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精校)第60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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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有一个大官!”
  接着再有了发现,把那晕乎乎的大官架过来,尽管满面土尘,贝铭基还是认了出来,“赵君良……”
  赵君良呻吟着叫道:“贝耗子,真没想到,你不仅有了胆子,也有了脑子。”
  熟人相遇,已成仇敌。封妻萌子,功盖满朝的梦想破灭,赵君良万念俱灰,闭眼道:“你真有胆子,现在就杀了我吧。”
  贝铭基嗤笑道:“处置你这种人是上面的事,我跟你又没私怨,杀你作什么?”
  十年未见的贝铭基让赵君良感觉极度陌生,而这话里透着的东西,更让赵君良不解,他禁不住好奇地问:“老贝,十年前,你为什么要投南蛮?”
  贝铭基很无奈,怎么是个人都要问他这事?
  “现在我可是江西都督,掌着数万大军,还受封武威将军,你说我为什么不南投?”
  无心跟这家伙扯蛋,贝铭基用对方最能听懂的话敷衍着。
  这话可哄不住赵君良,他回敬以嗤笑:“老贝,我们相处多年,你是个什么人我还不清楚?真是要搏富贵,当日局势那么乱,你就该在江西领兵抗击南蛮。田文镜是怎么起来的?不就是危难时赌了一把么?现在他可是江西王,军机大臣!”
  贝铭基耸肩道:“人是会变的,眼光也是不同的。”
  赵君良忍不住唾骂道:“是啊,你本还算是人,却变得禽兽都不如了,连起码的忠义都受不住!”
  “哈哈……忠义?”
  本来无心斗嘴,贝铭基也被激出了怒火。
  “我刚才还没说完,人是会变的,但怎么都不该忘本!没错,十年前我是觉得赣州再难守住,连岳超龙那样的人,都背了黑锅,我没什么背景,下场更惨。还不如投了英华,明哲保身。可这十年下来,我越来越庆幸当初的选择,我不是从人变作了禽兽,而是从禽兽变回了人。”
  贝铭基怜悯地看向赵君良:“你们这些后脑勺拖着辫子的汉人,还有脸面骂我们?你们西山大营的汉军的确凶悍,可也就是禽兽那种凶悍。人虽然一时会怕禽兽,却绝不会跟禽兽为伍,也总有法子收拾掉禽兽。”
  他指向周围的部下:“看看我这些兵,他们不是正宗的红衣,半年前才从卫军,也就是以前的绿营转作红衣。但他们为啥能像那些老红衣一样,跟你们死死顶牛?就因为他们清楚你们,清楚你们上面那个朝廷的本来面目,绝不愿向那禽兽朝廷低头!”
  贝铭基再指向北方:“你们取了峡江和分宜两县,为什么老百姓全都往这边跑?不就也因为老百姓都知道你们不是人,而在我们这边,才是抬头作人么?”
  部下们挺胸昂首,满怀优越地看向赵君良,这话真说到他们心坎里了。
  对这些十八到二十岁不等的年轻人而言,自打懂事起,英华这一国就已跟他们的生活密不可分,他们的朝廷,始终在他们身边,至少乡镇里的官员都是时时能见。居家、读书、服役、讨生活,都有朝廷和官府在引着,外加长辈不断提起的两朝对比,他们对这一国的认同感已是刻骨铭心。
  即便很多官老爷的品行不怎么的,朝廷也不是什么处处让人满意,可跟北面那个满人压着汉人,男人个个后脑勺拖着耗子尾巴,官老爷堂而皇之压在老百姓头上,连声都不准吭一声的朝廷比,活在自己这个朝廷下,简直就是身处仙乡。
  他们大多来自乡村和小镇,读书不多,什么天道,华夷之辨还懵懂不明,但都有一个朴素的认识,这朝廷,这一国,是自己的朝廷,自己的国,是人的国度,跟北面那鞑子之国有本质的不同,怎么也不能被这些鞑子再占了家乡,将自己变作禽兽。
  赵君良之前心中怀着的另一个疑问也有了答案,但他却满心不信,而且还不愿服输。
  “民心?你们那个乱糟糟的朝廷也能得民心?呵呵……这处城墙是怎么塌的?不还是庐陵人给的消息?”
  贝铭基嘴角微微一扯:“内奸处处有,咱们这一国格外能容人,人堆里出一些禽兽也没什么出奇。当日引着鞑子占中原的,不就是这些人么?你放心,既然这里有坑侯着你,别处自然也有坑侯着他们。”
  说话间,就听到爆炸声和枪声连绵不绝,当然不是这里那种爆炸,而是手榴弹的声音,其他地方也正战斗着。
第十二卷
一气贯经纬,东西引颈鸣
第694章
长江大决战:还是阳谋
  西门,紧靠着城墙的一处民房附近,仆着大片清兵,围着口子的不仅有红衣和灰衣,还有不少老百姓。士兵们正用刺刀“检查”着尸体,一个戴着方巾的读书人恨声道:“知道这祠靠着城墙处有裂口的只有当地人,而且还是读书人!真不知是谁……”
  话音未落,尸堆里跳出来一个人,大概是刺刀捅人的情形落在了眼里,不敢再装死。他一个四面作揖,惶急地喊道:“我是城里人,是县学里的先生!清兵掳了我,逼着我带路的,真不是我有心要……”
  他这话也没说完,周围民人已是一片鼓噪,内奸!还是县学先生在当内奸!
  之前那读书人厉声喝骂:“何泰巍!果然是你!鞑子过峡江时,县学就召集师生,帮官府安定逃难百姓,你却不知所踪,你是有意去给鞑子带路的!你还有没有廉耻!?”
  被同僚揭穿底细,那何泰巍破罐子破摔,反嘴骂道:“什么鞑子!?县学书文把理学削到只剩气理原道,我看这一国才是鞑子!我是为正道统而带路,你们这些鞑子,个个终有报应!解奚侠,你枉为解缙后人,竟然连祖先所守之道都忘了,我看你才没一丝廉耻!”
  众人都愣住,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有抱着理学道统不放的?看样子是一直潜藏着心志,清兵打来,自觉有了出头之日。
  那解奚侠怒极反笑:“理学?你何泰巍的祖辈可是何心隐啊!阳明先生的心学之后,你怎么就背弃了祖先之志?”
  何泰巍回嘴得格外利索:“我跟何心隐只是九服相沾,怎么就算是他后人了?他背离道统,就是个鞑子!”
  解奚侠也道:“我不像你,祖先都不敢认!解缙就是我祖辈,我还引以为荣!但时势变幻,祖辈所守之道,我不愿再守!程朱理学,在这一国,早如朽木,反倒是天道多合心学,我以天道为索!你这等腐儒,要在天坛去叫嚷理学,看不被万人诘笑!”
  两人这一斗嘴,其他人也卷袖子清喉咙,竟然要掺和进来,辩上一辩。
  吉安府本就是文盛之地,庐陵的白鹭洲书院也是鼎鼎有名的文苑,新建的白鹭洲学院跟湖南几家书院所改的学院一同蜚声国内,是有志于古学经义之道的读书人的圣地。
  吉安儒盛,明时庐陵人解缙就倡程朱理学,还希望朱元璋将理学定为跟诗、书、易、礼并立之经,虽未得逞,程朱理学也由此更上一步,牢牢占住了道统的神位。
  理学之外,心学也在吉安有很深根基,王阳明曾任庐陵知县,总督两广、江西和湖广时,在江西留下众多传人,以至于江西有心学“江右王门“之称,此刻他们所立之处,正是王阳明的祠堂。
  后来的泰州学派,颜钧和何心隐也都是吉安人,怀着“民胞物与之志”的何心隐,因为学说跟国中天道所提的天人之伦相应,也格外受到推崇。而泰和人罗钦顺,因倡“理气一体,天道不移”,更是国中天道学派借以融炼理学的重量级人物。
  让这帮书生吵起来,那就是没完没了,事情还变了质。一个红衣校尉当机立断,挥手道:“何泰巍事涉叛国,应由法司审裁,来人啊,把他押到法署去!”
  士兵将何泰巍押走,解奚侠带着一帮人跟在后面,依旧嚷嚷不停,一副不将何泰巍辩得低头伏罪就不罢休的架势,看得官兵们眼角直抽。
  倒也不是那些人真迂腐到极致,就跟校尉还有心详细交代一样,此时全城已平静了许多,气氛再不如之前那般紧张。
  也许是清晨那一炸的动静太大,也许是各处渗透佯攻都未得手,总之,这一日的庐陵已安定下来。
  “啊,怎敢劳动夫人……”
  傍晚,县城医院里,童竞悠悠醒转,一个妇人捧粥喂食,却是庐陵知县的夫人,顿时惊住了。
  贝铭基的声音响起:“夫人跟小姐们全来了医院护理伤员,我女儿都在伤兵那边忙乎,别以为就你有这待遇。”
  夫人年纪不大,自小从深闺里养出来,还不太习惯抛头露面,跟其他男人接触这么多,只腼腆地笑笑。
  不敢再提这事,童竟问贝铭基:“都督,形势如何?”
  贝铭基一身轻松:“援兵到了……”
  援兵早该到了,只是一国运输系统从北向南,转为从南向北,这番大调整花了不少时间。如今差不多理顺了,兵力和物资正源源不断从南面折返。
  “桂真带着第六师和两个炮营来了,放了一个炮营入城,第六师在城南扎营。锡保一早丢了刺刀队和汉军营右翼总统,本就泄了气,现在形势有变,他更是心虚。西山大营正撤了东西两面,聚在城北,准备跟我们正面对决呢。”
  贝铭基一边说一边暗道,赵君良该去赵桂真和第六师问问,为什么他们汉军旗人也有心气,跟他的“大清”为敌?
  童竞担忧地道:“会不会把西山大营吓跑?”
  贝铭基眉毛也耷拉下来了,之前他不想丢庐陵,不仅贾昊认可了,总帅部还紧急把没休整好的第六师拉了上来。此时认真想想,童竞的担心也成了他的心事。之前之所以放弃了两个州县,不止是顶不住清兵,更是贾昊长江方略的重要一步,放弃庐陵也是一个选项,真正目的是把整个西山大营,还有田文镜的江西兵,全都坑在这里。
  “希望大都督那边,能尽快来扎口袋吧……”
  贝铭基这么说着,现在他反而希望清兵的战意能继续保持下去。
  “这坑太明显了,鞑子一眼就能看明白。”
  长沙,大都督府,鹰扬军都统制方堂恒也皱着眉头。
  “就跟当初雍正兴兵南下,事先还故意放风一样,谋算都在明处,可咱们不也是反应慢了一步么?雍正想出坑,西山大营想跳出坑,他们也得算算划不划得来,来不来得及,而且……”
  跟前一阵子比,贾昊已轻松了许多。
  缅甸那边早在年初就基本解决了,据说吴崖把沙廉几乎轰成了平地,不列颠人屁滚尿流地求和。但通事馆还需要进一步的军事配合,吴崖必须继续向孟加拉方向保持压力,所以大军没有全部回撤。
  现在通事馆基本把不列颠人吃得死死的,盘算着以军事压力压穿不列颠东印度公司,进而逼到不列颠议会桌前。有望让朝廷在继葡萄牙和西班牙之后,再跟不列颠这个欧罗巴强国达成协议,让其承认英华对整个南洋的统治权,同时承认英华在天竺也享有殖民利益。
  据小谢的判断,有葡萄牙和西班牙人配合,再把法兰西东印度公司也拉进来,这个目标有望实现。
  加上缅甸初平,还需要大军镇守,安定局势。因此铁林军回不来,众多新编师也回不来,只能拉回最多一半。
  可贾昊已经满足了,有鹰扬军就足够。鹰扬军、虎贲军和神武军六个老红衣师到位,足以担当起锋锐的矛头。加上其他新编师,他手中已有十万以上的正规军,再有义勇军配合,他这个大都督,手握兵力已经开始向昔日的吴崖接近,长江方略的可行性几乎是八九成。
  贾昊未尽之语,方堂恒说了出来:“而且鞑子怎么也想不到,咱们能这么快就拉扯起一支长江舰队。”
  贾昊也笑了:“我自己都没想到,小孟那帮年轻人,可真是能耐啊。”
  年轻人……
  贾昊只比皇帝小一岁,今年不过三十二岁,方堂恒三十一岁,这点年纪就以老人自居,方堂恒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原本他自己也是这般心态。
  “有时候想想,咱们还真是心老了,很多事情都没预先想到,如果之前有所准备,也不至于到这时候来抓瞎。”
  若不是孟松海那个三人组能干,贾昊的长江方略就是另一番模样,而他的大手笔也就难以实现。想到这,贾昊嘴里说自己,心里却在抱怨朝廷和枢密院。这么多年了,就没想着制长江水路?什么事都要陛下提点?特别是枢密院,根本就是尸位素餐嘛!
  他们这拨人很有默契,方堂恒听出了他的抱怨,却是在为枢密院说话:“江防跟海军不同,得靠人堆,没有战事,养着那么多人浪费银子,有一点巡查水路的也就够了。而且之前枢密院也在等蒸汽轮船,有了这船,人就能省很多。再说了,人心在自己这一边,跨江而过不是什么难事,小孟这么快拉扯出长江舰队不就是明证么?”
  贾昊点头,确实,先前是没什么需求,眼下建长江舰队,也是出于他这套胃口极大的长江方略。如果是持稳而进,控制长江水路的迫切性可没那么大。
  他还是发了一句牢骚:“我看还是跟江防到底归陆海哪一边管有关……”
  方堂恒嘿嘿笑道:“小孟把长江舰队划拉给海军,可要遭萧老大痛骂。海军总共才三万人,预算就那么多,现在小孟一下鼓捣出来上百条破船,好几千人,要怎么安排,萧老大估计得挠破头。”
  贾昊也笑了,就知如此,当初他才没压下孟松海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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