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精校)第64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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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念电闪,林远傅一咬牙,欺身上前,手里的腰刀就搁在了正心神恍惚的米五娘脖子上。
  “我已擒了白莲圣……”
  呼喊嘎然而止,嘴巴就张着,再也闭不上了。
  米五娘腰身如灵蛇般一转,脖子就脱开他的刀锋,手里宝剑突刺,径直截断后颈脊骨,剑尖从他的嘴里吐了出来。
  “就知道你们读书人不可信!”
  米五娘恨声说着,一手提着辫子,一手翻腕,喀喇脆响,搅碎了脊骨,再一脚踹在林远傅背上,血泉飙起,染红了她的白衣。无头尸体颓然倒下,手里的头颅还作呲目大呼状。
  高举头颅,米五娘脆声呼喝:“无生老母护佑,邪魔妖孽绝灭!”
  “老母护佑,刀枪不入!”
  教众们轰然应和,埋头朝灰衣人墙冲去。
  蓬蓬排枪轰鸣,枪弹嗖嗖在米五娘身体左右激掠而过,接着响起的噗哧入肉声,米五娘已经恍若未闻。
  之前枪弹不沾身的感觉充盈着心胸,米五娘心中再无杂念,就反复念叨着那句咒言,“老母护佑,刀枪不入”。
  再一道排枪响起,冲在最前面的米五娘毫无感觉,如飞一般地逼上荒坡,片刻间就近到了三十来步。
  “瞄准了打!谁他妈闭眼转头,谁就存了害人害己的恶心!”
  候安沉声呼喝着,看这白莲圣姑刚才杀人的俐落,现在冲刺的疯劲,生擒已不可能,可义勇两道排射,居然都没打中,这帮家伙简直就是在用棒槌扣扳机!
  义勇们没出声,他们都是兵,军纪不准他们在战时发杂音,但心中都有些许不满,他们明明瞄准的了啊,真是奇怪了,难道这白莲圣姑,真是刀枪不入?
  近到二十来步了,再一道排枪轰过,教众已经仆倒了大半,剩下零零星星几个,也开始在原地兜起了圈子。可那染成半红的白衣身影居然还没停下来,义勇们面上毫无慌乱,心中却开始打鼓。
  十来步了,几乎就是最后一道排枪的距离,米五娘浑身似乎已经燃烧,完全没有身体的感知,眼前也模糊着,就觉冲破这道枪林,自己就投入了无生老母的怀抱。
  老母真是在护佑自己!自己真是刀枪不入!
  那道灰衣,那道枪林是如此渺小,如此软弱,丝毫伤害不了她,米五娘心中大笑着,就要如神明一般,碾过这道阻碍。
  依稀见又一列灰衣上前,火枪哗啦啦举起,枪上短刃映着的左右景物似乎都能看到。
  米五娘再跨出一步,高举宝剑,如祭仙器一般,就要将这一排人头斩落。
  “开火……”
  立在侧面的候安毫无表情,淡淡地下了命令。
  蓬蓬蓬……
  枪焰绽放,白烟升腾,模糊了视线,只见到猩红而绚丽的蝴蝶展翅飞起,裹住了那个身影。
  义勇们挺枪戒备,警惕地注视着前方十来步远,许久后,枪烟渐散,他们身姿未动,可目光却都缓了下来,更有不少人闪过一丝黯然。
  黯淡,世界在米五娘眼前黯淡,她只觉自己刚才被无数巨力穿透,每一股都挟带着无可抗拒的力量,什么咒言,什么法术,在这力量面前,瞬间化为齑粉。
  身体的感觉重新回到意识里,眼前却渐渐黯淡,她连退了好几步,以最后一股来自无生老母的力量,支撑着自己没有倒下,接着,再也撑不住身体,缓缓跪了下来。
  刚才还如草芥一般的阻碍,现在忽然变成一座高墙,那么巍峨,无可逾越,组成高墙的每一个人都如山峦一样高大。而自己却成了草芥般的柔弱存在,好冷,好害怕。
  老母呢?老母弃了我吗……
  她张嘴呼喊着,却只吐出丝丝血沫,在她的胸口、肚腹、腿臂上,起码十多处枪口撕裂了衣衫,露出焦黑的血肉和黄白的筋络碎骨。
  她艰辛地抬头看向天空,老母呢?
  不,没有老母,自己清楚的……
  另一个米五娘在心中低语,这一辈子的悲苦喜乐瞬间闪过。
  老……
  米五娘即将消逝的意识,终于卸掉了所有负担,面对自己的本心。
  老……天爷,为什么……
  吐出最后一丝血沫,眼瞳散焦,身体缓缓倾倒,米五娘香消玉殒。
  候安走过来,端详着眼瞳还直视苍天的死者,低声嘘叹:“卿本佳人……”
第十四卷
左右各天地,双身团龙歧
第740章
你不是一个人
  我真的忘了什么……
  车厢里,李肆倦意上涌,手里无意识地转着,脑子又迷迷糊糊闪过这个念头。
  身侧三娘咿唔转身,被子滑落,李肆赶紧替她盖好,爱怜地抚过三娘鬓角。这段日子她可累坏了,天天陪在身边,时时警惕安防,耗神太甚。四娘年轻,能扛得住,三娘却再非小姑娘,在这午后沉沉入睡。
  撩起车帘一角,隔着厚实车窗看出去,前方是宽阔江面,江中拔起一座小山,山上亭台楼阁,红墙碧瓦,一座佛塔耸立。山是金山,寺是金山寺,传说中白娘子斗法海,淹掉的就是这金山寺。
  车驾驻辇镇江西津渡口,江北就是扬州的瓜州渡。李肆正照行程前往扬州,主持淮扬学院落成典礼。
  江南早前只有龙门学院,光复后,苏州学院、杭州学院、金陵学院相次建起,以天道诸学吸纳江南士子。扬州的淮扬学院是英华在江北建起的第一家学院,他这个皇帝,自然要亲临勉励,以安江南士子之心。
  放下车帘,车门响了,临时兼任内廷侍卫统领的于汉翼伸头进来,正要张嘴,李肆和车中侍女同时比出噤声的手势。
  吩咐侍女照顾三娘,李肆下车问:“什么事?”
  此时渡口码头处正被黑衣警差层层阻隔,遮护着李肆车驾。十来辆马车,二三百随行护卫和内廷官员,只为赶路,没必要鸣锣开道,张扬銮驾。仅以江南行营的名义,调度地方警力护卫。
  西津渡口是大江南北要道,警戒线外,还挤着众多正要过江的民人。李肆一行只占渡口码头处两三刻功夫,不算太扰民。
  于汉翼道:“民人中似有贼匪,出了点乱子,丹徙典史求请把所有民人驱出渡口。”
  这事属于安保,该三娘定夺,她既在午睡,李肆就揽下了。
  李肆问:“真是贼匪?”
  于汉翼摇头:“见着警差就跑,拿着后没查出什么。”
  多半就是怕官的老百姓,李肆不以为意,否决了丹徙典史的请求。正要回车,清风拂面,感觉脑子灵醒了不少,闲心也上来了。车马上船要些时间,瓜州渡那边还要作准备,他想品品“微服私访”的味道。
  “这个……是,这就带人过来。”
  听李肆说要跟那民人聊聊,于汉翼不满了,李肆也不满地嗯了一声,无奈地领命而去。
  不一会,一对父女模样的民人带了过来,都是寻常服色,男子三十多,朴实木楞,小姑娘十岁出头,眉目娟秀。
  把男子留在后面,女卫带着小姑娘来到李肆身前。瞧小姑娘小脸青白不定,泪水包在眼眶里,身子还微微发抖,正是惧到极点的表现,李肆尽量让自己的姿态声音柔和随意。
  “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许……”
  小姑娘差点道出本名,可想着师父的吩咐,父亲的告诫,她及时改了口。
  “许……五妹。”
  道出今后都要用上的名字,许福娣,不,许五妹渐渐镇定下来,也许是眼前这位老爷太和善的原因吧。这辈子还真没人用这么平和的话语跟她说过话。不是咒骂呵斥,就是奉承阿谀,也就师父偶尔……
  想到师父,许五妹眼圈又红了,身前那比父亲还年轻的老爷正问道:“家住何处?过江去哪啊里?”
  还要盘查!?许五妹就觉后颈绒毛都立了起来。父亲成天就说,绝对不能露了身份形迹,被官府捉了去凌迟还是小事,完不成圣姑娘娘的嘱托,可是要遭无生老母弃绝的。
  许五妹怕的就是这个,紧紧闭嘴咬牙,目光投地。
  哎……吓着了……
  李肆不忍,面对这小姑娘,正有一股熟悉感升起。
  “苏州昆山人,说是去淮安投亲,地点人家都有,身上没什么异物,口音也没差……怕是被之前江南生的乱子惊吓过,见着官府之人就跑。”
  于汉翼低声转述着丹徙典史的报告,这几年英华和满清在江南明争暗斗,动乱不休,民人自也吃了不少苦头,惧怕英华官府的大有人在。之前大军入松江,府城中心的民人就十室九空,还以为红衣兵要再来一次火药局大爆炸,等了好些日子,不见动静,才陆陆续续回了家。
  李肆无心深挖这对父女的来历背景,只是纯粹好奇,想跟当地民人聊聊,见小姑娘被自己吓僵了,有些手足无措。
  正想着该怎么安慰小姑娘,却见小姑娘忽然盯住了自己的手,一股混杂着惊喜的渴盼冲破了泪光,清晰无误地表露出来。
  这是……咦?这东西怎么还在手上?
  李肆看着手里的棒棒糖,眼下俗称“糖棒棒”的东西,额头微微生汗。
  把糖棒棒朝前微微一送,眼中含着探询,小姑娘呼吸急促了,青白脸蛋生起一丝红晕,喉头不由自主地吞咽起唾沫。
  糖棒棒……看那红红蓝蓝的糖衣,好像还是天福记的。
  她吃过,但只舔了一口。那是几月前,货郎进村子,爹爹用六文钱买的,六文钱啊,可以买一升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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