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精校)第69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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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羹尧的思路已转到朝鲜,如果牵扯上鸦片这事,年斌的话倒真是没错。南蛮乃商贾立国,无利不贪。看圣道皇帝处置鸦片事就知道,他肯定要护着商人之利。这么说来,还真是无心为李昑全复朝鲜呢。留下一个口子,让朝鲜人自卖鸦片,这是南洋公司的利,这一利,怕是比帮李昑复朝鲜的利还大。
  这么说来,即便是在朝鲜顶住圣道皇帝的这根小拇指,他也不太会换成中指。
  年羹尧心跳加快,这个结论很可能是真的,接着他又暗自苦笑,说不定圣道皇帝还乐见自己在朝鲜站稳脚跟,跟他的小拇指对峙,如此他的利才能最大化。回想当初在江南所为,现在又到朝鲜,自己看自己,像是火中取栗,两面骑墙。可看在圣道皇帝眼里,又何尝不是一只“祸狗”,驱着自己去搅乱局势,然后借“追狗”而获利。
  丢开这祸狗的自慨,年羹尧回到府城的大将军行辕,开始布置出兵事宜,他决定要继续搏下去,否则再没未来。
  自山东到朝鲜的海路很不安全,英华的北洋舰队牢牢控制着南面,可北面因李泰参的水师退守,如果绕个圈子,走北面入朝,风险小很多。
  算算兵力,年羹尧皱眉,至少要出动两三万人马,也就是他麾下大半兵力,才能勉强有一战之力。先不说山东兵力空虚,腹地有被京城夺占的危险,就说这一动,钱粮就要如飞瀑而下,他现在手头可不宽裕,而朝鲜那边,李光佐怕也是一时拿不出多少银钱和物资。
  “鸦片之利……”
  年羹尧若有所思,招来年斌,再问鸦片之事。
  “入价一斤二三两,出价能有十两!?
  听到年斌报出的数字,年羹尧抽了口凉气,他一直憎恶鸦片,所以不怎么了解详情,现在一听,才明白年斌为什么要沾染这桩生意,好家伙,反手就是两三倍的利!
  “这是转销南洋公司鸦片的利,儿子打探过了,如果自己种自产,一斤本钱不超过半两……”
  接着年斌这么说着,年羹尧额头暴出青筋,呼吸也再难平静。
  沉默了好一阵,年羹尧如上阵杀敌一般,以有力地腔调,发布了两项命令。
  “从你带来的鸦片里挑出最好的,精心妆扮包裹,送到京城去,嗯,没错,送进紫禁城,进献太妃!”
  “上题本,求请朝廷禁绝鸦片!”
  这两条不搭调且有些矛盾的命令,让年斌很是不解。献鸦片给茹喜,大约还是示好之意。南洋公司所接手的鸦片里,最好的一档就是给顶级富贵人吃的,经过精心调治,加了名贵佐料,不仅味道绝好,对身体的损害也比一般货小。
  但接着又要朝廷禁鸦片,这是不准备在北面卖了?
  “笨蛋,不禁的话,此事我们怎么得利!?想想南面圣道皇帝之策!”
  年羹尧教育着儿子,嘴角已挂上森冷的笑容。如此一来,既能占住大义,又能握得大义,两全其美。献鸦片给茹喜,是示意自己可以在这事上分利,那女人聪明,肯定懂的。双方互利,他在山东的根基就能稳住,至于将来之用,将来再说吧。
  北京城,当养心殿里,乾隆正与恂亲王和一帮大臣就年羹尧的《呈请禁绝鸦片诸事》这份题本议得满面赤红时,乾清宫内,一间华贵殿堂中,烟气缭绕,仅仅只是从门窗缝隙里飘出的一丝,就已让门外伺立的李莲英两眼发白,身躯发飘,似若升仙。
  殿堂中,喘息声浸着彻骨的畅快之颤,茹喜放下烟枪,脸颊上的潮红好半天才退去,身心也渐渐回到了人间。
  “早有此物,我这十来年,又怎会过得这么苦……”
  茹喜的叹息似乎从喉腔里发出,现在她是舒服得指头都懒得动了。
  可她的脑子还在动,思绪更加清晰敏锐:“年羹尧……你就是一条祸狗,也罢,就暂时把你这祸狗用下去。”
第十四卷
左右各天地,双身团龙歧
第781章
朝鲜风云:无涯之弧
  “此策似忠实诈!年羹尧居山东,扼海门。朝廷禁烟,能禁到他山东?到时他独握鸦片入国之利,而我大清治下,大烟当更泛滥成灾!”
  养心殿里,年轻的军机大臣,刘统勋份外激动,痛斥年羹尧的主张。烟草自明时就已兴起,而此时南面英华又流行起纸烟,因此北方都把吸食鸦片称呼为“抽大烟”,以便与烟草区别。
  “刘中堂勿要感情用事,一国之策岂能因一个年羹尧而废?鸦片自明时就危害中华,前明崇祯十一年和十四年颁禁烟令也有因鸦片混食之故。如今这大烟毒害甚重,不禁何以正朝廷之德?不禁,难道不是更容年羹尧输运鸦片入国?”
  军机大臣,户部尚书吴襄义正词严地驳斥刘统勋。
  刘统勋毫不示弱:“此事怎是简单一个禁字能绝得了的!?正因为要正朝廷之德,就得去做!而不是发谕令说说,徒让宵小之辈得利,鸦片却又横行一国!”
  张廷玉嗯咳一声道:“怎么做,做不做得到是一回事,朝廷之德,先在怎么说。大烟定是要禁的,先皇在位时,就因直隶出现鸦片馆而定立禁烟令之意,可惜未及细筹就……”
  龙椅上的乾隆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他本来就没怎么摸透鸦片这事背后的根底,张廷玉又提到雍正,更让他烦躁不安。
  相比之下,英华在肃州和朝鲜的动向更让人担忧,今日小规模的御前听政,乾隆更想让众人议定乌苏雅里台和朝鲜这两件外事。
  乌苏雅里台方面,他的“叔皇帝”似乎痴迷于翻越杭爱山,饮马北海这桩超越汉唐武功的伟业,正在甘肃的肃州大兴土木,向北修路建堡。而准噶尔与红衣先锋,更频频袭扰科布多部和扎萨克图汗部。喀尔喀蒙古诸部也自己埋头厉兵秣马,聚力准备一战。
  这番动向里,名义上还管治着此地的大清反而是局外人,但因有乌苏雅里台将军这么一层皮面在,大清的进退正面临艰难的选择。
  雍正时为统合喀尔喀蒙古诸部,防备准噶尔,在乌苏雅里台设有定边左副将军之职,统管唐努乌梁海和喀尔喀蒙古诸部军务,俗称乌苏雅里台将军。经“光绪之乱”后,朝廷对喀尔喀蒙古诸部的影响力削弱,到乾隆即位,原任乌苏雅里台将军富宁安已病卒,正值南北和议,就没敢派员接任,这位置一直空着。
  现在局势相当微妙,喀尔喀蒙古因大清变乱,实力衰退,渐渐不再愿受大清直接管治。而准噶尔与英华有意此地,正兴兵攻伐。《英清和平协定》虽不涉乌苏雅里台,大清君臣却无心也无力给喀尔喀蒙古直接撑腰,因此乌苏雅里台将军这层皮面再不撕下来,就有可能引火烧身。但真要撕了,大清的满蒙根基就要遭严重削弱,还会影响到内蒙古诸部。
  之前君臣议到乌苏雅里台之事时,已有初步共识,那就是这层皮面必须撕掉,但要撕得有技巧,不至于与喀尔喀蒙古彻底脱了联系,由此来稳定这层漠北屏藩,乃至稳定内蒙古。
  可到底该是怎样的技巧,军机大臣里没谁熟悉乌苏雅里台事务,就这么一直拖了下来。
  乌苏雅里台在西,东面的朝鲜更不省心。年羹尧图谋朝鲜,圣道皇帝也借鸦片踹开朝鲜国门,两方一用力,朝鲜就爆发了王乱,南北分裂。
  在这一面,乾隆自觉已跟叔皇帝达成了默契,那就是让下面的恶仆去斗,看最后朝鲜能搏成什么局面。大清这边是年羹尧这头积年骑墙老狐,再加上稳定盛京边防的锡保,两边凑成联军。而大英那边,乾隆觉得,叔皇帝多半还是被他那一国的民心推着,不得不敷衍行事,只以民间“志愿军”的名义,加上北洋舰队以及一帮商人出战。
  即便叔皇帝敷衍,乾隆也不放心朝鲜局势,怎么也不能让叔皇帝打到鸭绿江吧,那样的话,关外之地,随时都置于叔皇帝威胁之下,他这个太平天子还能当多久,可就是大大的疑问了。
  因此他迫切希望军机处议定章程,怎么在朝鲜加大投入,护住盛京大门,但同时又不激怒叔皇帝,一系列的问题需要解决。
  可现在大家都揪着鸦片吵得热闹,乾隆很郁闷,这玩意需要这么认真么?
  他正想说两句场面话,让军机处自己议出四平八稳的方略,恂亲王允禵却开口道:“傅尔丹自西安也在议禁鸦片之事,多半近日也会上题本。”
  刘统勋哼道:“都是一丘之貉!”
  谁都知道鸦片暴利,年羹尧求禁烟,是方便他在山东走私,而傅尔丹在西北也有此心思。
  军机大臣福敏皱眉道:“刘中堂,依你之见,就是不禁!?”
  刘统勋昂首道:“非也!皇上……”
  他朝乾隆一拱手:“臣请皇上入英华禁毒联合会,只有如此,才能扼住鸦片入国之势!”
  乾隆刚要张嘴,另一个军机大臣蔡世远怒了:“塘沽之盟已是国耻,你还要我大清耻上加耻么!”
  张廷玉也沉声道:“此事绝不可行!此会名为禁毒,实则是为英华暗侵他国权柄遮掩!我对此会略知一二,但凡入会之国,都要容南蛮稽查他国禁毒事宜,甚至包括律法,也要以南蛮律法为版复刻,入了此会,我大清几如丧国!”
  刘统勋摊手道:“那怎么办?不入此会,南蛮商人向我大清贩运鸦片就是无罪!而我大清要惩治毒商,又是坏通商自由,有违塘沽之约。南蛮入朝鲜,不就以此为名么?”
  众人沉默,这的确是桩难题。
  吴襄却正气凛然地道:“难道我大清连区区禁烟之事都办不到!?即便鸦片有害,这害处能有多大?再大能大过一国权柄旁落?”
  刘统勋气得要跳脚,这个吴襄,多半是已得了淳太妃的授意,非要促成年羹尧之议,区区禁烟之事,说得好轻巧,鸦片之害,更是没看到。
  “臣在少时就知抽大烟之害,尤其是那些终日无事之人,一旦染上烟瘾,不仅身衰心竭,还不惜破家以求过瘾。现今南蛮商人所制的鸦片味更诱人,价钱也低,吃得方便。若是容其在国中泛滥,臣怕我大清治下,兵丁、官员和旗人都要广受其害,到时一国不仅再无可用之兵,也再无可用之银啊!皇上!”
  刘统勋一心为国,几乎是涕泪相求了。可包括允禵乃至乾隆本人,都是一脸不以为然,觉得刘统勋这人为推主张,不惜夸大其词,危言耸听。
  兵丁、官员和旗人都要染上鸦片?银子都要被鸦片卷去?怎么可能……
  乾隆想举例反驳一下,允禵又抢走了话头:“我大清虽失土少半,却还是万里江山,还有四五千万人口,如此天下,各地风色大不相同,即便鸦片泛滥,也不过是一地之害。只要用心管治,区区鸦片,禁之不难,何出此等惊骇之语?你们文人,总是惯于口舌渲染。”
  乾隆灿灿地嗯咳一声,这十四叔把他想说的话都说完了。
  其他重臣都纷纷点头,刘统勋想要大叫,吴襄的用心昭然若揭,那就是赤果果地要在鸦片一事上分利。他也明白张廷玉和蒋廷锡的想法,这两人提防英华胜过一切,只要挡住英华进一步伸手大清国政,别说吃鸦片,出砒霜他们都认为那是必要的代价。而恂亲王和福敏……不是有心在此事上谋利,就是根本不认为鸦片有多大害处。
  至于皇上么,算了,不指望他能有什么看法。
  刘统勋悲哀地道:“那要怎么办!?”
  张廷玉调和道:“我们学南蛮禁烟的手段,但不容南蛮借此事发挥。”
  刘统勋振作起来,朝乾隆拜道:“臣请主持禁烟之事!”
  乾隆又要说话,重臣们却纷纷点头道:“也可”、“也好”、“如此就能放心”。
  见张廷玉、恂亲王和吴襄都点了头,刘统勋再朝乾隆道:“臣定当禁绝鸦片,遏其荼毒大清天下之势!”
  乾隆张嘴欲言,却觉份外无力,朕还没点头呢!你们这帮家伙,真是目中无君啊!
  “朕觉得……”
  他想发表一下意见,张廷玉却转了话题:“乌苏雅里台之事……”
  乾隆低头,再不理会臣子们,扯着自己的龙袍,数起团龙上的爪子来。
  黄埔西区,耶稣会大教堂里,不列颠王室学会代表夏尔菲也很郁闷,参观佛山制造局和东莞机械局的请求书又被赛里斯通事馆打回来了,这已是第十七份了。
  “狐狸般的赛里人……蠢猪般的国会!”
  想到自己暗中去罗浮山摸查化学研究院,却被守卫绑去了官府,坐了三天牢才被通事馆放出来,夏尔菲就觉无比沮丧,对伦敦的国会议员老爷们更是牢骚满腹。他写给国内,请求议会尽快通过与赛里人关系正常化乃至结盟法案的建议书,如一颗小石子丢进了大海,毫无反应。
  想跟赛里斯人在技术上有所交流,不列颠就得伸出友谊之手,而不是让东印度公司在赛里斯人的后院继续徘徊。
  可惜,牛顿爵士尽管已经去世了,但在他的影响下,不列颠人根本不觉得还有对外交流技术的必要。浑然不知,牛顿爵士的诸多知识,已经是赛里人十来岁就要学习的基础教材。而赛里斯人更如饥似渴地吸收着不列颠,乃至法兰西诸多伟人在理性和科学上的成就,同时融汇自己数千年来积累下来的认识,正推着他们的国家日新月异。
  赛里斯人已经把那神奇的蒸汽机用在了船上,据说还有可以让人飞到空中的巨大气球正在试验,他们还在用水泥大规模翻修和扩建他们的城市,工厂的烟囱越来越多,越来越高。赛里斯的科学家们还在琢磨一些匪夷所思的课题,比如化雷电为己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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