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精校)第60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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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蛮虽有援军,却一直缩在城南,不跟我们对决,就是等的今日。咱们一旦后撤,定要遭南蛮前后夹击,到时就是全军崩溃之势,十难存一……”
  张朝午的话,锡保听得想放声大哭,为什么啊?为什么形势转眼就变了!?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唯今之计,只有打垮当面南蛮,拿下庐陵,这才是我们的后路!这条后路无忧了,我们才能北归。”
  张朝午当然有自己的用心,锡保也不是傻子,打垮当面南蛮,拿下庐陵?真如说话般轻松,这半月他们就不会跟对方相持而不再猛攻。虽说新来的红衣背景很让人瞧不起,可带来的大炮却货真价实,打得他们的炮队都扛不住,半月来已毁了三四十门炮。
  可张朝午的话也很有道理,就这么转身开跑,十个里面能跑出去一个就不错了。锡保最终决定,庐陵没必要再夺了,想办法解决掉南蛮的援兵,镇住对方,徐徐而退……
  想及战局崩坏,就因为湖北那两人,而且之前本就有所提醒,锡保再度恨声道:“岳钟琪,鄂尔泰,该腰斩!该凌迟!”
  北京紫禁城养心殿,已是凌晨,雍正哑着嗓子道:“岳钟琪,鄂尔泰,该死!锡保、田文镜,该死!”
  这时候他可想不到没立主帅的责任,也没想到四人都各自提到的难处,尤其是岳钟琪和鄂尔泰早就有所提醒。
  就算南蛮偷偷调兵回来,可湖北怎么也有好几万兵丁,还有两镇两协的水师制着水路。这番局势,怎么可能在不到一月之内,就尽数翻盘呢?
  湖北水师被银子买了,湖北绿营被银子买了,这太扯淡了,能买得兵,还能买了将?能买得百人,能买了万人?
  雍正就觉思绪如麻,根本理不清前方局势的脉络,形势到底是怎么败坏下来的?怎么可能转眼就败坏下来?
  想来想去,他就觉得,多半是自己用人有误。岳钟琪和鄂尔泰,顷刻间丢掉大江水路和武昌,罪不容赦!而锡保和田文镜,握着强军,在江西磨磨蹭蹭,打了许久,才夺了几个县城,一府之地都没拿到,也是饭桶!
第十二卷
一气贯经纬,东西引颈鸣
第700章
长江大决战:人心已散
  雍正还真起了朱笔一挥,四颗人头落地的心思,再一转念,手下就这几个可信的人能用,都杀了,还能依靠谁?
  愤懑、沮丧、无奈,种种心绪百般纠缠,让他颓然长叹,就觉整个人的魂魄、骨架和皮肉都错开了,万般难受。
  这可不是心理感受,此时的雍正面色灰白,两眼赤红,乍看上去,有些像刚从棺材里蹦出来一般。
  “王以诚!拿丹药来!”
  文案上还堆着一大摞奏折,雍正强压下心中燥乱,埋头要继续动笔,却觉视线模糊不清,招呼着总管太监。
  “主子,不能再吃了!”
  王以诚却没挪脚,噗通跪在了地上,脑袋磕得梆梆直响。
  “少啰嗦!”
  雍正的喝骂嘶哑无力,像是灌着寒风一般,王以诚不敢违逆,含着泪地递上了药瓶。
  一把丹药下肚,片刻后,暖意流转全身,雍正打了个哆嗦,视线清晰了,脑子也能开转了。
  往常他都习惯了丑时末尾,照着南蛮钟点算,就是凌晨两三点才睡。自前日收到武昌失陷的特急塘报,他是连轴地转,已连续两天没合眼。
  召开紧急军机会议,调度各部兵马,同时审查各地防务,尤其是大沽口和山东登莱一线,警戒南蛮自海上进击。批阅各省督抚奏折,安抚地方和朝堂之心。召见宗室王公,强调局势仍在掌握,不日南北将宁。
  面上的,里下的,一连串事务忙下来,几乎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之前雍正每日就要忙六七个时辰,经常靠道士炼制的丹药来振作精神,而这两天更是把丹药当糖片吃。
  有了些精神,脑子稍微清醒了,赞叹贾士芳那般道士炼制的丹药真是神效,雍正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他懊恼地一拍大腿,怎么这事居然都忘了?这才是最要紧的!
  晨色初显,一脸倦容的茹喜进到养心殿,见雍正这副模样,心中也是一酸。她也知了武昌已失,南蛮大军正挥军东进,这两日求见了好几次,雍正忙得已没了条理,哪里有功夫见她。
  “朕要你速速联络那李肆,跟他说,朕把湖北和江西给他,他还要什么,跟朕好好谈,先停下兵马。他若是不停,朕就豁出这江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咱们南北就这么打下去,把整个天下打烂!只要他收手,朕送上百年安宁,为了天下苍生,朕和他可以敞开来谈……”
  这话雍正已准备多时了,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是在这种形势下,这么急切地说出口。
  雍正嗓子哑着,口齿有些不清,“朕要这话尽快、马上传给李肆,你能做到吗?能做到吧,朕能信你,能靠你么?”
  话语模糊,却挟着这一国危难之势,重重压在心口,将茹喜揣着的三分怨意也压了下去。她眼角闪着泪花,凄声道:“这么多年了,皇上难道还信我不过?”
  不一会儿,这压力又从茹喜传到了李莲英身上。
  “你带话……不,你带人进宫,我亲自跟他说。”
  映华殿就在紫禁城西北角落,带个陌生人进来不算难事,李莲英知道此事紧急,二话不说就出了神武门,对方似乎也知茹喜会有联络,一直候在神武门附近,不到半个时辰,一个汉子就被引到了一间偏僻厅堂,隔着一层竹帘跟茹喜相见。
  “找你来,不是让你给《中流》传消息,而是要你直接给你们皇帝传话……”
  茹喜早失了通过军情司跟李肆直接对话的管道,《中流》报花十万两银子跟她搭上了线,她自然也只能用《中流》这条线。当然,她并不清楚,这个姓宋的暗牙,本就是军情司密谍,原本被《中流》收买,现在又被军情司“追加投资”,外加戴罪立功,已是《中流》和军情司共用的线人。
  接着茹喜欲言又止,她本要将雍正的原话说出口,可话到嘴边,脑子却一个激灵。
  雍正这番话能起到作用吗?
  显然不能,以她对李肆的了解,这家伙根本就是照着自己的步调走,之前在江西被痛打都不回头,硬是再熬了近半年才报复回来。而这报复显然也是蓄谋已久的,目标直指划江而治。
  不,怕还不止,看眼下战局,李肆分明是有复宋土的企图。到底是复南宋还是北宋,就看代价多大。
  雍正还不死心,觉得最多丢掉荆襄以南和江西,还在用鱼死网破的语气威胁李肆,人家已不是当年的毛头小伙,而你手里已经没什么牌了……
  顽固、好面子、死不认错,比他老子康熙还要死硬!
  茹喜暗暗骂着,却是带着哀怜地骂,那又怎么样呢,总是她的万岁爷,总是她的四阿哥,她不能丢下他。
  “转告你们的皇帝,这边皇上希望南北烽烟能平息下来,为表诚意,湖北和江西全让给南面。此外,陕甘和江南,特别是江南,如果南面能有合适的补偿,能让北面漕粮不短,也不是不可以商榷。”
  “只要南面马上停下大军,我们愿意仿照欧罗巴人的规矩,或者是宋辽时的规矩,跟南面签立南北和约。南……兄北弟,这都是可以的。”
  “只要南面马上停下大军,皇上许了,可赐……赔付军资银两,数目由南面提。”
  “只要南面马上停下大军,皇上许了,可以开海通商,南北不禁来往。”
  条条款款道出口,茹喜就觉自己举着刀子在脸上一刀刀划着,而那暗牙更是听呆了。
  真想要李肆停下大军,就得拿出诚意,真正的诚意!此时还能保住北面江山已是不错了,如果能换得南北安宁,三五十年后,到底谁笑到最后,这事可还难说呢。
  我这是为你好,为满人好,为大清好……
  茹喜心底里默念着,心气涌起,脸上那火辣辣的感觉也渐渐消散。
  “且记好了,这事你须得直传你们皇帝,若是转到报上,那可就要坏南北大事!天下生灵涂炭,可就由你一念而决!你若是办得好,以后北面之事,尽可以找我,我自会将北面朝廷和宫闱之事讲给你,由你向你的报社讨得名利。”
  茹喜细细交代后,审视了那暗牙草就的手书,确认每一个字都是她的言语,再掏出一方印章,每行盖下。
  接过印得红红一片的手书,看清那印章上是“雍正宸翰”四字,那被李莲英称呼为老宋的暗牙如梦初醒,真是雍正的交代!
  雍正要茹喜传递如此重要的消息,自然不会凭空无据,但他也没傻到留下自己的手书,就给了茹喜这方书房印章,由她盖章确认。雍正就觉茹喜还算可信之人,当不会有异样心思,更不会有自己的主见。
  老宋将手书贴肉藏好,一脚深一脚浅地出了神武门,仰望刚刚爬上天际的旭日,心头忽然乱了。
  这消息要是先放给《中流》,《中流》就真的砥定天下第一报的名声了。《中流》现在可不是简单的报纸,报纸内容有总编白小山带着一帮报人自己搞。报纸之下,是金融大鳄——福建财团借报纸名声经营诸多业务,跟满清朝堂和地方的大员们都有沟通管道,已中介过大笔生意,否则也不会拿出十万两银子来打通茹喜这条管道。
  如果《中流》抢先报出这第一手消息,报社董局许的三厘股份就能落实,而他老宋将是名利双收,前程……
  眼前正金光灿烂,却被他自己摇头驱散,他现在还是戴罪之身呢。之前给茹喜当刀子使,害得他这个暗牙也漏了底,光想着名利可不行,还得想着大义啊。
  老宋招来伴当,急声道:“找顺风急递,要他们备齐最好的人马车船,我要亲自把消息送回去。”
  惊天动地的大消息由北向南秘密传递,养心殿里,另一人正对雍正高谈阔论,题目也是“消息”。
  “湖广乱局,谣言四起,已传遍京城,直隶和江南是何情形,可想而知!”
  “有云岳钟琪跟叔叔岳超龙串通,散湖北大军于常德岳州两处的,给南蛮留出战机的;有云鄂尔泰卖武昌于南蛮的;有云田文镜和鄂尔泰素不相合,鄂尔泰趁此机会落井下石的;有云西山大营也收了银子,跟南蛮在江西作戏的;更有云……(雍正怒喝:说!径直地说!)更有云,是皇上卖了湖北江西,遣人在前作戏。”
  “皇上息怒!臣观湖北之溃,前因本就在另一个谣言!早前不知从何传出,皇上此战只是为南北议和,多取筹码尔。除了皇上亲遣的西山大营,兵丁多选自直隶的武昌大营,以及田文镜的江西兵外,湖北绿营,并湖北地方,都惑于此谣,视此战为逢场作戏,不愿出力,甚至不以通敌为罪……”
  “皇上,如今形势,是因谣言而起,又正因谣言而乱,皇上就该先自人心下手,否则我大清江山危矣!”
  噗通一声,一个一脸苦相,年不过三十许的五品文官跪伏在地,叩头大声道:“臣请皇上驱谣言,清耳目,正人心!”
  雍正原本整个人都麻木了,张廷玉领着这个年轻文官来,说有紧急要务时,他还非常烦躁,可此人一番话下来,像刀子一般,猛然劈开雍正心中的云雾。
  此人不怎么清楚前后事内幕,但这话却解开了雍正的迷惑,为什么湖北形势会骤然败坏?是因为除了他亲点之人外,其他人压根就没跟朝廷,没跟他雍正一条心!
  而此人强调以“辟谣”入手,稳住一国人心,让如无头苍蝇般忙了两天的雍正也如梦初醒。他光想着调度兵马,想着安抚王公重臣,却没想着安抚天下人心。湖北溃决,就是人心散了,他再不吸取教训,江南、直隶说不定也要步湖北后尘。
  “你是……刘统勋!?翰林院检讨?好好,疾风知劲草,危难见忠臣!你说,你有什么条陈!?”
  雍正心头豁亮,不错啊,先帝康熙湖南遇挫,就出来了鄂尔泰和田文镜那一批人,现在终于又能见到既忠又能的臣子了,可惜,还是个汉人……
  刘统勋朗声道:“臣有条陈!其一,彻禁南蛮报纸,搜缴所有南蛮书籍!其二,封界绝易!阻绝跟南蛮的来往,治下地方,包括京城里那些急递快脚行,还有南面的票号,但凡是南蛮产业,一体查禁!其三,广发朝廷报闻,由翰林院编撰,宣导我大清从陕甘到湖广,从江西到江浙,形势都是一片大好!之前打死了南蛮大将之绩,就该细细道来,而前时江西胜势,也该令天下人知晓……”
  刘统勋早有准备,一条条说来,竟有十七八条,雍正听得聚精会神。
  好半响刘统勋才说完,雍正沉默许久,觉得此人言论正蕴着力挽狂澜的大决心,方向非常正确。但他有些为难。有些条陈太过强厉,比如封界绝易,查禁产业,这也是在断他和满人宗室的财路。而有些条陈,比如把失败说成胜利,对自诩为顶天立地好汉子的他来说,似乎又太丢颜面。
  张廷玉擅体圣心的本事已精深到知道该体会什么,不该体会什么,他开口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圣人教化,也总是讲权变的。细民如蚁,风吹草动就惊悚仓皇,胡乱奔走,谣言四传,令得一国人心动荡。”
  “细民需要的不是知真切之势,而是心中安定。小儿见不得血腥,杀猪宰羊,大人都要遮其眼闭其耳,何况天下动荡?既如此,朝廷就该静其心,绝其语,遮其耳目,由此方能安定大局。”
  雍正转了一阵眼珠,沉沉点头:“封界绝易之事干系重大,只能徐徐图之,清肃耳目之事迫在眉睫。朕之前本在地方立有观风整俗使,现将其归入军机处,设观风整俗使衙门,总揽报闻、书版和言禁之事。张廷玉任办事大臣,刘统勋晋内阁学士,军机处章京,随同张廷玉办事,调翰林院忠心可用之人,速速推行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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