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精校)第62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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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暗爽,这才对嘛,咱们是来帮忙的,可你要不开眼,就别怪咱们不客气。
  萧胜下令的时候再多加了一句:“小心点,炮弹别打到北塘去了,打死了弘历,咱们还得另外找人。”
  北塘,一帮人正聚在高处眺望海面,个个惊喜交加,泪流满面。
  “来了!他来了!他带着如云的战舰来了!这天下就是他一句话的事……我早看准了的!天底下,我是第一个看准了的!”
  不是被李莲英扶着,不是身边还有他人,茹喜已经趴在地上,痛哭出声了。
  “有救了!能活了!该我的位子,也终能回到我的手里了,老天爷开眼哪!”
  同样浑身发软的还有弘历,看着远处海面的浩荡舰队,他就觉那是上天遣下的天兵天将,挟着无可阻挡的巨力,替他声张正义。
  “南蛮……这就是南蛮的力量吗……”
  “有这样的强邻,我大清未来会是什么下场啊。”
  傅清和刘统勋等臣子的观感却更为复杂,既是庆幸,又是忧惧。
  心情虽然复杂,脚下虽然发软,可有了如此强大的援军,眼前的危难该能烟消云散,众人心中已跨过鬼门关的一脚总算是收了回来。
  得了南面信使的保证,这拨“四阿哥党”心气高昂,而来攻的“帝党军”连日不下,锐气已失,又因帝党排斥朝堂官府,军务体系一塌糊涂,后勤补给频频告急,士气一落千丈,双方竟在塘沽相持了一月之久。
  这一月的苦难,眼见是要结束了。
  就在这时,却听咚咚几声炮响,眼尖的还能看到几里外的大沽口炮台升起白烟。
  什么情况?
  茹喜弘历等人楞了半天,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海面船帆猛然变作雷云,道道焰光迸现,之后才是隆隆炮声传来,连绵不绝地拍打着耳膜,如雷霆霹雳,似乎轰碎了他们整个身心。
  大地都在颤抖,大沽口炮台升起道道烟尘,不多时就被罩在浓浓尘雾中。
  北塘这边的一帮人哗然大乱,如无头苍蝇一般四下乱窜。
  “他是来抓我的!他来是占北京城的!还呆在这干什么!?来人啊,护……护驾!”
  弘历浑身哆嗦着,惊慌失措地叫喊,鼻涕眼泪都糊在了一起。就觉自己从云巅一下摔倒了地府里,这心理反差太过强烈,再没了昔日的雍容沉稳。不过众人也都个个魂飞魄散,没谁注意到他的失态。
  “抓你?四阿哥,你想多了,你又没坐上龙椅,抓你有什么用处?”
  一个年轻人的淡淡话音响起,众人似乎有了主心骨,乱蹦的心脏终于找到了地方。这是英华信使,通事馆副通事蔡新,不过二十来岁的小年轻,却有一股经了大历练的不凡气度。
  他悠悠道:“至于占不占北京城……这就看四阿哥你的诚意了。”
  众人长出了一口气,茹喜尖着嗓子喊道:“鄂善!鄂善呢!叫他赶紧派人打白旗!”
  镇定一些了,大家都已明白,恐怕是大沽口炮台的官兵被那浩大舰队吓得手滑了,点燃了引信。
  鄂善匆匆而来,扯白床单砍树,忙了一两刻钟,茹喜忽然叹道:“别派人了,咱们……咱们去亲迎。”
  炮声已渐渐低沉,海面上多出无数海蛟船,拉着细密的尾浪,朝岸边冲滩而来。
第十二卷
一气贯经纬,东西引颈鸣
第719章
历史的正轨
  十四年了……
  第一眼见他时,是在英德白城,他凭空在河滩荒地上建起来的白城。
  那时的广东,还是大清的广东,至少皮面上是。他借婚宴为名,召集广东文武官员,在白城演武,震慑一省,成了当之无愧的李三江。
  那时的他才刚行冠礼,书卷气跟骄横跋扈的作派混在一起,异样的气息,根本就不容于这个世界。
  相隔十四年,他没有太大变化,猩红军装、长筒马靴加上腰间的火铳佩剑,压迫感也不如当年他在广东官员面前的嚣张气焰,只有唇上的短须,眉头的浅纹显露出时光的侵蚀。
  可当他抬眼看来时,一股充盈着奇异力量的涡流滚卷而开,裹得她心神摇曳,感觉自己像是要被拉上王座,却又像是被推出大帐。
  这让她忽然自怜起来,十四年前的她正少女怀春,一心向北,那位悲天悯人的四阿哥塞得她心房胀胀的,对害了四阿哥的他满心憎厌。
  当父亲说起要找人接近他,埋下暗间时,她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我愿去”三个字,就此定下了她这十四年既悲苦又烁目的人生。
  十四年了,他已登基为帝十年,夺了大清半壁江山,两任大清皇帝都败在他的手里,如果算上这一次,他又扶起了两任大清皇帝,亘古至今,还有谁有他这番大能?
  而她呢,原本区区旗人,小小知府之女,也成了她本梦求而不得的四阿哥、雍王爷、雍正皇帝的淳妃,独居紫禁城一隅,满朝权贵都不敢轻视。
  可是……她终究是个女人……
  北塘高处,林立军帐环绕着一顶凉帐,李肆端坐帐中,接见茹喜和弘历。对李肆来说,这场会面必不可少,他必须亲自评估两人是否可用,当然,假公济私,满足一下好奇心,看看弘历这位前世原本历史上的“十全老人”,这也是免不了的。
  而对茹喜和弘历来说,特别是茹喜,这一场会面,意义就非同小可了。自李肆现身,她就紧紧盯住不放,眼神迷离,还隐见涟漪。
  名分上是雍正的女人,可实际上……
  女人心深沉如海,变幻如风,十来年里,她都满心以为,自己倾心的是那位从四阿哥到雍正皇帝都没少过大决心的人,可这几个月的风云变幻,让她的信念本就如风中之烛,此时再见到李肆,信念的一角轰然坍塌。
  四阿哥已经败了,已经死了,之前的雍正皇帝成了太上皇,之前她借送食水悄悄在映华殿远处,用望远镜窥探过。全身瘫痪,须发皆白,嘴里还不停留着哈喇子,跟当年病重卧床的康熙皇帝几乎没有区别。再想到自己挨的那一记重重耳光,以及几乎将她变成地府恶鬼的监牢经历,胤禛的身影悄然破灭。
  “可实际上……我是你的女人!我的红丸是你拿走的!我是被你送到雍正身边,为你作间的!我在北面稳着大清江山,也是你的安排!我这十多年,是为你活着的!”
  茹喜越想越动情,眼圈发红,下意识地就向李肆靠近。
  一个窈窕身影而出,拦在了茹喜身前。
  同色军装,黑亮马靴、一宽两窄皮带扎着,腰间跟李肆同样披挂,头戴接近凤冠造型,但更为简洁洗练的红帽,即便不看眉目,这装扮,这身线轮廓,也将一股摄人心魄的飒爽英气直直压入心间。
  茹喜被慑得心神一震,定睛看过去,脸颊忽然升起胭脂般的浓浓红晕,而眼瞳也亮得闪光,像是蕴着一团烈火。
  小红……
  十年前,她和茹安,就是被这个叫小红的侍女,用短铳破了她们的红丸。十年过去了,这个小红不仅还在李肆的身边,眉目甚至都没什么变化。
  “可怜的女人……”
  茹喜怒视着四娘,四娘看着她,也有一番感叹,同时还暗自庆幸,幸好当年官家没把她收入房中,看这十年她在南北之间周旋,满脑子就是满人天下,替雍正跟官家传话不说,现在又要掺和满人皇帝的扶立之事,这女人的心思可真是深沉阴狠,而对权势的欲望也是令人咋舌。
  “想得太多就是这样……不过三十来岁,就起了这么多皱纹……”
  接着四娘又以女人天性评判着茹喜的姿容,并且感激着翼鸣老道不知从哪里挖出来的养颜秘方,让无涯宫后园姐妹们的颜容在这十来年里都没什么大变化。
  女人的世界,男人是怎么也难全懂的。
  就在两个女人眼神交兵,以这十来年的恩怨为战时,两个心态迥然不同的男人也在相互打量着。
  原来乾隆就是长这模样的啊……
  李肆的心态就这么简单,一点涟漪都没起,一件工具,当然不值得动什么感情。历史已经改变,这个弘历再不是前世历史里那个乾隆,谈不上什么憎恶。
  弘历却是惶恐不安,外加手足无措。他受过系统的帝王培养,原本不至于这么拘束,可他自觉面对的是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副画,连贯天地的巨幅油画。
  敞帐背后的海面上,泊着雄壮舰队,左右军帐伸展开,或红衣或蓝衣的军人们列队前行,这些景象如背景一般,衬得一身军装的李肆无比威严,而那淡淡的注视,又像是传递着上天不经意的垂怜,和深不可测的审度。目光虽轻,却灼得弘历满身是汗。
  弘历更为不安的是,他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不见不行,自己的命运握在人家手里。可要见礼的话,该行什么礼?眼前之人是一位皇帝,已半分了华夏的天子,不跪拜,不叩首,那就是不敬。可他是大清皇子,未来的皇帝,他又怎么能对敌国之君行大礼呢?
  十九岁的弘历,在三十四岁的李肆面前,连平等而视都作不到,更别提揣度这位未来敌手的心理。
  弘历的失态很快变了性质,因为四娘挺身站了出来,那一刹那,弘历整个心神都被丽人英姿给拽了出去,呆呆地盯住了四娘,呼吸都停了下来。
  “嗯咳……四阿哥,还不见过……皇上!”
  茹喜清醒过来,赶紧招呼着,心念转瞬就进入到冷冷的利益计较中,直言要弘历放弃矜持。当年你爹为那位子,再狠的事都干过,如今只是要你对自己狠一些,这都做不到么?
  弘历辛苦地将视线从丽影方向拔出来,觉得身边有如此亮丽风情,别说跪,爬着学狗吠都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他决然地推金山,倒玉柱,两膝跪倒,额头触地:“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弘历三拜九叩,李肆却没有之前预想的那种满足感,有什么意思呢?你跪不跪,拜不拜,根本就不影响我的安排。
  “你十四叔是什么立场?”
  “身边哪些人可信?”
  “你爹现在什么情况?”
  李肆没有废话,直入主题,原本以为还会再遭“羞辱”的弘历大喜过望,赶紧一一道来。
  听到雍正瘫痪,身边只有一个李卫,之前被饿了半月,得了一些接济后,又因他们“四阿哥党”出逃,估计又断了食水,已是生死不知,李肆微微叹气。
  “朕跟你爹,相交日久,也算是老朋友了,他这般遭罪,朕心头也是不忍啊。”
  李肆很认真地道,一边四娘使劲按住甩白眼的冲动,真是虚伪得让人肉麻啊……
  可李肆的语气就是这般真诚,以至于弘历也红了眼圈。
  原本李肆也是真心的,在他心底里,对雍正这二愣子还是存着一份敬佩。对亲人狠,对自己狠,对天下人狠,十年如一日,难得的人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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