作缓冲的。
  他本心也根本不想议和,议和就意味着南北朝时代正式到来,意味着大清不再是华夏之主。
  但这桩茹喜最早提出来的建议,一直萦绕在他心中,直到南蛮入江南,他才渐渐品出味道,这怕是他继续埋头积蓄力量的唯一机会了。从南蛮的报纸上看,李肆铺开的架子太大,一国内政更是要行亘古未有之变,李肆也需要时间。如果在李肆没吃下江南前议和,还有机会,等他拿下整个江南,那就不是议和,而是求和。
  议和不仅能让大清继续积攒力量,还能在面上护住江南,得江南钱粮之利,还有一桩好处是。也是从南蛮的报纸上看,李肆那一国,前路飘渺,竟不知是要向何处走,雍正觉得,时间拖得越长,李肆那一国内乱的可能性越大。
  因此即便他很抵触,却不得不承认,跟李肆议和,是他最佳的选择。
  可就如他刚才的感慨一般,他贵为九五之尊,在这事上也难以一言而决。他背后还有王公宗亲,这些人可以坐看他跟弟兄们斗,甚至还欣赏他的手腕,毕竟祖辈都是这么斗下来,才养出个个豪杰。只要是满人为主,骨肉相残算得了什么?
  之前雍正行新政,要满人让一些利,甚至容绿营驻守京郊,这已触动了满人的神经,花了不少力气才安抚下来。现在他再亲口说要跟南蛮议和,满人会怎么想?
  他们不会认为雍正是为整个大清的长远考虑,而是觉得雍正根本没把满人的利益放在第一位,会觉得雍正比康熙走得还远。康熙是装作满汉共君来治华夏,雍正则是正儿八经要当满汉之君,而不是把自己只看作满人之君,汉人不过是满人的奴才。
  不少王公宗亲都在背地里说,皇上的大决心只用在自己的皇位上,却没大决心用在南蛮身上。不管是死是活,就跟南蛮拼了,拼不过咱们回关外,南蛮总没那个本事追到关外去。现在皇上护着坛坛罐罐,还在纠合汉人的人心,把天下当作满汉一体的天下经营,何苦来哉?本来就不是他们汉人之君嘛……
  当江南盐商聚兵自为时,雍正不得不下了决心,开始推动他的计划,而计划里的两个黑锅,一块垫脚石,全都抛了出来,进展很顺利。
  雍正的思路转到了眼下的江南,“江南盐商……真的掀不起风浪?”
  允祥不屑地道:“那些个盐商,不过是内务府和宫里养出来的奴才,他们能打仗,就不会是奴才的命了。”
  雍正点头道:“将他们拔了也好,从前朝到如今,两淮乃至整个江南的盐商,全都肥了他们自己。每年内务府的进献不过百万两银子。到时拔了他们的根,重新养一批乖顺听话的。”
  张廷玉也道:“正是朝廷危难之际,他们不体谅朝廷,却还在坏江南事,给了南蛮可乘之机。看他们竟然为这盐利大肆聚兵,就知跋扈越顶,借南蛮之手除掉他们,也是好事。”
  奉贤南桥镇外,离龙门不过十来里地的荒地里,旌旗招展,旗下数万人马,看似壮阔,可乱哄哄的行列,喧闹的人声,繁杂的服色和军械,让这些人看上去更像是去龙门赶集,而非打仗的。
  “咱们大军压境,南蛮绝对要屁滚尿流!”
  “咱们这么多人,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南蛮给淹了!”
  “听说龙门里不过千把红衣兵,还调去了定海不少,魏老爷子和诸位大爷们真是见机得妙,抓着了这时候来打龙门,神人!”
  “龙门就是座大货站啊,里面什么都有,听说南蛮的票行也在这里开了分号,银子一船船的运过来,兄弟们鼓起劲来,要想发财就打进龙门!”
  来自江南各地的盐丁、游手、绿营余丁们一群群聚着,听各自的头目鼓噪提气。
  “打进龙门去!”
  “灭南蛮!保大清!”
  这支盐商鼓噪而起的大军,汇聚了各路对英华不满的江南势力,稀稀拉拉呼喊着口号,渐渐汇聚成如山声浪,感觉也很是雄壮。末了还不忘加上这么一句,显示他们大义在手。
  声浪中也有人怯怯道:“朝廷大军从没打赢过南蛮呢……”
  其他人则无比鄙夷:“朝廷大军?你是说旁边那些兵爷?”
  数万“民军”汇聚之地的侧面,大片沟壕堑垒正在施工中,临时搭起的哨楼上,无精打采的绿营兵丁,用着复杂的目光注视着这帮民军。他们得了上官的指示,就只作壁上观。
  在城乡里横行无忌的盐丁不屑地道:“这些兵爷,三个都打不过咱们一个,打赢这些兵爷算什么本事?”
  就“实战经验”而论,日日跟私盐贩子斗的盐丁,自然觉得双方的战斗力不在一个层面上。
  另一个盐丁挥着手里的火枪,兴奋地道:“真希望是红衣兵出来打,朝廷的悬赏令还一直挂着呢,一个红衣兵的人头就值十两银子!”
  其他人笑道:“出来打?找死么?”
  看看周围似乎遮蔽了大地的人潮,这些往日就只干些欺压乡人之事的盐丁,顿觉豪情满怀。
  “出来了!居然出来了!”
  “不是红衣兵呢!”
  圣道四年十二月二日,江南,一场民对民的战争轰轰烈烈开场。
第十一卷
楚河汉界显,血火两重天
第612章
江南路,民对民
  龙门码头上,钟上位朝王船头叫着:“怎么就不能走了?以前你不是黑船么?如今再黑一次又怎么了?龙门外可有十万人,十万!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王船头摊手:“我这船再不是黑船了,要走要留得听官府的。就算要走,我给水手报了护卫,这会都被防御使衙门拉走了,也没人开船啊。”
  钟上位抹着一额头汗,跺脚道:“打仗又不是咱们老百姓的事……”
  正在埋怨,一个声音响起:“钟老爷,你那煤业公司的人呢?全交给我!”
  转头一看,是李顺,钟上位挠头,他就顾着自己跑路了,连公司后面送来的几十号工人都丢在了脑后。
  “都是些乡下苦把式,能干什么?”
  钟上位一边领着李顺去自家公司,一边跟他嘀咕着。
  “报了护卫的,每旬要由防御使衙门训半日,其他不会,开枪总是会的。”
  李顺淡淡说着,稳稳的语气也让正忐忑不安的钟上位镇定下来。
  把钟上位煤业公司的工人领走,李顺又找到了刘文朗,见这书生正笨手笨脚地给短铳装弹,要领着盐业公司的护卫出战,李顺笑道:“别难为自己了,我帮你领这些人。”
  刘文朗松了口气,他其实也是硬着头皮在担责,有人帮忙最好。眼下江南盐商聚兵围攻,可龙门的一营红衣兵大半去了定海,只留了四五百人在这。龙门防御使徐师道紧急召集工商护卫,他们这些公司管事的就得带队。
  虽经两三月建设,龙门现在依旧帐篷林立,现在人头攒动,入眼全是荷枪实弹的人,恍惚像是置身宏大军营。
  只是这些人服色各杂,冲淡了整肃之气,人声鼎沸,更没军营那股沉凝的气息。
  “范知政借了佛山制造局的军械,在防御使衙门派发,只要有公司担保,枪弹全都白拿!”
  “各公司的护卫头目到扬威、镇远和三山镖局那报道!由镖局分派人事!”
  “还没登记护卫的现在还来得及,到时候损失了人货,朝廷可不负责理赔!”
  江南行营的办事员举着铁筒喇叭,四下巡游呼喊,来往纷杂的人群也随着他们的呼喊渐渐有了脉络,照着组织起来的线路来往穿梭。
  钟上位、刘文朗带着手下人,跟李顺一路去了防御使衙门和镖局办事处,将他们三方的百来名护卫都挂在了镇远镖局的名下,大家都戴上了红袖套,上面写着“镇十六”,李顺的红袖套上还多了一个醒目的大字:“长”。他们这百来人被编组为镇远镖局所辖的第十六哨,李顺就成了哨长。
  镖局一个镖头是李顺的临时上司,得知了李顺的来历,很是欢喜,“扶南人?我这翼可捡到宝了!”
  旁边一个红衣副尉对李顺道:“这里不能割人头,可得压住你们那里的习惯。”
  李顺笑道:“割了也没赏钱……”
  镖头本就是退伍军人,加上红衣副尉,以及在扶南杀了起码百人的李顺,三人谈笑风生,浑不把外面鼓噪的数万江南民军当回事,钟上位和刘文朗内心更是安定。
  可瞧李顺跟着镖头一同朝龙门外走去,钟上位有些急了:“还出去?咱们有沟有砦,何必出去打?”
  他当然急,公司员工要有死伤,朝廷虽有补偿,但公司也要承担一些抚恤。
  李顺嗤了一声,“老让蚊子嗡嗡着闹,烦得很,早拍死了早安静!”
  数千服色各异,但都戴着红袖套的壮丁出了龙门,跟四五里外那数万人潮对峙。在镖局和各级临时官长的带领下,这六七千护卫汇聚为三个大横阵,列阵过程虽混乱不堪,远不能跟正规军相比,却还算有条理,大概一两刻钟后,大阵基本成型。
  在这一两刻里,远处那数万江南民军就一个劲地鼓噪,锣鼓、钹铙,唢呐,杂响冲天,分外热闹,让战场气氛格外怪异。
  队伍前方,一个汉子用独臂按住腰间短铳,摇头道:“那些家伙是来赶集的,还是来打仗的?”
  另一侧,李顺长长叹了一声,那个镖头上司问他为何而叹。
  “吴都督带着我们攻进金边的时候,柬埔寨人也曾经聚了十来万人抵抗,当时他们在阵前那番折腾,就跟对面这些江南民军一模一样。”
  镖头问:“那结果如何呢?”
  李顺平静地道:“吴都督把人头堆了一座高塔,大概……有三万颗吧。”
  镖头打了个哆嗦,却又皱眉道:“那些柬埔寨土人,该是没火枪大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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